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道:“孩儿常听奶奶说父皇听信王安石的话更改旧法以致害得民不聊生。”
太皇太后干枯的脸微微一动叹道:“王安石有学问有才干原本不是坏人用心自然也是为国为民可是……唉……可是你爹爹一来性子急躁只盼快快成功殊不知天下事情往往欲则不达手忙脚乱反而弄糟了。”她说到这里喘息半晌接下去道:“二来……二来他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言旁人只有歌功颂德说他是圣明天子他才喜欢倘若说他举措不当劝谏几句他便要大脾气罢官的罢官放逐的放逐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向他直言进谏呢?”
赵煦道:“奶奶只可惜父皇的遗志没能完成他的良法美意都让小人给败坏了。”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颤声问道:“什……什么良法美意?什……什么小人?”
赵煦道:“父皇手创的青苗法、保马法、保甲法等等岂不都是富国强兵的良法?只恨司马光、吕公著、苏轼这些腐儒坏了大事。”
太皇太后脸上变色撑持着要坐起身来可是衰弱已极要将身子抬起一二寸也是难能只不住的咳嗽。赵煦道:“奶奶你别气恼多歇着点儿身子要紧。”他虽是劝慰语调中却殊无亲厚关切之情。
太皇太后咳嗽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说道:“孩儿你算是做了九年皇帝可是这九年……这九年之中真正的皇帝却是你奶奶你什么事都要听奶奶吩咐着办你……你心中一定十分气恼十分恨你奶奶是不是?”
赵煦道:“奶奶替我做皇帝那是疼我啊生怕我累坏了。用人是奶奶用的圣旨是奶奶下的孩儿清闲得紧那有什么不好?怎么敢怪奶奶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你十足像你爹爹自以为聪明能干总想做一番大事业出来你心中一直在恨我我……我难道不知道吗?”
赵煦微微一笑说道:“奶奶自然知道的了。宫中御林军指挥是***亲信内侍太监头儿是***心腹朝中文武大臣都是奶奶委派的。孩儿除了乖乖的听奶奶吩咐之外还敢随便干一件事、随口说一句话吗?”
太皇太后双眼直视帐顶道:“你天天在指望今日只盼我一旦病重死去你……你便可以大显身手了。”赵煦道:“孩儿一切都是奶奶所赐当年若不是奶奶一力主持父皇崩驾之时朝中大臣不立雍王也立曹王了。***深恩孩儿又如何敢忘记?只不过……只不过……”太皇太后道:“只不过怎样?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又何必吞吞吐吐?”
赵煦道:“孩儿曾听人说奶奶所以要立孩儿只不过贪图孩儿年幼奶奶自己可以亲临朝政。”他大胆说了这几句话心中怦怦而跳向殿门望了几眼见把守在门口的太监仍都是自己那些心腹守卫严密这才稍觉放心。
太皇太后缓缓点了点头道:“你的话不错我确是要自己来治理国家。这九年来我管得怎样?”
赵煦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来说道:“奶奶朝野文士歌功颂德的话这九年中已不知说了金少只怕奶奶也听得腻烦了。今日北面有人来说道辽国宰相有一封奏章进呈辽帝提到***施政。这是敌国大臣之论奶奶可要听听?”
太皇太后叹道:“德被天下也好谤满天下也好老……老身是活不过今晚了。我……我不知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早晨的日头?辽国宰相……他……他怎么说我?”
赵煦展开纸卷说道:“那宰相在奏章中说太皇太后:‘自垂帘以来召用名臣罢废新法苛政临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安。杜绝内降侥幸裁抑外家私恩文恩院奉上之物无问巨细终身不取其一……”他读到这里顿了一顿见太皇太后本已没半点光采的眸子之中又射出了几丝兴奋的光芒接下去读道:“……‘人以为女中尧舜!’”
太皇太后喃喃的道:“人以为女中尧舜人以为女中尧舜!就算真是尧舜吧终于也是难免一死。”突然之间她那正在越来越模糊迟钝的脑中闪过一丝灵光问道:“辽国的宰相为什么提到我?孩儿你……你可得小心在意他们知道我快死了想欺侮你。”
赵煦年青的脸上登时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说道:“想欺侮我哼话是不错可也没这么容易。契丹人有细作在东京知道奶奶病重可是难道咱们就没细作在上京?他们宰相的奏章咱们还不是都抄了来?契丹君臣商量说道等奶奶……奶奶千秋万岁之后倘若文武大臣一无更改不行新法保境安民那就罢了。要是孩儿有什么……哼哼有什么轻举妄动……轻举妄动他们便也来轻举妄动一番。”
太皇太后失声道:“果真如此他们便要出兵南下?”
赵煦道:“不错!”他转过身来走到窗边只见北斗七星闪耀天空他眼光顺着斗杓凝视北极星喃喃说道:“我大宋兵精粮足人丁众多何惧契丹?他便不南下我倒要北上去和他较量一番呢!”
太皇太后耳音不灵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较量一番?”赵煦走到病榻之前说道:“奶奶咱们大宋人丁比辽国多上十倍粮草多上三十倍是不是?以十敌一难道还打他们不过?”太皇太后颤声道:“你说要和辽国开战?当年真宗皇帝如此英武御驾亲征才结成澶州之盟你……你如何敢擅动兵?”
赵煦气忿忿的道:“奶奶总是瞧不起孩儿只当孩儿仍是乳臭未干、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婴儿。孩儿就算及不上太祖、太宗却未必及不上真宗皇帝。”太皇太后低声说道:“便是太宗皇帝当年也是兵败北国重伤而归伤疮难愈终于因此崩驾。”赵煦道:“天下之事岂能一概而论。当年咱们打不过契丹人未必永远打不过。”
太皇太后有满腔言语要说但觉业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中茫茫然的一片说话也是艰难之极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着:“兵战战危生灵涂炭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过了亿因此崩驾。”赵煦道:“天下之事岂能一概而论。当年咱们打不过契丹人未必永远打不过。”
太皇太后有满腔言语要说但觉业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中茫茫然的一片说话也是艰难之极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着:“兵战战危生灵涂炭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她深深吸口气缓缓的道:“孩儿这九年我大权一把抓没好好跟你分说剖析那是奶奶错了。我总以为自己还有许多年好活等你年纪大些再来开导你你更容易领会明白。哪知道……哪知道……”她干咳了几声又道:“咱们人多粮足那是不错的但大文人文弱不及契丹人勇悍。保况一打上仗军民肝脑涂地不知要死多少人要烧毁多少房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为君者胸中时时刻刻要存着一个‘仁’字别说胜败之数难料就算真有必胜把握这仗嘛也还是不打的好。”
赵煦道:“咱们燕云十六州给辽了占了去每年还要向他进贡金帛既像藩属又似臣邦孩儿身为大宋天子这口气如何呖得下去?难道咱们永远受辽人欺压不成?”他声音越说越响:“当年王安石变法创行保甲、保马之法还不是为了要国家富强洗雪历年祖宗之耻。为子孙者能为祖宗雪恨方为大教。父皇一生励精图治还不是为此?孩子定当继承爹爹志。此志不遂有如此椅。”突然从腰间拔出佩剑将身旁一张椅子劈为两截。
皇帝除了大操阅兵素来不佩刀带剑太皇太后见这个小孩子突然拔剑斩椅不由得吃了一惊模模糊糊的想道:“他为什么要带剑?是要来杀我么?是不许我垂帘听政么?这孩子胆大妄为我废了他。”她虽秉性慈爱但掌权既久一遇到大权受胁立时便想到排除敌人纵然是至亲骨肉亦毫不宽贷刹那之间她忘了自己已然油尽灯枯转眼间便要永离人世。
赵煦满心想的却是如何破阵杀敌收复燕云十六州幻想自己坐上高头大马统率百万雄兵攻破上京辽主耶律洪基肉袒出降。他高举佩剑昂然说道:“国家大事都误在一般胆小怕事的腐儒手中。他们自称君子其实都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我非将他们重重惩办不可。”
太皇太后蓦地清醒过来心道:“这孩子是当今皇帝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我再也不能叫他听我话了。我是个快要死的老太婆他是年富力壮的皇帝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她尽力提高声音说道:“孩子佻有这番志气奶奶很是高兴。”赵煦一喜还剑入鞘说道:“奶奶我说的很对是不是?”太皇太后道:“你可知什么是万全之策必胜之算?”赵煦皱起眉头说道:“选将练兵秣马贮粮与辽人在疆场上一决雌雄有可胜之道却无必胜之理。”太皇太后道:“你也知道角斗疆场并无必胜之理。但咱们大宋却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赵煦道:“与民休息颁行仁政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不是?奶奶这是司马光他们的书生迂腐之见济得什么大事?”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缓缓的道:“司马相公识见卓越你怎么说是书生迂腐之见?你是一国之主须当时时披读司马相公所著的〈资治通鉴〉。千余年来每一朝之所以兴、所以衰、所以败、所以亡那部书中都记得明明白白。咱们大宋土地富庶人丁众多远胜辽国十倍只要没有征战再过十年、二十年咱们更加富足。辽人悍勇好斗只须咱们严守边境他部落之内必定会自伤残杀一次又一次地打下来自能元气大伤。前年楚王之乱辽国精兵锐卒死伤不少……”
赵煦一拍大腿说道:“是啊其时孩儿就想该当挥军北上给他一个内外夹攻辽人方有内忧定然难以应付。唉只可惜错过了千载一时的良机。”
太皇太后厉声道:“你念念不忘与辽国开仗你……你……你……”突然坐起身来右手食指伸出指着赵煦。
在太皇太后积威之下赵煦只吓得连退三步脚步踉跄险些晕倒手按剑柄心中突突乱跳叫道:“快你们快来。”
众太监听得皇上呼召当即抢进殿来。赵煦颤声道:“她……她……你们瞧瞧她却是怎么了?”他适才满口雄心壮志要和契丹人决一死战但一个病骨支离的老太婆一威他登时便骇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一名太监走上几步向太皇太后凝视片刻大着胆子伸出手去一搭脉息说道:“启奏皇上太皇太后龙驭宾天了。”
赵煦大喜哈哈大笑叫道:“好极好极!我是皇帝了我是皇帝了!”
他其实已做了九年皇帝只不过九年来这皇帝有名无实大权全在太皇太后之手直到此刻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赵煦亲理政务每一件事将是将礼部尚书苏轼贬去做定州知府。苏轼文名满天下负当时重望。他是王安石的死对头向来反对新法。元礻右年间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重用司马光和苏轼、苏辙兄弟。现下太皇太后一死皇帝便贬逐苏轼自朝廷以至民间人人心头都罩上一层暗影:“皇帝又要行新政了又要害苦百姓了!”当然也有人暗中窃喜皇帝再行新政他们便有了升官财的机会。
这时朝中执政都是太皇太后任用的旧臣。翰林学士范祖禹上奏说道:“先太皇太后以大公至正为心罢王安石、吕惠卿新法而行祖宗旧政故社稷危而复安人心离而复事。乃至辽主亦与宰相方曰:‘南朝遵行仁宗政事可敕燕京留守使边吏约束无生事。’陛下观敌国之情如此则中国人心可知。今陛下亲理万机小人必欲有所动摇而怀利者亦皆观望。臣愿陛下念祖宗之艰难先太皇太后之勤劳痛心疾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守天礻右之政当坚如金石重如山岳使中外一心归于至正则天下幸甚!”
赵煦越看越怒把奏章往案上一抛说道:“‘痛心疾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这两句话说得不错。但不知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说着双目炯炯凝视范祖禹。
范祖禹磕头道:“陛下明察。太皇太后听政之初中外臣民上书者以万数都说政令不便害苦百姓。太皇太后顺依天下民心遂改其法作法之人既有罪则逐陛下与太皇太后亦顺民心而逐之。这些被逐的臣子便是小人了。”
赵煦冷笑一声大声道:“那是太皇太后斥逐的跟我又有什么干系?”拂袖退朝。
赵煦厌见众臣但亲政之初又不便将一群大臣尽数斥逐当即亲下赦书升内侍乐士宣、刘惟简、梁从政等人的官奖惩他们亲附自己之功连日拖病不朝。
太监送进一封奏章字迹肥腴挺拔署名苏轼。赵煦道:“苏大胡子倒写得一手好字却不知胡说些什么。”见疏上写道:“臣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难矣。”赵煦道:“我就不爱瞧你这大胡子永世都不要再见你。”接着瞧下去:“然臣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不效愚忠。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物毕陈于前。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赵煦微微一笑心道:“这大胡子挺没头倒会拍马屁说我‘圣智绝人’不过他又说我‘春秋鼎盛’那是说我年轻年轻就不懂事。”接下去又看:“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卧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由是观之陛下之所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进此说敢望陛下留神等到稷宗宗庙之福天下幸甚。”
赵煦阅罢奏章寻思:“人人都说苏大胡子是个聪明绝顶的才子果然名不虚传。他情知我决意绍述先帝复行新法便不来阻梗只是劝我延缓三年。哼什么‘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他话是说得婉转意思还不是一样?说我倘若急功近利躁进大干不但天下有恨我自己亦当有悔。”一怒之下登时将奏章撕得粉碎。
数日后视朝范祖禹又上奏章:“煦宁之初王安石、吕惠卿造立三新法悉变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误国。勋旧之臣屏弃不用忠正之士相继远引。又用兵开边结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徒。”赵煦看到这里怒气渐盛心道:“你骂的是王安石、吕惠卿其实还不是在骂我父皇?”又看下去:“蔡确连起大狱王韶创取煦河章恼开五溪沈起扰交管沈括等兴造西事兵民死伤者不下二十万。先帝临朝悼悔谓朝廷不得不任其咎……”赵煦越看越怒跳过了几行见下面是:“……民皆愁痛比屋思乱赖陛下与太皇太后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悬……”赵煦看到此处再也难以忍耐一拍龙案站起身来。
赵煦那时年方一十八岁以皇帝之尊再加一股少年的锐气在朝廷上突然大脾气群臣无不失色只听他厉声说道:“范祖禹你这奏章如此说那不是恶言诽谤先帝么?”范祖禹连连磕头说道:“陛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
赵煦初操大权见群臣骇怖心下甚是得意怒气便消脸上却仍是装着一副凶相大声道:“先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正要削平蛮夷混一天下不幸盛年崩驾腾绍述先帝遗志有何不妥?你们却唠唠叨叨的舌噪不休反来说先帝变法的不是!”
群臣班中闪出一名大臣貌相清癯凛然有威正是宰相苏辙。赵煦心下不喜心道:“这人是苏大胡子的弟弟两兄弟狼狈为奸狗嘴里定然不出象牙。”只听苏辙说道:“陛下明察先帝有众多设施远前人。例如先帝在位十二年终身不受尊号。臣下上章歌颂功德先帝总是谦而不受。至于政事有所失当却是哪一朝没有错失?父作这于前子救之前后此前人之孝也。”
赵煦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什么叫做‘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苏辙道:“比方说汉武帝吧。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于是修盐铁、榷酤、均输之政。抢夺百姓的利源财物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武帝崩驾后昭帝接位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赵煦又哼了一声心道:“你以汉武帝来比我父皇!”
苏辙眼见皇帝脸色不善事情甚是凶险寻思:“我若再说下去皇上一怒之下说不定我有性命之忧但我若顺从民意天下又复扰攘千千万万生灵啼饥号寒流离失所我为当国大臣心有何忍?今日正是我以一条微命报答太皇太后深恩之时。”又道:“后汉时明帝查察为明为谶决事相信妄诞不经的邪理怪说查察臣僚言行无微不至当时上下恐惧人怀不安。章帝接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厚恺悌之政人心喜悦天下大治这都是子匡父失圣人的大孝。”苏辙猜知赵煦于十岁即位九年来事事听命于太皇太后心中必定暗自恼恨决意要毁太皇太后的政治而回复神宗时的变法以示对父亲的孝心因而特意举出“圣人之大孝’的话来向皇上规劝。
赵煦大声道:“汉明帝尊崇儒术也没有什么不好。你以汉武帝来比拟先帝那是什么用心?这不是公然讪谤么?汉武帝穷兵黔武末年下哀痛之诏深自诘责他行为荒谬为天下后世所笑怎能与先帝相比?”越说越响声色俱厉。
苏辙连连磕头下殿来到庭中跪下待罪不敢再多说一句。
许多大臣心中都道:“先帝变法害得天下百姓朝不保夕汉武帝可比他好得多了。”但哪一个敢说这些话?又有谁敢为苏辙辨解?
一个白飘然的大臣越众而却是范纯仁从容说道:“陛下休怒。苏辙言语或有失当却是一片忠君爱国的美意。陛下亲政之初对待大臣当有礼貌不可如诃斥奴仆。何况汉武帝末年痛悔前失知过能改也不是坏皇帝。”赵煦道:“人人都说‘秦皇、汉武’汉武帝和暴虐害民的秦始皇并称那还不是无道之极么?”范钝仁道:“苏辙所论是时势与事情也不是论人。”
赵煦听范纯仁反复辨解怒气方消喝道:“苏辙回来!”苏辙自庭中回到殿步不敢再站原班跪在群臣之末道:“微臣得罪陛下乞赐屏逐。”
次日诏书下来降苏辙为端明殿学士为汝州知府派宰相去做一个小小的州官。
南朝君臣动静早有细作报到上京。辽主耶律洪基得悉南朝太皇太后崩驾少年皇帝赵煦逐持重大臣显是要再行新政不禁大喜说道:“摆驾即赴南京与萧大王议事。”
耶律洪基又道:“南朝在上京派有不少细作若知我前去南京便会戒备。咱们轻骑简从迅前往却也不须知会南院大王。”当下率领三千甲兵径向南行鉴于上次楚王作乱之失留守上京的官兵由萧后亲自统领。另有十万护驾兵马随后分批南来。
不一日御驾来到南京城外。这日萧峰正带了二十余卫兵在北郊射猎听说辽主突然到来飞马向北迎驾远远望见白旄黄盖当即下马抢步上前拜伏在地。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纵下马来说道:“兄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乃骨肉何必行此大礼?”当即扶起笑问:“野兽可多么?”萧峰道:“连日严寒野兽都避到南边去了打到半日也只打到些青狼、獐子没什么大的。”耶律洪基也极喜射猎道:“咱们到南郊去找找。”萧峰道:“南郊与南朝接壤臣怕失了两国和气严禁下属出猎。”耶律洪基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么也不打草谷了么?”萧峰道:“臣已禁绝了。”耶律洪基道:“今日咱兄弟聚会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萧峰道:“是!”
号角声响耶律洪基与萧峰双骑并驰绕过南京城墙直向南去。三千甲兵随后跟来。驰出二十余里后众甲兵齐声吆喝分从东西散开像扇子般远远围了开去听得马嘶犬吠响成一团四下里慢慢合围草丛中赶起一起狐兔之属。
耶律洪基不愿射杀这些小兽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有熊虎等巨兽出现正自扫兴忽听得叫声响起东南角上十余名汉子飞奔过来瞧装束是南朝的樵夫猎户之类。辽兵赶不到野兽知道皇上不喜恰好围中围上了这十几名南人当即吆喝驱赶逼到皇帝马前。
耶律洪基笑道:“来得好!”拉开镶金嵌玉的铁胎弓搭步雕翎狼牙箭连珠箭嗤嗤嗤嗤几声过去箭无虚霎时间射倒了六名南人。其余的南人吓得魂飞天外转身便逃却又给众辽兵用长矛攒刺逐了回来。
萧峰看得甚是不忍叫道:“陛下!”耶律洪基笑道:“余下的留给你我来看兄弟神箭!”萧峰摇摇头道:“这些人并无罪过饶了他们吗!”耶律洪基笑道:“南人太多总得杀光了天下方得太平。他们投错胎去做南人便是罪过。”说着连珠箭又是一箭一个一壶箭射不了一半十余名汉人无一幸免有的立归毙命有的射中肚腹一时未能气绝倒在地下呻吟。众辽兵大声喝采齐呼:“万岁!”
萧峰当时若要出手阻止自能打落辽帝的羽箭但在众军眼前公然削了皇帝的面子可说大逆不道但脸上一股不以为然的神色已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
耶律洪基笑道:“怎样?”正要收弓忽见一骑马突过猎围疾驰而过。耶律洪基见马上之人作汉人装束更不多问弯弓搭箭飕的一箭便向那人射了过去。那人一伸手竖起两根手指便将羽箭挟住。此时耶律洪基第二箭又到那人左手伸起又将第二简明挟住胯下坐旗丝毫不停径向辽主冲来。耶律洪基箭连珠后箭接前箭几乎是尾相连。但他得快对方也接得快顷刻之间一个了七枝箭一个接了七枝箭。
辽后亲卫大声吆喝各挺长矛挡在辽主之前生怕来人惊驾。
其时两人相距已不甚远萧峰看清楚来人面目大吃一惊叫道:“阿紫是你?不得对皇上无礼。”
马上乘者格格一笑将接住的七枝狼牙箭掷给卫兵跳下马来向耶律洪基跪下行礼说道:“皇上我接你的箭可别见怪。”耶律洪基笑道:“好身手好本事!”
阿紫站起身来叫道:“姊夫你是来迎接我么?”双足一登飞身跃到萧峰马前。
萧峰见她一双眼睛已变得炯炯有神又惊又喜叫道:“阿紫怎地你的眼睛好了?”阿紫笑道:“是你二弟给我治的你说好不好?”萧峰又向她瞧了一眼突然之间心头一凛只觉她眼色之中似乎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苦伤心照说她双目复明又和自己重会该当十分欢喜才是何以眼色中所流露出来的心情竟如此凄楚?可是她的笑声之中却又充满了愉悦之意。萧峰心道:“想必小阿紫在途中受了甚么委屈。”
阿紫突然一声尖叫向前跃出。萧峰同时也感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突施暗算立即转身只见一柄三股猎叉当胸飞来。阿紫探出左手抓住顺手一掷那猎叉插入横卧在地一人的胸膛。那人是名汉人猎户被耶律洪基射倒一时未死拼着全身之力将手中猎叉向萧峰背心掷来。他见萧峰身穿辽国高官服色只盼杀得了他稍雪无辜被害之恨。
阿紫指着那气息已绝的猎户骂道:“你这不自量力的猪狗居然想来暗算我姊夫!”
耶律洪基见阿紫一叉掷死那个猎户心下甚喜说道:“好姑娘你身手矫捷果然了得。刚才这一叉自然伤不了咱们的南院大王但万一他因此而受了一点轻伤不免误了朕的大事。好姑娘该当如此赏你一下才是?”
阿紫道:“皇上你封我姊夫做大官我也要做个官儿玩玩。不用像姊夫那样大可也不能太小都人家瞧我不起。”耶律洪基笑道:“咱们大辽国只有女人管事却没女人做官的。这样吧你本来已是郡主了我升你一级封你做公主叫做什么公主呢?是了叫做‘平南公主’!”阿紫嘟起了小嘴道:“做公主可不干!”洪基奇道:“为什么不做?”阿紫道:“你跟我姊夫是结义兄弟我若受封为公主跟你女儿一样岂不是矮了一辈?”
耶律洪基见阿紫对萧峰神情亲势而萧峰虽居高位却不近女色照着辽人的常习这样的大官别说三妻四妾连三十妻四十妾也娶了想来对阿紫也颇具情意多半为了她年纪尚小不便成亲当下笑道:“你这公主是长公主和我妹子同辈不是和我女儿同辈。我不但封你为‘平南公主’连你的一件心愿也一并替你完偿了如何?”
阿紫俏剑一红道:“我有什么心愿?陛下怎么又知道了?你做皇帝的人却也这么信口开河。”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对耶律洪基说话也不拘什么君臣之礼。
辽国礼法本甚粗疏萧峰又是耶律洪基极宠信的贵人阿紫这么说耶律洪基只是嘻嘻一笑道:“这平南公主你若是不做我便不封了一、二、三你做不做?”
阿紫盈盈下拜低声道:“阿紫谢恩。”萧峰也躬身行礼道:“谢陛下恩典。”他待阿紫犹如自己亲妹她既受辽主恩封萧峰自也道谢。
耶律洪基却道自己所料不错心道:“我让他风风光光的完婚然后命他征宋他自是更效死力。”萧峰心中却在盘算:“皇上此番南来有什么用意?他为什么将阿紫的公主封号称为‘平南’?平南平南难道他想向南朝用兵吗?”
耶律洪基握住萧峰的右手说道:“兄弟咱二人多日不见过去说一会话儿。”
二人并骑南驰骏足坦途片刻间已驰出十余里外。平野上田畴荒芜麦田中都长满了荆棘杂草。萧峰寻思:“宋人怕我们出来打草谷以致将数十万亩良田都抛荒了。”
耶律洪基纵马上了一座小丘立马丘顶顾盼自豪。萧峰跟了上去随着他目光向南望去但见峰峦起储存大地无有尽处。
耶律洪基以鞭梢指着南方说道:“兄弟记得三十余年之前父皇曾携我来此向南指点大宋的锦绣山河。”萧峰道:“是。”
耶律洪基道:“你自幼长于南蛮之地多识南方的山川人物到底在南方住是不是比在咱们北国苦寒之地舒适得多?”萧峰道:“地方到处都是一般。说到‘舒适’二字只要过得舒齐安适心中便快活了。北人不惯在南方住南人也不惯在北方住。老天爷既作了这番安排倘若强要调换不免自寻烦恼。”耶律洪基道:“你以北人而去住在南方等到住惯了却又移来此地岂不心下烦恼?”萧峰道:“臣是浪荡江湖之人四海为家不比寻常的农夫牧人。臣得蒙陛下赐以栖身之所高官厚禄深感恩德更有什么烦恼?”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向他脸上凝视。萧峰不便和他四目相视微笑着将目光移了开去。耶律洪基缓缓说道:“兄弟你我虽有君臣之分却是结义兄弟多日不见却如何生分了?”萧峰道:“当年微臣不知陛下是我大辽国天子以致多有冒渎妄自高攀既知之后岂敢极以结义兄弟自居?”耶律洪基叹道:“做皇帝的人反而不能结交几个推心置腹、义气深重的汉子。兄弟我若随你行走江湖无拘无束只怕反而更为快活。”
萧峰喜道:“陛下喜爱朋友那也不难。臣在中原有两个结义兄弟一是灵鹫宫的虚竹子一是大理段誉都是肝胆照人的热血汉子。陛下如果愿见臣可请他们来辽国一游。”他自回南京后每日但与辽国的臣僚将士为伍言语性子格格不入对虚竹、段誉二人好生想念甚盼邀他们来辽国聚会盘桓。
耶律洪基喜道:“既是兄弟的结义兄弟那也是我的兄弟了。你可遣急足分送书信邀请他们到辽国来朕自可各封他们二人大大的官职。”萧峰微笑道:“请他们来玩玩倒是不妨这两位兄弟做官是做不来的。”
耶律洪基沉默片刻说道:“兄弟我观你神情言语心中常有郁郁不足之意。我富有天下君临四海何事不能为你办到?却何以不对做哥哥的说?”
萧峰心下感动说道:“不瞒陛下说此事是我平生恨事。铸成大错再难挽回。”当下将如何误杀阿朱之事大略说了。
耶律洪基左手一拍大腿大声道:“难怪兄弟三十多岁年纪却不娶妻原来是难忘旧人。兄弟你所以铸成这个大错推寻罪魁祸都是那些汉人南蛮不好尤其是丐帮一干叫化子更是忘恩负义。你也休得烦恼我〓日兴兵讨伐南蛮把中原武林、丐帮众人一古恼儿的都杀了以泄你雁门关外杀母之仇聚贤庄中受困之恨。你既喜欢南蛮的美貌女子我挑一千个、二千个来服侍你却又何难?”
萧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道:“我既误杀阿朱此生终不再娶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岂是一千个、一万个汉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皇上看惯了后宫千百名宫娥妃子那懂得‘情’之一字?”说道:“多谢陛下厚恩只是臣与中原武人之间的仇怨已然一笔勾销。微臣手底已杀了不少中原武要怨怨相报实是无穷无尽。战衅一启兵连祸结更是非同小可。”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说道:“宋人文弱只会大火炎炎战阵之上实是不堪一击。兄弟英雄无敌统兵南征南蛮指日可定哪有什么兵连祸结?兄弟哥哥此次南来你可知为的是什么事?”萧峰道:“正要陛下示知。”
耶律洪基笑道:“第一件事是要与贤弟畅聚别来之情。贤弟此番西行西夏国的形势险易兵马强弱想必都已了然于胸。以贤弟之见西夏是否可取?”
萧峰吃了一惊寻思:“皇上的图谋着实不小既要南占大宋又想西取西大显身手。”便道:“臣子此番西去只想瞧瞧西夏公主招亲的热闹全没想到战阵攻伐之事。陛下明鉴臣子历险江湖近战搏击差有一日之长但行军布阵臣子实在一窍不通。”耶律洪基笑道:“贤弟不必过谦。西夏国王这番大张旗满的招驸马却闹了个虎头蛇尾无疾而终当真好笑。其实当日贤弟带得十万兵去将西夏国王娶回南京倒也甚好。”萧峰微微一笑心想:“皇上只道有强兵在手要什么便有什么。”
耶律洪基说道:“做哥哥的此番南来第二件事为的是替兄弟增爵升官。贤弟听封。”萧峰峰道:“微臣受恩已深不敢再望……”耶律洪基朗声道:“南院大王萧峰听封!”萧峰只得翻身下鞍拜伏在地。
耶律洪基说道:“南院大王萧峰公忠体国为朕股肱兹进爵为宋王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钦此!”
萧峰心下迟疑不知如何是好说道:“微臣无功实不敢受此重恩。”耶律洪基森然道:“怎么?你拒不受命么?”萧峰听他口气严峻知道无可推辞只得叩头道:“臣萧峰谢恩。”洪基哈哈大笑道:“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呢。”双手扶起说道:“兄弟我这次南来却不是以南京为止御驾要到汴梁。”
萧峰又是一惊颤声道:“陛下要到汴梁那……那怎么……”耶律洪基笑道:“兄弟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为我先行咱们直驱汴梁。日后兄弟的宋王府便设在汴梁赵煦小子的皇宫之中。”萧峰道:“陛下是说咱们要和南朝开仗?”
洪基道:“不是我要和南朝开仗而是南蛮要和我较量。南朝太皇太后这老婆子主政之时一切总算井井有条我虽有心南征却也没十足把握。现下老太婆死了赵煦这小子乳臭未干居然派人整饬北防、训练三军又要募兵养马筹办粮秣嘿嘿这小子不是为了对付我却又对付谁?”
萧峰道:“南朝训练士卒那也不必去理他。这几年来宋辽互不交兵两国都很太平。赵煦若来侵犯咱们自是打他个落花流水。他或畏惧陛下声威不敢轻举妄动咱们也不必去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耶律洪基道:“兄弟有所不知南朝地广人稠物产殷富如果出了个英主真要和大辽为敌咱们是斗他们不过的。天幸赵煦这小子胡作非为斥逐忠臣连苏大胡子也给他贬斥了。此刻君臣不协人心不附当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不举更待何时?”
萧峰举目向南望去眼前似是出现一片幻景:成千成万辽兵向南冲去房舍起火烈炎冲天无数男女无幼在马蹄下辗转转呻吟宋兵辽兵互相斫杀纷纷堕于马下鲜血与河水一般奔流骸骨遍野……
耶律洪基大声道:“我契丹列祖列宗均想将南朝收列版图好几次都是功败垂成。今日天命攸归大功要成于我手。好兄弟他日我和你君臣名垂青吏那是何等的美事?”
萧峰双膝跪下连连磕头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求恳。”耶律洪基微微一惊道:“你要什么?做哥哥的只须力之所及无有不允。”萧峰道:“请陛下为宋辽两国千万生灵着想收回南征的圣意。咱们契丹人向来游牧为生纵向南朝土地亦是无用。何况兵凶战危难期必胜假如小有挫折反而损了陛下的威名。”
耶律洪基听萧峰的言语自始至终不愿南征心想自来契丹的王公贵人、将帅大臣一听到“南征”二字无不鼓舞勇跃何以萧峰却一再劝阻?斜睨萧峰只见他双眉紧蹙若有重忧寻思:“我封他为宋王、平南大元帅那是我大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他为什么反而不喜?是了他虽是辽人但自幼为南蛮抚养长大可说一大半是南蛮子。大宋于他乃是父母之邦听我说要兵去伐南蛮他便竭力劝阻。以此看来纵然我勉强他统兵南行只怕他也不肯尽力。”便道:“我南征之意已决兄弟不必多言。”
萧峰道:“征战用国家大事务请三思。倘若陛下一意南征还是请陛下另委贤能的为是。以臣统兵只怕误了陛下大事。”
耶律洪基此番兴兴头头的南来封赏萧峰重爵命他统率雄兵南征原是顾念结义兄弟的情义给他一个大大的恩典料想他定然喜出望外哪知他先是当头大泼冷水又不肯就任平南大元帅之职不由大为不快冷冷的道:“在你心目中南朝是比辽国更为要紧了?你是宁可忠于南朝不肯忠于我大辽?”
萧峰拜伏在地说道:“陛下明鉴。萧峰是契丹人自是忠于大辽。大辽若有危难萧峰赴汤蹈火尽忠报国万死不辞。”
耶律洪基道:“赵煦这小子已萌觊觎我大辽国土之意。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如不先制人说不定便有亡国灭种的大祸。你说什么尽忠报国万死不辞可是我要你为国统兵你却不奉命?”
萧峰道:“臣平生杀人多了实不愿双手再沾血腥求陛下许臣辞官隐居山林。”
耶律洪基听他说要辞官更是愤怒心中立时生出杀意手按刀柄便要拔刀向他颈中斫将下去便随即转念:“此人武功厉害我一刀斫他不死势必为他所害。何况昔年他于我有平乱大功又和我有结义之情今日一言不合便杀功臣究竟于恩义有亏。”当下长叹一声手离刀柄说道:“你我所见不同一时也难以勉强你回去好好的想想望你能回心转意拜命南征。”
萧峰虽拜伏在地但身侧之人便扬一扬眉毛举一举指头他也能立时警觉何况耶律洪基手按刀柄、心起杀人之念?他知若再和耶律洪基多说下去越说越僵难免翻脸当即说道:“尊旨!”站起身来牵过耶律洪基的坐旗。
耶律洪基一言不一跃上马疾驰而去。先前君臣并骑南行北归时却是一先一后相距里许。萧峰知道耶律洪基对己已生疑忌倘若跟随太近既令他心中不安而他提及南征之事又不能不答索性远远远堕后。
回到南京城中萧峰请辽帝驻跸南院大王府中。耶律洪基笑道:“我不来打扰你啦你清静下来细想这中间的祸福利害。我自回御营下榻。”当下萧峰恭送耶律洪基回御营。
耶律洪基从上京携来大批宝刀利剑、骏马美女赏赐于他。萧峰谢恩领回王府。
萧峰甚少亲理政务文物书籍更是不喜因此王府中也没什么书房平时便在大厅中和诸将坐地传酒而饮割肉而食不失当年与群丐纵饮的豪习。契丹诸将在大漠毡帐中本来也是这般见大王随和豪迈遇下亲厚尽皆欢喜。
此刻萧峰从御营归来天色已晚踏进大厅只见牛油大烛火光摇曳之下虎皮下伏着一个紫衫少女正是阿紫。
她听得脚步声响一跃而起扑过去搂着萧峰的脖子瞧着他睛睛问道:“我来了你不高兴么?为什么一脸都是不开心的样子?”萧峰摇了摇头道:“我是为了别的事。阿紫你来了我很高兴。在这世界上我就只挂念你一个人怕你遭到什么危难。你回到我身边眼睛又治好了我就什么也没牵挂了。”
阿紫笑道:“姊夫我不但眼睛好了皇帝还封了我做公主你很开心么?”萧峰道:“封不封公主小阿紫还是小阿紫。皇上刚才又升我的官唉!”说着一声长叹提过一只牛皮袋子拔去塞子喝了两大口酒。大厅四周放满了盛酒的牛袋萧峰兴到即喝也不须人侍候。阿紫笑道:“恭喜姊夫你又升了官啦!”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皇上封我为宋王、平南大元帅要我统兵去攻打南朝。你想这征战一起要杀多少官兵百嘟起了嘴转过了身道:“我早知在你心中一千个我也及不上一个她一万个活着的阿紫也及不上一个不在人世的阿朱。看来只有我快快死了你才会念着我一点儿。早知如此……我……我也不用这么远路来探望你。你……你几时又把人家放在心上了?”
萧峰听她话中大有幽怨之意不由得怦然心惊想起她当年射毒针暗算自己便是为要自己长陪在她身边说道:“阿紫你年纪小就只顽皮淘气不懂大人的事……”阿紫抢着道:“什么大人小孩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啦。你答应姊姊照顾我你……你只照顾我有饭吃有衣穿可是……可是你几时照顾到我的心事了?你从来就不理会我心中想什么。”萧峰越听越惊不敢接口。
阿紫转背了身子续道:“那时候我眼睛瞎了知道你决不会喜欢我我也不来跟你亲近。现下我眼睛好了你仍不来睬我我……什么地方不及阿朱了?相貌没她好看么?人没她聪明么?只不过她已经死了你就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我……我恨不得那日就给你一掌打死了你也会像想念阿朱的一般念着我……”
她说到伤心处突然一转身扑在萧峰怀里大哭起来。萧峰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才好。
阿紫呜咽一阵又道:“我怎么是小孩子?在那小桥边的大雷雨之夜我见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这么伤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欢你。我心中说:‘你不用这么难受。你没了阿朱我也会像阿朱这样真心真意的待你好。’我打定了主意我一辈子要跟着你。可是你又偏偏不许于是我心中说:‘好吧你不许我跟着你那么我便将你弄得残废了由我摆布叫你一辈子跟着我。’”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旧事那也不用提了。”
阿紫叫道:“怎么是旧事?在我心里就永远和今天的事一样新鲜。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就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
萧峰轻轻抚摩阿紫的秀低声道:“阿紫我年纪大了你一倍有余只能像叔叔、哥哥这般的照顾你。我这一生只喜欢过一个女子那就是你的姊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代替阿朱我也决计不会再去喜欢哪一个女子。皇上赐给我一百多名美女我从来正眼也不去瞧上一眼。我关怀你全是为了阿朱。”
阿紫又气又恼突然伸出手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巴掌。萧峰若要闪避这一掌如何能击到他脸上?只是见阿紫见得脸色惨白全身颤目光中流露出凄苦之色看了好生难受终于不忍避开她这一掌。
阿紫一掌打过好生后悔叫道:“姊夫是我不好你……你打还我打还我!”
萧峰道:“这不是孩子气么?阿紫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用不着这么伤心!你的眼光为什么这么悲伤?姊夫是个粗鲁汉子你老是陪伴着我叫你心里不痛快!”
阿紫道:“我眼光中老是现出悲伤难过的神气是不是?唉都是那丑八怪累了我。”萧峰问道:“什么那丑八怪累了你?”阿紫道:“我这对眼睛是那个丑八怪、铁头人给我的。”萧峰一时未能明白问道:“丑八怪?铁头人?”阿紫道:“那个丐帮帮主庄聚贤你道是谁?说出来当真教人笑破了肚皮竟然便是那个给我套了一个铁面具的游坦之。就是那聚贤庄二庄主游驹的儿子曾用石灰撒过你眼睛的。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学来了一些古怪武功一直跟在我身旁拼命讨我欢心。我可给他骗得苦了。那时我眼睛瞎了又没旁人依靠只好庄公子长、庄公子短的叫他现下想来真是羞愧得要命。”
萧峰奇道:“原来那丐帮的庄帮主便是受你作弄的铁丑难怪他脸上伤痕累累想是揭去铁套时弄伤了脸皮。这铁丑便是游坦之吗?唉你可真也太胡闹了欺侮得人家这个样子。这人不念旧恶好好待你也算难得。”
阿紫冷笑道:“哼什么难得?他哪里安好心了?只想哄得我嫁了给他。”
萧峰想起当日在少室山上的情景游坦之凝视阿紫的目光之中依稀是孕育深情只是当时没加留心便道:“你得知真相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挖了他的眼睛?”阿紫摇头道:“不是我没杀他这对眼睛是他自愿给我的。”萧峰更加不懂了问道:“他为什么肯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来给你?”
阿紫道:“这人傻里傻气的。我和他到了缥缈峰灵鹫宫里寻到了你的把弟虚竹请他给我治眼。虚竹子找了医书看了半天说道必须用新鲜的活人眼睛换上才成。灵鹫宫中个个是虚竹子的下属我既求他换眼便不能挖那些女人的眼睛。我叫游坦之到山下去掳一个人来。这家伙却哭了起来说道我治好眼睛看到了他真面目便不会再理他了。我说不会不理他他总是不信。哪知道他竟拿了尖刀去找虚竹子愿意把自己的眼睛换给我。虚竹子说什么不肯答允。那铁头人便用刀子在他自己身上、脸上划了几刀说道虚竹子倘若不肯他立即自杀。虚竹子无奈只好将他的眼睛给我换上。”
她这般轻描淡写的说来似是一件稀松寻常之事但萧峰听入耳中只觉其中的可畏可怖较之生平种种惊心动魄的凶杀斗殴实尤有过之。他双手颤拍的一声掷去了手中酒袋说道:“阿紫是游坦之甘心情愿的将眼睛换了给你?”阿紫道:“是啊。”萧峰道:“你……你这人当真是铁石心肠人家将眼睛给你你便受了?”
阿紫听他语气严峻双眼一眨一眨的又要哭了出来突然说道:“姊夫你的眼睛倘若盲了我也甘心情愿将我的好眼睛换给你。”
萧峰听她这两句说得情辞恳挚确非虚言不由得心中感动柔声道:“阿紫这位游君对你如此情深一往你在福中不知福除他之外世上哪里再去找第二位有情郎君去?他现下是在何处?”
阿紫道:“多半还是在灵鹫宫他没有眼睛这险峻之极的缥缈峰如何下来?”
萧峰道:“啊说不定二弟又能找到哪一个死囚的眼睛再给他换上。”阿紫道:“不成的那小和尚………不虚竹子说道我的眼睛只是给丁春秋那老贼毒坏了眼膜筋脉未断因此能换。铁丑的眼睛挖出时筋脉都断却不能再换了。”萧峰道:“你快去陪他从此永远不再离开他。”阿紫摇头道:“我不去我只跟着你那个丑得像妖怪的人我多瞧一眼便要作呕了怎能陪着他一辈子?”萧峰怒道:“人家面貌虽丑心地可比你美上百倍!我不要你陪不要再见你!”阿紫顿足哭道:“我……我……”
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两名卫士齐声说道:“圣旨到!”跟着厅门打开。萧峰和阿紫一齐转身中只见一名皇帝的使者走进厅来。
辽国朝廷礼仪远不如宋朝的繁复臣子见到皇帝使者只是肃立听旨便是用不着什么换朝服摆香案跪下接旨。那使者朗声说道:“皇上宣平南公主见驾。”
阿紫道:“是!”拭了眼泪跟着那使者去了。
萧峰瞧着阿紫的背影心想:“这游坦之对她钟情之深当真古今少有。只因阿紫情窦初开之时恰和我朝夕相处她重伤之际我又不避男女之嫌尽心照料以致惹得她对我生出一片满是孩子气的痴心。我务须叫她回到游君身边人家如此待她她如背弃这双眼已盲之人老天爷也是不容。”耳听得那使者和阿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不再听闻又想到耶律洪基命他伐宋的旨意。
“皇上叫阿紫去干什么?定是要她劝我听命伐宋。我如坚不奉诏国法何存?适才在南郊争执皇上手按刀柄已启杀机想是他顾念君臣之情兄弟之义这才强自克制。我如奉命伐宋带兵去屠杀千千万万宋人于心却又何忍?何况爹爹此刻在少林寺出家若听到我率军南下定然大大不喜。唉我抗拒君命乃是不忠不顾金兰之情乃是不义但若南下攻战残杀百姓是为不仁违父之志是为不孝。忠孝难全仁义无法兼顾却又如何是好?罢罢罢!这南院大王是不能做了我挂印封库给皇上来个不别而行。却又到哪里去?莽莽乾坤竟无我萧峰的容身之所。”
他提起牛皮酒袋又喝了两口酒寻思:“且等阿紫回来和他同上缥缈峰去一来送她和游君相聚二来我在二弟处盘桓些时再作计较。”
阿紫随着使者来到御营见到耶律洪基冲口便道:“皇上这平南公主还给你我不做啦!”
耶律洪基宣阿紫来不出萧峰所料原是要她去劝萧峰奉旨南征听她劈头便这么说不禁皱起了眉头怫然道:“朝廷封赏是国家大事又不是小孩儿的玩意岂能任你要便要不要便不要?”他一向因萧峰之故爱屋及乌对阿紫总是和颜悦色此刻言语却说得重了。阿紫哇的一声放声哭了起来。耶律洪基一顿足说道:“乱七八糟乱七八糟真不成话!”
忽听得帐后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皇上为什么事恼?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吓唬哭了?”说着环佩叮当一个贵妇人走了出来。
这妇人眼波如流掠浅笑阿紫认得她是皇帝最宠幸的穆贵妃便抽抽噎噎的说道:“穆贵妃你倒来说句公道话我说不做平南公主皇上便骂我呢。”
穆贵妃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多时不见阿紫身材已高了些容色也更见秀丽向耶律洪基横了一眼抿嘴笑道:“皇上她不做平南公主你便封她为平南贵妃吧。”
耶律洪基一拍大腿道:“胡闹胡闹!我封这孩子是为了萧峰兄弟一个平南大元帅一个平南公主好让他们风风光光的成婚。哪知萧峰不肯做平南大元帅这姑娘也不肯做平南公主。是了你是南蛮子不愿意我们去平南是不是?”语气中已隐含威胁之意。
阿紫道:“我才不理你们平不平南呢!你平东也好平西也好我全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姊夫……姊夫却要我嫁给一个瞎了双眼的丑八怪。”洪基和穆贵妃听了大奇齐问:“为什么?”阿紫不愿详说其中根由只道:“我姊夫不喜欢我逼我去嫁给旁人。”
便在这时帐外有人轻叫:“皇上!”耶律洪基走到帐外见是派给萧峰去当卫士的亲信。那人低声道:“启禀皇上:萧大王在库门口贴了封条把金印用黄布包了挂在梁上瞧这模样他……他……他是要不别而行。”
耶律洪基一听不由得勃然大怒叫道:“反了反了!他还当我是皇帝么?”略一思索道:“唤御营指挥来!”片刻间御营都指挥来到身前。耶律洪基道:“你率领兵马将南院大王府四下围住了。”又下旨:“传令紧闭城门任谁也不许出入。”他生恐萧峰要率部反叛不住口的颁号令将南院大王部下的大将一个个传来。
穆贵妃在御帐中听得外面号角之声不绝马蹄杂沓显是起了变故。契丹人于男女之事的界限看得甚轻她便走到帐外轻声问耶律洪基道:“陛下出了什么事?干么这等怒气冲天的?”耶律洪基怒道:“萧峰这厮不识好歹居然想叛我而去。这厮心向南朝定是要向南蛮报讯。他多知我大辽的军国秘密到了南朝便成我的心腹大患。”穆贵妃沉吟道:“常听陛下说道这厮武功好生了得倘若拿他不住给他冲出重围倒是一个祸胎。”耶律洪基道:“是啊!”吩咐卫士:“传令飞龙营、飞虎营、飞豹营火往南院大王府外增援。”御营卫士应命传令下去。
穆贵妃道:“陛下我有个计较。”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耶律洪基点头道:“却也使得。此事基成朕重重有赏。”穆贵妃微笑道:“但教讨得陛下欢心便是重赏了。陛下这般待我我还贪图什么?”
御营外调动兵马阿紫坐在帐中却毫不理会。契丹人大呼小叫的奔驰来去她昔日见得多了往往出去打一场猎也是这么乱上一阵浑没想到耶律洪基调动兵马竟然是要去捉拿萧峰。她坐在一只骆驼鞍子上心乱如麻:“我对姊夫的心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他竟间点也没将我放在心上要我去陪伴那个丑八怪。我……我宁死也不去不去不去偏偏不去!”心中这般想着右足尖不住踢着地毡上织的老虎头。
忽然间一只手轻轻按上了她肩头阿紫微微一惊抬起头来遇到的是穆贵妃温柔和蔼的眼光只听她笑问:“小妹妹你在出什么神?在想你姊夫是不是?”阿紫听她说到自己心底的私情不禁晕红了双颊低头不语。穆贵妃和她并排而坐拉过她一只手轻轻抚摸柔声道:“小妹妹男人家都是粗鲁暴躁的脾气尤其像咱们皇上哪南院大王哪那是当世的英雄好汉要想收服他们的心可着实不容易。”阿紫点了点头觉得她这几句话甚是有理。穆贵妃又道:“我们宫里女人成百成千比我长得美丽的比我更会讨皇上欢心的可也不知有多少。皇上却最宠爱我一半虽是缘份一半也是上京圣德寺那位老和尚的眷顾。小妹子你姊夫现下的心不在你身上你也不用愁。待我跟皇上回上京去时你同我们一起去到圣德氏去求求那位高僧他会有法子的。”
阿紫奇道:“那老和尚有什么法子?”穆贵妃道:“此事我便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能跟第二个人说。你得个誓决不能泄漏秘密。”阿紫便道:“我若将穆贵妃跟我说的秘密泄漏出去乱刀分尸不得好死。”穆贵妃沉吟道:“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这件事牵涉太也重大你再一个重些的誓。”阿紫好!”我要是泄漏了你告知我的秘密叫我……叫我给我姊夫亲手一掌打死。”说到这里心中有些凄苦也有些甜蜜。
穆贵妃点头道:“给自己心爱的男人一掌打死那确是比人乱刀分尸还惨上百倍。这我就信你了。好妹子那位高僧佛法无边神通广大我向他跪求之后他便给我两小瓶圣水叫我通诚暗祝悄悄给我心爱的男人喝下一瓶。那男人便永远只爱我一人到死也不变心。我已给皇上喝了一瓶这还剩下一瓶。”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醉红色的小瓷瓶来紧紧握在手中唯恐跌落。其实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毡便掉在地下也不打紧。
阿紫既惊且喜求道:“好姊姊给我瞧瞧。”她自幼便在星宿派门下对这类蛊惑人心的法门向来信之不疑。穆贵妃道:“瞧瞧是可以却不能打翻了。”双手捧了瓷瓶郑而重之的递过去。阿紫接了过来拔去瓶塞在鼻边一嗅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穆贵妃伸手将瓷瓶取过塞上木塞用力掀了几下只怕药气走失说道:“本来嘛我分一些给你也是不妨。可是我怕万一皇上日后变心这圣水还用得着。”
阿紫道:“你说皇上喝了一瓶之后便对你永不变心了?”穆贵妃微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不知圣水的效果是不是真有这么久。否则那圣僧干么要给我两瓶?我更担心这圣水落入了别的嫔妃手中她们也去悄悄给皇上喝了皇上就算对我不变心却也要分心……”
正说到这里只听得耶律洪基在帐外叫道:“阿穆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穆贵妃笑道:“来啦!”匆匆奔去嗒的一声轻响那小瓷瓶从怀中落了出来竟然没有察觉。
阿紫又惊又喜待她一踏出帐外立即纵身而前拾起瓷瓶揣入怀中心道:“我快拿去给姊夫喝了另外灌些清水进去再还给穆贵妃反正皇上已对她万分宠幸这圣水于她也无甚用处。”当即揭开后帐轻轻爬了出去一溜烟的奔向南院大王王府。
但见王府外兵卒众多似是南院大王在调动兵马。阿紫走进大厅只见萧峰背负双手正在滴水檐前走来走去似是老大的不耐烦。
他一见阿紫登时大喜道:“阿紫佻回来就好我只怕你给皇上扣住了不得脱身呢。咱们这就动身迟了可来不及啦。”阿紫奇道:“到哪里去?为什么迟了就来不及?皇上又为什么要扣住我?”
萧峰道:“你听听!”两人静了下来只听王府四周马蹄之声不绝夹杂着铁甲锵锵兵刃交鸣东南西北都是如此。阿紫道:“干什么?你要带兵去打仗么?”
萧峰苦笑道:“这些兵都不归我带了。皇上起了疑我之意要来拿我。”阿紫道:“好啊咱们好久没打架了我和你便冲杀出去。”萧峰摇头道:“皇上待我恩德不小封我为南院大王此番又亲自前来给我加官晋爵。此时所以疑我不过因我决意不肯南征之故。我若伤他部属有亏兄弟之义不免惹得天下英雄耻笑说我萧峰忘恩负义对不起人。阿紫咱们这就走吧悄悄的不别而行让他拿我不到也就是了。”
阿紫道:“嗯咱们便走。姊夫却到哪里去?”萧峰道:“去缥缈峰灵鹫宫。”阿紫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我不去见好丑八怪。”萧峰道:“事在紧急去不去缥缈峰待离了险地之后再说。”
阿紫心道:“你要送我去缥缈峰显是全没将我放在心上还是乘早将圣水给你喝了只要你对我倾心自会听我的话。若是迁延只怕穆贵妃赶来夺还。”当下说道:“也好!我去拿几件替换衣服。”
匆匆走到后堂取过一只碗来将瓷瓶中圣水倒入碗内又倒入大半碗酒心中默祷:“菩萨有灵保佑萧峰饮此圣水之后全心全意的爱我阿紫娶我为妻永不再想念阿朱姊姊!”回到厅上说道:“姊夫你喝了这碗酒提提神。这一去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萧峰接过酒碗烛光下见阿紫双手颤目光中现出异样的神采脸色又是兴奋又是温柔不由得心中一动:“当年阿朱对我十分倾心之时脸上也是这般的神气!唉看来阿紫果真对我也是一片倾心!”当即将大半碗酒喝了问道:“你取了衣服没有?”
阿紫见他喝了圣水心中大喜道:“不用拿衣服了咱们走吧!”
萧峰将一个包裹负在背上包中装着几件衣服几块金银低声道:“他们定是防我南奔我偏偏便向北行。”携着阿紫的手轻轻开了边门张眼往外一探只见两名卫士并肩巡视过来。萧峰藏身门后一声咳嗽两名卫士一齐过来查看。萧峰伸指点出早将二人点倒拖入树荫之下低声道:“快换上这两人的盔甲。”阿紫喜道:“妙极!”两人剥下卫士盔甲穿戴在自己的身上手中各持一柄长矛并肩巡查过去。阿紫将头盔戴得低低的压住了眉毛偷眼看萧峰时见他缩身弓腰而行不禁心下暗笑。两人走得二十几步便见一名帅营亲兵的十夫长带着十名亲兵巡查过来。萧峰和阿紫站立一旁举矛致敬。
那十夫长点了点头便即行过火反映照耀之下见阿紫一身衣甲直拖到地不大称身不由得向她多瞧一眼又见她腰刀的刀鞘也拖在地下心中有气挥拳便向她肩头打去喝道:“你穿的什么衣服?”阿紫只道事泄反手一勾勾住他手腕左足向他腰眼里踢去。那十夫长叫声“啊哟”直跌了出去。
萧峰道:“快走!”拉着她手腕即前抢出。那十名亲兵大声叫了起来:“有奸细!有刺客!”还不知道二人乃是萧峰和阿紫。两人行得一程只见迎面十余骑驰来萧峰举起长矛横扫过去将马上乘者纷纷打落右手一提将阿紫送上马背自己飞身上了一匹马拉转马头直向北门冲去。
这时南院大王王府四周的将卒已得到讯息四面八方围将上来。萧峰纵马疾驰果然不出他所料辽兵十分之八布于南路防他逃向南朝北门一带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这些将士一见萧峰心下已自怯了虽是迫于军令上前拦阻但给萧峰一喝一冲不由得纷纷让路远远的在后呐喊追赶。待御营都指挥增调人马赶来萧峰和阿紫已自去得远了。
萧峰纵马来到北门见城门已然紧闭城门先密密麻麻的排着一百余人各挺长矛挡住去路。萧峰倘若冲杀过去这百余名辽兵须拦他不住但他只求脱身实不愿多伤本**士左手一伸将阿紫从马背上抱了过来右足在镫上一点双足已站上了马背跟着提了一口气飞身便往城门扑去。这一扑原不能跃上城头但他早已有备待身子向下沉落右手长矛已向城墙插去一借力间飞身上了城头。
向城外一望只见黑黝黝地并无灯火显是无人料他会逾城向北竟无一兵一卒把守。萧峰一声长啸向城内朗声叫道:“你们去禀告皇上说道萧峰得罪了皇上不敢面辞。皇上大恩大德萧峰永不敢忘。”
他揽住阿紫的腰转过身来只要一跳下城头那就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再也无拘无束了。
心下微微一喜正要纵身下跃突然之间小腹中感到一阵剧痛跟着双臂酸麻揽在阿紫腰间的左臂不由自主的松开接着双膝一软坐倒在地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阿紫大惊叫道:“姊夫你怎么了?”萧峰全身痉挛牙关相击说道:“我……我……中了……中了剧……剧毒……等一等……我运气……运气逼毒……”当即气运丹田要将腹中的毒物逼将出来。哪知不运气倒还罢了一提气间登时四肢百骸到处剧痛丹田中内息只提起数寸又沉了下去萧峰耳听得马蹄声奔腾数千骑自南向北驰来又提一口气却觉四肢已无知觉知道所中之毒厉害无比不能以内力逼出便道:“阿紫你快快去吧我……我不能陪你走了。”
阿紫一转念间已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穆贵妃的诡计她骗得自己拿圣水去给萧峰服下这哪里是圣水其实是毒药。她又惊又悔搂住萧峰的头颈哭道:“姊夫……是我害了你这毒药是我给你喝的。”萧峰心头一凛不明所以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死我?”阿紫哭道:“不不!穆贵妃给了我一瓶水她骗我说如给你喝了你就永远永远的喜欢我会……会娶我为妻。我实在傻得厉害姊夫我跟你一起死咱们再也不会分开。”说着抽出腰刀便要往自己颈中抹去。
萧峰道:“且……且慢!”他全身如受烈火烤炙又如钢刀削割身内向外同时剧痛难以思索过了好一会才明白阿紫言中之意说道:“我不会死你不用寻死。”
只听得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的开了。数百名骑兵冲出北门呐喊布阵。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络绎出城。萧峰坐在城头向北望去见火把照耀数里几条火龙远在蜿蜒北延回头南望小半个城中都是火把心想:“皇上将御营的兵马尽数调了出来来拿我一人。”只听内城外的将卒齐声大叫:“反贼萧峰投降。”
萧峰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低声道:“阿紫你快快设法逃命去吧。”阿紫道:“我亲手下毒害死了你我怎能独活?我……我……我跟你死在一起。”萧峰苦笑道:“这不是杀人的毒药只是令我身受重伤无法动手而已。”
阿此喜道:“当真?”转身将萧峰拉着伏到自己背上。可是她身形纤小萧峰却是特别魁伟阿紫负着着他站起身来萧峰仍是双足着地。便在这时十余名契丹武士已爬上城来一手执刀一手高举火把却都畏惧萧峰不敢迫近。
萧峰道:“抗拒无益让他们来拿吧!”阿紫哭道:“不不!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便将他杀了。”萧峰道:“不可为我杀人。假如我肯杀人奉旨领兵南征便是又何必闹到这个田地?”提高噪子道:“如此畏畏缩缩算得什么契丹男儿?同我一起去见皇上。”
众武士一怔一齐躬身恭恭敬敬的道:“是!咱们奉旨差遣对大王无礼尚请大王莫怪!”萧峰为南院大王虽时日无多但厚待部属威望著于北地契丹武士十分敬服。在人群之中大家随声附和大叫“反贼萧峰”一到和他面面相对自然生出敬畏之心不敢稍有无礼了。
萧峰扶着阿紫的肩头挣扎着站起身来五脏六腑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啮一般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还刀入鞘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众将士一见萧峰下来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城内城外将士逾万霎时间鸦雀无声。
萧峰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谨的脸色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温暖:“我若南征这里万余将士只怕未必有半数能回归北国。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皇上纵然将我处死那也是死而无恨。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身子摇摇欲坠。
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扶着萧峰上马。阿紫也乘了匹马跟随在后。一行人前呼后拥南归王府。众将士虽然拿到萧峰算是立了大功却殊无欢忭之意。但听得铁甲锵锵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响成一片却无半句欢呼之声。
一行人经行北门大街来到白马桥边萧峰纵马上桥。阿此突然飞身而起双足在鞍上一登嗤的一声轻响没入了河中。萧峰见此意外不由得一惊但随即心下喜欢想起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她沉在小镜湖底诈死水性之佳实是少见连她父母都被瞒过了这时她从水中遁走那再好也没有了只是从此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心间却又怅怅大声道:“阿紫你何苦自寻短见?皇上又不会难为你何必投河自尽?”
众将士听得萧峰如此说又见阿紫沉入河中之后不再冒起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皇帝下旨只拿萧峰一人阿紫是寻死也好逃生也好大家也不放在心上在桥头稍立片刻见河中全无动静又都随着萧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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