下黄马向前窜出奔了一阵忽地立定不论如何催迫黄马只是不动。韩宝驹心知有异
远远望去只见前面围了一群人有几头猎豹在地上乱抓乱扒。他知坐骑害怕豹子跃下马
来抽出金龙鞭握在手中。抢上前去只见两头豹子已在沙土中抓出一具尸。韩宝驹踏上
几步见那尸赫然便是铜尸陈玄风只是自咽咏锁骨直至小腹一片模糊似乎整块皮肉给
人割了去。他心中大奇:“昨晚他明明是给那孩子一匕刺中肚脐练门而毙命尸怎会在
这里出现?而且人已死了怎会有人这般作贱他尸体不知是谁下的毒手?有何用意?莫非
黑风双煞在大漠中另有仇怨极深的对头?”
不久朱聪等也已赶到大家都想不出其中缘故见到陈玄风的尸兀自面目狰狞死后
犹有余威想起昨夜荒山恶斗如不是郭靖巧之又巧的这一匕人人难逃大劫心下都是
不寒而栗。这时两头豹子已在大嚼尸体旁边一个小孩骑在马上大声催喝豹夫快将豹子
牵走。他一转头见到郭靖叫道:“哈你躲在这里。你不敢去帮拖雷打架没用的东
西!”这孩子便是桑昆的儿子都史。郭靖急道:“你们又打拖雷了?他在哪里?”都史得意
洋洋的道:“我牵豹子去吃他。你快投降否则连你也一起吃了。”他见江南六怪站在一
旁心中有点害怕不然早就纵豹去吃郭靖了。郭靖道:“拖雷呢?”都史大叫:“豹子吃
拖雷去!”领了豹夫向前就跑。一名豹夫劝道:“小公子。那人是铁木真汗的儿子呀。”都
史举起马鞭在那豹夫头上刷的一鞭喝道:“怕甚么?谁叫他今天又动手打我?快走。”
那豹夫不敢违抗只得牵了豹子跟他走去。另一名豹夫怕闯出大祸转头就跑叫道:
“我去禀报铁木真汗。”都史待要喝止那豹夫如飞去了。都史恨道:“好咱们先吃了拖
雷瞧铁木真伯伯来了又有甚么法子?”挥鞭催马驰去。郭靖虽然惧怕豹子但终是挂念义
兄的安危对韩小莹道:“师父。他叫豹子吃我义兄我去叫他快逃。”韩小莹道:“你若
赶去。连你也一起吃了你难道不怕?”郭靖道:“我怕。”韩小莹道:“那你去不去?”
郭靖稍一迟疑道:“我去!”撒开小腿急前奔。朱聪因伤口疼痛平卧在马背
上见郭靖此举甚有侠义之心说道:“孩子虽笨却正是我辈中人。”韩小莹道:“四哥
眼力不差!咱们快去救人。”全金叫道:“这个小霸王家里养有猎豹定是大酋长的子
弟。大家小心了可别惹事咱们有三人身上带伤。”韩宝驹展开轻身功夫抢到郭靖身
后一把将他抓起。放在自己肩头。他虽然身矮脚短但双腿移动快已极倏忽间已抢出
数丈之外。郭靖坐在他肥肥的肩头上。犹如乘坐骏马一般又快又稳。韩宝驹奔到追风黄身
畔纵身跃起连同郭靖一起上了马背片刻间便抢在都史和猎豹的前头驰出一阵果见
十多名孩子围住了拖雷。大家听了都史号令并不上前相攻却围成了圈子不让他离开。
拖雷跟朱聪学会了三手巧招之后当晚练习纯熟次晨找寻郭靖不见也不叫三哥窝阔
台助拳独自来和都史相斗。都史带了七八个帮手见他只单身一人颇感诧异。拖雷说
道只能一个个的来打不能一拥而上。都史哪把他放在心上自然一口答应。哪知一动上
手拖雷三下巧招反复使用竟把都史等七八个孩子一一打倒。要知朱聪教他的这三下招数
虽然简易却是“空空拳”中的精微之着拖雷十分聪明这三下又无甚么繁复变化因此
一学就会使将出来蒙古众小孩竟是无人能敌。蒙古人甚守然诺既已说定了单打独斗
众小孩心中虽是气恼却也并不一拥而上。都史被拖雷连摔两次鼻上又中了一拳大怒之
下奔回去赶了父亲的猪豹出来。拖雷独胜群孩得意之极站在圈子中顾盼睥睨也不想
冲将出来哪知大祸已经临头。郭靖远远大叫:“拖雷拖雷快逃啊都史带豹子来吃你
啦!”拖雷闻言大惊要待冲出圈子群孩四下拦住无法脱身不多时韩小莹等与都史先
后驰到跟着豹夫也率着两头猎豹到来。江南六怪如要拦阻伸手就可以将都史擒住但他
们不欲惹事且要察看拖雷与郭靖如何应付危难是以并不出手。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数
骑马如飞赶来马上一人高声大叫:“豹子放不得豹子放不得!”却是木华黎、博尔忽等
四杰得到豹夫报信不及禀报铁木真急忙乘马赶来。铁木真和王罕、札木合、桑昆等正在
蒙古包中陪完颜洪熙兄弟叙话听了豹夫禀报大吃一惊忙抢出帐来跃上马背。王罕对
左右亲兵道:“快赶去传我号令不许都史胡闹。千万不能伤了铁木真汗的孩儿!”亲兵接
命上马飞驰而去。完颜洪熙昨晚没瞧到豹子斗人的好戏正自纳闷。这时精神大振站起
来道:“大伙儿瞧瞧去。”完颜洪烈暗自打算:“要是桑昆的豹子咬死了铁木真的儿子他
们两家失和若是从此争斗不休打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实是我大金国之福!”完颜兄
弟、王罕、桑昆、札木合等一行驰到只见两头猪豹颈中皮带已经解开四腿踞地喉间不
住出低声吼叫豹子前面并排站着两个孩子正是拖雷和他义弟郭靖。铁木真和四杰把弓
扯得满满的箭头对准了豹子目不转瞬的凝神注视。铁木真虽见幼子处于危境但知那两
头猎豹是桑昆心爱之物在幼时捉来驯养教练到如此长大凶猛实非朝夕之功只要豹子
不暴起伤人就不想箭射杀。都史见众人赶到仗着祖父和父亲的宠爱反而更恁威风
不住口的呼喝命豹子扑上去咬人。王罕叫道:“使不得!”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一骑红
马如飞驰到。马上一个中年女子身披貂皮斗篷怀里抱着一个幼女跃下马来正是铁木
真的妻子、拖雷之母。
她在蒙古包中与桑昆的妻子等叙话得到消息后忙带了女儿华筝赶到眼见儿子危险
又惊又急喝道:“快放箭!”随手把女儿放在地下。她这时全神贯注的瞧着儿子却忘了
照顾女儿。华筝这小姑娘年方四岁哪知豹子的凶猛笑嘻嘻的奔到哥哥身前眼见豹子全
身花斑甚是好看还道和二哥察合台所豢养的猎犬一般伸于想去摸豹子的头。众人惊呼
喝止已经不及。两头猎豹本已蓄势待忽见有人过来同时吼叫猛地跃起。众人齐声
惊叫。铁木真等虽然扣箭瞄准但华筝突然奔前却是人人所意想不到只一霎眼间豹子
已然纵起。这时华筝正处于铁木真及两豹之间挡住了两豹头部要害箭只能伤及豹身
一时不得便死只有更增凶险。四杰抛箭抽刀齐齐抢出。却见郭靖着地滚去已抱起了华
筝同时一头豹子的前爪也已搭上了郭靖肩头。四杰操刀猱身而上忽听得嗤嗤几声轻微的
声响耳旁风声过去两头豹子突然向后滚倒不住的吼叫翻动再过一会。已是肚皮向
天一动也不动了。
博尔忽过去看时只见两豹额头上汨汨流出鲜血显是有高手用暗器打入豹脑这才立
时致命他回过头来只见六个汉人神色自若的在一旁观看心知这暗器是他们所。铁木
真的妻子忙从郭靖手里抱过吓得大哭的华筝连声安慰同时又把拖雷搂在怀里。
桑昆怒道:“谁打死了豹子?”众人默然不应。柯镇恶听着豹子吼声生怕伤了郭靖
出四枚带毒的铁蒺藜只是一挥手之事当时人人都在注视豹子竟没人亲眼见到是谁施
放了暗器。铁木真笑道:“桑昆兄弟回头我赔你四头最好的豹子再加八对黑鹰。”桑昆
大怒并不言语。王罕怒骂都史。都史在众人面前受辱忽地撒赖在地下打滚大哭大
叫。王罕大声喝止他只是不理。
铁木真感激王罕昔日的恩遇心想不可为此小事失了两家和气当即笑着俯身抱起都
史。都史只是哭嚷猛力挣扎但给铁木真铁腕一拿哪里还挣扎得动?铁木真向王罕笑
道:“义父孩子们闹着玩儿打甚么紧?我瞧这孩子很好我想把这闺女许配给他你说
怎样?”王罕看华筝双目如水皮色犹如羊脂一般玉雪可爱心中甚喜呵呵笑道:“那
还有甚么不好的?咱们索性亲上加亲把我的大孙女给了你的儿子术赤吧?”铁木真喜道:
“多谢义父!”回头对桑昆道:“桑昆兄弟咱们可是亲家啦。”桑昆自以为出身高贵对
铁木真一向又是妒忌又是轻视和他结亲很不乐意但父王之命不能违背只得勉强一笑。
完颜洪烈斗然见到江南六怪大吃一惊:“他们到这里干甚么来了?定是为了追我。不知那
姓丘的恶道是否也来了?”此刻在无数兵将拥护之下原也不惧这区区六人但若下命擒
拿只怕反而招惹祸端见六怪在听铁木真等人说话并未瞧见自己当即转过了头纵马
走到众卫士身后凝思应付之策于王罕、铁木真两家亲上加亲之事反不挂在心上了。铁
木真知道是江南六怪救了女儿性命待王罕等众人走后命博尔忽厚赏他们皮毛黄金伸手
抚摸郭靖头顶不住赞他勇敢又有义气这般奋不顾身的救人别说是个小小孩子就是
大人也所难能。问他为甚么胆敢去救华筝郭靖却傻傻的答不上来过了一会才道:
“豹子要吃人的。”铁木真哈哈大笑。拖雷又把与都史打架的经过说了。铁木真听得都史揭
他从前的羞耻之事心下恚怒却不作声只道:“以后别理睬他。”微一沉吟向全金
道:“你们留在我这里教我儿子武艺要多少金子?”
全金心想:“我们正要找个安身之所教郭靖本事若在这里那是再好也没有。”当
下说道:“大汗肯收留我们正是求之不得。请大汗随便赏赐吧我们哪敢争多论少?”铁
木真甚喜嘱咐博尔忽照料六人随即催马回去替完颜兄弟饯行。江南六怪在后缓缓而
行自行计议。韩宝驹道:“陈玄风尸上胸腹皮肉都给人割了去下手之人当然是他仇
敌。”全金道:“黑风双煞凶狠恶毒到处结怨原不希奇。只不知他的仇敌何以不割他
级又不开胸破膛却偏偏割去他胸腹上的一大片皮?”柯镇恶道:“我一直就在想这件
事其中缘由可实在参详不出。现下当务之急要找到铁尸的下落。”朱聪道:“正是
此人不除终是后患。我怕她中毒后居然不死。”韩小莹垂泪道:“五哥的深仇岂能不
报?”当下韩宝驹、韩小莹、全金三人骑了快马四下探寻但一连数日始终影迹全
无。韩宝驹道:“这婆娘双目中了大哥的毒菱必定毒性作跌死在山沟深谷之中了。”
各人都道必是如此。柯镇恶深知黑风双煞的厉害狠恶心中暗自忧虑忖念如不是亲手摸到
她的尸总是一件重大心事但怕惹起弟妹们烦恼也不明言。
江南六怪就此定居大漠教导郭靖与拖雷的武功。铁木真知道这些近身搏击的本事只能
防身不足以称霸图强因此要拖雷与郭靖只略略学些拳脚大部时刻都去学骑马射箭、冲
锋陷阵的战场功夫。这些本事非六怪之长是以教导两人的仍以神箭手哲别与博尔忽为主。
每到晚上江南六怪把郭靖单独叫来拳剑暗器、轻身功夫一项一项的传授。郭靖天
资颇为鲁钝但有一般好处知道将来报父亲大仇全仗这些功夫因此咬紧牙关埋头苦
练。虽然朱聪、全金、韩小莹的小巧腾挪之技他领悟甚少但韩宝驹与南希仁所教的扎根
基功夫他一板一眼的照做竟然练得甚是坚实。可是这些根基功夫也只能强身健体而已
毕竟不是克敌制胜的手段。韩宝驹常说:“你练得就算骆驼一般壮是壮了但骆驼打得赢
豹子吗?”郭靖听了只有傻笑。六怪虽是传授督促不懈但见教得十招他往往学不到一
招也不免灰心自行谈论之际总是摇头叹息均知要胜过丘处机所授的徒儿机会百不
得一只不过有约在先难以半途而废罢了。但全金是生意人精于计算常说:“丘处
机要找到杨家娘子最多也只八成的指望眼下咱们已赢了二分利息。杨家娘子生的或许是
个女儿生儿子的机会只有一半咱们又赚了四分。若是儿子未必养得大咱们又赚了一
分。就算养大了说不定也跟靖儿一般笨呢。所以啊我说咱们倒已占了八成赢面。”五怪
也想这话倒也不错但说杨家的儿郎学武也如郭靖一般蠢笨却均知不过是全金的宽慰之
言罢了。总算郭靖性子纯厚又极听话六怪对他人品倒很喜欢。漠北草原之上夏草青
青冬雪皑皑晃眼间十年过去郭靖已是个十六岁的粗壮少年距比武之约已不过两年
江南六怪督促得更加紧了命他暂停练习骑射从早到晚苦练拳剑。在这十年之间铁木
真征战不停并吞了大漠上无数部落。他统率部属军纪严明人人奋勇善战他自己智勇
双全或以力攻或以智取纵横北国所向无敌。加之牛马繁殖人口滋长**然已有与
王罕分庭抗礼之势。朔风渐和大雪初止北国大漠却尚苦寒。这日正是清明江南六怪一
早起来带了牛羊祭礼和郭靖去张阿生坟上扫墓。蒙古人居处迁徙无定这时他们所住的
蒙古包与张阿生的坟墓相距已远快马奔驰大半天方到。七人走上荒山扫去墓上积雪点
了香烛在坟前跪拜。韩小莹暗暗祷祝:“五哥十年来我们倾心竭力的教这个孩子只是
他天资不高没能将我们功夫学好。但愿五哥在天之灵保佑后年嘉兴比武之时不让这孩
子折了咱们江南七怪的威风!”六怪向居江南山温水暖之乡这番在朔风如刀的大漠一住十
六年憔悴冰霜鬓丝均已星星。韩小莹虽然风致不减自亦已非当年少女朱颜。
朱聪望着坟旁几堆骷髅十年风雪兀未朽烂心中说不出的感慨。这些年来他与全金
两人踏遍了方圆数百里之内的每一处山谷洞穴找寻铁尸梅风的下落。此人如中毒而
毙定有骸骨遗下要是不死她一个瞎眼女子势难长期隐居而不露丝毫踪迹哪知她竟如
幽灵般突然消失只余荒山上一座坟墓数堆白骨留存下黑风双煞当年的恶迹。七人在墓
前吃了酒饭回到住处略一休息六怪便带了郭靖往山边练武。这日他与四师父南山樵子
南希仁对拆开山掌法。南希仁有心逗他尽量显示功夫接连拆了七八十招忽地左掌向外一
撒翻身一招“苍鹰搏兔”向他后心击去。郭靖矮身避让“秋风扫落叶”左腿盘旋横
扫师父下盘。南希仁“铁牛耕地”掌锋截将下来。郭靖正要收腿变招南希仁叫道:“记
住这招!”左手倏出拍向郭靖胸前。郭靖右掌立即上格这一掌也算颇为快捷。南希仁左
掌飞出拍的一声双掌相交虽只使了三成力郭靖已是身不由主的向外跌出。他双手在
地下一撑立即跃起满脸愧色。
南希仁正要指点他这招的精要所在树丛中突然出两下笑声跟着钻出一个少女拍
手而笑叫道:“郭靖又给师父打了吗?”郭靖胀红了脸道:“我在练拳你别来啰
唣!”那少女笑道:“我就爱瞧你挨打!”
这少女便是铁木真的幼女华筝。她与拖雷、郭靖年纪相若自小一起玩耍。她因父母宠
爱脾气不免娇纵。郭靖却生性戆直当她无理取闹时总是冲撞不屈但吵了之后不久便
言归于好每次总是华筝自知理屈向他软言央求。华筝的母亲念着郭靖曾舍生在豹口下相
救女儿是以也对他另眼相看常常送他母子衣物牲口。
郭靖道:“我在跟师父拆招你走开吧!”华筝笑道:“甚么拆招?是挨揍!”说话之
间忽有数名蒙古军士骑马驰来当先一名十夫长驰近时翻身下马向华筝微微躬身说
道:“华筝大汗叫你去。”其时蒙古人质朴无文不似汉人这般有诸般不同的恭敬称谓
华筝虽是大汗之女众人却也直呼其名。华筝道:“干甚么啊?”十夫长道:“是王罕的使
者到了。”华筝立时皱起了眉头。怒道:“我不去。”十夫长道:“你不去大汗要生气
的。”华筝幼时由父亲许配给王罕的孩子都史这些年来却与郭靖很是要好虽然大家年
幼说不上有甚么情意但每一想到将来要与郭靖分别去嫁给那出名骄纵的都史总是好
生不乐这时撅起了小嘴默不作声挨了一会终究不敢违拗父命随着十夫长而去。原
来王罕与桑昆以儿子成长要择日成婚命人送来了礼物铁木真要她会见使者。当晚郭靖
睡到中夜忽听得帐外有人轻轻拍了三下手掌他坐起身来只听得有人以汉语轻声道:
“郭靖你出来。”郭靖微感诧异听声音不熟揭开帐幕一角往外张望月光下只见左前
方大树之旁站着一个人。
郭靖出帐近前只见那人宽袍大袖头打成髻子不男不女面貌为树影所遮看不
清楚。原来这人是个道士郭靖却从来没见过道士问道:“你是谁?找我干甚么?”那人
道:“你是郭靖是不是?”郭靖道:“是。”那人道:“你那柄削铁如泥的匕呢?拿来
给我瞧瞧!”身子微晃蓦地欺近掌便往他胸口按去。郭靖见对方没来由的出手便打
而且来势凶狠心下大奇当下侧身避过喝道:“干甚么?”那人笑道:“试试你的本
事。”左手劈面又是一拳劲道甚是凌厉。
郭靖怒从心起斜身避过伸手猛抓敌腕左手拿向敌人肘部这一手是“分筋错骨
手”中的“壮士断腕”只要敌人手腕一给抓住肘部非跟着被拿不可前一送下一扭
喀喇一声右腕关节就会立时脱出。这是二师父朱聪所授的分筋错骨功夫。朱聪言语行止甚
是滑稽心思却颇缜密他和柯镇恶暗中计议了几次均想梅风双目虽中毒菱但此人武
功怪异说不定竟能治愈她若不死必来寻仇来得越迟布置必定越是周密手段也必
越加毒辣。是以十年来梅风始终不现踪影六怪却非但不敢怠懈反更加意提防。朱聪每
见手背上被梅风抓伤的五条伤疤心中总生栗然之感想她一身横练功夫急切难伤要
抵御“九阴白骨爪”莫如“分筋错骨手”。这门功夫专在脱人关节、断人骨骼以极快手
法攻击对方四肢和头骨颈骨却不及**。朱聪自悔当年在中原之时未曾向精于此术的
名家请教六兄弟中又无人能会。后来转念一想天下武术本是人创既然无人传授难道
我就不能自创?他外号“妙手书生”一双手机灵之极加之雅擅点穴熟知人身的穴道关
节有了这两大特长钻研分筋错骨之术自不如何为难数年之后已深通此道的精微手
法虽与武林中出自师授的功夫不同却也颇具威力与全金拆解纯熟之后都授了郭靖。
这时郭靖斗逢强敌一出手就是分筋错骨的妙着他于这门功夫拆解甚熟熟能生巧是
生不出的熟极而流却也差相仿佛。那人手腕与手肘突然被拿一惊之下左掌急疾向
郭靖面门拍去。郭靖双手正要抖送扭脱敌人手腕关节哪知敌掌骤至自己双手都没空
无法抵挡只得放开双手向后跃出只觉掌风掠面而过**辣的十分难受。一转身明
暗易位只见敌人原来是个少年长眉俊目容貌秀雅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只听他低声
道:“功夫不错不枉了江南六侠十年教诲。”郭靖单掌护身严加戒备问道:“你是
谁?找我干吗?”那少年喝道:“咱们再练练。”语声未毕掌随身至。郭靖凝神不动待
到掌风袭到胸口身子略偏左手拿敌手臂右手暴起捏向敌腮只要一搭上脸颊向外
急拉下颚关节应手而脱这一招朱聪给取了个滑稽名字叫做“笑语解颐”乃是笑脱了
下巴之意。但这次那少年再不上当右掌立缩左掌横劈。郭靖仍以分筋错骨手对付。转瞬
间两人已拆了十多招那少年道士身形轻灵掌法迅捷潇洒掌未到身已转瞧不清楚他
的来势去迹。
郭靖学艺后初逢敌手便是个武艺高强之人斗得片刻心下怯了那少年左脚飞来拍
的一声正中他右胯。幸而他下盘功夫坚实敌人又似未用全力当下只是身子一晃立即
双掌飞舞护住全身要害尽力守御又拆数招那少年道士步步进逼眼见抵敌不住忽
然背后一声音喝道:“攻他下盘!”郭靖听得正是三师父韩宝驹的声音心中大喜挫身抢
到右再回过头来只见六位师父原来早就站在自己身后只因全神对付敌人竟未
觉。这一来精神大振依着三师父的指点猛向那道士下三路攻去。那人身形飘忽下盘果
然不甚坚稳江南六怪旁观者清早已看出他的弱点所在他被郭靖一轮急攻不住倒退。
郭靖乘胜直上眼见敌人一个踉跄似在地下绊了一下当下一个连环鸳鸯腿双足齐飞。
哪知敌人这一下正是诱敌之计韩宝驹与韩小莹同声呼叫:“留神!”郭靖毕竟欠了经验
也不知该当如何留神才是右足刚踢出已被敌人抓住。那少年道士乘着他踢来之势挥手
向外送出。郭靖身不由主一个筋斗翻跌下来蓬的一声背部着地撞得好不疼痛。他一
个“鲤鱼打挺”立即翻身跃起待要上前再斗只见六位师父已把那少年道士团团围住。
那道士既不抵御也不作势突围双手相拱朗声说道:“弟子尹志平奉师尊长春子丘道
长差遣谨向各位师父请安问好。”说着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
江南六怪听说这人是丘处机差来都感诧异但恐有诈却不伸手相扶。尹志平站起身
来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朱聪。柯恶镇听得巡逻的蒙古兵逐渐走近道:“咱们
进里面说话。”尹志平跟着六怪走进蒙古包内。全金点亮了羊脂蜡烛。这蒙古包是五怪共
居之所韩小莹则与单身的蒙古妇女另行居住。尹志平见包内陈设简陋想见六怪平日生活
清苦躬身说道:“各位前辈辛劳了这些年家师感激无已特命弟子先来向各位拜谢。”
柯镇恶哼了一声心想:“你来此若是好意为何将靖儿跌一个筋斗?岂不是在比武之前
先杀了我们一个下马威?”这时朱聪已揭开信封抽出信笺朗声读了出来:“全真教下弟
子丘处机沐手稽谨拜上江南六侠柯公、朱公、韩公、南公、全公、韩女侠尊前:江南一
别忽忽十有六载。七侠千金一诺间关万里云天高义海内同钦识与不识皆相顾击
掌而言曰:不意古人仁侠之风复见之于今日也。”柯镇恶听到这里皱着的眉头稍稍舒
展。朱聪接着读道:“张公仙逝漠北尤足令人扼腕长叹耿耿之怀无日或忘。贫道仗诸
侠之福幸不辱命杨君子嗣亦已于九年之前访得矣。”五怪听到这里同时“啊”了一
声。他们早知丘处机了得他全真教门人弟子又遍于天下料想那杨铁心的子嗣必能找到
是以对嘉兴比武之约念兹在兹无日不忘然而寻访一个不知下落之女子的遗腹子息究是
十分渺茫之事生下的是男是女更是全凭天意若是女子武功终究有限这时听到信中
说已将孩子找到心头都不禁一震。六人一直未将此事对郭靖母子说起。朱聪望了郭靖一
眼见他并无异色又读下去:
“二载之后江南花盛草长之日当与诸公置酒高会醉仙楼头也。人生如露大梦一十
八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读到这里就住了口。
韩宝驹道:“底下怎么说?”朱聪道:“信完了。确是他的笔迹。”当日酒楼赌技朱
聪曾在丘处机衣袋中偷到一张诗笺是以认得他的笔迹。柯镇恶沉吟道:“那姓杨的孩子是
男孩?他叫杨康?”尹志平道:“是。”柯镇恶道:“那么他是你师弟了?”尹志平道:
“是我师兄。弟子虽然年长一岁但杨师哥入门比弟子早了两年。”江南六怪适才见了他的
功夫郭靖实非对手师弟已是如此他师兄当然是更加了得这一来身上都不免凉了半
截而自己的行踪丘处机知道得一清二楚张阿生的逝世他也已知晓更感到己方已全处下
风。
柯镇恶冷冷的道:“适才你与他过招是试他本事来着?”尹志平听他语气甚恶心中
颇为惶恐忙道:“弟子不敢!”柯镇恶道:“你去对你师父说江南六怪虽然不济醉仙
楼之会决不失约叫你师父放心吧。我们也不写回信啦!”尹志平听了这几句话答应又不
是不答应又不是十分尴尬。他奉师命北上投书丘处机确是叫他设法查察一下郭靖的为
人与武功。长春子关心故人之子原是一片好意但尹志平少年好事到了蒙古斡难河畔之
后不即求见六怪却在半夜里先与郭靖交一交手。这时见六怪神情不善心生惧意不敢
多耽向各人行了个礼说道:“弟子告辞了。”柯镇恶送到蒙古包口尹志平又行了一
礼。柯镇恶厉声道:“你也翻个筋斗吧!”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了他胸口衣襟。尹志平大
惊双手猛力向上一格想要掠开柯镇恶的手臂岂知他不格倒也罢了只不过跌一个筋
斗这一还手更触柯镇恶之怒。他左臂一沉将尹志平全身提起扬声吐气“嘿”的一
声将这小道士重重摔在地下。尹志平跌得背上疼痛如裂过了一会才慢慢挣扎起来一跛
一拐的走了。韩宝驹道:“小道士无礼大哥教训得好。”柯镇恶默然不语过了良久长
长叹了一口气。五怪人同此心但各黯然。南希仁忽道:“打不过也要打!”韩小莹道:
“四哥说得是。咱们七人结义同闯江湖以来不知经过了多少艰险江南七怪可从来没有
退缩过。”柯镇恶点点头对郭靖道:“回去睡吧明儿咱们再加把劲。”
自此之后六怪授艺更加督得严了。可是不论读书学武以至弹琴弈棋诸般技艺若是
极盼成戮力以赴有时反而窒滞良多停顿不前。六怪望徒艺成心切督责綦严而郭
靖又绝非聪明颖悟之人较之常人实更蠢钝了三分他心里一吓更是慌了手脚。自小通士
尹志平夜访之后三月来竟是进步极少倒反似退步了正合了“欲则不达”、“贪多嚼
不烂”的道理。江南六怪各有不凡艺业每人都是下了长期苦功方有这等成就要郭靖在
数年间尽数领悟练成就算聪明绝顶之人尚且难能何况他连中人之资都还够不上呢。江南
六怪本也知道若凭郭靖的资质最多只能单练韩宝驹或南希仁一人的武功二三十年苦练下
来或能有韩南二人的一半成就。张阿生若是不死郭靖学他的质朴功夫最是对路。但六怪
一意要胜过丘处机明知“既学众家不如专精一艺”的道理总不肯空有一身武功却眼
睁睁的袖手旁观不传给这傻徒儿。这十六年来朱聪不断追忆昔日醉仙楼和法华寺中动手
的情景丘处机的一招一式在他心中尽皆清晰异常尤胜当时所见。但要在他武功中寻找
甚么破绽与可乘之机实非已之所能有时竟会想到:“只有铜尸铁尸或能胜得过这牛鼻
子。”这天清晨韩小莹教了他越女剑法中的两招。那招“枝击白猿”要跃身半空连挽两个
平花然后回剑下击。郭靖多扎了下盘功夫纵跃不够轻灵在半空只挽到一个半平花便
已落下地来连试了七八次始终差了半个平花。韩小莹心头火起勉强克制脾气教他如
何足尖使力如何腰腿用劲哪知待得他纵跃够高了却忘了剑挽平花一连几次都是如
此。韩小莹思想自己七人为他在漠北苦寒之地挨了十多年五哥张阿生更葬身异域教来教
去却教出如此一个蠢材来五哥的一条性命七人的连年辛苦竟全都是白送了心中一
阵悲苦眼泪夺眶而出把长剑往地上一掷掩面而走。郭靖追了几步没追上呆呆的站在
当地心中难过之极。他感念师恩如山只盼练武有成以慰师心可是自己尽管苦练总
是不成实不知如何是好。
正自怔怔出神突然听到华筝的声音在后叫道:“郭靖快来快来!”郭靖回过头
来见她骑在匹青骢马上一脸焦虑与兴奋的神色。郭靖道:“怎么?”华筝道:“快来看
啊好多大雕打架。”郭靖道:“我在练武呢。”华筝笑道:“练不好又给师父骂了是不
是?”郭靖点了点头。华筝道:“那些大雕打得真厉害呢快去瞧。”
郭靖少年心情跃跃欲动但想到七师父刚才的神情垂头丧气的道:“我不去。”华
筝急道:“我自己不瞧赶着来叫你。你不去以后别理我!“郭靖道:“你快去看吧回
头你说给我听也是一样。”华筝跳下马背撅起小嘴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也不知
道是黑雕打胜呢还是白雕胜。”郭靖道:“就是悬崖上那对大白雕和人打架吗?“华筝
道:“是啊黑雕很多但白雕厉害得很已啄死了三四头黑雕……”悬崖上住有一对白
雕身形奇巨比之常雕大出倍许实是异种。雕羽白色本已稀有而雕身如此庞大蒙古
族中纵是年老之人也说从所未见都说是一对“神鸟”愚鲁妇人竟有向之膜拜的。郭靖
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牵了华筝的手一跃上马两人共乘一骑驰到悬崖之下。果见
有十七八头黑雕围攻那对白雕双方互啄只打得毛羽纷飞。白雕身形既大嘴爪又极厉
害一头黑雕闪避稍慢被一头白雕在头顶正中一啄立即毙命从半空中翻将下来落在
华筝马前。余下黑雕四散逃开但随即又飞回围攻白雕。
又斗一阵草原上的蒙古男女都赶来观战悬崖下围聚了六七百人纷纷指点议论。铁
木真得报也带了窝阔台和拖雷驰到看得很有兴味。
郭靖与拖雷、华筝常在悬崖下游玩几乎日日见到这对白雕飞来飞去有时观看双雕捕
捉鸟兽为食有时将大块牛羊肉拖上空中白雕飞下接去百不失一是以对之已生感情
又见白雕以寡敌众三个人不住口的为白雕呐喊助威:“白雕啄啊左边敌人来啦快转
身好好追上去追上去!”酣斗良久黑雕又死了两头两头白雕身上也伤痕累累白
羽上染满了鲜血。一头身形特大的黑雕忽然高叫几声十多头黑雕转身逃去没入云中尚
有四头黑雕兀自苦斗。众人见白雕获胜都欢呼起来。过了一会又有三头黑雕也掉头急向
东方飞逃一头白雕不舍随后赶去片刻间都已飞得影踪不见。只剩下一头黑雕高低逃
窜被余下那头白雕逼得狼狈不堪。眼见那黑雕难逃性命忽然空中怪声急唳十多头黑雕
从云中猛扑下来齐向白雕啄去。铁木真大声喝彩:“好兵法!”这时白雕落单不敌十多
头黑雕的围攻虽然又啄死了一头黑雕终于身受重伤堕在崖上众黑雕扑上去乱抓乱
啄。郭靖与拖雷、华筝都十分着急华筝甚至哭了出来连叫:“爹爹快射黑雕。”铁木
真却只是想着黑雕出奇制胜的道理对窝阔台与拖雷道:“黑雕打了胜仗这是很高明的用
兵之道你们要记住了。”两人点头答应。众黑雕啄死了白雕又向悬崖的一个洞中扑去
只见洞中伸出了两只小白雕的头来眼见立时要给黑雕啄死。华筝大叫:“爹爹你还不
射?”又叫:“郭靖郭靖你瞧白雕生了一对小雕儿咱们怎地不知道?啊哟。爹爹
你快射死黑雕!”铁木真微微一笑弯硬弓搭铁箭嗖的一声飞箭如电正穿入一头黑
雕的身中众人齐声喝彩。铁木真把弓箭交给窝阔台道:“你来射。”窝阔台一箭也射死了
一头。待拖雷又射中一头时众黑雕见势头不对纷纷飞逃。蒙古诸将也都弯弓相射但众
黑雕振翅高飞之后就极难射落强弩之末劲力已衰未能触及雕身便已掉下。铁木真叫
道:“射中的有赏。”神箭手哲别有意要郭靖一显身手拿起自己的强弓硬弩交在郭靖手
里低声道:“跪下射项颈。”
郭靖接过弓箭右膝跪地左手稳稳托住铁弓更无丝毫颤动右手运劲将一张二百
来斤的硬弓拉了开来。他跟江南六怪练了十年武艺上乘武功虽然未窥堂奥但双臂之劲
眼力之准却已非比寻常眼见两头黑雕比翼从左飞过左臂微挪瞄准了黑雕项颈右
手五指松开正是:弓弯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黑雕待要闪避箭杆已从颈对穿而过。
这一箭劲力未衰接着又射进了第二头黑雕腹内一箭贯着双雕自空急堕。众人齐声喝
彩。余下的黑雕再也不敢停留四散高飞而逃。华筝对郭靖悄声道:“把双雕献给我爹
爹。”郭靖依言捧起双雕奔到铁木真马前一膝半跪高举过顶。铁木真生平最爱的是良
将勇士见郭靖一箭力贯双雕心中甚喜。要知北国大雕非比寻常双翅展开来足有一丈多
长羽毛坚硬如铁扑击而下能把整头小马大羊攫到空中端的厉害之极连虎豹遇到大
雕时也要迅躲避。一箭双雕殊属难能。铁木真命亲兵收起双雕笑道:“好孩子你的
箭法好得很啊!”郭靖不掩哲别之功道:“是哲别师父教我的。”铁木真笑道:“师父是
哲别徒弟也是哲别。”在蒙古语中哲别是神箭手之意。拖雷相帮义弟对铁木真道:
“爹爹你说射中的有赏。我安答一箭双雕你赏甚么给他?”铁木真道:“赏甚么都
行。”问郭靖道:“你要甚么?”拖雷喜道:“真的赏甚么都行?”铁木真笑道:“难道我
还能欺骗孩子?”
郭靖这些年来依铁木真而居。诸将都喜他朴实和善并不因他是汉人而有所歧视这时
见大汗神色甚喜大家望着郭靖都盼他能得到重赏。
郭靖道:“大汗待我这么好我妈妈甚么都有了不用再给我啦。”铁木真笑道:“你
这孩子倒有孝心总是先记着妈妈。那么你自己要甚么?随便说罢不用怕。”郭靖微一沉
吟双膝跪在铁木真马前道:“我自己不要甚么我是代别人求大汗一件事。”铁木真
道:“甚么?”郭靖道:“王罕的孙子都史又恶又坏华筝嫁给他后一定要吃苦。求求大汗
别把华筝许配给他。”
铁木真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真是孩子话那怎么成?好罢我赏你一件宝
物。”从腰间解下一口短刀递给郭靖。蒙古诸将啧啧称赏好生艳羡原来这是铁木真十
分宝爱的佩刀曾用以杀敌无数若不是先前把话说得满了决不能轻易解赐。郭靖谢了
赏接过短刀。这口刀他也时时见到铁木真佩在腰间这时拿在手中细看见刀鞘是黄金所
铸刀柄尽头处铸了一个黄金的虎头狰狞生威。铁木真道:“你用我金刀替我杀敌。”
郭靖应道:“是。”
华筝忽然失声而哭跃上马背疾驰而去。铁木真心肠如铁但见女儿这样难过也不
禁心中一软微微叹了口气掉马回营。蒙古众王子诸将跟随在后。
郭靖见众人去尽将短刀拔出鞘来只觉寒气逼人刃锋上隐隐有血光之印知道这口
刀已不知杀过多少人了。刀锋虽短但刀身厚重甚是威猛。
把玩了一会将刀鞘穿入腰带之中拔出长剑又练起越女剑法来练了半天那一招
“枝击白猿”仍是练不成不是跃得太低便是来不及挽足平花。他心里一躁沉不住气
反而越来越糟只练得满头大汗。忽听马蹄声响华筝又驰马而来。她驰到近处翻身下
马横卧在草地之上一手支头瞧着郭靖练剑见他神情辛苦叫道:“别练了息一忽
儿吧。”郭靖道:“你别来吵我我没功夫陪你说话。”华筝就不言语了笑吟吟的望着
他过了一会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手帕打了两个结向他抛掷过去叫道:“擦擦汗
吧。”郭靖嗯了一声却不去接任由手帕落地仍是练剑。华筝道:“刚才你求恳爹爹
别让我嫁给都史那为甚么?”郭靖道:“都史很坏从前放豹子要吃你哥哥拖雷。你嫁了
给他他说不定会打你的。”华筝微笑道:“他如打我你来帮我啊。”郭靖一呆道:
“那……那怎么成?”华筝凝视着他柔声道:“我如不嫁给都史那么嫁给谁?”郭靖摇
摇头道:“我不知道。”华筝“呸”了一声本来满脸红晕突然间转成怒色说道:
“你甚么都不知道!”过了一会她脸上又现微笑只听得悬崖顶上两头小白雕不住啾啾鸣
叫忽然远处鸣声惨急那头大白雕疾飞而至。它追逐黑雕到这时方才回来想是众黑雕将
它诱引到了极远之处。雕眼视力极远早见到爱侣已丧生在悬崖之上那雕晃眼间犹如一朵
白云从头顶飞掠而过跟着迅飞回。郭靖住了手抬起头来只见那头白雕盘来旋去不
住悲鸣。华筝道:“你瞧这白雕多可怜。”郭靖道:“嗯它一定很伤心!”只听得白雕一
声长鸣振翼直上云霄。华筝道:“它上去干甚么……”语声未毕那白雕突然如一枝箭般
从云中猛冲下来噗的一声一头撞在岩石之上登时毙命。郭靖与华筝同声惊呼一齐跳
了起来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然背后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可敬!可敬!”两人回过
头来见是一个苍须道士脸色红润手里拿着一柄拂麈。这人装束十分古怪头顶梳了三
个髻子高高耸立一件道袍一尘不染在这风沙之地不知如何竟能这般清洁。他说的是
汉语华筝不懂也就不再理会转头又望悬崖之顶忽道:“两头小白雕死了爹娘在这
上面怎么办?”这悬崖高耸接云四面都是险岩怪石无可攀援。两头乳雕尚未学会飞翔
眼见是要饿死在悬崖之顶了。郭靖望了一会道:“除非有人生翅膀飞上去才能救小白雕
下来。”拾起长剑又练了起来练了半天这一招“枝击白猿”仍是毫无进步正自焦
躁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冷冷的道:“这般练法再练一百年也是没用。”郭靖收剑回顾
见说话的正是那头梳三髻的道士问道:“你说甚么?”那道士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忽地
欺进两步郭靖只觉右臂一麻也不知怎的但见青光一闪手里本来紧紧握着的长剑已到
了道士手中。空手夺白刃之技二师父本也教过虽然未能练熟大致诀窍也已领会但这道
士刹那间夺去自己长剑竟不知他使的是甚么手法。这一来不由得大骇跃开三步挡在华
筝面前顺手抽出铁木真所踢的金柄短刀以防道士伤害于她。那道士叫道:“看清楚
了!”纵身而起只听得一阵嗤嗤嗤嗤之声已挥剑在空中连挽了六七个平花然后轻飘飘
的落在地下。郭靖只瞧得目瞪口呆楞楞的出了神。那道士将剑往地下一掷笑道:“那白
雕十分可敬它的后嗣不能不救!”一提气直往悬崖脚下奔去只见他手足并用捷若猿
猴轻如飞鸟竟在悬崖上爬将上去。这悬崖高达数十丈有些地方直如墙壁一般陡峭但
那道士只要手足在稍有凹凸处一借力立即窜上甚至在光溜溜的大片石面之上也如壁虎
般游了上去。
郭靖和华筝看得心中怦怦乱跳心想他只要一个失足跌下来岂不是成了肉泥?但见他
身形越来越小似乎已钻入了云雾之中。华筝掩住了眼睛不敢再看问道:“怎样了?”郭
靖道:“快爬到顶了……好啦好啦!”华筝放下双手正见那道士飞身而起似乎要落下
来一般不禁失声惊呼那道士却已落在悬崖之顶。他道袍的大袖在崖顶烈风中伸展飞舞
自下望上去真如一头大鸟相似。
那道士探手到洞穴之中将两头小雕捉了出来放在怀里背脊贴着崖壁直溜下来
遇到凸出的山石时或是手一钩或是脚一撑稍缓下溜之势溜到光滑的石壁上时则顺泻而
下转眼之间脚已落地。
郭靖和华筝急奔过去。那道士从怀里取出了白雕以蒙古语对华筝道:“你能好好的喂
养吗?”华筝又惊又喜忙道:“能、能、能!”伸手去接。那道士道:“小心别给啄到
了。雕儿虽小这一啄可仍是厉害得紧。”华筝解下腰带把每头小雕的一只脚缚住喜孜
孜的捧了道:“我去拿肉来喂小雕儿。”那道士道:“且慢!你须答应我一件事才把小
雕儿给你。”华筝道:“甚么事?”那道士道:“我上崖顶抓雕儿的事你们两个可不能对
人说起。”华筝笑道:“好那还不容易?我不说就是。”那道士微笑道:“这对白雕长大
了可凶猛得很呢喂的时候得留点儿神。”华筝满心欢喜对郭靖道:“咱们一个人一只
我拿去先给你养好吗?”郭靖点点头。华筝翻上马背飞驰而去。郭靖楞楞的一直在想那
道士的功夫便如傻了一般。那道士拾起地下长剑递还给他一笑转身。郭靖见他要走
急道:“你……请你你别走。”道士笑道:“干么?”郭靖摸头搔耳不知如何是好忽
地扑翻在地砰砰砰不住磕头一口气也不知磕了几十个。道士笑道:“你向我磕头干甚
么?”郭靖心里一酸见到那道士面色慈祥犹如遇到亲人一般似乎不论甚么事都可向他
倾吐忽然两滴大大的眼泪从胸颊上流了下来哽咽道:“我我……我蠢得很功夫老是学
不会惹得六位恩师生气。”那道士微笑道:“你待怎样?”郭靖道:“我日夜拚命苦练
可总是不行说甚么也不行……”道士道:“你要我指点你一条明路?”郭靖道:“正
是!”伏在地下又砰砰砰的连磕了十几个头。
那道士又是微微一笑说道:“我瞧你倒也诚心。这样吧再过三天是月半明日中天
之时我在岸顶上等你。你可不许对谁说起!”说着向着悬崖一指飘然而去。郭靖急道:
“我……我上不去!”那道士毫不理会犹如足不点地般早去得远了。郭靖心想:“他是
故意和我为难明明是不肯教我的了。”转念又想:“我又不是没师父六位师父这般用心
教我我自己愚笨又有甚么法子?那伯伯本领再高我学不会也是枉然。”想到这里
望着岸顶出了一会神就撇下了这件事提起长剑把“枝击白猿”那一招一遍又一遍的练
下去直练到太阳下山腹中饥饿这才回家。
三天晃眼即过。这日下午韩宝驹教他金龙鞭法这软兵刃非比别样巧劲不到不但伤
不到敌人反而损了自己。蓦然间郭靖劲力一个用错软鞭反过来刷的一声在自己脑袋上
砸起了老大一个疙瘩。韩宝驹脾气暴躁反手就是一记耳光。郭靖不敢作声提鞭又练。韩
宝驹见他努力于自己火倒颇为歉然郭靖虽接连又出了几次乱子也就不再怪责教了
五招鞭法好好勉励了几句命他自行练习上马而去。练这金龙鞭法时苦头可就大啦只
练了十数趟额头、手臂、大腿上已到处都是乌青。郭靖又痛又倦倒在草原上呼呼睡去
一觉醒来月亮已从山间钻了出来只感鞭伤阵阵作痛脸上给三师父打的这一掌也尚有
麻辣之感。他望着崖顶忽然间生出了一股狠劲咬牙道:“他能上去我为甚么不能?”
奔到悬崖脚下攀藤附葛一步步的爬上去只爬了六七丈高上面光溜溜的崖陡如壁寸
草不生哪里能再上去一步?他咬紧牙关勉力试了两次都是刚爬上一步就是一滑险
险跌下去粉身碎骨。他心知无望吁了一口气要想下来哪知望下一瞧只吓得魂飞魄
散。原来上来时一步步的硬挺想从原路下去时本来的落脚之点已给凸出的岩石挡住再
也摸索不到若是涌身向下一跳势必碰在山石上撞死。他处于绝境之中忽然想起四师父
说过的两句话:“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心想左右是个死与其在这里进退不得不
如奋力向上当下拔出短刀在石壁上慢慢凿了两个孔轻轻把足搬上踏在一孔之上试
了一下可以吃得住力于是又把右足搬上总算上了数尺接着再向上挖孔。这般勉力硬上
了一丈多高已累得头晕目眩手足酸软。他定了定神紧紧伏在石壁之上调匀呼吸心想
上到山顶还不知要凿多少孔而且再凿得十多个孔短刀再利也必锋摧刃折但事已至
此只有奋力向上爬去休息了一会正要举刀再去凿孔忽听得崖顶上传下一声长笑。郭
靖身子不敢稍向后仰面前看到的只是一块光溜溜的石壁听到笑声心中只感奇异却不
能抬头观看。笑声过后只见一根粗索从上垂下垂到眼前就停住不动了。又听得那三髻道
人的声音说道:“把绳索缚在腰上我拉你上来。”郭靖大喜还刀入鞘左手伸入一个小
洞手指紧紧扣住了右手将绳子在腰里绕了两圈打了两个死结。那道人叫道:“缚好了
吗?”郭靖道:“缚好了。”那道人似乎没有听见又问:“缚好了吗?”郭靖再答:“缚
好啦。”那道人仍然没有听见过了片刻那道人笑道:“啊我忘啦你中气不足声音
送不到这么远。你如缚好了就把绳子扯三下。”郭靖依言将绳子连扯三扯突然腰里一
紧身子忽如腾云驾雾般向上飞去。他明知道人会将他吊扯上去但决想不到会如此快法
只感腰里又是一紧身子向上飞举落将下来双脚已踏实地正落在那道人面前。
郭靖死里逃生双膝点地正要磕头那道人拉住了他臂膀一扯笑道:“三天前你已
磕了成百个头了够啦够啦!好好你这孩子很有志气。”
崖顶是个巨大的平台积满了皑皑白雪。那道人指着两块石鼓般的圆石说道:“坐
下。”郭靖道:“弟子站着侍奉师父好了。”那道人笑道:“你不是我门中人。我不是你师
父你也不是我弟子。坐下吧。”郭靖心中惶然依言坐下。那道人道:“你这六位师父
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我和他们虽然素不相识但一向闻名相敬。你只要学得六人中
恁谁一人的功夫就足以在江湖上显露头角。你又不是不用功为甚么十年来进益不多你
可知是甚么原因?”郭靖道:“那是因为弟子太笨帅父们再用心教也教不会。”那道人笑
道:“那也未必尽然这是教而不明其法学而不得其道。”郭靖道:“请师……师……你
的话我实在不明白。”那道人道:“讲到寻常武功如你眼下的造诣也是算不错的了。你
学艺之后次出手就给小道士打败于是心中馁了以为自己不济哈哈那完全错
了。”
郭靖心中奇怪:“怎么他也知道这回事?”那道人又道:“那小道士虽然摔了你一个筋
斗但他全以巧劲取胜讲到武功根基未必就强是过你。再说你六位师父的本事也并
不在我之下因此武功我是不能传你的。”郭靖应道:“是。”心道:“那也不错。我六个
师父武功很高本来是我自己太蠢。”那道士又道:“你的七位恩师曾与人家打赌。要是我
传你武功你师父们知道之后必定不快。他们是极重信义的好汉子与人赌赛岂能占人便
宜?”郭靖道:“赌赛甚么?”那道人道:“原来你不知道。嗯你六位师父既然尚未与你
说知。你现今也不必问。两年之内他们必会和你细说。这样吧你一番诚心总算你我有
缘我就传你一些呼吸、坐下、行路、睡觉的法子。”郭靖大奇心想:“呼吸、坐下、行
路、睡觉我早就会了何必要你教我?”他暗自怀疑口中却是不说。那道人道:“你把
那块大石上的积雪除掉就在上面睡吧。”郭靖更是奇怪。依言拨去积雪横卧在大石之
上。那道人道:“这样睡觉何必要我教你?我有四句话你要牢牢记住:思定则情忘体
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郭靖念了几遍记在心中但不知是甚么意思。那
道人道:“睡觉之前必须脑中空明澄澈没一丝思虑。然后敛身侧卧鼻息绵绵魂不内
荡神不外游。”当下传授了呼吸运气之法、静坐敛虑之术。
郭靖依言试行起初思潮起伏难以归摄但依着那道人所授缓吐深纳的呼吸方法做
去良久良久渐感心定丹田中却有一股气渐渐暖将上来崖顶上寒风刺骨却也不觉如
何难以抵挡。这般静卧了一个时辰手足忽感酸麻那道人坐在他对面打坐睁开眼道:
“现下可以睡着了。”郭靖依言睡去一觉醒来东方已然微明。那道人用长索将他缒将下
去命他当晚再来一再叮嘱他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此事。郭靖当晚又去仍是那道人用长绳
将他缒上。他平日跟着六位师父学武时时彻夜不归他母亲也从来不问。如此晚来朝去。
郭靖夜夜在崖顶打坐练气。说也奇怪那道人并未教他一手半脚武功然而他日间练武之
时竟尔渐渐身轻足健。半年之后本来劲力使不到的地方现下一伸手就自然而然的用上
了巧劲:原来拚了命也来不及做的招术忽然做得又快又准。江南六怪只道他年纪长大了
勤练之后终于豁然开窍个个心中大乐。
他每晚上崖时那道人往往和他并肩齐上指点他如何运气使力。直至他无法再上那
道人才攀上崖顶用长索缒他上去。时日过去他不但越上越快而且越爬越高本来难以
攀援之地到后来已可一跃而上只在最难处方由那道人用索吊上。又过一年离比武之期
已不过数月江南六怪连日谈论的话题总离不开这场势必轰动天下豪杰之上的嘉兴比武。
眼见郭靖武功大进六怪均觉取胜极有把握再想到即可回归江南故乡更是喜悦无已。然
而于这场比武的原因始终不向郭靖提及。这天一早起来南希仁道:“靖儿这几个月来
你尽练兵器拳术上只怕生疏了咱们今儿多练练掌法。”郭靖点头答应。众人走到平日练
武的场上南希仁缓步下场正要与郭靖过招突然前面尘烟大起人声马嘶一大群马匹
急奔而来。牧马的蒙古人挥鞭约束好一阵才把马群定住。马群刚静下来忽见西边一匹全
身毛赤如血的小红马猛冲入马群之中一阵乱踢乱咬。马群又是大乱那红马却飞也似的向
北跑得无影无踪。片刻之间只见远处红光闪动那红马一晃眼又冲入马群捣乱一番。众
牧人恨极四下兜捕。但那红马奔跑迅捷无伦却哪里抓得住?顷刻间又跑得远远地站在
数十丈外振鬣长嘶似乎对自己的顽皮杰作十分得意。众牧人好气又好笑都拿它没有法
子。待小红马第三次冲来时三名牧人弯弓箭。那马机灵之极待箭到身边时忽地转身旁
窜身法之快连武功高强之人也未必及得上。六怪和郭靖都看得出神。韩宝驹爱马如命
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神骏的快马他的追风黄已是世上罕有的英物蒙古快马虽多却也
少有其匹但与这匹小红马一比却又远远不及。他奔到牧人身旁询问红马来历。
一个牧人道:“这匹小野马不知是从哪处深山里钻出来的。前几天我们见它生得美想
用绳圈套它哪知道非但没套到反而惹恼了它这几日天天来捣乱。”一个老年牧人神色
严肃道:“这不是马。”韩宝驹奇道:“那是甚么?”老牧人道:“这是天上的龙变的
惹它不得。”另一个牧人笑道:“谁说龙会变马?胡说八道。”老牧人道:“小伙子知道甚
么?我牧了几十年马哪见过这般厉害的畜生?……”说话未了小红马又冲进了马群。马
王神韩宝驹的骑术说得上海内独步连一世活在马背上的蒙古牧人也自叹勿如。这时见红马
又来捣乱他熟识马性知道那红马的退路所必经之地斜刺里兜截过去待那红马驰到
忽地跃起那红马正奔到他的胯下时刻方位扣得不差分厘。韩宝驹往下一落准拟稳稳当
当的便落在马背之上他一生驯服过不知多少凶狠的劣马只要一上马背天下更没一匹马
能再将他颠下背来。岂知那红马便在这一瞬之间突然力如箭般往前窜了出去他这下
竟没骑上。韩宝驹大怒足疾追。他身矮腿短却哪里追得上?蓦地里一个人影从旁跃
出左手已抓住了小红马颈中马鬣。那红马吃了一惊奔跑更快那人身子被拖着飞在空
中手指却只是紧抓马鬣不放。
众牧人都大声鼓噪起来。
江南六怪见抓住马鬣的正是郭靖都不禁又是惊奇又是喜欢。朱聪道:“他哪里学来
这般高明的轻身功夫?”韩小莹道:“靖儿这一年多来功力大进难道他死了的父亲真的在
暗中保佑?又难道五哥……”
他们怎知过去两年之中那三髻道人每晚在高崖之顶授他呼吸吐纳之术虽然未教他半
点武艺但所授的却是上乘内功。郭靖每晚上崖下崖其实是修习了极精深的轻身本领“金
雁功”。他自己尚自浑浑噩噩那道人既嘱他每晚上崖也就每晚遵命上崖睡觉。他内功日
有精进所练的“金雁功”成就也只在朱聪、全金和韩小莹所教的轻功中显示出来。连
他自己都不知六怪自也只是时感意想不到的欣慰而已绝未察觉其中真相。这时郭靖见那
红马奔过三师父没有擒到飞身跃出已抓住了马鬣。
六怪见郭靖身在空中转折如意。身法轻灵绝非朱聪和全金、韩小莹所授轻功定
是另有所师。六人面面相觑无不诧异之极。只见郭靖在空中忽地一个倒翻筋斗上了马
背奔驰回来。那小红马一时前足人立一时后腿猛踢有如疯中魔但郭靖双腿夹紧
始终没给它颠下背来。
韩宝驹在旁大声指点教他驯马之法。那小红马狂奔乱跃在草原上前后左右急驰了一
个多时辰竟是精神愈来愈长。众牧人都看得心下骇然。那老牧人跪下来喃喃祈祷求天老
爷别为他们得罪龙马而降下灾祸又大声叫嚷要郭靖快快下马。但郭靖全神贯注的贴身马
背便如用绳子牢牢缚住了一般随着马身高低起伏始终没给摔下马背。韩小莹叫道:
“靖儿你下来让三师父替你吧。”韩宝驹叫道:“不成!一换人就是前功尽弃。”他知道
凡是骏马必有烈性但如被人制服之后那就一生对主人敬畏忠心要是众人合力对付它
却宁死不屈。
郭靖也是一股子的倔强脾气被那小红马累得满身大汗忽地右臂伸入马颈底下双臂
环抱运起劲来。他内力一到臂上越收越紧。小红马翻腾跳跃摆脱不开到后来呼气不
得窒息难当这才知道了真主忽地立定不动。韩宝驹喜道:“成啦成啦!”郭靖怕那
马逃去还不敢跳下马背。韩宝驹道:“下来吧。这马跟定了你你赶也赶不走啦。”郭靖
依言跃下。那小红马伸出舌头来舐他的手背神态十分亲热众人看得都笑了起来。一名
牧人走近细看小红马忽然飞起后足将他赐了个筋斗。郭靖把马牵到槽边细细洗刷。他
累了半天六怪也就不再命他练武各存满腹狐疑。午饭以后郭靖来到师父帐中。全金
道:“靖儿我试试你的开山掌练得怎样了。”郭靖道:“在这里吗?”全金道:“不
错。在哪里都能遇上敌人也得练练在小屋子里与人动手。”说着左手虚扬右手出拳。
郭靖照规矩让了三招第四招举手还掌。全金攻势凌厉毫不容情突然间双拳“深
入虎穴”猛向郭靖胸口打到。这一招绝非练武手法竟是伤人性命的杀手绝招双拳出招狠
辣沉猛之极。郭靖急退后心已抵到蒙古包的毡壁。他大吃一惊危急中力求自救原是本
性何况他脑筋向来迟钝不及转念左臂运劲回圈已搭住全金的双臂使力往外猛一
甩。这时全金拳锋已撞到他的要害未及收劲已觉他胸肌绵软一团竟如毫不受力转
瞬之间又被他圈住甩出双臂酸麻竟尔荡了开去连退三步这才站定。郭靖一呆之
下双膝跪地叫道:“弟子做错了事但凭六师父责罚。”他心中又惊又惧不知自己犯
了甚么大罪六师父竟要使杀手取他性命。
柯镇恶等都站起身来神色严峻。朱聪道:“你暗中跟别人练武干么不让我们知道?
若不是六师父这么相试你还想隐瞒下去是不是?”郭靖急道:“只有哲别师父教我射箭
刺枪。”朱聪沉着脸道:“还要说谎?”郭靖急得眼泪直流道:“弟子……弟子决不敢欺
瞒师父。”朱聪道:“那么你一身内功是跟谁学的?你仗着有高人撑腰把我们六人不放在
眼里了哼!”郭靖呆呆的道:“内功?弟子一点也不会啊!”
朱聪“呸”的一声伸手往他胸骨顶下二寸的“鸠尾穴”戳去。这是人身要穴点中了
立即昏晕。郭靖不敢闪避抵御只有木立不动哪知他跟那三髻道人勤修了将近两年虽然
心不自知其实周身百骸均已灌注了内劲朱聪这指戳到他肌肉自然而然的生出化劲收
紧反弹将来指滚在一旁这一下虽然仍是戳到了他身上却只令他胸口一痛并无点穴之
功。朱聪这一指虽是未用全力但竟被他内劲化开不禁更是惊讶同时怒气大盛喝道:
“这还不是内功吗?”郭靖心念一动:“难道那道长教我的竟是内功?”说道:“这两年
来有一个人每天晚上来教弟子呼吸、打坐、睡觉。弟子一直依着做觉得倒也有趣好玩。
不过他真的没传我半点武艺。他叫我千万别跟谁说。弟子心想这也不是坏事又没荒废了学
武因此没禀告恩师。”说着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弟子知错啦以后不敢再去跟他玩
了。”
六怪面面相觑听他语气恳挚似乎不是假话。韩小莹道:“你不知道这是内功吗?”
郭靖道:“弟子真的不知道甚么叫做内功。他教我坐着慢慢透气心里别想甚么东西只想
着肚子里一股气怎样上下行走。从前不行近来身体里头真的好像有一只热烘烘的小耗子钻
来钻去好玩得很。”六怪又惊又喜心想这傻小子竟练到了这个境界实在不易。原来郭
靖心思单纯极少杂念修习内功易于精进远胜满脑子各种念头此来彼去、难以驱除的聪
明人因此不到两年居然已有小成。
朱聪道:“教你的是谁?”郭靖道:“他不肯说自己姓名。他说六位恩师的武功不在他
之下因此他不能传我武功并非是我师父。还要弟子了誓决不能跟谁说起他的形状相
貌。”六怪愈听愈奇起初还道郭靖无意间得遇高人那自是他的福气不由得为他欢喜
但那人如此诡秘中间似乎另有重大蹊跷。朱聪挥手命郭靖出去郭靖又道:“弟子以后不
敢再跟他玩了。”朱聪道:“你还是去罢我们不怪你。不过你别说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件
事。”郭靖连声答应见众位师父不再责怪高高兴兴的出去掀开帐门便见华筝站在蒙
古包外身旁停着两头白雕。这时双雕已长得十分神骏站在地下几乎已可与华筝齐头
华筝道:“快来我等了你半天啦。”一头白雕飞跃而起停上了郭靖肩头。郭靖道:“我
刚才收服了一匹小红马跑起来可快极啦。不知它肯不肯让你骑。”华筝道:“它不肯吗?
我宰了它。”郭靖道:“千万不可!”两人手携手的到草原中驰马弄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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