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大道上两乘马并辔而来马上人一穿红衫一穿绿衫正是朱碧双姝。段誉大喜叫道:“阿朱姑娘阿碧姑娘你们脱险啦!好啊妙极!妙之极矣!”
四人纵马聚在一起都是不胜之喜。阿朱道:“王姑娘段公子你们怎么又回来啦?我和阿碧妹子正要来寻“你们呢。”段誉道:“我们也正在寻你们。”说着向语嫣瞧了一眼觉得能与她合称‘我们’实是深有荣焉。王语嫣问道:“你们怎样逃脱的?闻了那个臭瓶没有?”阿朱笑道:“真是臭得要命姑娘你也闻过了?也是乔帮主救你的?”王语嫣道:“不是。是段公子救了我的。你们是乔帮主相救?”
段誉听到她亲口说“是段公子救了我的”这句话全身轻飘飘的如入云端跟着脑中一阵晕眩几乎便要从马背上摔将下来。
阿朱道:“是啊我和阿碧中了毒迷迷糊糊的动弹不得和丐帮众人一起都给那些西夏蛮子上了绑放在马背上。行了一会天下大雨一干人都分散了分头觅地避雨。几个西夏武士带着我和阿碧躲在那边的一座凉亭里直到大雨止歇这才出来便在那时后面有人骑了马赶将上来正是乔帮主。他见咱二人给西夏人绑住了很是诧异还没出口询问我和阿碧便叫;‘乔帮主救我!’那些西夏武士一听到‘乔帮主’三字便纷纷抽出兵刃向他杀去。结果有的挂在松树上有的滚在山坡下有的翻到了小河中。”
王语嫣笑道:“那还是刚才的事是不是?”
阿朱道:“是啊。我说:‘乔帮主咱姊妹中了毒劳你的驾在西夏蛮子身上找找解药。’乔帮主在一名西夏武士尸身上搜出了一支小小瓷瓶是香是臭那也不用多说。”
王语嫣问道:“乔帮主呢?”阿朱道:“他听说丐帮人都中毒遭擒说要救他们去急匆匆的去了。他又问起段公子十分关怀。”段誉叹道:“我这位把兄当真义气深重。”阿朱道:“丐帮的人不识好歹将好好一位帮主赶了出来现下自作自受正是活该。依我说呢乔帮主压根儿不用去相救让他们多吃些苦头瞧他们还不赶不赶人了?”段誉道:“我这把兄香火情重他宁可别人负他自己却不肯负人。”
阿碧道:“王姑娘咱们现下去那里?”王语嫣道:“我和段公子本来商量着要来救你们两个。现下四个人都平平安安真是再好不过。丐帮的事跟咱们毫不相干依我说咱们去少栗寺寻你家公子去吧。”朱碧双姝最关怀的也正是慕容公子听她这么一说一齐拍手叫好段誉心下酸溜溜地悠悠的道:“你们这位公子我委实仰慕得紧定要见见。左右无事便随你们去少林寺走一遭。”
当下四人调过马头转向北行。王语嫣和朱碧双姝有说有笑将碾坊中如何遇险、段誉如何迎敌、西夏武士李延宗如何释命赠药等情细细说了只听得阿朱、阿碧惊诧不已。
三个少女说到有趣之处格格轻笑时时回过头来瞧瞧段誉用衣袖掩住了嘴却又不敢放肆嬉笑。段誉知道她们在谈论自己的蠢事但想自己虽然丑态百出终于还是保护王语嫣周全不由得又是羞惭又有些骄傲;见这三个少女相互间亲密之极把自己全然当作了外人此刻已是如此待得见到慕容公子自己自然更无容身之地慕容复多半还会像包不同那样毫不客气的将自己赶开想来深觉索然无味。
行出数里穿过了一大片桑林忽听见林畔有两个少年人的号哭之声。四人纵马上前见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僧袍上血渍斑斑其中一人还伤了额头阿碧柔声问道:“小师父是谁欺侮你们么?怎地受了伤?”
那个额头没伤的沙弥哭道:“寺里来了许许多多番邦恶人杀了我们师父又将咱二人赶了出来。”四人听到“番邦恶人”四字相互瞧了一眼均想:“是那些西夏人”?阿朱问道:“你们的寺院住在那里?是些什么番邦恶人?”那小沙弥道:“我们是天宁寺的便在那边……”说着手指东北又道:“那些番人捉了一百多个叫化子到寺里来躲雨要酒要肉又要杀鸡杀牛。师父说罪过不让他们在寺里杀牛他们将师父和寺里十多位师兄都杀了呜呜呜呜”。阿朱问道:他们走了没有?那小沙弥指着桑林后袅袅升起的炊烟道:“他们正在煮牛肉真是罪过菩萨保佑把这些番人打入阿鼻地狱。”阿朱道:“你们快走远些若给那些番人捉到别让他们将你两个宰来吃了。”两个小沙弥一惊踉踉跄跄的走了。
段誉不悦道:“他二人走投无路阿朱姊姊何必再出言恐吓?”阿朱笑道:“这不是恐吓啊我说的是真话。”阿碧道:“丐帮众人既都囚在那天宁寺中乔帮主赶向无锡城中可扑了个空。”
阿朱忽然异想天开说道:“王姑娘我想假扮乔帮主混进寺中将那个臭瓶丢给众叫化闻闻。他们脱险之后必定好生感激乔帮主。”王语嫣微笑道:“乔帮主身材高大是个魁梧奇伟的汉子你怎扮得他像?”阿朱笑道:“越是艰难越显得阿朱的手段。”王语嫣笑道:“你扮得像乔帮主却冒充不了他的绝世神功。天宁寺中尽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人物你如何能来去自如?依我说呢扮作一个火工道人、或是一个乡下的卖菜婆婆那还容易混进去些。”阿朱道:“要我扮乡下婆婆没什么好玩那我就不去了。”
王语嫣向段誉望望欲言又止。段誉问道:“姑娘想说什么?”王语嫣道:“我本来想请你扮一个人和阿朱一块儿去天宁寺但想想又觉不妥。”段誉道:“要我扮什么人?”王语嫣道:“丐帮的英雄们疑心病好重冤枉我表哥和乔帮主暗中勾结害死了他们的马副帮主倘若……倘若……我表哥和乔帮主去解了他们的困厄他们就不会瞎起疑心了。”段誉心中酸溜溜地说道:“你要我扮你表哥?”王语嫣粉脸一红说道:“天宁寺中敌人太强你二人这般前去甚是危险那还是不去的好。”
段誉心想:“你要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突然又想:“我扮作了她的表哥说不定她对我的神态便不同些便享得片刻温柔也是好的。”想到此处不由得精神大振说道:“那有什么危险?逃之夭夭正是我段誉的拿手好戏。”
王语嫣道:“我原说不妥呢我表哥杀敌易如反掌从来没逃之夭夭的时候。”段誉一听一股凉气登时从顶门上直扑下来心想:“你表哥是大英雄大豪杰我原不配扮他。冒充了他而在人前出丑岂不污辱了他的声名。”阿碧见他闷闷不乐便安慰道:“敌众我寡暂且退让匆要紧的。咱们只不过想去救人又不是什么比武扬名。”
阿朱一双妙目向着段誉上上下下打量看了好一会点头道:“段公子要乔装我家公子实在颇为不易。好在丐帮诸人本来不识我家公子他的声音笔貌到底如何只须得个大意也就是了”段誉道:“你本事大假扮乔帮主最合适否则乔帮主是丐帮人众朝夕见面之人稍有破绽立时便露出马脚。”阿朱微笑道:“乔帮主是位伟丈夫我要扮他反而容易。我家公子跟你身材差不多、年纪也大不了太多大家都是公子哥儿、读书相公要你舍却段公子的本来面目变成一位慕容公子那实在甚难。”
段誉叹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别人岂能邯郸学步?我想倒还是扮得不大像的好否则待会儿逃之夭夭起来岂非有损慕容公子的清名令誉?”
王语嫣脸上一红低声道:“段公子我说错了话你还在恼我么?”段誉忙道:“没有没有我怎敢恼你?”
王语嫣嫣然一笑道:“阿朱姊姊你们却到那里改装去?”阿朱道:“须得到个小市镇上方能买到应用的物事。”
当下四个人拨过马头转而向西行出七八里到了一镇叫做马郎桥。那市镇甚小并无客店阿朱想出主意雇了一艘船停在河中然后去买了衣物在船中改装。江南遍地都是小河船只之多不下于北方的牲口。
她先替段誉换了衣衫打扮让他右手持折扇穿一青色长袍左手手指上戴个戒指阿朱道:“我家公子戴的是汉玉戒指这里却哪里买去?用只青田石的充充也就行了。”段誉只是苦笑心道:“慕容复是珍贵的玉器我是卑贱的石头在这三个少女心目之中我们二人的身价亦复如此。”阿朱在他脸上涂些面粉加高鼻子又使他面颊较为丰腴再提笔改画眉毛、眼眶化装已毕笑问王语嫣:“王姑娘你说还有什么地方不像?”
王语嫣不答只是痴痴的瞧着他目光中脉脉含情显然是心摇神驰芳心如醉。
段誉和她这般如痴如醉的目光一触心中不禁一荡随即想起:“她这时瞧的可是慕容复并不是我段誉。”又想:“那慕容复又不知是如何英俊如何胜我百倍可惜我瞧不见自己。”心中一会儿欢喜一会儿着恼。
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各自思潮如涌不知阿朱、阿碧早到后舱自行改装去了。
过了良久忽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粗声道:“啊你在这儿找得我做哥哥的好苦。”段誉一惊抬起头来见说话的正是乔峰不禁大喜说道:“大哥是你那好极了。咱们正想改扮了你去救人现下你亲自到来阿朱姊姊也不用乔装改扮了。”
乔峰道:“丐帮众人将我逐出帮外他们是死是活乔某也不放在心上。好兄弟来来来咱哥俩上岸去斗酒喝他二十大碗。”段誉忙道:“大哥丐帮群豪都是你旧日的好兄弟你还是去救他们一救吧。”乔峰怒道:“你书呆子知道什么?来跟我喝酒去!”说着一把抓住了段誉手腕。段誉无奈只得道:“好我先陪你喝酒喝完了酒再去救人!”
乔峰突然间格格娇笑声音清脆宛转一个魁梧的大汉出这种小女儿的笑声实是骇人。段誉一怔之下立时明白笑道:“阿朱姊姊你易容改装之术当真神乎其技难得连说话声音也学得这么像。”
阿朱改作了乔峰的声音说道:“好兄弟咱们去吧你带好了那个臭瓶子。”向王语嫣和阿碧道:“两位姑娘在此等候好音便了。”说着携着段誉之手大踏步上岸。不知她在手上涂了什么东西一只柔腻粉嫩的小手伸出来时居然也是黑黝黝地虽不及乔峰手掌粗大但旁人一时之间却也难以分辨。
王语嫣眼望着段誉的后影心中只想:“如果他真是表哥那就好了。表哥这时候你也在想念我么?”
阿朱和段誉乘马来到离天宁寺五里之外生怕给寺中西夏武士听到蹄声将坐骑系在一家农家的牛棚中步行而前。
阿朱道:“慕容兄弟到得寺中我便大言炎炎吹牛恐吓你乘机用臭瓶子给丐帮众人解毒。”她说这几句话时粗声粗气已俨然是乔峰的口吻。段誉笑着答应。
两人大踏步走到天宁寺外只见寺门口站着十多名西夏武士手执长刀貌相凶狠。阿朱和段誉一见之下心中打鼓都不由得惶恐。阿朱低声道:“段公子待会你得拉着我急逃走否则他们要是找我比武那可难以对付了。”段誉道:“是了。”但这两字说来声音颤抖心下实在也是极为害怕。
两人正在细声商量、探头探脑之际寺门口一名西夏武士已见到了大声喝道:“兀那两个蛮子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做奸细么?”呼喝声中四名武士奔将过来。
阿朱无可奈何只得挺起胸膛大跨步上前粗声说道:“快报与你家将军知道说道丐帮乔峰、江南慕容复前来拜会西夏赫连大将军。”
那为的武士一听之下大吃一惊忙抱拳躬身说道:“原来是丐帮乔帮主光降多有失礼小人立即禀报。”当即快步转身入内余人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
过不多时只听得号角之声响起寺门大开西夏一品堂堂主赫连铁树率领努儿海等一众高手迎了出来。叶二娘、南海鳄神、云中鹤三人也在其内。段誉心中怦怦乱跳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赫连铁树道:“久仰‘姑苏慕容’的大名有道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今日得见高贤荣幸啊荣幸。”说着向段誉抱拳行礼。他想西夏“一品堂”已与帮帮翻脸成仇对乔峰就不必假客气。
段誉急忙还礼说道:“赫连大将军威名及于海隅在下早就企盼得见西夏一品堂的众位英雄豪杰今日来得鲁莽还望海涵。”说这些文诌诌的客套言语原是他的拿手好戏自是豪没破绽。
赫连铁树道:“常听武林中言道:‘北乔峰南慕容’说到中原英杰推两位今日同时驾临幸如何之?请请。”侧身相让请二人入殿。
阿朱和段誉硬着头皮和赫连铁树并肩而行。段誉心想:“听这西夏将军的言语神态似乎他对慕容公子的敬重尚我对我乔大哥之上难道那慕容复的武功人品当真比乔大哥犹胜一筹”我看不见得啊不见得。”
忽听得一人怪声怪气的说道:“不见得啊不见得。”段誉吃了一惊侧头瞧那说话之人正是南海鳄神。他眯着一双如豆小眼斜斜打量段誉只是摇头。段誉心中大跳暗道:“糟糕糟糕!可给他认出了。”只听南海鳄神说道:“瞧你骨头没三两重有什么用?喂我来问你。人家说你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岳老二可不相信。”段誉当即宽心:“原来他并没认出来。”只听南海鳄神又道:“我也不用你出手我只问人我你知道我岳老二有什么拿手本事?你用什么***功夫来对付我才算是***‘以老子之道还施老子之身’?”说着双手叉腰神态倨傲。
赫连铁树本想出声制止但转念一想慕容复名头大极是否名副其实不妨便由这疯疯颠颠的南海鳄神来考他一考当下并不插口。
说话之间各人已进了大殿赫连铁树请段誉上座段誉却以位相让阿朱。
南海鳄神大声道:“喂慕容小子你且说说看我最拿手的功夫是什么。”段誉微微一笑心道:“旁人问我我还真的答不上来。你来问我那可巧了。”当下打开折扇轻轻摇了几下说道:“南海鳄神岳老三你本来最拿手的本领是喀喇一声扭断了人的脖子近年来功夫长进了现下最得意的武功是鳄尾鞭和鳄嘴剪。我要对付你自然是用鳄尾鞭和鳄嘴剪了。”
他一口说出鳄尾鞭和鳄嘴剪的名称南海鳄神固然惊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连叶二娘与云中鹤也是诧异之极。这两件兵刃蝻海鳄神新近所练从未在人前施展过只在大理无量山峰巅与云中鹤动手才用过一次当时除了木婉清外更无外人得见。他们却哪里料想得到木婉清早已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与眼前这个假慕容公子知道。
南海鳄神侧过了头又细细打量段誉。他为人虽凶残狠恶却有佩服英雄好汉之心过了一会大拇指一挺说道:“好本事!”段誉笑道:“见笑了。”南海鳄神心想:“他连我新练的拿手兵刃也说得出来我其余的武功也不用问他了。可惜老大不在这儿否则倒可好好的考他一考。啊有了!”大声说道:“慕容公子你会使我的武功不算希奇;倘若我师父到来他的武功你一定不会。”段誉微笑道:“你师父是谁?他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南海鳄神得意洋洋的笑道:“我的受业师父去世已久不说也罢。我新拜的师父本事却非同小可不说别的单是一套‘凌波微步’相信世上便无第二个会得。”
段誉沉吟道:“‘凌波微步’嗯那确是了不起的武功。大理段公子居然肯收阁下为徒我却有些不信。”南海鳄神忙道:“我干么骗你?这里许多人都曾亲耳听到段公子亲口叫我徒儿。”段誉心下暗笑:“初时他死也不肯拜我为师这时却唯恐我不认他为徒。”便道:“嗯既是如此阁下想必已学到了你师父的绝技?恭喜!恭喜!”
南海鳄神将脑袋摇得博浪鼓相似说道:“没有没有!你自称于天下武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如能走得三步‘凌波微步’岳老二便服了你。”
段誉微笑道:“凌波微波虽难在下却也曾学得几步。岳老爷子你倒来捉捉我看。”说着长衫飘飘站到大殿之中。
西夏群豪从来没听见过“凌波微步”之名听南海鳄神说得如此神乎其技都企盼见识见识当下分站大殿四角要看段誉如何演法。
南海鳄神一声厉吼左手一探右手从左手掌底穿出便向段誉抓去。段誉斜踏两步后退半步身子如风摆荷叶轻轻巧巧的避开了只听得噗的一声响南海鳄神收势不及右手五指插入了大殿的圆柱之中陷入数寸。旁观众人见他如此功力尽皆失色。南海鳄神一击不中吼声更厉身子纵起从空搏击而下。段誉毫不理会自管自的踏着八卦步法潇酒洒自如的行走。南海鳄神加快扑击吼叫声越来越响浑如一头猛兽相似。
段誉一瞥间见到他狰狞的面貌心中一窒急忙转过了头从袖中取出一条手巾绑住了自己眼睛说道:“我就算绑住眼睛你也捉我不到。”
南海鳄神双掌飞舞猛力往段誉身上击去但总是差着这么一点。旁人都代段誉栗栗危惧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阿朱关心段誉更是心惊肉跳突然放粗了嗓子喝道:“南海鳄神慕容公子这凌波微步比之你师父如何?”
南海鳄神一怔胸口一股气登时泄了立定了脚步说道:“好极好极!你能包住了眼睛走这怪步只怕我师父也办不到好!姑苏慕容名不虚传我南海鳄神服了你啦。”
段誉拉去眼上手巾返身回座。大殿上登时采声有如春雷。
赫连铁树待两人入座端起茶盏说道:“请用茶。两位英雄光降不知有何指教?”
阿朱道:“敝帮有些兄弟不知怎地得罪了将军听说将军派出高手以上乘武功将他们擒来此间。在下斗胆要请将军释放。”她将“派出高手以上乘武功将他们擒来此间”的话说得特别着重讥刺西夏人以下毒的卑鄙手段擒人。
赫连铁树微微一笑说道:“话是不差。适才慕容公子大显身手果然名下无虚。乔帮主与慕容公子齐名总也得露一手功夫给大伙儿瞧瞧好让我们西夏人心悦诚服这才好放回贵帮的诸位英雄好汉。”
阿朱心下大急心想:“要我冒充乔帮主的身手这不是立刻便露出马脚么?”正要饰词推诿忽觉手脚酸软想要移动一根手指也已不能正与昨晚中了毒气之时一般无异不禁大惊:“糟了没想到便在这片刻之间这些西夏恶人又会故技重施那便如何是好?”
段誉百邪不侵浑无知觉只见阿朱软瘫在椅上知她又已中了毒气忙从怀中取出那个臭瓶拔开瓶塞送到她鼻端。阿朱深深闻了几下以中毒未深四肢麻痹便去。她伸手拿住了瓶子仍是不停的嗅着心下好生奇怪怎地敌人竟不出手干涉?瞧那些西夏人时只见一个个软瘫在椅上毫不动弹只眼珠骨溜溜乱转。
段誉说道:“奇哉怪也这干人作法自毙怎地自己放毒自己中毒?”阿朱走过去推了推赫连铁树。
大将军身子一歪斜在椅中当真是中了毒。他话是还会说的喝道:“喂是谁擅用‘悲酥清风’?快取解药来快取解药来!”喝了几声可是他手下众人个个软倒都道:“禀报将军属下动弹不得。”努儿海道:“定有内奸否则怎能知道这‘悲酥清风的繁复使法。”赫连铁树怒道:“不错!那是谁?你快快给我查明了将他碎尸万段”努儿海道:“是!为今之计须得先取到解药才是。”赫连铁树道:“这话不错你这就去取解药来。”
努儿海眉头皱起斜眼瞧着阿朱手中瓷瓶说道:“乔帮主烦你将这瓶子中的解药给我们闻上一闻我家将军定有重谢。”
阿朱笑道:“我要去解救本帮的兄弟要紧谁来贪图你家将军的重谢。”
努儿海又道:“慕容公子我身边也有个小瓶烦你取出来拔了瓶塞给我闻闻。”
段誉伸手到他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果然便是解药笑道:“解药取出来了却不给你闻。”和阿朱并肩走向后殿推开东厢房门只见里面挤满了人都是丐帮被擒的人众。
阿朱一进去吴长老便大声叫了起来:“乔帮主是你啊谢天谢地。”阿朱将解药给他闻了说道:“这是解药你逐一给众兄弟解去身上之毒。”吴长老大喜待得手足能够活动便用瓷瓶替宋长老解毒。段誉则用努儿海的解药替徐长老解毒。
阿朱道:“丐帮人多如此逐一解毒何时方了?吴长老你到西夏人身边搜搜去且看是否尚有解药。”
吴长老道:“是!”快步走向大殿只听得大殿上怒骂声、嘈叫声、噼拍声大作显然吴长老一面搜解药一面打人出气。过不多时他捧了六个小瓷瓶回来笑道:“我专拣服饰华贵的胡虏去搜果然穿着考究的身边便有解药哈哈那家伙可就惨了。”段誉笑问:“怎么”?吴长老笑道:“我每人都给两个嘴巴身边有解药的便下手特别重些。”
他忽然想起没见过段誉问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多蒙相救。”段誉道:“在下复姓慕容相救来迟令各位委屈片时得罪得罪。”
丐帮众人听到眼前此人竟便是大名鼎鼎的“姑苏慕容”都是不胜骇异。
宋长老道:“咱们瞎了眼睛冤枉慕容公子害死马副帮主。今日若不是他和乔帮主出手相救大伙儿落在这批西夏恶狗手中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吴长老也道:“乔帮主大人不记小人之过你还是回来作咱们的帮主吧。”
全冠清冷冷的道:“乔爷和慕容公子果然是知交好友。”他称乔峰为“乔爷”而不称“乔帮主”自是不再认他为帮主而说他和慕容公子果然是知交好友这句话甚是厉害。丐帮众人疑心乔峰假手慕容复借刀杀人而除去马大元乔峰一直否认与慕容复相识。今日两人偕来天宁寺有说有笑神情颇为亲热显然并非初识。
阿朱心想这干人个个是乔峰的旧交时刻稍久定会给他们瞧出破绽便道:“帮中大事慢慢商议不迟我去瞧瞧那些西夏恶狗。”说着便向大殿走去。段誉随后跟出。
两人来到殿中只听得赫连铁树正在破口大骂:“快给我查明了这个王八羔子的西夏人叫什么名字回去抄他的家将他家中男女老幼杀个鸡犬不留。他***他是西夏人怎么反而相助外人偷了我的‘悲酥清风’来胡乱施放。”段誉一怔心道:“他骂哪一个西夏人啊?”只听赫连树骂一句努儿海便答应一句。赫连铁树又道:“他在墙上写这八个字那不是明着讥刺咱们么?”
段誉和阿朱抬头看时只见粉墙上龙蛇飞舞般写着四行字每行四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迷人毒风原璧归君。”
墨沈淋漓兀自未干显然写字之人离去不久。
段誉“啊”的一声道:“这……阿……这是慕容公子写的吗?”阿朱低声道:“别忘了你自己是慕容公子。我家公子能写各家字体我辨不出这几个字是不是他写的。”
段誉向努儿海问道:“这是谁写的?”
努儿海不答只暗自担心不知丐帮众人将如何对付他们他们擒到丐帮群豪之后拷打侮辱无所不至他们只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就难当得很了。
阿朱见丐帮中群豪纷纷来到大殿低声道:“大事已了咱们去吧!”大声道:“我另有要事须得和慕容公子同去办理日后再见。”说着快步出殿。吴长老等大叫:“帮主慢走帮主慢走。”阿朱那敢多停反而和段誉越走越快。丐帮中群豪对乔峰向来敬畏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两人行出里许阿朱笑道:“段公子说来也真巧你那个丑八怪徒儿正好要你试演凌波微步的功夫还说你比他师父更行呢。”段誉“嗯”了一声。阿朱又道:“不知是谁暗放迷药?那西夏将军口口声声说是内奸我看多半是西夏人自己干的。”
段誉陡然间想起一个人说道:“莫非是李延宗?便是咱们在碾坊中相遇的那个西夏武士?”阿朱没见过李延宗无法置答只道:“咱们去跟王姑娘说请她参详参详。”
正行之间马蹄声响大道上一骑疾驰而来段誉远远见到正是乔峰喜道:“是乔大哥!”正要出口招呼阿朱忙一拉他的衣袖道:“别嚷正主儿来了!”转过了身子。段誉醒悟:“阿朱扮作乔大哥的模样给他瞧见了可不大妙。”不多时乔峰已纵马驰近。段誉不敢和他正面相对心想:“乔大哥和丐帮群豪相见真相便即大白不知会不会怪责阿朱如此恶作剧?”
乔峰救了阿朱、阿碧二女之后得知丐帮众兄弟为西夏人所擒心下焦急四处追寻。但江南乡间处处稻田桑地水道6路纵横交叉不比北方道路单纯乔峰寻了大半天好容易又撞到天宁寺的那两个小沙弥问明方向这才赶向天宁寺来。他见段誉神采飞扬状貌英俊心想:“这位公子和我那段誉兄弟倒是一时瑜亮。”阿朱早便背转了身子他便没加留神心中挂怀丐帮兄弟快马加鞭疾驰而过。
来到天宁寺外只见十多名丐帮弟子正绑住一个个西夏武士押着从寺中出来乔峰大喜:“丐帮众兄弟原来已反败为胜”。
群丐见乔峰去而复回纷纷迎上说道:“帮主这些贼虏如何落请你示下。”乔峰道:“我早已不是丐帮中人‘帮主’二字再也休提起。大伙儿有损伤没有?”
寺中徐长老等得报都快步迎出见到乔峰或羞容满面或喜形于色。宋长老大声道:“帮主昨天在杏子林中本帮派在西夏的探子送来紧急军情徐长老自作主张不许你看你道那是什么?徐长老快拿出来给帮主看。”言语之间已颇不客气。
徐长老脸有惭色取出本来藏在蜡丸中的那小纸团叹道:“是我错了。”递给乔峰。
乔峰摇头不接。宋长老夹手抢过摊开那张薄薄的皱纸大声读道:
’启禀帮主:属下探得西夏赫连铁树将军率同大批一品堂好手前来中原想对付我帮。他们有一样厉害毒气放出来时全无气息令人不知不觉的就动弹不得。跟他们见面之时千万要先塞住鼻孔或者先打倒他们的头脑抢来臭得要命的解药否则危险万分。要紧要紧。大信舵属下易大彪火急禀报。”
宋长老读罢与吴长老、奚长老等齐向徐长老怒目而视。白世镜道:“易大彪兄弟这个火急禀报倒是及时赶到的可惜咱们没及时拆阅。好在众兄弟只受了一场鸟气倒也无人受到损伤。帮主咱们都得向你请罪才是。你大仁大义唉当真没得说的。”
吴长老道:“帮主你一离开大伙儿便即着了道儿若不是你和慕容公子及时赶来相救丐帮全军覆没。你不回来主持大局做大伙儿的头儿那是决计不成的。”乔峰奇道:“什么慕容公子?”吴长老道:“全冠清这些人胡说八道你莫听他的。结交朋友又是什么难事?我信得过你和慕容公子是今天才相识的。”乔峰道:“慕容公子?你说是慕容复么?我从未见过他面。”
徐长老和宋、奚、陈、吴四长老面面相觑都惊得呆了均想:“只不过片刻之前他和慕容公子携手进来给众人解毒怎么这时忽然又说不识慕容公子?”奚长老凝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啊是了适才那青年公子自称复姓慕容但并不是慕容复。天下双姓‘慕容’之人何止千万那有什么希奇?”陈长老道:“他在墙上自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不是慕容复是谁?”
忽然有个怪声怪气的声音说道:“那娃娃公子什么武功都会使而且门门功夫比原来的主儿更加精妙那还不是慕容复?当然是他!一定是他!”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鼠目短髯面皮焦黄正是南海鳄神。他中毒后被绑却忍不住插嘴说话。
乔峰奇道:“那慕容复来过么?”南海鳄神怒道:“放你娘的臭屁!刚才你和慕容复携手进来不知用什么鬼门道将老子用麻药麻住了。你快快放了老子便罢否则的话哼!哼哼……”他接连说了几个“哼哼”但“否则的话”那便如何却说不上来想来想去也只是“哼哼”而已。
乔峰道:“瞧你也是一位武林中的好手怎地如此胡说八道?我几时来过了?什么和慕容复携手进来更是荒谬之极。”
南海鳄神气得哇哇大叫:“乔峰***乔峰枉你是丐帮一帮之言竟敢撒这漫天大谎!大小朋友刚才乔峰是不是来过?咱家将军是不是请他上坐请他喝茶?”一众西夏人都道:“是啊慕容复试演‘凌波微步’乔峰在旁鼓掌喝采难道这是假的?”
吴长老扯了扯乔峰的袖子低声道:“帮主明人不做暗事刚才的事那是抵赖不了的。”乔峰苦笑道:“吴四哥难道刚才你也见过我来?”吴长老将那盛放解药的小瓷瓶递了过去道:“帮主这瓶子还给你说不定将来还会有用。”乔峰道:“还给我?什么还给我?”吴长老道:“这解药是你刚才给我的你忘了么?”乔峰道:“怎么?吴四哥你当真刚才见过我?”吴长老见他绝口抵赖心下既感不快又是不安。
乔峰虽然精明能干却怎猜得到竟会有人假扮了他在片刻之前来到天宁寺中解救众人?他料想这中间定然隐伏着一个重大阴谋。吴长老、宋长老都是直性子人决计不会干什么卑鄙勾当但那玩弄权谋之人策略厉害自能妥为布置安排使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眼中看出来处处显得荒唐邪恶。
丐帮群豪得他解救本来人人感激但听他矢口不认却都大为惊诧。有人猜想他这几天中多遭变故以致神智错乱;有人以为乔峰另有对付西夏人的秘计密谋因此不肯在西夏敌人之前直认其事;有人料想马大元确是他假手于慕容复所害生怕奸谋败露索性绝口否认识得慕容其人;有人猜想他图谋重任丐帮帮主在安排什么计策;更有人深信他是为契丹出力既反西夏亦害大宋。各人心中的猜测不同脸上便有惋惜、崇敬、难过愤恨、鄙夷、仇视等种种神气。
乔峰长叹一声说道:“各位均已脱险乔峰就此别过。”说着一抱拳翻身上马鞭子一扬疾驰而去。
忽听得徐长老叫道:“乔峰将打狗棒留了下来。”乔峰陡地勒马道:“打狗棒?在杏林之中我不是已交了出来了吗?”徐长老道:“咱们失手遭擒打狗棒落在西夏众恶狗手中。此时遍寻不见想必又为你取去。”
乔峰仰天长笑声音悲凉大声道:“我乔峰和丐帮再无瓜葛要这打狗棒何用?徐长老你也将乔峰瞧得忒也小了。”双腿一挟胯下马匹四蹄翻飞向北驰去。
乔峰自幼父母对他慈爱抚育及后得少林僧玄苦大师授艺再拜丐帮汪帮主为师行走江湖虽然多历艰险但师父朋友无不对他赤心相待。这两天中却是天地间陡起风波一向威名赫赫、至诚仁义的帮主竟给人认作是卖国害民、无耻无信的小人。他任由坐骑信步而行心中混乱已极:“倘若我真是契丹人过去十余年中我杀了不少契丹人破败了不少契丹的图谋岂不是大大的不忠?如果我父母确是在雁门关外为汉人害死我反拜杀害父母的仇人为师三十年来认别人为父为母岂不是大大的不孝?乔峰啊乔峰你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倘若三槐公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自也不是乔峰了?我姓什么?我亲生父亲给我起了什么名字?嘿嘿我不但不忠不孝抑且无名无姓。”
转念又想:“可是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出于一个大奸大恶之人的诬陷我乔峰堂堂大丈夫给人摆布得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倘若激于一时之愤就此一走了之对丐帮从此不闻不问岂非枉自让奸人阴谋得逞?嗯总而言之必得查究明白才是。”
心下盘算第一步是赶回河南少室山向三槐公询问自己的身世来历第二步是入少林寺叩见受业恩师玄苦大师请他赐示真相这两人对自己素来爱护有加决不致有所隐瞒。
筹算既定心下便不烦恼。他从前是丐帮之主行走江湖当真是四海如家此刻不但不能再到各处分舵食宿而且为了免惹麻烦反而处处避道而行不与丐帮中的旧属相见。只行得两天身边零钱花尽只得将那匹从西夏人处夺来的马匹卖了以作盘缠。
不一日来到嵩山脚下径向少室山行去。这是他少年时所居之地处处景物皆是旧识。自从他出任丐帮帮主以来以丐帮乃江湖上第一大帮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大派丐帮帮主来到少林种处仪节排场惊动甚多是以他从未回来只每年派人向父母和恩师奉上衣食之敬、请安问好而已。这时重临故土想到自己身世大谜一两个时辰之内便可揭开饶是他镇静沉隐心下也不禁惴惴。
他旧居是在少室山之阳的一座山坡之旁。乔峰快步转过山坡只见菜园旁那株大枣树下放着一顶草笠一把茶壶。茶壶柄子已断乔峰认得是父亲乔三槐之物胸间陡然感到一阵暖意:“爹爹勤勉节俭这把破茶壶已用了几十年仍不舍得丢掉。”
看到那株大刺树时又忆起儿时每逢刺熟父亲总是携着他的小手一同击打枣子。红熟的枣子饱胀皮裂甜美多汁自从离开故乡之后从未再尝到过如此好吃的刺子。乔峰心想:“就算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爹娘但对我这番养育之恩总是终身难报。不论我身世真相如何我决不可改了称呼。”
他走到那三间土屋之前只见屋外一张竹席上晒满了菜干一只母鸡带领了一群小鸡正在草间啄食。他不自禁的微笑:’今晚娘定要杀鸡做菜款待她久未见面的儿子。”他大声叫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叫了两声不闻应声心想:“啊是了二老耳朵聋了听不见了。”推开板门跨了进去堂上板桌板凳、犁耙锄头宛然与他离家时的模样并无大异却不见人影。
乔峰又叫了两声:“爹!娘!”仍不听得应声他微感诧异自言自语:“都到那里去啦!”探头向卧房中一张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乔三槐夫妇二人都横卧在地动也不动。
乔峰急纵入内先扶起母亲只觉她呼吸已然断绝但身子尚有微温显是死去还不到一个时辰再抱起父亲时也是这般。乔峰又是惊慌又是悲痛抱着父亲尸身走出屋门在阳光下细细检视察觉他胸口胁骨根根断绝竟是被武学高手以极厉害的掌力击毙再看母亲尸也一般无异。乔峰脑中混乱:“我爹娘是忠厚老实的农夫农妇怎会引得武学高手向他们下此毒手?那自是因我之故了。”
他在三间屋内以及屋前、屋后、和屋顶上仔细察看要查知凶手是何等样人。但下手之人竟连脚印也不留下一个。乔峰满脸都是眼泪越想越悲忍不住放声大哭。
只哭得片刻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可惜可惜咱们来迟了一步。”乔峰倏地转过身来见是四个中年僧人服饰打扮是少林寺中的。乔峰虽曾在少林派学艺但授他武功的玄苦大师每日夜半方来他家中传授因此他对少林寺的僧人均不相识。他此时心中悲苦虽见来了外人一时也难以收泪。
一名高高的僧人满脸怒容大声说道:“乔峰你这人当真是猪狗不如。乔三槐夫妇就算不是你亲生父母十余年养育之恩那也非同小可如何竟忍心下手杀害?”乔峰泣道:“在下适才归家见父母被害正要查明凶手替父母报仇大师何出此言?”那僧人怒道:“契丹人狼子野心果然是行同禽兽!你竟亲手杀害义父义母咱们只恨相救来迟。姓乔的你要到少室山来撒野可还差着这么一大截。”说着呼的一掌便向乔峰胸口劈到。
乔峰正待闪避只听得背后风声微动情知有人从后偷袭他不愿这般不明不白的和这些少林僧人动手左足一点轻飘飘的跃出丈许果然另一名少林僧一足踢了个空。
四名少林僧见他如此轻易避开脸上均现惊异之色。那高大僧人骂道:“你武功虽强却又怎地?你想杀了义父义母灭口隐瞒你的出身来历只可惜你是契丹孽种此事早已轰传武林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行此大逆之事只有更增你的罪孽。”另一名僧人骂道:“你先杀马大元再杀乔三愧夫妇哼哼这丑事就能遮盖得了么?”
乔峰虽听得这两个僧人如此丑诋辱骂心中却只有悲痛殊无丝毫恼怒之意他生平临大事决大疑遭逢过不少为难之事这时很能沉得住气抱拳行礼说道:“请教四位大师法名如何称呼?是少林寺的高僧么?”
一个中等身材的和尚脾气最好说道:“咱们都是少林弟子。唉你义父、义母一生忠厚却落得如此惨报。乔峰你们契丹人下手忒也狠毒了。”
乔峰心想:“他们既不肯宣露法名多问也是无益。那高个子的和尚说道他们相救来迟当是得到了讯息而来救援却是谁去通风报信的?是谁预知我爹娘要遭遇凶险?”便道:“四位大师慈悲为怀赶下山来救我爹娘只可惜迟了一步……”
那高个儿的僧人性烈如火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呼的一拳又向乔峰击到喝道:“咱们迟了一步才让你行此忤逆之事亏你还在自鸣得意出言讥刺。”
乔峰明知他们四人一片好心得到讯息后即来救援自己爹娘实不愿跟他们动手过招但若不将他们制住就永远弄不明白真相便道:“在下感激四位的好意今日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说着转身如风伸手往第三名僧人肩头拍去。那僧人喝道:“当真动手么?”一句话刚说完肩头已被乔峰拍中身子一软坐倒在地。
乔峰受业于少林派于四僧武功家数烂熟于胸接连出掌将四名僧人一一拍倒说道:“得罪了!请问四位师父你们说相救来迟何以得知我爹娘身遭厄难?是谁将这音讯告知四位师父的?”
那高个儿僧人怒道:“你不过想查知报讯之人又去施毒手加害。少林弟子岂能屈于你契丹贱狗的逼供?你纵使毒刑也休想从我口中套问出半个字来。”
乔峰心下暗想;“误会越来越深我不论问什么话他们都当是盘问口供。”伸手在每人背上推拿了几下解开四僧被封的穴道说道:“若要杀人灭口我此刻便送了四位的性命。是非真相总盼将来能有水落石出之日。”
忽听得山坡旁一人冷笑道:“要杀人灭口也未必有这么容易!”
乔峰一抬头只见山坡旁站着十余名少林僧手中均持兵器。为二僧都是五十上下年纪手中各提一柄方便铲铲头精钢的月牙出青森森的寒光那二僧目光炯炯射人一见便知内功深湛。乔峰虽然不惧但知来人武功不弱只要一交上手若不杀伤数人就不易全身而退。他双手抱拳说道:“乔峰无礼谢过诸位大师。”突然间身子倒飞背脊撞破板门进了土屋。
这一下变故来得快极众僧齐声惊呼五六人同时抢上刚到门边一股劲风从门中激射而出。这五六人各举左掌疾运内力挡格蓬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被门内拍出的掌力逼得都倒退了四五步。待得站定身子均感胸口气血翻涌各人面面相觑心下都十分明白:“乔峰这一掌力道虽猛却是尚有余力第二掌再击将过来未必能够挡住”。各人认定他是穷凶极恶之徒只道他要蓄力再没想到他其实是掌下留情不欲伤人。
众僧蓄势戒备隔了半晌为的两名僧人举起方便铲同时使一招“双龙入洞”势挟劲风二僧身随铲进并肩抢入了土屋。当当当双铲相交织成一片光网护住身子却见屋内空荡荡地那里有乔峰的人影?更奇的是连乔三槐夫的尸也已影踪不见。
那使方便铲的二僧是少林寺“戒律院”中职司临管本派弟子行为的“持戒僧”与“守律僧”平时行走江湖查察门下弟子功过本身武功固然甚强见闻之广更是人所不及。他二人见乔峰在这顷刻之间走得不知去向已极为难能竟能携同乔三槐夫妇的尸而去更是不可思议了。众僧在屋前屋后、炕头灶边翻寻了个遍。戒律院二僧疾向山下追去直追出二十余里那里有乔峰的踪迹?
谁也料不到乔峰挟了爹娘的尸反向少室山上奔去。他窜向一个人所难至、林木茂密的陡坡将爹娘掩埋了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响头心中暗祝:“爹娘是何人下此毒手害你二老性命儿子定要拿到凶手到二老坟到剜心活祭。”
想起此次归家便只迟得一步不能再见爹娘一面否则爹娘见到自己已长得如此雄健魁梧一定好生欢喜倘若三人能聚会一天半日那也得有片刻的快活。想到此处忍不住泣不成声。他自幼便硬气极少哭泣今日实是伤心到了极处悲愤到了极处泪如泉涌难以抑止。
突然间心念一转暗叫:“啊哟不好我的受业恩师玄苦大师别要又遭到凶险。”
陡然想明白了几件事:“那凶手杀我爹娘并非时刻如此凑巧怡好在我回家之前的半个时辰中下手那是他早有预谋下手之后立即去通知少林寺的僧人说我正在赶上少室山要杀我爹娘灭口。那些少林僧侠义为怀一心想救我爹娘却撞到了我。当世知我身世真相之人还有一位玄苦师父须防那凶徒更下毒手将罪名栽在我身上。”
一想到玄苦大师或将因己之故而遭危难不由得五内如焚拔步便向少林寺飞奔。他明知寺中高手如云达摩堂中几位老僧更是各具非同小可的绝技自己只要一露面众僧群起而攻脱身就非易事是以尽拣荒僻的小径急奔。荆棘杂草将他一双裤脚钩得稀烂小腿上鲜血淋漓却也只好由如此。绕这小径上山路程远了一大半奔得一个多时辰才攀到了少林寺后。其时天色已然昏暗他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黑暗之中自己易于隐藏身形忧的是凶手乘黑偷袭不易现他的踪迹。
他近年来纵横江湖罕逢敌手但这一次所遇之敌武功固然谅必高强而心计之工谋算之毒自己更从未遇过。少林寺虽是龙潭虎穴一般的所在却并未防备有人要来加害玄苦大师倘若有人偷袭只怕难免遭其暗算。乔峰何当不知自己处于嫌疑极重之地倘若此刻玄苦大师已遭毒手又未有人见到凶手的模样而自己若被人见偷偷摸摸的潜入寺中那当真百喙莫辩了。他此刻若要独善其身自是离开少林寺越远越好但一来并怀恩师玄苦大师的安危二来想乘机捉拿真凶替爹娘报仇至于干冒大险却也顾不得了。
他虽在少室山中住了十余年却从未进过少林寺寺中殿院方向全不知悉自更不知玄苦大师住于何处心想:“但盼恩师安然无恙。我见了恩师之面禀明经过请他老人家小心提防再叩问我的身世来历说不定恩师能猜到真凶是谁。”
少林寺中殿堂院落何止数十东一座西一座散在山坡之间。玄苦大师在寺中并不执掌职司“玄”字辈的僧人少说也有二十余人各人服色相同黑暗中却往哪里找去?乔峰心下盘算:“唯一的法子是抓到一名少林僧人逼他带我去见玄苦师父见到之后我再说明种种不得已之处向他郑重陪罪。但少林僧人大都尊师重义倘若以为我是要不利于玄苦大师多半宁死不屈决计不肯说出他的所在。嗯我不妨去厨下找一个火工来带路可是这些人却又未必知道我师父的所在。”
一时傍徨无计每经过一处殿堂厢房便俯耳窗外盼能听到什么线索他虽然长大魁伟但身手矮捷窜高伏低直似灵猫竟没给人知觉。
一路如此听去行到一座小舍之旁忽听得窗内有人说道:“方丈有要事奉商请师叔即到‘证道院’去。”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我立即便去。”乔峰心想:“方丈集人商议要事或许我师父也会去。我且跟着此人上‘证道院’去。”只听得“呀”的一声板门推开出来两个僧人年老的一个向西年少的匆匆向东想是再去传人。
乔峰心想方丈请这老僧前去商议要事此人行辈身份必高少林寺不同别处寺院凡行辈高者武功亦必高深。他不敢紧随其后只是望着他的背影远远跟随眼见他一径向西走进了最西的一座屋宇之中。乔峰待他进屋带上了门才绕圈走到屋子后面听明白四周无人方始伏到窗下。
他又是悲愤又是恚怒自忖:“乔峰行走江湖以来对待武林中正派同道哪一件事不是光明磊落大模大样?今日却迫得我这等偷偷摸摸万一行踪败露乔某一世英名这张脸却往哪里搁去?”随即转念:“当年师父每晚下山授我武艺纵然大风大雨亦从来不停一晚。这等重恩我便粉身碎骨亦当报答何况小小羞辱?”
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先后来了四人过不多时又来了两人窗纸上映出人影共有十余人聚集。乔峰心想:“倘若他们商议的是少林派中机密要事给我偷听到了我虽非有意总是不妥。还是离得远些为是。师父若在屋里这里面高手如云任他多厉害的凶手也伤他不着待得集议已毕群僧分散我再设法和师父相见。”
正想悄悄走开忽听得屋内十余个僧人一齐念起经来。乔峰不懂他们念的是什么经文但听得出声音庄严肃穆有几人的诵经声中又颇有悲苦之意。这一段经文念得甚长他渐觉不妥寻思:“他们似乎是在做什么法事又或是参神研经我师父或者不在此处。”侧耳细听果然在群僧齐声诵经的声音之中听不出有玄苦大师那沉着厚实的嗓音在内。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再等一会只听得诵经之声止歇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玄苦师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乔峰大喜:“师父果在此间他老人家也是安好无恙原来他适才没一起念经。”
只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说起话来乔峰听得明白正是他的受业师父玄苦大师但听他说道:“小弟受戒之日先师给我取名为玄苦。佛祖所说七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小弟勉力脱此七苦只能渡己不能渡人说来惭愧。这‘怨憎会’的苦原是人生必有之境宿因所种该当有此业报。众位师兄、师弟见我偿此宿业该当为我欢喜才是”。乔峰听他语音平静只是他所说的都是佛家言语不明其意所指。
又听那威严的声音道:“玄悲师弟数月前命丧奸人之手咱们全力追拿凶手似违我佛勿嗔勿怒之戒。然降魔诛奸是为普救世人我辈学武本意原为宏法学我佛大慈大悲之心解除众生苦难……”乔峰心道:“这声音威严之人想必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师了。”只听他继续说道:“……除一魔头便是救无数世人。师弟那人可是姑苏慕容么?”
乔峰心道:“这事又牢缠到了姑苏慕容氏身上。听说少林派玄悲大师在大理国境内遭人暗算难道他们也疑心是慕容公子下的毒手?”
只听玄苦大师说道:“方丈师兄小弟不愿让师兄和众位师兄弟为**心以致更增我的业报。那人若能放下屠刀自然回头是岸倘若执迷不悟唉他也是徒然自苦而已。此人形貌如何那也不必说了。”
方丈玄慈大师说道:“是!师弟大觉高见做师兄的太过执着颇落下乘了。”玄苦道:“小弟意欲静坐片刻默想仟悔。”玄慈道:“是师弟多多保重。”
只听得板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高大瘦削的老僧当先缓缓走出。他行出丈许后面鱼贯而出共是一十七名僧人。十八位僧人都又手合什低头默念神情庄严。
待得众僧远去屋内寂静无声乔峰为这周遭的情境所慑一时不敢现身叩门忽听得玄苦大师说道:“佳客远来何以徘徊不进?”
乔峰吃了一惊自忖:“我屏息凝气旁人纵然和我相距咫尺也未必能察觉我潜身于此。师父耳音如此内功修为当真了得。”当下恭恭敬敬的走到门口说道:“师父安好弟子乔峰叩见师父。”
玄苦轻轻“啊”了一声道:“是峰儿?我这时正在想念你只盼和你会见一面快进来。”声音之中充满了喜悦之意。
乔峰大喜抢步而进便即跪下叩头说道:“弟子平时少有侍奉多劳师父挂念。师父清健孩儿不胜之喜。”说着抬起头来仰目瞧向玄苦。
玄苦大师本来脸露微笑油灯照映下见到乔峰的脸突然间脸色大变、站起身来颤声道:“你……你……原来便是你你便是乔峰我……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儿?”但见他脸上又是惊骇、又是痛苦、又混和着深深的怜悯和惋惜之意。
乔峰见师父瞬息间神情大异心中惊讶之极说道:“师父孩儿便是乔峰。”
玄苦大师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便不说话了。
乔峰不敢再问静待他有何教训指示那知等了良久玄苦大师始终不言不语。乔峰再看他脸色时只见他脸上肌肉僵硬不动一副神气和适才全然一模一样不禁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他手掌但觉颇有凉意忙再探他鼻息原来早已气绝多时。这一下乔峰只吓得目瞪口呆脑中一片混乱:“师父一见我就此吓死了?决计不会我又有什么可怕?多半他是早已受伤。”却又不敢径去检视他的身子。
他定了定神心意已决:’我若此刻悄然避去岂是乔峰铁铮铮好汉子的行径?今日之事纵有万般凶险也当查问个水落石出。”他走到屋外朗声叫道:“方丈大师玄苦师父圆寂了玄苦师父圆寂了。”这两句呼声远远传送出去山谷鸣响阖寺俱闻。呼声虽然雄浑却是极其悲苦。
玄慈方丈等一行人尚未回归各自居室猛听得乔峰的呼声一齐转身快步回到“证道院”来。只见一条长大汉子站在院门之旁伸袖拭泪众僧均觉奇怪。玄慈合什问道:“施主何人?”他关心玄苦安危不等乔峰回答便抢步进屋只见玄苦僵立不倒更是一怔。众僧一齐入内垂低头诵念经文。
乔峰最后进屋跪地暗许心愿:“师父弟子报讯来迟你已遭人毒手。弟子和那奸人的仇恨又深了一层。弟子纵然历尽万难也要找到这奸人来碎尸万段为恩师报仇。”
玄慈方丈念经已毕打量乔峰问道:“施主是谁?适才呼叫的便是施主吗?”
乔峰道:“弟子乔峰弟子见到师父圆寂悲痛不胜以致惊动方丈。”
玄慈听到乔峰的名字吃了一惊身子一颤脸上现出异样神色向他凝视半晌才道:“施主你……你……你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
乔峰听到他说“丐帮的前任帮主”这七个字心想;“江湖上的讯息传得好快他既知我已不是丐帮帮主自也知道我被逐出丐帮的原则:”说道:“正是。”
玄慈道:“施主何以夤夜闯入敝寺?又怎生见到玄苦师弟圆寂?”
乔峰心有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得道:“玄苦大师是弟子的受业恩师但不知我恩师受了什么伤是何人下的毒手?”
玄慈方丈垂泪道:“玄苦师弟受人偷袭胸间吃了人一掌重手肋骨齐断五脏破碎仗着内功深厚这才支持到此刻。我们问他敌人是谁他说并不相识又问凶手形貌年岁。他却说道佛家七苦‘怨憎会’乃是其中一苦既遇上了冤家对头正好就此解脱凶手的形貌他决计不说。”
乔峰恍然而语:“原来适才众僧已知师父身受重伤念经诵佛乃是送他西归。”他含泪说道:“众位高僧慈悲为念不记仇冤。弟子是俗家人务须捉到这下手的凶人千刀万剐替师父报仇。贵寺门禁森严不知那凶人如何能闯得进来?”
玄慈沉吟未答一名身材矮小的老僧忽然冷冷的道:“施主闯进少林咱们没能阻拦察觉那凶手当然也能自来自去、如入无人之境了。”
乔峰躬身抱拳说道:“弟子以事在紧迫不及在山门外通报求见多有失礼还恳诸位师父见谅。弟子与少林派渊源极深决不敢有丝毫轻忽冒犯之意。”他最后那两句话意思是说如果少林派失了面子我也连带丢脸心知自己闯入少林后院直到自行呼叫才有人知觉这件事传将出去于少林派的颜面实是大有损伤。
正在这时一个小沙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进房来向着玄苦的尸体道:“师父请用药。”他是服侍玄苦的沙弥在“药王院”中煎好了一服疗伤灵药“九转回春汤”送来给师父服用。他见玄苦直立不倒不知已死。乔峰心中悲苦哽咽道:“师父他……”
那小沙弥转头向他瞧了一眼突然大声惊呼:“是你!你……又来了!”呛啷一声药碗失手掉在地上瓷片药汁四散飞溅。那小沙弥向后跃开两步靠在墙上尖声道:“是他打伤师父的便是他!”
他这么一叫众人无不大惊。乔峰更是惶恐大声道:“你说什么?”那小沙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见了乔峰十分害怕躲到了玄慈方丈身后拉住他的衣袖叫道:“方丈方丈!”玄慈道:“青松不用害怕你说好了你说是他打了师父?”小沙弥青松道:“是的他用手掌打师父的胸口我在窗口看见的。师父师父你打还他啊。”直到此刻他死自未知玄苦已死。
玄慈方丈道:“你瞧得仔细些别认错了人。”青松道:“我瞧得清清楚楚的他身穿灰布直缀方脸蛋眉毛这般上翘大口大耳朵正是他师父你打他你打他。”
乔峰一股凉意从背脊上直泻下来心道:“是了那凶手正是装扮作我的模样以嫁祸于我。师父听到我回来本极欢喜但一见到我脸见我和伤他的凶手一般形貌这才说道:‘原来便是你你便是乔峰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儿。’师父和我十余年不见我自孩童变为成*人相貌早不同了。”再想玄苦大师临死之前连说的那三个“好”字当真心如刀割:“师父中人重手却不知敌人是谁待得见到了我认出我和凶手的形貌相似心中大悲一恸而死。师父身受重伤本已垂危自是不会细想:倘若当真是我下手害他何以第二次又来相见。”
忽听得人声喧哗一群人快步奔来到得“证道院”外止步不进。两名僧人躬着身子恭恭敬敬的进来正是在少室山脚下和乔峰交过手的持戒、守律二僧。那持戒僧只说得一声:“禀告方丈……”便已见到乔峰脸上露出惊诧愤怒的神色不知他何以竟在此处。其余众僧也都横眉怒目狠狠的瞪着乔峰。
玄慈方丈神色庄严缓缓的道:“施主虽已不在丐帮终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今日驾临敝寺出手击死玄苦师弟不知所为何来还盼指教。”
乔峰长叹一声对着玄苦的尸身拜伏在地说道:“师父你临死之时还道是弟子下手害你以致饮恨而殁弟子虽万万不敢冒犯师父但奸人所以加害正是因弟子而起。弟子今日一死以谢恩师殊不足惜但从此师父的大仇便不得报了。弟子有犯少林尊严师父恕罪。”猛地呼呼两声吐出两口长气。堂中两盏油灯应声而灭登时黑漆一团。
乔峰出言祷祝之时心下已盘算好了脱身之策。他一吹灭油灯左手挥掌击在守律僧的背心这一掌全是阴柔之力不伤他内脏但将他一个肥大的身躯拍得穿堂破门而出。
黑暗中群僧听得风声都道乔峰出门逃走各自使出擒拿手法抓向守律僧身上。众僧都是一般的心思不愿下重手将乔峰打死要擒住了详加盘问他害死玄苦大师到底所为何来。这十余位高僧均是少林寺第一流好手。少林寺第一流好手自也是武林中的第一流好手。各人擒拿手法并不相同却各有独到之处。一时之间擒龙手、鹰爪手、虎抓功、金刚指、握石掌……各种各式少林派最高明的擒拿手法都抓在守律僧身上。众高僧武功也真了得、黑暗中单听风声出手不差厘毫。那守律僧这一下可吃足了苦头霎时之间周身要穴着了诸般擒拿手法身子凌空而悬作声不得这等经历只怕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受过。
这些高僧阅历既深应变的手段自也了得当时更有人飞身上屋守住屋顶。证道院的各处通道和前门后门片刻间便有高手僧人占住要处。别说乔峰是条长大汉子他便是化身为狸猫老鼠只怕也难以逃脱。
小沙弥青松取过火刀火石点燃了堂中油灯众僧立即觉是抓错了守律僧。
达摩院座玄难大师传下号令全寺僧众各守原地不得乱动。群僧均想乔峰胆子再大也决不敢孤身闯进少林寺这龙潭虎穴来杀人必定另有强援多半乘乱另有图谋可不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证道院中的十余高僧和持戒僧所率领的一干僧众则在证道院邻近各处细搜几乎每一块石头都翻了转来每一片草丛都有人用棍棒拍打。这么一来众位大和尚虽说慈悲为怀有好生之德但蛤蟆、地鼠、蚱蜢、蚂蚁却也误伤了不少。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只差着没将土地挖翻却那里找得着乔峰?各人都是啧啧连声称奇道怪偶尔不免口出几句辱骂之言佛家十戒虽戒“恶语”那也顾不得了。当下将玄苦大师的法体移入“舍利院”中火化将守律僧送到“药王院”去用药治伤。群僧垂头丧气相对默然都觉这一次的脸实在丢得厉害。少林寺高手如云以这十余位高僧的武功声望每一个在武林中都叫得出响当当的字号竟让乔峰赤手空拳独来独往别说杀伤擒拿连他如何逃走竟也摸不着半点头脑。
原来乔峰料到变故一起群僧定然四处追寻但于适才聚集的室中却决计不会着意是以将守律僧一掌拍出之后身子一缩悄没声的钻到了玄苦大师生前所睡的床下十指插入床板身子紧贴床板。虽然也有人曾向床底匆匆一瞥却看不到他。待得玄苦大师的法体移出执事僧将证道院的板门带上更没人进来了。
乔峰横卧床底耳听得群僧扰攘了半夜人声渐息寻思:“等到天明脱身可又不易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从床底悄悄钻将出来轻推板门闪身躲在树后。
心想此刻人声虽止但少林众高僧岂能就此罢休放松戒备?证道院是在少林寺的极西之处只须更向西行即入丛山。只要一出少林寺群僧人手分散纵然遇上也决计拦截他不住。但他雅不俗与少林僧众动手只盼日后擒到真凶带入寺来说明原委。今日多与一僧动手多胜一人便是多结一个无谓的冤家倘若自己失手伤人杀人更加不堪设想。自己在寺西失踪群僧看守最严的必是寺西的途径反是穿寺而过从东方离寺。
当下矮着身子在树木遮掩下悄步而行横越过四座院舍躲在一株菩提树之后忽见对面树后伏着两僧。那两名僧人丝毫不动黑暗中绝难觉只是他眼光尖利见到一僧手中所持戒刀上的闪光心道:“好险!我刚才倘若走得稍快行藏非败露不可。”在树后守了一会那两名僧人始终不动这一个“守株待兔”之策倒也十分厉害自己只要一动便给二僧见可是又不能长期僵持始终不动。
他略一沉吟拾起一块小石子伸指弹出这一下劲道使得甚巧初缓后急石子飞出时无甚声音到得七八丈外破空之声方厉击在一株大树上拍的一响出异声。那二僧矮着身子疾向那大树扑去。
乔峰待二僧越过自己纵身跃起翻入了身旁的院子月光下瞧得明白一块匾额上写着“菩提院”三字。他知那二僧不见异状定然去而复回当下便不停留直趋后院穿过菩提院前堂斜身奔入后殿。
一瞥眼间只见一条大汉的人影迅捷异常的在身后一闪而过身法之快直是罕见。
乔峰吃了一惊:“好身手这人是谁?”回掌护身回过头来不由得哑然失笑只见对面也是一条大汉单掌斜立护住面门含胸拔背气凝如岳原来后殿的佛像之前安着一座屏风屏风上装着一面极大的铜镜擦得晶光净亮镜中将自己的人影照了出来铜镜上镌着四句经偈佛像前点着几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之下依稀看到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乔峰一笑回正要举步猛然间心头似视什么东西猛力一撞登时呆了他只知在这一霎时间想起了一件异常重要的事情。然而是什么事却模模糊糊的捉摸不住。
怔立片刻无意中回头又向铜镜瞧了一眼见到了自己的背影猛地省悟:“我不久之前曾见过我自己的背影那是在什么地方?我又从来没见过这般大的铜镜怎能如此清晰的见到我自己背影?”正自出神忽听得院外脚步声响有数人走了进来。
百忙中无处藏身见殿上并列着三尊佛像当即窜上神座躲到了第三座佛像身后。听脚步声共是六人排成两列并肩来到后殿各自坐在一个蒲团之上。乔峰从佛像后窥看见六人都是中年僧人心想:“我此刻窜向后殿这六僧如均武功平平那便不致见但只要其中有一人内功深湛耳目聪明就能知觉。且静候片刻再说。”忽听得右一僧道:“师兄这菩提院中空荡荡地有什么经书?师父为什么叫咱们来看守?说什么防敌人偷盗?”左一僧微微一笑道:“这是菩提院的密秘多说无益。”右的僧人道:“哼我瞧你也未必知道。”左的僧人受激不过说道:“我怎不知道?‘一梦如是’……”他说了这半句话蓦地惊觉突然住口。右的僧人问道:“什么叫做‘一梦如是’?”坐在第二个蒲团上的僧人道:“止清师弟你平时从来不多嘴多舌怎地今天问个不休?你要知道菩提院的密秘去问你自己师父吧。”
那名叫止清的僧人便不再问过了一会道:“我到后面方便去。”说着站起身来。他自右走向左边侧门经过自左数来第五名僧人的背后时忽然右脚一起便踢中了那僧后心“悬枢穴”。悬枢穴在人身第十三脊椎之下那僧在蒲团上盘膝而坐悬枢穴正在蒲团边缘被止清足尖踢中身子缓缓向右倒去。这止清出足极快却又悄无声音跟着便去踢那第四僧的“悬枢穴”接着又踢第三僧霎时之间接连踢倒三僧。
乔峰在佛像之后看得明白心下大奇不知这些少林僧何以忽起内哄。只见那止清伸足又踢左第二僧足尖刚碰上他穴道那被他踢中穴道的三僧之中有两僧从蒲团上跌了下来脑袋撞到殿上砖地砰砰有声。左那僧吃了一惊跃起身来察看瞥眼见到止清出足将他身后的僧人踢倒更是惊骇叫道:“止清你干什么?”止清指着外面道:“你瞧是谁来了?”那僧人掉头向外看去止清飞起右脚往他后心疾踢。
这一下出足极快本来非中不可但对面铜镜将这一脚偷袭照得清清楚楚那僧斜身避过反手还掌叫道:“你疯了么?”止清出掌如风斗到第八招时那僧人小腹中拳跟着又给踹了一脚。乔峰见止清出招阴柔险狠浑不是少林派的家数心下更奇。
那僧人情知不敌大声呼叫:“有奸细。有奸细……”止清跨步上前左拳击中他的胸口那僧人登时晕倒。
止清奔到铜镜之前伸出右手食指在镜上那经偈第一行第一个“一”字上一掀。乔峰从镜中见他跟着又在第二行的“梦”这耻掀了一下心想:“那僧人说秘密是‘一梦如是’镜上共有四个‘如’字不知该掀那一个?”
但见止清伸指在第三行的第一个‘如’字上一掀又在第四行的‘是’字上一掀。他手指未离镜面只听得轧轧声响铜镜已缓缓翻起。
乔峰这时如要脱身而走原是良机但他好奇心起要看个究竟为什么这少林僧要戕害同门铜镜后面又有什么东西说不定这事和玄苦大师被害之事有关。
左第一僧被止清击倒之前曾大声呼叫少林寺中正有百余名僧众在四处巡逻一听得叫声纷纷赶来。但听得菩提寺东南西北四方都有不少脚步声传到。
乔峰心下犹豫:“莫要给他们见了我的踪迹。”但想群僧一到目光都射向止清自己脱身之机甚大也不必争于逃走。只见止清探手到铜镜后的一个小洞中去摸索却摸不到什么。便在这时从北而来的脚步声已近菩提院门外。
止清一顿足显是十分失望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矮身往铜镜的背面一张低声喜呼:“在这里了!”伸手从铜镜背面摘下一个小小包裹揣在怀里便欲觅路逃走但这时四面八方群僧大集已无去路。止清四面一望当即从菩提院的前门中奔了出去。
乔峰心想;“此人这么出去非立时遭擒不可。”便在此时只觉风声飒然有人扑向他的藏身之处乔峰听风辨形左手一伸已抓住了敌人的左腕腕门右手一搭按在他背心神道穴上内力吐出那人全身酸麻已然不能动弹。乔峰拿住敌人凝目瞧他面貌竟见此人就是止清。他一怔之下随即明白:“是了!这人如我一般也到佛像之后藏身凑巧也挑中了这第三尊佛像想是这尊佛像身形最是肥大之敌。他为什么先从前门奔出却又悄悄从后门进来?嗯地下躺着五个和尚待会旁人进来一问那五个和尚都说他从前门逃走了大家就不会在这菩提院中搜寻。嘿此人倒也工于心计。”
乔峰心中寻思手上仍是拿住止清不放将嘴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若声张我一掌便送了你的性命知不知道?”止清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大门中冲进七八个和尚其中三人手持火把大殿上登时一片光亮。众僧见到殿上五僧横卧在地登时吵嚷起来:“乔峰那恶贼又下毒手!”“嗯是止湛、止渊师兄他们!”“啊哟不好!这铜镜怎么给掀起了?乔峰盗去了菩提院的经书!”“快快禀报方丈。”乔峰听到这些人纷纷议论不禁苦笑:“这笔帐又算在我的身上。”片刻之间殿上聚集的僧众愈来愈多。
乔峰只觉得止清挣扎了几下想要脱身逃走已明其意:“此刻群僧集在殿上止湛、止渊他们未醒。这止清僧若要逃走这时正是良机他便大摇大摆的在殿上出现也无人起疑人人都道我是凶手。”随即心中又是一动:“看来这止清还不够机灵他当时何必躲在这里?他从殿中出去怎会有人盘问于他?”
突然之间殿上人声止息谁都不再开口说一句话跟着众僧齐声道:“参见方丈参见达摩院座参见龙树院座。”
只听得拍拍轻响有人出掌将止湛、止渊等五僧拍醒又有人问道:“是乔峰作的手脚么?他怎么会得知铜镜中的秘密?”止湛道:“不是乔峰是止清……”突然纵跃起起骂道:“好好!你为什么暗算同门?”
乔峰在佛像之后无法看到他在骂谁。
只听得一人大声惊叫;“止湛师兄你拉我干么!”止湛怒道:“你踢倒我等五人盗去经书这般大胆!禀告方丈叛贼止清私开菩提院铜镜盗去藏经!”那人叫道:“什么?什么”我一直在方丈身边怎会来盗什么藏经?”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森然道:“先关上铜镜将经过情形说来。”
止渊走过去将铜镜放回原处。这一来殿上群僧的情状乔峰在镜中瞧得清清楚楚。只见一僧指手划脚甚是激动乔峰向他瞧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这人正是止清。乔峰一惊之下自然而然的再转头去看身旁被自己擒住那僧只见这人的相貌和殿上的止清僧全然一样细看之下或有小小差异但一眼瞧去殊无分别。乔峰寻思:“世上形貌如此相像之人极是罕有。是了想他二人是享生兄弟。这法子倒妙一个到少林寺来出家一个在外边等着待得时机到来另一个扮作和尚到寺中来盗经。那真止清寸步不离方丈自是无人对他起疑。”
只听得止湛将止清如何探问铜镜秘密、自己如何不该随口说了四字、止清如何假装出外方便、偷袭踢倒四僧、又如何和自己动手将自己打倒等情一一说了。止湛讲述之时止渊等四僧不住附和证实他的言语全无虚假。
玄慈方丈脸上神色一直不以为然待止湛说完缓缓问道:“你瞧清楚了?确是止清无疑”止湛和止渊等齐道:“禀告方丈我们和止清无冤无仇怎敢诬陷于他?”玄慈叹道:“此事定有别情。刚才止清一直在我身边并未离开。达摩院座也在一起。”
方丈此言一出殿上群僧谁也不敢作声。达摩院座玄难大师说道:“正是。我也瞧见止清陪着方丈师兄他怎会到菩提院来盗经?”龙树院座玄寂问道:“止湛那止清和你动手过招拳脚中有何特异之处?”他便是那个语音苍老嘶哑之人。
止湛大叫一声:“啊也!我怎么没想起来?那止清和弟子动手使的不是本门武功。”玄寂道:“是哪一门一派的功夫你能瞧得出来吗?”见止湛脸上一片茫然无法回答又问:“是长拳呢还是短打?擒拿手?还是地堂、**、通臂?”止湛道:“他……他的功夫阴毒得紧弟子几次都是莫或其妙的了他道儿。”
玄寂、玄难等几位行辈最高的老僧和方丈互视一眼均想今日寺中来了本领极高的对手玩弄玄虚叫人如堕五里雾中为今之计只有一面加紧搜查一面镇定从事见怪不怪否则寺中惊扰起来只怕祸患更加难以收拾。
玄慈双手合什说道:“菩提院中所藏经书乃本寺前辈高僧所著阐扬佛法、渡化世人的大乘经论倘若佛门弟子得了去念诵钻研自然颇有神益。但如世俗之人得去不加尊重实是罪过不小。各位师弟师侄自行回归本院安息有职司者照常奉行。”
群僧遵嘱散去只止湛、止渊等还是对着止清唠叨不休。玄寂向他们瞪了一眼止湛等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和止清并肩而出。
群僧退去殿上只留下玄慈、玄难、玄寂三僧坐在佛像前蒲团之上。玄慈突然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八字一出口三僧忽地飞身而起转到了佛像身后从三个不同方位齐向乔同峰出掌拍来。
乔峰没料到这三僧竟已在铜镜之中见了自己足迹更想不到这三个老僧老态龙钟说打便打出掌如此迅捷威猛。一霎时间已觉呼吸不畅胸口气闭少林寺三高僧合击确是非同小可。百忙中分辨掌力来路只觉上下左右及身后五个方位已全被三僧的掌力封住倘若硬闯非使硬功不可不是击伤对方便是自己受伤。一时不及细想双掌运力向身前推出喀喇喇声音大响身前佛像被他连座推倒。乔峰顺手提起止清纵身而前只觉背心上掌风凌厉掌力未到风势已及。
乔峰不愿与少林高僧对掌斗力右手抓起身前那座装有铜镜的屏风回臂转腕将屏风如盾牌般挡在身后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玄难一掌打在铜镜之上只震得乔峰右臂隐隐酸麻镜周屏风碎成数块。
乔峰借着玄难这一掌之力向前纵出丈余忽听得身后有人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大不寻常。乔峰立知有一位少林高僧要使“劈空神拳”这一类的武功自己虽然不惧却也不欲和他以功力相拚当即又将铜镜挡到身后内力也贯到了右臂之上。
便在此时只觉得对方的掌风斜斜而来方位殊为怪异。乔峰一愕立即醒觉那老僧的掌力不是击向他背心却是对准了止清的后心。乔峰和止清素不相识固执无救他之意但既将他提在手中自然而然起了照顾的念头一推铜镜已护住了止清只听得拍的一声闷响铜镜声音哑了原来这镜子已被玄难先前的掌力打裂这时再受到玄慈方丈的劈空掌便声若破锣。
乔峰回镜挡架之时已提着止清跃向屋顶只觉他身子甚轻和他魁梧的身材实在颇不相称但那破锣似的声音一响自己竟然在屋檐上立足不稳膝间一软又摔了下来。他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不由得吃了一惊一转身便如渊停岳峙般站在当地气度沉雄浑不以身受强敌围攻为意。
玄慈说道:“阿弥陀佛乔施主你到少林寺来杀人之余又再损毁佛像。”
玄寂喝道:“吃我一掌!”双掌自外向里转了个圆圈缓缓向乔峰推了过来。他掌力未到乔峰已感胸口呼吸不畅顷刻之间玄寂的掌力如怒潮般汹涌而至。
乔峰抛去铜镜右掌还了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两股掌力相交嗤嗤有声玄寂和乔峰均退了三步。乔峰一霎时只感全身乏力脱手放下止清但一提真气立时便又精神充沛不等玄寂第二掌再出叫道:“失陪了!”提起止清飞身上屋而去。
玄难、玄寂二僧同时“咦”的一声骇异无比。玄寂适才所出那一掌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叫作“一拍两散”所谓“两散”是指拍在石上石屑四“散”、拍在人身魂飞魄“散”。这路掌法就只这么一招只因掌力太过雄浑临敌时用不着使第二招敌人便已毙命而这一掌以如此排山倒海般的内力为根基要想变招换式亦非人力之所能。不料乔峰接了这一招非便不当场倒毙居然在极短的时间之中便即回力携人上屋而走。
玄难叹道:“此人武功当真了得!”玄寂道:“须当及早除去免成无穷大患。”玄难连连点头。玄慈方丈却遥望乔峰去路的天边怔怔出神。
乔峰临去时回头一瞥只见铜镜被玄慈方丈那一拳打得碎成数十块散在地下每块碎片之中都映出了他的后影。乔峰又是没来由的一怔:“为什么每次我看到自己背影总是心下不安?到底其中有什么古怪?”其时急于远离少林心头虽浮上这层疑云在一阵急奔之下便又忘怀了。
少室山中的道路他极是熟悉窜向山后尽拣陡峭的窄路行走奔出数里耳听得并无少林僧众追来心下稍定将止清放下地来喝道:“你自己走吧!可别想逃走。”不料止清双足一着地便即软瘫委顿蜷成一团似乎早已死了。乔峰一怔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觉呼吸若有若无极是微弱再去搭他脉搏也是跳动极慢看来立时便要断气。
乔峰心想:“我心中存着无数疑团正要问你可不能让你如此容易便死。这和尚落在我的手中只怕阴谋败露多半是服了烈性毒药自杀。”伸手到他胸口去探他心跳只觉着手轻软这和尚竟是个女子!
乔峰急忙缩手越来越奇:“他……他是个女子所扮?”黑暗中无法细察此人形貌。他是个豪迈豁达之人不拘小节可不像段誉那么知书识体顾忌良多提着止清后心拉了起来喝道:“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不说实话我可要剥光你衣裳来查明真相了?”止清口唇动了几动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半点声音显是命在垂危如悬一线。
乔峰心想:“不论此人是男是女是好是歹总不能让他就此死去。”当下伸出右掌抵在他后心自己丹田中真气鼓荡自腹至臂自臂及掌传入了止清体内就算救不了他性命至少也要在他口中问到若干线索。过不多时止清脉搏渐强呼吸也顺畅起来。乔峰见他一时不致便死心下稍慰寻思:“此处离少林未远不能逗留太久。”当下双手将止清横抱在臂弯之中迈开大步向西北方行去。
这时又觉止清身躯极轻和他魁梧的身材殊不相称心想:“我除你衣衫虽是不妥难道鞋袜便脱不得?”伸手扯下他右足僧鞋一捏他的脚板只觉着手坚硬显然不是生人的肌肉微微使力一扯一件物事应手而落竟是一只木制的假脚再去摸止清的脚时那才是柔软细巧的一只脚掌。乔峰哼了一声暗道:“果然是个女子。”
当下展开轻功越行越快奔到天色黎明估量离少林寺已有五十余里抱着止清走到右的一座小树林之中见一条清溪穿林而过走到溪旁掬些清水洒在止清脸上再用她僧袍的衣袖擦了几下突然之间她脸上肌肉一块块的落将下来乔峰吓了一跳:“怎么她肌肤烂成了这般模样?”疑目细看只见她脸上的烂肉之下露出光滑晶莹的肌肤。
止清被乔峰抱着疾走一直昏昏沉沉这时脸上给清水一湿睁开眼来见到乔峰勉强笑了一笑轻轻说道:“乔帮主!”实在太过衰弱叫了这声后又闭上眼睛。
乔峰见她脸上花纹斑斓凹凹凸凸瞧不清真貌将她僧袍的衣袖在溪水中浸得湿透在她脸上用力擦洗几下灰粉簌簌应手而落露出一张娇美的少女脸蛋来。乔峰失声叫道:“是阿朱姑娘!”
乔装止清混入少林寺菩提院的正是慕容复的侍婢阿朱。她改装易容之术妙绝人寰踩木脚增高身形以棉花耸肩凸腹更用麦粉糊浆堆肿了面颊戴上僧帽穿上僧袍竟连止清日常见面的止湛、止渊等人也认不出来。
她迷迷糊糊之中听得乔峰叫她“阿朱姑娘”想要答应又想解释为什么混入少林寺中但半点力气也无连舌头也不听使唤竟然“嗯”的一声也答应不出。
乔峰初时以定止清奸诈险毒自己父母和师父之死定和他有极大关连是以不惜耗费真力救他性命要着落在他身上查明诸般真相心下早已打定主意如他不说便要以种种惨酷难熬的毒刑拷打逼迫。哪知此人真面目一现竟然是个娇小玲珑、俏美可喜的小姑娘阿朱当真是做梦也料想不到。乔峰虽和阿朱、阿碧二人见过数面又曾从西夏武士的手中救了她二人出来但并不知阿朱精于易容之术倘若换作段誉便早就猜到了。
乔峰这时已辨明白她并非中毒乃是受了掌力之伤略一沉吟已知其理先前玄慈方丈劈空掌出来自己以铜镜挡架虽未击中阿朱但其时自己左手之中提着她这凌厉之极的掌力已传到了她身上相明此节不由得暗自歉仄:“倘若我不是多管闲事任由她自来自去她早已脱身溜走决不能遭此大难。”他心中好生看重慕容复爱屋及乌对他的侍婢也不免青眼有加。心想:“她所以受此重伤全系因我之故。义不容辞非将她治好不可。须得到市镇上请大夫医治。”说道:“阿朱姑娘我抱你到镇上去治伤。”阿朱道:“我怀里有伤药。”说着右手动了动却无力气伸入怀中。
乔峰伸手将她怀中物事都取了出来除了有些碎银见有一个金锁片打造得十分精致锁片上飧着两行小字:“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此外有只小小的白玉盒子正是谭公在杏子林中送给她的。乔峰心头一喜知道这伤药极具灵效说道:“救你性命要紧得罪莫怪。”伸手便解开了她衣衫将一盒寒玉冰蟾膏尽数涂在她胸脯上阿朱羞不可抑伤口又感剧痛登时便晕了过去。
乔峰替她扣好衣衫把白玉盒子和金锁片放回她怀里碎银子则自己取了伸手抄起她身子快步向北而行。
行出二十余里到了一处人烟稠密的大镇叫作许家集。乔峰找到当地最大一家客店要了两间上房将阿朱安顿好了请了个医生来看她伤势。
那医生把了阿朱的脉搏不住摇头说有:“姑娘的病是没药医的这张方子只是聊尽人事而已。”乔峰看药方上定了些甘草、薄荷、桔梗、半夏之类都是些连寻常肚痛也未必能治的温和药物。
他也不去买药心想:“倘若连冲霄洞谭公的灵药也治她不好这镇上庸医的药更有何用?”当下又运真气以内力输入她体内。顷刻之间阿朱的脸上现出红晕说道:“乔帮主亏你救我要是落入了那些贼秃手中可要了我的命啦。”乔峰听她说话的口气甚足。大喜道:’阿朱姑娘我真担心你好不了呢。”阿朱道:“你别叫我姑娘什么的直截了当的叫我阿朱便是了。乔帮主你到少林寺去干什么?”乔峰道:“我早不是什么帮主啦以后别叫我帮主……”阿朱道:’嗯对不住我叫你乔大爷。”
乔峰道:“我先问你你到少林寺去干什么?”阿朱笑道:“唉说出来你可别笑我胡闹我听说我家公子到了少林寺想去找他跟他说王姑娘的事。那知道我好好的进寺去守山门的那个止清和尚凶霸霸的说道女子不能进少林寺。我跟他争吵他反而骂我。我偏偏要进去而且还扮作了他的模样瞧他有什么法子?”
乔峰微微一笑说道:“你易容改装终于进了少林寺那些大和尚们可并不知你是女子啊。最好你进去之后再以本来面目给那些大和尚们瞧瞧。他们气破了肚子可半点奈何你不得。”他本来对少林寺极是尊敬但一来玄苦已死二来群僧不问青红皂白便冤枉他弑父、弑母、弑师犯了天下最恶的三件大罪心下自不免气恼。
阿朱坐起身来拍手笑道:“乔大爷你这主意真高。待我身子好了我便男装进寺再改穿女装大摇大摆的走到大雄宝殿去居中一坐让个个和尚气得在地下打滚那才好玩呢!啊……”她一口气接不上来身子软软的弯倒伏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乔峰吃了一惊食指在她鼻孔边一探似乎呼吸全然停了。他心中焦急忙将掌心贴在她背心“灵台穴”上将真气送入她体内。不到一盏茶时分阿朱慢慢仰起身来歉然笑道:“啊哟怎么说话之间我便睡着了乔大爷真对不住。”乔峰知道情形不妙说道:“你身子尚未复原且睡一会养养神。”阿朱道:“我倒不疲倦不过你累了半夜你请去歇一会儿吧。”乔峰道:“好过一会我来瞧你。”
他走到客堂中要了五斤酒两斤熟牛肉自斟自饮。此时心下烦恼酒入愁肠易醉五斤酒喝完竟然便微有醺醺之意。他拿了两个馒头到阿朱房中去给她吃进门后叫了两声不闻回答走到床前只见她双目微闭脸颊凹入竟似死了。伸手去摸摸她额头幸喜尚有暖气忙以真气相助。阿朱慢慢醒转接过馒头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
这一来乔峰知道她此刻全仗自己的真气续命只要不以真气送入她体内不到一个时辰便即气竭而死那便如何是好?
阿朱见他沉吟不语脸有忧色说道:“乔大爷我受伤甚重连谭老先生的灵药也治不了是么?”乔峰忙道:“不不!没什么将养几天也就好了。”阿朱道:“你别瞒我。我自己知道只觉得心中空荡荡地半点力气也没有。”乔峰道:“你安心养病我总有法子医好你。”阿朱听他语气知道自己实是伤重心下也不禁害怕不由得手一抖一个吃了一半的馒头便掉在地下。乔峰只道她内力又尽当下又伸掌按她灵台穴。
阿朱这一次神智却尚清醒只觉一股暖融融的热气从乔峰掌心传入自己身体登时四肢百骸处处感舒服。她微一沉吟已明白自己其实已垂危数次都靠乔峰以真气救活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惊惶。她人虽机伶终究年纪幼小怔怔的流下泪来说道:“乔大爷我不愿死你别抛下我在这里不理我。”
乔峰听她说得可怜安慰她道:“决计不会的你放心好啦。我乔峰是什么人怎能舍弃身遭危难的朋友?”阿朱道:“我不配做你朋友。乔大爷我是要死了么?人死了之后会不会变鬼?”乔峰道:“你不用多疑。你年纪这么小受了这一点儿轻伤怎么就会死?”阿朱道:“你会不会骗人?”乔峰道:“不会的。”阿朱道:“你是武林中出名的英雄好汉人家都说:‘北乔峰南慕容’你和我家公子爷南北齐名你生平有没有说过不算数的话?”乔峰微笑道:“小时候我常常说谎。后来在江湖上行走便不骗人啦。”阿朱道:“你说我伤势不重是不是骗我?”
乔峰心想:“你若知道自己伤势极重心中一急那就更加难救。为了你好说不得只好骗你一骗。”便道:“我不会骗你的。”阿朱叹了口气说道:“好我便放心了。乔大爷我求你一件事。”乔峰道:“什么事?”阿朱道:“今晚你在我房里陪我别离开我。”她想乔峰这一走开自己只怕挨不到天明。乔峰道:“很好你便不说我也会坐在这里陪你。你别说话安安静静的睡一会儿。”
阿朱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睁开眼来说道:“乔大爷我睡不着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乔峰道:“什么事?”阿朱道:“我小时候睡不着我妈便在我床边唱歌儿给我听。只要唱得三支歌我便睡熟啦。”乔峰微笑道:“这会儿去找你妈妈可不容易。”阿朱叹了口气幽幽的道:“我爹爹、妈妈不知在那里也不知是不是还活在世上。乔大爷你唱几支歌儿给我听吧。”
乔峰不禁苦笑他这样个大男子汉唱歌儿来哄一个少女入睡可实在不成话便道:“唱歌我当真不会。”阿朱道:“你小时候你妈妈可有唱歌给你听?”乔峰搔了搔头道:“那倒好像有的不过我都忘了。就是记得我也唱不来。”阿朱叹道:“你不肯唱那也没法子。”乔峰歉然道:“我不是不肯唱实在是不会。”阿朱忽然想起一事拍手笑道:“啊有了乔大爷我再求你一件事这一次你可不许不答允。”
乔峰觉得这个小姑娘天真烂漫说话行事却往往出人意表她说再求自己一件事不知又是什么精灵古怪的玩意说道:“你先说来听听能答允就答允不能答允就不答允。”阿朱道:“这件事世上之人只要满得四五岁那就谁都会做你说容易不容易?”乔峰不肯上当道:“到底是什么事你总得说明白在先。”阿朱嫣然一笑道:“好吧!你讲几个故事给我听兔哥哥也好狼婆婆也好我就睡着了。”
乔峰皱起眉头脸色尴尬。不久之前他还是个叱咤风云、领袖群豪、江湖第一大帮的帮主。数日之间被人免去帮主逐出丐帮父母师父三个世上最亲之人在一日内逝世再加上自己是胡是汉身世未明却又负了叛逆弑亲的三条大罪如此重重打击加上身来没一人和他分优那也罢了不料在这客店之中竟要陪伴这样一个小姑娘唱歌讲故事。这等婆婆妈妈的无聊事他从前只要听见半句立即就掩耳疾走。他生平只喜欢和众兄弟喝酒猜拳、喧哗叫嚷酒酣耳热之余便纵谈军国大事讲论天下英雄。什么讲个故事听听兔哥哥、狼婆婆的那真是笑话奇谈了。
然而一瞥眼间见阿朱眼光中流露出热切盼望的神气又见她容颜憔悴心想:“她受了如此重伤只怕已难以痊愈一口气接不上来随时便能丧命。她想听故事我便随口说一个吧。”便道:“好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就怕你会觉得不好听。”
阿朱喜上眉梢道:“一定好听的你快讲吧。”
乔峰虽然答允了真要他说故事可实在说不上来过了好一会才道:“嗯我说一个狼故事。众前有一个老公公在山里行走看见有一只狼给人缚在一只布袋里那狼求他释放老公公便解开布袋将狼放了出来那狼……”阿朱接口道:“那狼说它肚子饿了要吃老公公是不是?”乔峰道:“唉这故事你听见过的?”阿朱道:“这是中山狼的故事。我不爱听书上的故事我要你讲乡下的不是书上写的故事。”
乔峰沉吟道:“不是书上的要是乡下的故事。好我讲一个乡下孩子的故事给你听。
“从前山里有一家穷人家爹爹和妈妈只有一个孩子。那孩子长到七岁时身子已很高大能帮着爹爹上山砍柴了。有一天爹爹生了病他们家里很穷请不起大夫买不起药。可是爹爹的病一天天重起来不吃药可不行于是妈妈将家中仅有的六只母鸡、一篓鸡蛋拿到镇上去卖。”
“母鸡和鸡蛋卖得了四钱银子妈妈便去请大夫。可是那大夫说山里路太远不愿去看病妈妈苦苦哀求他那大夫总是摇头不允。妈妈跪下来求恳。那大夫说:‘到你山里穷人家去看病没的惹了一身瘴气穷气。你四钱银子又治得了什么病?’妈妈拉着他袍子的衣角那大夫用力挣脱不料妈妈拉得很紧嗤的一声袍子便撕破了一条长缝那大夫大怒将妈妈推倒在地下又用力踢了她一脚还拉住她要赔袍子说这袍子是新缝的值得二两银子。”
阿朱听他说到这里轻声道:“这个大夫实央太可恶了。”
乔峰仰头瞧着窗外慢慢暗将下来的暮色缓缓说道:“那孩子陪在妈妈身边见妈妈给人欺侮便冲上前去向那大夫又打又咬。但他只是个孩子有什么力气给那大夫抓了起来掼到了大门外。妈妈忙奔到门外去看那孩子。那大夫怕那女子再来纠缠便将大门关上了。孩子额头撞在石块上流了很多血。妈妈怕事不敢再在大夫门前逗留便一路哭泣拉着孩子的手回家去了。”
“那孩子经过一家铁店门前见摊子上放着几把杀猪杀牛的尖刀。打铁师傅正在招呼客人买犁耙、锄头忙得不可开交那孩子便偷了一把尖刀藏在身边连妈妈也没瞧见。
“到得家中妈妈也不将这事说给爹爹听生怕爹爹气恼更增病势要将那四钱银子取出来交给爹爹不料一摸怀中银子却不见。”
“妈妈又惊慌又奇怪出去问儿子只见孩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新刀正在石头上磨妈妈问他:‘刀子那里来的?’孩子不敢说是偷的便撒谎道:‘是人家给的。’妈妈自然不信这样一把尖头新刀市集上总得卖钱半二钱银子怎么会随便送给孩子?问他是谁送的那孩子却又说不上来。妈妈叹了口气说道:“孩子爹爹妈妈穷平日没能买什么玩意儿给你当真委屈了你。你买了把刀子来玩男孩子家也没什么。多余的钱你给妈妈爹爹有病咱们买斤肉来煨汤给他喝。’那孩子一听瞪着眼道:‘什么多余的钱?’妈妈道:咱们那四钱银子你拿了去买了刀子是不是?’那孩子急了叫道:‘我没拿钱我没拿钱。’爹爹妈妈从来不打他骂他虽然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也当他客人一般一向客客气气的待他……”
乔峰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凛;“为什么这样?天下父母亲对待儿子可从来不是这样的就算溺爱怜惜也决不会这般的尊重而客气。”自言自语:“为什么这样奇怪?”
阿朱问道:“什么奇怪啊?”说到最后两字时已气若游丝。乔峰知她体内真气又竭当即伸掌抵在她背心以内力送入她体内。
阿朱精神渐复叹道:“乔大爷你每给我渡一次气自己的内力便消减一次练武功之人真气内力约旱哪诹Ρ阆□跻淮危肺涔xk#,ufFxdZa&Jg5ZR;R*~}紧的东西。你这般待我阿朱……如何报答?”乔峰笑道:“我只须静坐吐纳练上几个时辰真气内力便又恢复如常又说得上什么报答?我和你家主人慕容公子千里神交虽未见面我心中已将他当作了朋友。你是他家人何必和我见外?”阿朱黯然道:“我每隔一个时辰体气便渐渐消逝你总不能……总不能永远……”乔峰道:“你放心咱们总能找一位医道高明的大夫给你治好伤势。”
阿朱微笑道:“只怕那大夫嫌我穷怕沾上瘴气穷气不肯给我医治。乔大爷你那故事还没说完呢什么事好奇怪?”
乔峰道:“嗯我说溜了嘴。妈妈见孩子不认也不说了便回进屋中。过了一会孩子磨完了刀回进屋去只听妈妈正在低声和爹爹说话说他偷钱买了一柄刀子却不肯认。他爹爹道:“这孩子跟着咱们从来没什么玩的他要什么由他去吧咱们一向挺委屈了他。’二人说到这里看见孩子进屋便住口不说了。爹爹和颜悦色的摸着他头道:“乖孩子以后走路小心些怎么头上跌得这么厉害?’至于不见了四钱银子和他买了把新刀子的事爹爹一句不提甚至连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也没有。”
“孩子虽然只有七岁却已很懂事心想:‘爹爹妈妈疑心我偷了钱去买刀子要是他们狠狠的打我一顿骂我一场我也并不在乎。可是他们偏偏仍是待我这么好。’他心中不安向爹爹道:‘爹我没偷钱这把刀子也不是买来的。’爹爹道:‘你妈多事钱不见了有什么打紧?大惊小怪的查问妇道人家就心眼儿小。好孩子你头上痛不痛?’那孩子只得答道:‘还好!’他想辩白却无从辩起闷闷不乐晚饭也不吃便去睡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什么也睡不着又听得妈妈轻轻哭泣想是既忧心爹爹病重又气恼日间受了那大夫的辱打。孩子悄悄起身从窗子里爬了出去连夜赶到镇上到了那大夫门外。那屋子前门后门都关得紧紧地没法进去。孩子身子小便从狗洞里钻进屋去见一间房的窗纸上透出灯光大夫还没睡正在煎药。孩子推开了房门……”
阿朱为那孩子担忧说道:“这小孩儿半夜里摸进人家家里只怕要吃大亏。”
乔峰摇头道:“没有。那大夫听得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问道:‘谁?’孩子一声不出走近身去拔出尖刀一刀便戳了过去。他身子矮这一刀戳在大夫的肚子上。那大夫只哼了几哼便倒下了。”
阿朱“啊”的一声惊道:“这孩子将大夫刺死了?”
乔峰点了点头道:“不错。孩子又从狗洞里爬将出来回到家里。黑夜之中来回数十里路也累得他惨了。第二早上大夫的家人才见他死了肚破肠流死状很惨但大门和后门都紧紧闭着里面好好的上了闩外面的凶手怎么能进屋来?大家都疑心是大夫家中自己人干的。知县老爷将大夫的兄弟、妻子都捉去拷打审问闹了几年大夫的家也就此破了。这件事始终成为许家集的一件疑案。”
阿朱道:“你说许家集?那大夫……便是这镇上的么?”
乔峰道:“不错。这大夫姓邓。本来是这镇上最出名的医生远近数县都是知名的。他的家在镇西本来是高大的白墙现下都破败了。刚才我去请医生给你看病还到那屋子前面去看来。”
阿朱问道:“那个生病的老爹呢?他的病好了没有。”乔峰道:“后来少林寺一位和尚送了药治好了他的病。”阿朱道:“少林寺中倒也有好和尚。”乔峰道:“自然有。少林寺中有几位高僧仁心侠骨着实令人可敬。”说着心下黯然想到了受业恩师玄苦大师。
阿朱“嗯”的一声沉吟道:“那大夫瞧不起穷人不拿穷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固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这个小孩子也太野蛮了。我真不相信这种事情七岁大的孩子怎地胆敢动手杀人?啊乔大爷你说这是个故事不是真的?”乔峰道:“是真的事情。”阿朱叹息一声轻声道:’这样凶狠的孩子倒像是契丹的恶人!”
乔峰突然全身一颤跳起身来道:“你……你说什么?”
阿朱见到他脸上变色一惊之下蓦地里什么都明白了说道:“乔大爷乔大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用言语伤你。当真不是故意……”乔峰呆立片刻颓然坐下道:“你猜到了?”阿朱点点头。乔峰道:“无意中说的言语往往便是真话。我这么下手不容情当真由于是契丹种的缘故?”阿朱柔声道:“乔大爷阿朱胡说八道你不必介怀。那大夫踢你妈妈你自小英雄气慨杀了他也不希奇。”
乔峰双手抱头说道:“那也不单因为他踢我妈妈还因他累得我受了冤枉。妈妈那四钱银子定是在大夫家中拉拉扯扯之时掉地在下了。我……我生平最受不得给人冤枉。”
可是便在这一日之中他身遭三桩奇冤。自己是不是契丹人还无法知晓但乔三槐夫妇和玄苦大师却明明不是他下手杀的然而杀父、杀母、杀师这三件大罪的罪名却都安在他的头上。到底凶手是谁?如此陷害他的是谁?
便在这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为什么爹爹妈妈都说我跟着他们是委屈了我?父母穷儿子自然也穷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怕我的确不是他们亲生儿子是旁人寄养在他们那里的。想必交托寄养之人身份甚高因此爹爹妈妈待我十分客气不但客气简直是敬重。那寄养我的人是谁?多半便是汪帮主了。”他父母待他全不同寻常父母对待亲儿以他生性之精明照理早该察觉然而从小便是如此习以为常再精明的人也不会去细想只道他父母特别温和慈神而已。此刻想来只觉事事都证实自己是契丹夷种。
阿朱安慰他道:“乔大爷他们说你是契丹人我看定是诬蔑造谣。别说你慷慨仁义四海闻名单是你对我如此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环也这般尽心看顾契丹人残毒如虎狼一般跟你是天上地下如何能够相比?”
乔峰道:“阿朱倘若我真是契丹人呢你还受不受我看顾?”
其时中土汉人对契丹切齿痛恨视作毒蛇猛兽一般阿朱一怔说道:“你别胡思乱想那决计不会。契丹族中要是能出如你这样的好人咱们大家也不会痛恨契丹人了。”
乔峰嘿然不语心道:“如果我真是契丹人连阿朱这样的小丫环也不会理我了。”霎时之间只觉天地虽大竟无自己容身之处思涌如潮胸口热血沸腾自知为阿朱接气多次内力消耗不少当下盘膝坐在床畔椅上缓缓吐纳运气。
阿朱也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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