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草丛边上拨开长草向前看时不由得全身寒毛直竖。只见草丛中丢着六个婴儿的尸身有的仰天有的侧卧日前所见叶二娘手中所抱那个肥胖男婴也在其内心下又惊又怒:“这无恶不作叶二娘果真每天要害死一个婴儿。却不知为了什么?她在峰上六天已杀了六个婴儿。”瞧六个死婴儿身上都无伤痕血渍也不知那恶婆叶二娘是用什么法子弄死的其中只一个死婴衣着光鲜其余五个都是穿的农家粗布衣衫想必便是从无量山中农家盗来的。木婉清此番随师出山杀人不少但所杀者尽是心怀不善的江湖豪客这等全没来由的残害婴儿教她亲眼得见不禁全身抖。
忽然眼前青影闪动一个人影捷如飞鸟般向山下驰去一起一落形如鬼魅正是‘无恶不作’叶二娘。木婉清见她这等奔行神纵是师父也是远远不及霎时间百感丛生千愁并至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她呆了一阵将六具童尸并排放在一起捧些石子泥沙掩盖在尸之上。蓦地里觉到背后微有凉气侵袭她左足急点向前窜出。只听一阵忽尖忽粗的笑声自身后出一人说道:“小姑娘你老公撇下你不要了不如跟了我吧。”正是‘穷凶极恶’云中鹤。
他人随声到手掌将要搭到木婉清肩膀斜刺里一掌拍到架开他手却是南海鳄神。他哇哇怒吼喝道:“老四我南海派门下决不容你欺侮。”云中鹤几个起落已避在十余丈外笑道:“你徒儿收不成这姑娘便不是南海派门下。”木婉清见这人身材极高却又极瘦便似是根竹杆一张脸也是长得吓人。
南海鳄神喝道:“你怎知我徒儿不来?是你害死了他是不是?是了定是你瞧我徒儿资质太好将他捉拿了去想要收他为徒。你坏我大事先捏死了你再说。”这人也真横蛮到了极处也不问云中鹤是否真的暗中作了手脚便向他扑将过去。
云中鹤叫道:“你徒儿是方是圆是尖是扁我从来没见过怎说是我收了起来?”说着迅捷之极的连避南海鳄神两下闪电似的扑击。南海鳄神骂道:“放屁!谁信你的话?你定是打架输了一口冤气出在我徒儿身上。”云中鹤道:“你徒儿是男的还是女的?”南海鳄神道:“自然是男的我收女徒弟干么?”云中鹤道:“照啊!我云中鹤只抢女人从来不要男人难道你不知么?”
南海鳄神本已扑在空中听他这话倒也有理猛使个‘千斤坠’落将下来右足踏上一块岩石喝道:“那么我徒儿那里去了?为什么到这时候还不来拜师?”云中鹤笑道:“嘿嘿你南海派的事我管得着么?”南海鳄神苦候段誉早已焦躁万分一腔怒火无处泄喝道:“你胆敢讥笑我?”
木婉清心想:“若能挑拨这两个恶人斗个两败俱伤实有莫大的好处。”当即大声道:“不错你徒儿定是给这去中鹤害了否则他在那高崖之上自己如何能够下来?这云中鹤轻功了得定是窜到崖上将你徒儿带到隐僻之处杀了以免南海派中出一个厉害人物否则怎么连尸也找不到?”
南海鳄神伸手一拍自己脑门对云口鹤道:“你瞧我徒弟的媳妇儿也这么说难道还会冤枉你么?”
木婉清道:“我丈夫言道他能拜到你这般了不起的师父真是三生有幸定要用心习艺光大南海派的门楣使你南海鳄神的名头更加威震天下让什么‘恶贯满盈’、‘无恶不作’都瞧着你羡慕的不得了。那知道云中鹤起了毒心害死了你的好徒儿从今以后你再也找不到这般像你的人来做徒儿啦!”她说一句南海鳄神拍一下脑门。木婉清又道:“我丈夫的后脑骨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天资又跟你一模一样的聪明像这样十全十美的南海派传人世间再也没第二个了。这云中鹤偏偏跟你为难你还不替你的乖徒儿报仇?”
南海鳄神听到这里目中凶光大盛呼的一声纵身向云中鹤扑去。云中鹤明知他是受了木婉清的挑拨但一时说不明白自知武功较他稍逊见他扑到拔足便逃。南海鳄神双足在地下一点又扑了过去。
木婉清叫道:“他逃走了那便是心虚。若不是他杀了你徒儿何必逃走?”南海鳄神吼道:“对对!这话有理!还我徒儿的命来!”两人一追一逃转眼间便绕到了山后。木婉清暗暗欢喜片刻之间只听得南海鳄神吼声自远而近两人从山后追逐而来。
云中鹤的轻功比南海鳄神高明得多他一个竹竿般的瘦长身子摇摇摆摆东一幌西一飘南海鳄神老是跟他相差了一大截。两人刚过木婉清眼前刹那间又已转到了山后。待得第二次追逐过来云中鹤猛地一个长身飘到木婉清身前伸手便往她肩头抓去。木婉清大吃一惊右手急挥嗤的一声一枝毒箭向他射去。云中鹤向左挪移半尺避开毒箭也不知他身形如何转动长臂竟抓到了木婉清面门。木婉清急忙闪避终于慢了一步脸上斗然一凉面幕已被他抓在手中。
云中鹤见到她秀丽的面容不禁一呆淫笑道:“妙啊这小娘儿好标致。只是不够风骚尚未十全十美……”说话之间南海鳄神已然追到呼的一掌向他后心拍去。云中鹤右掌运气反击蓬的一声大响两股掌风相碰木婉清只觉一阵窒息气也透不过来丈余方圆之内尘沙飞扬。云中鹤借着南海鳄神这一掌之力向前纵出二丈有余。南海鳄神吼道:“再吃我三掌。”云中鹤笑道:“你追我不上我也打你不过。再斗一天一晚也不过是如此。”
两人追逐已远四周尘沙兀自未歇木婉清心想:“我须得设法拦住这云中鹤否则两人永远动不上手。”等两人第三次绕山而来木婉清纵身而上嗤嗤嗤响声不绝六七枝毒箭向云中鹤射去大声叫道:“还我夫君的命来。”云中鹤听着短箭破空之声知道厉害窜高伏低连连闪避。木婉清挺起长剑刷刷两剑向他刺去。云中鹤知她心意竟不抵敌飘身闪避。但这样一阻南海鳄神双掌已左右拍到掌风将他全身圈住。
云中鹤狞笑道:“老三我几次让你只是为了免伤咱们四大恶人的和气难道我当真怕了你不成?”双手在腰间一掏两只手中各已握了一柄钢抓这对钢抓柄长三尺抓头各有一只人手手指箕张指头出蓝汪汪的闪光左抓向右右抓向左封住了身前摆着个只守不攻之势。
南海鳄神喜道:“妙极七年不见你练成了一件古怪兵刃瞧老子的!”解下背上包袱取了两件兵刃出来。
木婉清情知自己倘若加入战团徒劳无益当即退开几步。只见南海鳄神右手握着一把短柄长口的奇形剪刀剪口尽是锯齿宛然是一只鳄鱼的嘴巴左手拿着一条锯齿软鞭成鳄鱼尾巴之形。
云中鹤斜眼向这两件古怪兵刃瞧了一眼右手钢抓挺出蓦地向南海鳄神面门抓去。南海鳄神左手鳄尾鞭翻起拍的一声将钢抓荡开。云中鹤出手快极右手钢抓尚未缩回左手钢抓已然递出。只听得喀喇一声响鳄嘴剪伸将上来夹住他钢抓一绞。这钢抓是纯钢打就但鳄嘴剪的剪口不知是何物铸成竟将钢抓的五指剪断了两根。总算云中鹤缩手得快保住了钢抓上另外的三指但他所练抓法十根手指每一指都有功用少了两指威力登时减弱心下甚是懊丧。南海鳄神狂笑声中鳄尾鞭疾卷而上。
突然间一条青影从二人之间轻飘飘的插入正是叶二娘到了。她左掌横掠贴在鳄尾鞭上斜向外推云中鹤已乘机跃开。叶二娘道:“老三、老四干什么动起家伙来啦?”一转眼看到木婉清的容貌脸色登时一变。
木婉清见她手中又抱着一个男婴约莫三四岁年纪锦衣锦帽唇红面白甚是可爱才知她适才下山原来去寻觅婴儿。木婉清见到她眼中出异样光芒忙转过头不敢看她只听得那婴儿大声叫道:“爸爸!爸爸!山山要爸爸。”叶二娘柔声道:“山山乖爸爸待会儿就来啦。”木婉清想到草丛中那六具童尸的可怖情状再听到她这般慈爱亲切的抚慰言语登时打个寒战。
云中鹤笑道:“二姊老三新练成的鳄嘴剪和鳄尾鞭可了不起啊。适才我跟他练了几手玩玩当真难以抵挡。这七年来你练了什么功夫?能敌得过老三这两件厉害家伙吗?只怕你也不成吧。”他不提南海鳄神冤枉自己害死了他门徒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想引得叶二娘和南海鳄神动手。
叶二娘上峰之时早已看到二人实是性命相捕决非练武拆招当下淡淡一笑说道:“这七年来我勤修内功兵刃拳脚上都生疏了定然不是老三和你的对手。”
忽听得山腰中一人长声喝道:“兀那妇人你抢去我儿子干么?快还我儿子来!”声音甫歇人已窜到峰上身法甚是利落。这人四十来岁年纪身穿古铜色缎袍手提长剑。
南海鳄神喝道:“你这家伙是谁?到这里来大呼小叫。我的徒儿是不是你偷了去?”叶二娘笑道:“这位老师是‘无量剑’东宗掌门人左子穆先生。剑法倒也罢了生个儿子却挺肥白可爱。”
木婉清登即恍然:“原来叶二娘在无量山中再也找不到小儿竟将无量剑掌门人的小儿掳了来。”
叶二娘道:“左先生令郎生得真有趣我抱来玩玩明天就还给你。你不用着急。”说着在山山的脸颊上亲了亲轻轻抚摸他头显得不胜爱怜。左山山见到父亲大声叫唤:“爸爸爸爸!”左子穆伸出左手走近几步说道:“小儿顽劣不堪没什么好玩的请即赐还在下感激不尽。”他见到儿子说话登时客气了只怕这女子手上使劲当下便捏死了他儿子。
南海鳄神笑道:“这位‘无恶不作’叶三娘就算是皇帝的太子公主到了她手中那也是决计不还的。”
左子穆身子一颤道:“你……你是叶三娘?那么叶二娘……叶二娘是尊驾何人?”他曾听说‘四大恶人’中有个排名第二的女子叶二娘每日清晨要抢一名婴儿来玩弄弄到傍晚便弄死了只怕这‘叶三娘’和叶二娘乃是姊妹妯娌之属性格一般那可糟了。
叶二娘格格娇笑说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的我便是叶二娘世上又有什么叶三娘了?”左子穆一张脸霎时之间全无人色。他一觉幼儿被擒便全力追赶而来途中已觉察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初时还想这妇人素不相识与自己无怨无仇不见得会难为了儿子一听到她竟然便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又想喝骂、又想求恳的言语塞在咽喉之中竟然说不出口来。
叶二娘道:“你瞧这孩儿皮光肉滑养得多壮!血色红润晶莹透明毕竟是武学名家的子弟跟寻常农家的孩儿大不相同。”一面说一面拿起孩子的手掌对着太阳察看他血色啧啧称赞便似常人在菜市购买鸡鸭鱼羊、拣精拣肥一般。
左子穆见她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似乎转眼便要将自己的儿子吃了如何不惊怒交迸?明知不敌也得拼命当下使招‘白虹贯日’剑尖向她咽喉刺去。
叶二娘浅笑一声将山山的身子轻轻移过左子穆这一全倘若继续刺去先便刺中了爱儿。幸好他剑术精湛招数未老陡然收势剑尖在半空中微微一抖一个剑花变招斜刺叶二娘右肩。叶二娘仍不闪避将山山的身子一移挡在身前。霎时之间左子穆上下左右连刺四剑叶二娘以逸待劳只将山山略加移动这四下凌厉狠辣的剑招便都只使得半招而止。山山却已吓得放声大哭。
云中鹤给南海鳄神追得绕山三匝钢抓又断了二指一口怒气无处泄突然间纵身而上左手钢抓疾往左子穆头顶抓落。左子穆长剑上撩使招‘万卉争艳’剑光乱颤牢牢将上盘封住。当的一声轻响两件兵刃相交左子穆一招‘顺水推舟’剑锋正要乘势向敌人咽喉推去蓦地里钢抓手指合拢竟将剑刃抓住。
左子穆大吃一惊却不肯就此撒剑急运内力回夺卟的一下云中鹤右手钢抓已插入他肩头。幸好这柄钢抓的五根手指已被南海鳄神削去了两根左子穆所爱创伤稍轻但也已鲜血迸流三根钢指拿住了他肩骨牢牢不放。云中鹤上前补了一脚将他踢倒这几下兔起鹘落一个名门大派的掌门人竟无招架余地。
南海鳄神赞道:“老四这两下子不坏还不算丢脸。”
叶二娘笑吟吟的道:“左大掌门你见到我们老大没有?”左子穆右肩骨被钢指抓住丝毫动弹不得强忍痛楚说道:“你老大是谁?我没见过。”南海鳄神也问:“你见过我徒儿没有?”左子穆又道:“你徒儿是谁?我没见过。”南海鳄神怒道:“你既不知我徒儿是谁怎能说没有见过?放你妈的狗臭屁!三妹快将他儿子吃了。”叶二娘道:“你二姊是不吃小孩儿的。左大掌门你去吧我们不要你的性命。”
左子穆道:“既是如此。叶……叶二娘请你还我儿子我去另外给你找三四个小孩儿来。左某永感大德。”叶二娘笑咪咪的道:“那也好!你去找八个孩儿来换我们这里一共四人每人抱两个够我八天用的了。老四你放了他。”
云中鹤微微一笑松了机括钢指张开。左子穆咬牙站起身来向叶二娘深深一揖伸手去抱孩儿。叶二娘笑道:“你也是江湖上的人物怎地不明规矩?没八个孩儿来换我随随便便就将你孩子还你?”
左子穆见儿子被她搂在怀里虽是万分不愿但格于情势只得点头道:“我去挑选八个最肥壮的孩子给你望你好好待我儿子。”叶二娘不再理他口中又低声哼起儿歌来只道:“乖孙子你奶奶疼你。”左子穆既在眼前她就不肯叫孩子为‘孩儿’了。
左子穆听这称呼她竟是要做自己老娘当真啼笑皆非向儿子道:“山山乖孩子爸爸马上就回来抱你。”山山大声哭叫挣扎着要扑到他的怀里。左子穆恋恋不舍的向儿子瞧了几眼左手按着肩头伤处转过头来慢慢向崖下走去。
突然间山峰后传来一阵尖锐的铁哨子声连绵不绝。南海鳄神和去中鹤同时喜道:“老大到了!”两人纵身而起一溜烟般向铁哨声来处奔去片刻间便已隐没在岩后。
叶二娘却满不在乎仍是慢条斯理的逗弄孩儿向木婉清斜看一眼笑道:“木姑娘你这对眼珠子挺美啊生在你这张美丽的脸上更加不得了。左大掌门你给我帮个忙去挖了这小姑娘的眼珠。”
左子穆儿子在人掌握不得不听从吩咐说道:“木姑娘你还是顺从叶二娘的话吧也免得多吃苦头。”说着挺剑便向木婉清刺去。木婉清叱道:“无耻小人!”仗剑反击剑尖直指左子穆的左肩三招过去身子斜转突然间左手向后微扬嗤嗤嗤三枝毒箭向叶二娘射去要攻她个出其不意。左子穆大叫:“别伤我孩儿。”
不料这三箭去得虽快叶二娘左手衫袖一拂已卷下三枝短箭甩在一旁随手除下山山右脚的一只小鞋向她后心掷去。木婉清听到风声回剑挡格但重伤之余出剑不准鞋子顺着剑锋滑溜而前卟的一声打在她右腰。叶二娘在鞋上使了阴劲木婉清急运内力相抗但一口气提不上来登时半身酸麻长剑呛啷落地便在此时山山的第二只鞋子又已掷到这一次正中胸口。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左子穆剑尖斜处已抵住她胸口左手便去挖她右眼。
木婉清低叫一声:“段郎!”身子前扑往剑尖上迎去宁可死在他剑下胜于受这挖目之惨。
左子穆缩剑向后猛地里手腕一紧长剑把捏不住脱手上飞势头带得他向后跌了两步。三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抬头向长剑瞧去。只见剑身被一条细长软索卷住软索尽头是根铁杆持在一个身穿黄衣的军官手中。这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脸上英气逼人不住的嘿嘿冷笑。叶二娘认得他是七日前与云中鹤相斗之人武功颇为不弱然而比之自己尚差了一筹也不去惧他只不知他的同伴是否也到了斜目瞧去果见另一个黄衣军官站在左这人腰间插着一对板斧。
叶二娘正要开言忽听得背后微有响动当即转身只见东南和西南两边角上各自站着一人所穿服色与先前两人相同黄衣着璞头武官打扮。东南角上的手执一对判官笔西南角上的则手执熟铜齐眉棍四人分作四角隐隐成合围之势。
左子穆朗声道:“原来宫中褚、古、傅、朱四大护卫一齐到了在下无量剑左子穆这厢有礼。”说着向四人团团一揖。那持判官笔的卫护朱丹臣抱拳还礼其余三人却并不理会。
那最先赶到的卫护褚万里抖动铁杆软索上所卷的长剑在空中不住幌动阳光照耀下闪闪光。他冷笑一声说道:“‘无量剑’在大理也算是个名门大派没想到掌门人竟是这么一个卑鄙之徒。段公子呢?他在那里?”
木婉清本已决意一死忽来救星自是喜出望见外听他问到段公子更是情切关心。
左子穆道:“段……段公子?是了数日之前曾见过段公子几面……现今却不知……却不知到那里去了。”
木婉清道:“段公子已给这婆娘的兄弟害死了。”说着手指叶二娘又道:“那人叫做什么‘穷凶极恶’云中鹤身材又高又瘦好似竹竿模样……”
褚万里大吃一惊喝道:“当真?便是那人?”那手持熟铜棍的卫护傅思归听得段誉被人害死悲怒交集叫道:“段公子我给你报仇。”熟铜棍向叶二娘当头砸落。
叶二娘闪身避开叫道:“啊哟大理国褚古傅朱四大卫护我的儿啊你们短命而死我做娘的好不伤心!你们四个短命的小心肝黄泉路上等一等你的亲娘叶二娘啊。”褚、古、傅、朱四人年纪也小不了她几岁她却自称亲娘‘我的儿啊’、‘短命的小心肝啊’叫将起来。
傅思归大怒一根铜棍使得呼呼风响霎时间化成一团黄雾将她裹在其中。
叶二娘双手抱着左子穆的幼儿在铜棍之间穿来插去的闪避铜棍始终打她不着。那孩儿大声惊叫哭喊。左子穆急叫:“两位停手两位停手!”
另一个卫护从腰间抽出板斧喝道:“‘无恶不作’叶二娘果然名不虚传侍我古笃诚领教高招。”人随声到着地卷去出手便是‘盘根错节十八斧’绝招左一斧右一斧的砍她下盘。叶二娘笑道:“这孩子碍手碍脚你先将他砍死了吧。”将手中孩子往下一送向斧头上迎去。古笃诚吃了一惊急忙收斧不料叶二娘裙底一腿飞出正中他肩头幸好他躯体粗壮挨了这一腿只略一踉跄并未受伤立即扑上又打。叶二娘以小孩为护符古笃诚和傅思归兵刃递出去时便大受牵制。
左子穆急叫:“小心孩子!这是我的小儿小心小心!傅兄你这一棍打得偏高了。古兄你的斧头别……别往我孩儿身上招呼。”
正混乱间山背后突然飘来一阵笛声清亮激越片刻间便响到近处山坡后转出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三绺长须形貌高雅双手持着一枝铁笛兀自凑在嘴边吹着。朱丹臣快步上前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那人吹笛不停曲调悠闲缓步向正自激斗的三人走去。猛地里笛声急响只震得各人耳鼓中都是一痛。他十根手指一齐按住笛孔鼓气疾吹铁笛尾端飞出一股劲风向叶二娘脸上扑去。叶二娘一惊之下转脸相避铁笛一端已指向她咽喉。
这两下快得惊人饶是叶二娘应变神也不禁有些手足无措百忙中腰肢微摆上半身硬硬生生的向后让开尺许将左山山往地下一抛伸手便向铁笛抓去。宽袍客不等婴儿落地大袖挥出已卷起了婴儿。叶二娘刚抓到铁笛只觉笛上烫如红炭吃了一惊:“笛上敷有毒药?”急忙撒掌放笛跃开几步。宽袍客大袖挥出将山山稳稳的掷向左子穆。
叶二娘一瞥眼间见到宽袍客左掌心殷红如血又是一惊:“原来笛上并非敷有毒药乃是他以上乘内力烫得铁笛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来一般。”不由自主的又退了数步笑道:“阁下武功好生了得想不到小小大理竟有这样的高人。请问尊姓大名?”
那宽袍客微微一笑说道:“叶二娘驾临敝境幸会幸会。大理国该当一尽地主之谊才是。”左子穆抱住了儿子正自惊喜交集冲口而出:“尊驾是高……高君候么?”那宽袍客微笑不答问叶二娘道:“段公子在那里?还盼见告。”
叶二娘冷笑道:“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会说。”突然纵身而起向山峰飘落。宽袍客道:“且慢!”飞身追去蓦地里眼前亮光闪动七八件暗器连珠般掷来分打他头脸数处要害。宽袍客挥动铁笛一一击落。只见她一飘一幌去得已远再也追不上了。再瞧落在地下的暗器时每一件各不相同均是悬在小儿身上的金器银器或为长命牌或为小锁片他猛地想起:“这都是被她害死的众小儿之物。此害不除大理国中不知更将有多少小儿丧命。”
褚万里一挥铁杆软索上卷着的长剑托地飞出倒转剑柄向左子穆飞去。左子穆伸手挽住满脸羞惭无言可说。褚万里转向木婉清问道:“到底段公子怎样了?是真的为云中鹤所害么?”
木婉清心想:“这些人看来都是段郎的朋友我还是跟他们说了实话好一齐去那边山崖上仔细寻访。”正待开言忽听得半山里有人气急败坏的大叫:“木姑娘……木姑娘……你还在这儿么?南海鳄神我来了你千万别害木姑娘!拜不拜师父咱们慢慢商量……木姑娘木姑娘你没事吧?”
宽袍客等一听齐声欢呼:“是公子爷!”
木婉清苦等他七日七夜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居然听到他的声音惊喜之下只觉眼前一黑便即晕了过去。
昏迷之中耳边只听有人低呼:“木姑娘木姑娘你你快醒来!”她神智渐复觉得自己躺在一人怀中被人抱着肩背便欲跳将起来但随即想到:“是段郎来了。”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缓缓睁开眼来眼前一双眼睛清净如秋水却不是段誉是谁?只听他喜道:“啊你终于醒转了。”木婉清泪水滚滚而下反手一掌重重打了他个耳光身子却仍躺在他怀里一时无力挣扎跃起。
段誉抚着自己脸颊笑道:“你动不动的便打人真够横蛮的了!”问道:“南海鳄神呢?他不在这里等我么?”木婉清道:“人家已等了你七日七夜还不够么?他走啦。”段誉登时神采焕喜道:“妙极妙极!我正好生担心。他若硬要逼我拜他为师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木婉清道:“你既不愿做他徒儿又到这儿来干么?”段誉道:“咦!你落在他手中我若不来他定要难为你那怎么得了?”木婉清心头一甜道:“哼!你这人良心坏极这七天七晚之中你又不来寻我?”
段誉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为人所制动弹不得日夜牵挂着你真是焦急死了。我一得脱身立即赶来。”
那日南海鳄神掳了木婉清而去段誉独处高崖焦急万状:“我若不赶去求这恶人收我为徒木姑娘性命难保。可是要我拜这恶人为师学那喀喇一声、扭断脖子的本事终究是干不得的。他教我这套功夫之时多半还要找些人来让我试练试了一个又一个那可糟糕之极。好在这恶人虽然凶恶之至倒也讲理我怎地跟他辩驳一场叫他既放了木姑娘又不必收我为徒。”
在崖边徘徊彷徨肚中又隐隐痛将起来突然想到:“啊哟不好胡涂透顶我怎地忘了?我在那山洞之中早已拜了神仙姊姊为师已算是‘逍遥派’的门徒。‘逍遥派’的弟子又怎能改投南海鳄神门下?对了我这就跟这恶人说去理直气壮谅他非连说‘这话倒也有理’不可。”
转念又想:“这恶人势必叫我露几手‘逍遥派’的武功来瞧瞧我一点也不会他自然不信我是‘逍遥派’弟子。”跟着想起:“神仙姊姊吩咐叫我每天进午晚三次练她那个卷轴中的神功这几天搞得七劳八素可半次也没练过当真该死之至。”心下歉咎正要伸手入怀去摸那卷轴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他转过身来吃了一惊只见崖边66续续的上来数十人。
当先一人便是神农帮帮主司空玄其后却是无量剑东宗掌门左子穆、西宗掌门辛双清此外则是神农帮帮众无量剑东西宗的弟子数十人混杂在一起。段誉心道:“怎地双方不打架了?化敌为友倒也很好。”只见这数十人分向两旁站开恭恭敬敬的躬身显是静候什么大人物上来。
片刻间绿影幌动崖边窜上八个女子一色的碧绿斗篷斗篷上绣着黑鹫。段誉暗暗叫苦:“我命休矣!”这八个女子四个一边的站在两旁跟着又有一个身穿绿色斗篷的女子走上崖来。这女子二十来岁年纪容貌清秀眉目间却隐含煞气向段誉瞪眼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段誉一听此言心中大喜:“她不知我和木姑娘杀过她四个姊妹又冒充过什么灵鹫宫圣使。幸好我的斗篷已裹在那胖老太婆平婆婆身上木姑娘的斗篷又飘入了澜沧江。死无对证跟她推个一干二净便了。”说道:“在下大理段誉跟着朋友到这位左先生的无量宫中作客……”
左子穆插口道:“段朋友无量剑已归附天山灵鹫宫麾下无量宫改称‘无量洞’那无量宫三字今后是不能叫的了。”
段誉心道:“原来你打不过人家认输投降了这主意倒也高明。”说道:“恭喜恭喜。左先生弃暗投明好得很啊。”左子穆心想:“我本来有什么‘暗’?现下又有什么‘明’了?”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惟有苦笑。
段誉续道:“在下见到司空帮主跟左先生有点误会一番好意想上前劝解却不料弄得一团糟。本是奉司空帮主之命去取解药岂知却遇上一个大恶人叫作南海鳄神岳老三说我资质不错要收我为徒。我说我不学武功可是这南海鳄神不讲道理将我抓到了这里高高搁起要我非拜他为师不可。在下手无缚鸡之力。”说着双手一摊又道:“这般高峰险崖那说什么也下不去的。姑娘问我在这里干什么?那便是等死了。”他这番话倒无半句虚言前段属实后段也不假只不过中间漏去了一大段心想:“孔夫子笔削‘春秋’述而不作。删削删削不违圣人之道撒谎便非君子了。”
那女子‘嗯’了一声说:“四大恶人果是到了大理。岳老三要收你为徒你的资质有什么好?”也不等段誉回答眼光向司空玄与左子穆两人扫去问道:“他的话不假吧?”
左子穆道:“是。”司空玄道:“启禀圣使这小子不会半点武功却老是乱七八糟的瞎捣乱。”
那女子道:“你们说见到那两个冒充我姊妹的贱人逃到了这山峰上却又在那里?段相公你可见到两个身穿绿色斗篷、跟我们一样打扮的女子没有?”
段誉道:“没有啊没见到两个跟姊姊一样打扮的女子。”心道:“穿了绿色斗篷冒充你们的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我没照镜子瞧不见自己;木姑娘是‘一个女子’不是‘两个女子’。”
那女子点点头转头问司空玄道:“你在灵鹫宫属下时候不少了吧?”司空玄战战兢兢的道:“有……有八年啦。”那女子道:“连我们姊妹也认不出这么胡涂还能给童姥她老人家办什么事?今年生死符的解药不用指望了吧。”司空玄脸如土色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道:“圣使开恩圣使开恩。”
段誉心想:“这山羊胡子倒还没死难道木姑娘给他的假解药管用还是灵鹫宫给了他什么灵丹妙药?那‘生死符的解药’却又是什么东西?”
那女子对司空玄不加理睬对辛双清道:“带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恶人若来罗唣叫他们上缥缈峰灵鹫宫来找我。擒拿那两个冒牌小贱人的事着落在你们无量洞头上。哼哼好大的胆子!还有干光豪、葛光佩两个叛徒务须抓回来杀了。见到我那四位姊妹说我叫她们迳行回灵鹫宫我不等她们了。”她说一句辛双清答应一句眼光竟不敢和她相接。那女子说罢再也不向众人多瞧一眼迳自下峰她属下八名女子跟随在后。
司空玄一直跪在地下见九女下峰忙跃进起身来奔到崖边叫道:“符圣使请你上覆童姥司空玄对不起她老人家。”奔向高崖的另一边涌身向澜沧江中跳了下去。众人齐声惊呼。神农帮帮众纷纷奔到崖边但见浊浪滚滚汹涌而过帮主早已不知去向有的便捶胸哭出声来。
无量剑众人见司空玄落得如此下场面面相觑尽皆神色黯然。
段誉心道:“这位司空玄帮主之死跟我的干系可着实不小。”心下甚是歉咎。
辛双清指着无量剑东宗的两名男弟子道:“你们照料着段相公下去。”那两人一个叫郁光标一个叫吴光胜一齐躬身答应。
段誉在郁吴二人携扶拖拉之下好不辛苦的来到山脚呈了一口长气向左子穆和辛双清拱手道:“多承相救下山这就别过。”眼望南海鳄神先前所指的那座高峰心想:“要上这座小峰可比适才下峰加倍艰难看来无量剑的人也不会这么好心又将我拉上峰去。为了相救木姑娘那也只有拚命了。”
不料辛双清道:“你不忙走跟我一起去无量洞。”段誉忙道:“不不。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恕罪恕罪。”辛双清哼了一声做个手势。郁吴两人各伸一臂挽住了段誉双臂迳自前行。段誉叫道:“喂喂辛掌门左掌门我段誉可没得罪你们啊。刚才那位圣使姊姊吩咐你们带我下山现今山已下了我也已谢过了你们又待怎地?”
辛双清和左子穆均不理会。段誉在郁吴两人左右挟持之下抗拒不得只有跟着他们来到无量洞。
郁吴两人带着他经过五进屋子又穿过一座大花园来到三间小屋之前。吴光胜打开房门郁光标在他背上重重一推推进门内随即关上木门只听得喀喇一声响外面已上了锁。
段誉大叫:“你们无量剑讲理不讲?这可不是把我当作了犯人了吗?无量剑又不是官府怎能胡乱关人?”可是外面声息遽然任他大叫大嚷没一人理会。
段誉叹了口长气心想:“既来之则安之。那也只有听天由命了。”适才下峰行路实已疲累万分眼见房中有床有桌躺在床上放头便睡。
睡不多久便有人送饭来饭菜倒也不恶。段誉向送饭的仆役道:“你去禀告左辛两位掌门说我有话……”一句话没说完郁光标在门外粗声喝道:“姓段的你给我安安静静的坐着也罢躺着也罢再要吵吵嚷嚷莫怪我们不客气。你再开口说一句话我就打你一个耳括子。两句话两个耳光三句三个。你会不会计数?”
段誉当即住口心想:“这些粗人说得出做得到。给木姑娘打几个耳光痛在脸上甜在心里。给你老兄打上几掌滋味可大不相同。”吃了三大碗饭倒在床上又睡心想:“木姑娘这会儿不知怎么样了?最好是她放毒箭射死了那南海鳄神脱身逃走再来救我出去。唉我怎地盼望她杀人?”胡思乱想一会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次日清晨才醒。只见房中陈设简陋窗上铁条纵列看来竟然便是无量剑关人的所在只是开间宽敞倒无局促之感心想第一件事须得遵照神仙姊姊嘱咐练她的‘北冥神功’于是从怀中摸出卷轴放在桌上一想到画中的裸像一颗心便怦怦乱跳面红耳赤急忙正襟危坐心中默告:“神仙姊姊我是遵你吩咐修习神功可不是想偷看你的贵体亵渎莫怪。”
缓缓展开将第一图后的小字看了几遍。这等文字上的功夫在他自是犹如家常便饭一般看一遍即已明白第二遍已然记住读到第三遍后便有所会心。他不敢多看图中女像记住了像上的经脉和穴位便照着卷轴中所记的法门练了起来。
文中言道:本门内功适与各家各派之内功逆其道而行是以凡曾修习内功之人务须尽忘己学专心修习新功若有丝毫混杂岔乱则两功互冲立时颠狂呕血诸脉俱废最是凶险不过。文中反覆致意说的都是这个重大关节。段誉从未练过内功于这最艰难的一关竟可全然不加措意倒也方便。
只小半个时辰便已依照图中所示将‘手太阴肺经’的经脉穴道存想无误只是身上内息全无自也无法运息通行经脉。跟着便练‘任脉’此脉起于肛门与下阴之间的‘会阴穴’自曲骨、中极、关元、石门诸穴直通而上经腹、胸、喉而至口中下齿缝间的‘断基穴’。任脉穴位甚多红脉走势却是笔直一条十分简易段誉顷刻间便记住了诸穴的位置名称伸手在自己身上一个穴道、一个穴道的摸过去。此脉仍是逆练由断基、承浆、廉泉、天突一路向下至会阴而止。
图中言道:“手太阴肺经暨任脉乃北冥神功根基其中拇指之少商穴、及两乳间之膻中穴尤为要中之要前者取后者。人有四海:胃者水毂之海冲脉者十二经之海膻中者气之海脑者髓之海是也。食水毂而储于胃婴儿生而即能不待练也。以少商取人内力而储之于我气海惟逍遥派正宗北冥神功能之。人食水毂不过一日尽泄诸外。我取人内力则取一分储一分不泄无尽愈厚犹北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里之鲲。”
段誉掩卷凝思:“这门功夫纯系损人利己将别人辛辛苦苦练成的内力取来积储于自身岂不是如同食人之血肉?又如盘剥重利搜刮旁人钱财而据为己有?我已答应了神仙姊姊不练是不成的了但我此生决不取人内力。”
转令又想:“伯父常说人生于世不衣不食无以为生而一粥一饭半丝半褛尽皆取之于人。取人之物殆无可免端在如何报答。取之者寡而报之者厚那就是了。取于为富不仁之徒用于贫困无依之辈非但无愧于心且是仁人义士的慈悲善举儒家佛家其理一般。取民脂民膏以供奉一己之穷奢极欲是为残民以逞;以之兼善天下普施于众则为万家生佛。是以不在取与不取而在用之为善为恶。”想明白了此节倒也不觉修习这门功夫是如何不该了。
心下坦然之余又想:“总而言之我这一生要多做好事不做坏事。巨象可负千斤蝼蚁仅曳一芥力大则所做好事亦大做起坏事来也厉害。以南海鳄神的本领若是专做好事岂非造福不浅?”想到这里觉得就算拜了南海鳄神为师只要专扭坏人的脖子似乎‘这话倒也有理’。
卷轴中此外诸种经脉修习之法甚多皆是取人内力的法门段誉虽然自语宽解总觉习之有违本性单是贪多务得便非好事当下暂不理会。
卷到卷轴末端又见到了‘凌波微步’那四字登时便想起‘洛神赋’中那些句子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转盼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曹子建那些千古名句在脑海中缓缓流过:“第禾农章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红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连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辅薜承权。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想到神仙姊姊的姿容体态“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但觉依她的吩咐行事实是人生至乐当真百死不辞万劫无悔心想:“我先来练这’凌波微步‘此乃逃命之妙法非害人之本领也练之有百利而无一害。”
卷轴上既绘明步法又详注易经六十四卦的方位他熟习易经学起来自不为难。但有时卷轴上步法甚怪走了上一步后无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须得凭空转一个身这才极巧妙自然的接上了;有时则须跃前纵后、左窜右闪方合于卷上的步法。他书呆子的劲道一遇到难题便苦苦钻研一得悟解乐趣之大实是难以言宣不禁觉得:“武学之中原来也有这般无穷乐趣实不下于读书念经。”
如此一日过去卷上的步法已学得了两三成晚饭过后再学了十几步便即上床。迷迷糊糊中似睡似醒脑子中来来去去的不是少商、膻中、关元、中极诸穴道便是同人、大有、归妹、未济等易卦。
睡到中夜猛听得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巨吼登时惊醒过不多久又听得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大吼声音似是牛哞却又多了几分凄厉之意不知是什么猛兽。他知无量山中颇多毒虫怪兽听得吼声停歇便也不以为意着枕又睡。
却听得隔室有人说道:“这‘莽牯朱蛤’已好久没出现了今晚忽然鸣叫不知主何吉凶?”另一人道:“咱们东宗落到这肯田地吉是吉不起来的只要不凶到家就已谢天谢地了。”段誉知是那两名男弟子郁光标与吴光胜料来他们睡在隔壁奉命监视以防自己逃走。
只听那吴光胜道:“咱们无量剑归属了灵鹫宫虽然从此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却也得了个大靠山可说好坏参半。我最气不过的西宗明明不及咱们东宗干么那位符圣使却要辛师叔作无量洞之主咱们师父反须听她号令。”郁光标道:“谁教灵鹫宫中自天山童姥以下个个都是女人哪?她们说天下男子没一个靠得住。听说这位符圣使倒是好心派辛师叔做了咱们头儿灵鹫宫对无量洞就会另眼相看。你瞧符圣使对神农帮司空玄何等辣手对辛师叔的脸色就好得多。”吴光胜道:“郁师哥这个我可又不明白了。符圣使对隔壁那小子怎地又客客气气?什么‘段相公’、‘段相公’的叫得好不亲热。”
段誉听他们说到自己更加凝神倾听。
郁光标笑道:“这几句话哪咱们可只能在这里悄悄的说。一个年轻姑娘对一个小白脸客客气气‘段相公’、‘段相公’的叫……”他说到‘段相公’三字时压紧了嗓子学着那灵鹫宫姓符圣使的腔调自行再添上几分娇声嗲气“……你猜是什么意思?”吴光胜道:“难道符圣使瞧中了这小白脸?”郁光标道:“小声些别吵醒了小白脸。”接着笑道:“我又不是符圣使肚里的圣蛔虫又怎明白她老人家的圣意?我猜辛师叔也是想到了这一着因此叫咱们好好瞧着他别让他走了。”吴光胜道:“那可要关他到几时啊?”郁光标道:“符圣使在山峰上说:‘辛双清带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恶人若来罗唣叫他们上缥缈峰灵鹫宫找我。’……”这几句话又是学着那绿衣女子的腔调“……可是带了段相公下山怎么样?她老人家不说别人也就不敢问。要是符圣使有一天忽然派人传下话来:‘辛双清把段相公送上灵鹫宫来见我。’咱们却已把这姓段的小白脸杀了放了岂不是糟天下之大糕?”吴光胜道:“要是符圣使从此不提咱们难道把这小白脸在这里关上一辈子以便随时恭候符圣使号令到来?”郁光标笑道:“可不是吗?”
段誉心里一连串的只叫:“苦也!苦也!”心道:“这位姓符的圣使姊姊尊称我一声‘段相公’只不过见我是读书人客气三分你们歪七缠八又想到那里去啦?你们就把我关到胡子白那位圣使姊姊也决不会再想到我这个老白脸。”
正烦恼间只听吴光胜道:“咱二人岂不是也要……”突然江昂、江昂、江昂三响那‘莽牯朱蛤’又吼了起来。吴光胜立即住口。隔了好一会等莽牯朱蛤不再吼叫他才又说道:“莽牯朱蛤一叫我总是心惊肉惊瘟神爷不知这次又要收多少条人命。”郁光标道:“大家说莽牯朱蛤是瘟神爷的坐骑那也是说说罢了。文殊菩萨骑狮子普贤菩萨骑白象太上老君骑青牛这莽牯朱蛤是万毒之王神通广大毒性厉害故老相传就说它是瘟菩萨的坐骑其实也未必是真的。”
吴光胜道:“郁师兄你说这莽牯朱蛤到底是什么样儿。”郁光标笑道:“你想不想瞧瞧。”吴光胜笑道:“那还是你瞧过之后跟我说吧。”郁光标道:“我一见到莽牯朱蛤毒气立时冲瞎了眼睛跟着毒质入脑只怕也没功夫来跟你说这万毒之王的模样儿了。还是咱哥儿俩一起去瞧瞧吧。”说着只听得脚步声响又是拔下门闩的声音。
吴光胜忙道:“别……别开这玩笑。”话声颤抢过去上回门闩郁光标笑道:“哈哈哈我难道真有这胆子去瞧?瞧你吓成了这副德性。”吴光胜道:“这种玩笑还是别开的为妙莫要当真惹出什么事来。太太平平的这就睡吧!”
郁光标转过话题说道:“你猜干光豪跟葛光佩这对狗男女是不是逃得掉?”吴光胜道:“隔了这么久还是不见影踪只怕当真给他们逃掉了。”郁光标道:“干光豪有多大本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人贪懒好色练剑又不用心就只甜嘴蜜舌的骗女人倒有几下散手。大伙儿东南西北都找遍了连灵鹫宫的圣使也亲自出马居然仍是给他们溜了老子就是不信。”吴光胜道:“你不信可也得信啊。”
郁光标道:“我猜这对狗男女定是逃入深山撞上了莽牯朱蛤。”吴光胜“啊”的一声大有惊惧之意。郁光标道:“这二人定是尽拣荒僻的地方逃去一见到莽牯朱蛤毒气入脑全身化为一滩脓血自然影踪全无。”吴光胜道:“你猜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郁光标道:“什么几分道理?若不是遇上了莽牯朱蛤那就岂有此理。”吴光胜道:“说不定他二人耐不住啦就在荒山野岭里这个那个起来昏天黑地之际两人来一招‘鲤鱼翻身’啊哟乖乖不得了掉入了万丈深谷。”两人都吃吃吃的淫笑起来。
段誉寻思:“木姑娘在那小饭铺中射死了干葛二人无量剑的人不会查不到啊。嗯是了定是那饭铺老板怕惹祸快手快脚的将两具尸身埋了。无量剑的人去查问市集上的人见到他们手执兵器凶神恶煞的模样谁也不敢说出来。”
只听吴光胜道:“无量剑东西宗逃走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不急太监急灵鹫宫的圣使又干么这等着紧非将这二人抓回来不可?”郁光标道:“这你就得动动脑筋想上一想了。”吴光胜沉默半晌道:“你知道我的脑筋向来不灵动来动去动不出什么名堂来。”
郁光标道:“我先问你:灵鹫宫要占咱们的无量宫那为什么?”吴光胜道:“听唐师哥说多半是为了后山的无量玉壁。符圣使用一到三番四次的就是查问无量玉壁上的仙影啦、剑法啦这些东西。对啦!咱们都遵照符圣使的吩咐立下了毒誓玉壁仙影的事以后谁也不敢泄露可是干光豪与葛光佩呢他们可没立这个誓既然叛离了本派那还有不说出去的?”吴光胜一拍大腿叫道:“对对!灵鹫宫是要杀了这两个家伙灭口。”
郁光标低声喝道:“别这么嚷嚷的隔壁屋里有人你忘了吗?”吴光胜忙道:“是是。”停了一会说道:“干光豪这家伙倒是艳福不浅把葛光佩这白白嫩嫩的小麻皮搂在怀里这么剥得她白羊儿似的啧啧啧……***就算后来化成了一滩浓血那也……那也……嘿嘿。”
两人此后说来说去都是些猥亵粗俗的言语段誉便不再听可是隔墙的淫猥笑话不绝传来不听却是不行于是默想‘北冥神功’中的经脉穴道过不多时便潜心内想隔墙之言说得再响却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次日他又练那‘凌波微步’照着卷中所绘步法一步步的试演。这步法左歪右斜没一步笔直进退虽在室中只须挪开了桌椅也尽能施展得开又学得十来步蓦地心想:“待会送饭之人进来我只须这么斜走歪步立时便绕过了他抢出门去他未必能抓得我着。岂不是立刻便可逃走不用在这屋里等到变成老白脸了?”想到此处喜不自胜心道:“我可要练得纯熟无比只要走错了半步便给他一把抓住。说不定从此在我脚上加一副铁镣再用根铁链锁住那时凌波微步再妙步来步去总是给铁链拉住了欲不为老白脸亦不可得矣。”说着脑袋摆了个圈子。
当下将已学会了的一百多步从头至尾默想一遍心道:“我可要想也不想举步便对。唉我段誉这样一个臭男子却去学那洛神宓妃婷婷娜娜的凌波微步我又有什么‘罗袜生尘’了?光屁股生尘倒是有的。”哈哈一笑左足跨出既踏‘中孚’立转‘既济’。不料甫上‘泰’位一个转身右脚踏上‘蛊’位突然间丹田中一股热气冲将上来全身麻痹向前撞出伏在桌上再也动弹不得。
他一惊之下伸手撑桌想站起身来不料四肢百骸没一处再听使唤便要移动一根小指头儿也是不能就似身处梦魇之中愈着急愈使不出半点力道。
他可不知这‘凌波微步’乃是一门极上乘的武功所以列于卷轴之末原是要待人练成‘北冥神功’吸人内力自身内力已颇为深厚之后再练。‘凌波微步’每一步踏出全身行动与内力息息相关决非单是迈步行走而已。段誉全无内功根基走一步想一想退一步又停顿片刻血脉有缓息的余裕自无阻碍。他想熟之后突然一气呵成的走将起来体内经脉错乱登时瘫痪几乎走火入魔。幸好他没跨得几步步子又不如何迅总算没到绝经断脉的危境。
他惊慌之中出力挣扎但越使力胸腹间越难过似欲呕吐却又呕吐不出。他长叹一声只有不动这一任其自然烦恶之感反而渐消。当下便这么一动不动的伏在桌上眼见那个卷轴兀自展在面前百无聊赖之中再看卷上未学过的步法心中虚拟脚步一步步的想下去。大半个时辰后已想通了二十余步胸口烦恶之感竟然大减。
未到正午所有步法已尽数想通。他心下默念将卷轴上所绘的六十四卦步法从‘明夷’起始经‘贲’、‘既济’、‘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恰好走了一个大圈而至‘无妄’自知全套步法已然学会大喜之下跳起身来拍手叫道:“妙极妙极!”这四个字一出口才知自身已能活动。原来他内息不知不觉的随着思念运转也走了一个大圈胶结的经脉便此解开。
他又惊又喜将这六十四卦的步法翻来覆去的又记了几遍生怕重蹈覆辙极缓慢的一步步跳出踏一步呼吸几下待得六十四卦踏遍脚步成圆只感神清气爽全身精力弥漫再也忍耐不住大叫:“妙极妙极妙之极矣!”
郁光标在门外粗声喝道:“大叫小呼的干什么?老子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你说一句话吃一个耳光。”说着开锁进门说道:“刚才你连叫三声该吃三个耳光。姑念初犯三折一让你吃一个耳光算了。”说着踏上两步右掌便往段誉脸上打去。
这一掌并非什么精妙招数但段誉仍无法挡格脑袋微侧足下自然而然的自‘井’位斜行踏到了‘讼’位竟然便将这一掌躲开了。郁光标大怒左拳迅捷击出。段誉步法未熟待得要想该走那一步砰的一声胸口早着一拳正中‘膻中穴’。
那‘膻中’是人身大穴郁光标一拳既出便觉后悔生怕出手太重闯出祸来不料拳头打在段誉身上手臂立时酸软无力心中更有空空荡荡之感但微微一怔便即无事见段誉没有受伤登即放心说道:“你躲过耳光胸口便吃一拳好的一般算法!”反身出门又将门锁上了。
段誉给他一拳打中声音甚响胸口中拳处却全无所感不禁暗自奇怪。他自不知郁光标这一拳所含的内力已尽数送入了他的膻中气海积储了起来。
那也是事有凑巧这一拳倘若打在别处他纵不受伤也必疼痛非凡膻中气海却正是积储‘北冥真气’的所在。他修习神功不过数次可说全无根基要他以拇指的少商穴去吸人内力经‘手太阴肺经’送至任脉的天突穴再转而送至膻中穴储藏莫说他绝无这等能为纵然修习已成也不肯如此吸他人内力以为己有。但对方自行将内力打入他的膻中穴他全无抗拒之能一拳中体内力便入实是自天外飞到他袋中的横财他自己却兀自浑浑噩噩全不知情只想:“此人好生横蛮我说几句‘妙极’又碍着他什么了?平白无端的便打我一拳。”
这一拳的内力在他气海中不住盘旋抖动段誉登觉胸口窒闷试行存想任脉和手太阴肺经两路经脉只觉有一股淡淡的暖气在两处经脉中巡行一周又再回入膻中穴窒闷之感便消。他自不知只这么短短一个小周天的运行这股内力便已永存体内再也不会消失了。段誉自全无内力而至微有内力便自胸口给郁光标这么猛击一拳而始。
也幸得郁光标内力平平又未曾当真全力以击倘若给南海鳄神这等好手一拳打在膻中要穴段誉全无内力根基膻中气海不能立时容纳非经脉震断、呕血身亡不可。郁光标内力所失有限也就未曾察觉。
午饭过后段誉又练‘凌波微步’走一步吸一口气走第二步时将气呼出六十四卦走完四肢全无麻痹之感料想吸呼顺畅便无害处。第二次再走时连走两步吸一口气再走两步再行呼出。这‘凌波微步’是以动功修习内功脚步踏遍六十四卦一个周天内息自然而然的也转了下个周天。因此他每走一遍内力便有一分进益。
他却不知这是在修练内功只盼步子走得越来越熟越走越快心想:“先前那郁老兄打我脸孔我从‘井’位到‘讼’位这一步是不错的躲过了一记耳光踊着便该斜踏‘蛊’位胸口那一拳也就可避过了。可是我只想上一想没来得及跨步对方拳头便已打到。这‘想上一想’便是功夫未熟之故。要凭此步法脱身不让他们抓住务须练得纯熟无比出步时想也不想。‘想也不想’与‘想上一想’两字之差便有生死之别。”
当下专心致志的练习步法每日自朝至晚除了吃饭睡觉大便小便之外竟是足不停步。有时想到:“我努力练这步法只不过想脱身逃走去救木姑娘并非遵照神仙姊姊的嘱咐练她的‘北冥神功’。”想想过意不去就练一练手太阴肺经和任脉敷衍了事以求心之所安至于别的经脉却暂行搁在一边了。
这般练了数日‘凌波微步’已走得颇为纯熟不须再数呼吸纵然疾行气息也已无所窒滞。心意既畅跨步时渐渐想到‘洛神赋’中那些与‘凌波微步’有关的句子:“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忽焉纵体以遨以嬉”“神光离合乍阴乍阳”“辣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尤其最后这十六个字似乎更是这套步法的要旨所在只是心中虽然领悟脚步中要做到‘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可不知要花多少功夫的苦练何年何月方能臻此境地了。以此刻的功夫敌人伸手抓来是否得能避过却半点也无把握有心再练上十天半月以策万全但屈指算来和木婉清相别已有七日悬念她陪着南海鳄神渡日如年的苦处决意今日闯将出去心想那送饭的仆人无甚武功要避过他料来也不甚难。
坐在床沿心中默想步法耐心待候。待听得锁启门开脚步声响那仆人托着饭盘进来段誉慢慢走过去突然在饭盘底下一掀饭碗菜碗登时乒乒乓乓的向他头上倒去。那仆人大叫:“啊哟!”段誉三脚两步抢出门去。
不料郁光标正守在门外听到仆人叫声急奔进门。门口狭隘两人登时撞了个满怀。段誉自‘豫’位踏‘观’位正待闪身从他身旁绕过不料左足这一步却踏在门槛之上。
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凌波微步’的注释之中可没说明‘要是踏上门槛脚下忽高忽低那便如何?’一个踉跄第三步踏向‘比’位这一脚竟然重重踹上了郁光标的足背’要是踏上别人足背对方哇哇叫痛冲冲大怒那便如何?”这个法门卷轴的步法秘诀中更无记载料想那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在洛水之中凌波微步多半也不会踏上门槛踹人脚背。段誉慌张失措之际只觉左腕一紧已被郁光标抓住拖进门来。
数日计较不料想事到临头如意算盘竟打得粉碎。他心中连珠价叫苦忙伸右手去扳郁光标的手指同时左手出力挣扎。但郁光标五根手指牢牢抓住了他左腕又怎扳得开?
突然间郁光标‘咦’的一声只觉手指一阵酸软忍不住便要松手急忙运劲再行紧握但立时又即酸软。他骂道:“***!”再加劲力转瞬之间连手腕、手臂也酸软起来。他自不知段誉伸手去扳他手指恰好是以大拇指去扳他大拇指以少商穴对准了他少商穴他正用力抓住段誉左腕这股内力却源源不绝的给段誉右手大拇指吸了过去。他每催一次劲内力便消失一分。
段誉自也丝毫不知其中缘故但觉对方手指一阵松、一阵紧自己只须再加一把劲似乎便可扳开他手指而脱身逃走当此紧急关头插在他拇指与自己左腕之间的那根大拇指又如何肯抽将出来?
郁光标那天打他一拳拳上内力送入了他膻中气海。单是这一拳内力自也无几但段誉以此为引走顺了手太阴肺经和任脉间的通道。此时郁光标身上的内力便顺着这条通道缓缓流入他的气海那正是‘北冥神功’中百川汇海的道理。两人倘若各不使劲两个大拇指轻轻相对段誉不会‘北冥神功’自也不能吸他内力。但此时两人各自拚命使劲又已和郁光标早几日打他一拳的情景相同以自身内力硬生生的逼入对方少商穴中有如酒壶斟酒酒杯欲不受而不可得。
初时郁光标的内力尚远胜于他倘若明白其中关窍立即松手退开段誉也不过夺门而出、逃之夭夭而已。但郁光标奉命看守岂能让这小白脸脱身?手臂酸软便即催劲渐觉一只手臂抓他不住于是左臂也伸过去抓住了他左臂。这一来内力流出更加快了不多时全身内力竟有一半转到了段誉体内。
僵持片刻此消彼长劲力便已及不上段誉内力越流越快到后来更如江河决堤一泻如注再也不可收拾起只盼放手逃开但拇指被服段誉五指抓住了挣扎不脱。此时已成反客为主之势段誉却丝毫不知还是在使劲抓他手指慌乱之中浑没想到‘扳开他手指’早已变成了‘抓住他手指’。
郁光标全身如欲虚脱骇极大叫:“吴师弟吴光胜!快来快来!”吴光胜正在上茅厕听得郁师兄叫声惶急双手提着裤子赶来。郁光标叫道:“小子要逃。我……我按他不住。”吴光胜放脱裤子待要扑将上去帮同按住段誉。郁光标叫道:“你先拉开我!”叫声几乎有如号哭。
吴光胜应道:“是!”伸手扳住他双肩要将他从段誉身上拉起同时问道:“你受了伤吗?”心想以郁师兄的武功怎能奈何不了这文弱书生。他一句话出口便觉双臂一酸好似没了力气忙催劲上臂立即又是一阵酸软。原来此时段誉已吸干了郁光标的内力跟着便吸吴光胜的郁光标的身子倒成了传递内力的通路。
段誉既见对方来了帮手郁光标抓住自己左腕的指力又忽然加强心中大急更加出力去扳他手指。吴光胜只觉手酸脚软连叫:“奇怪奇怪!”却不放手。
那送饭的仆役见三人缠成一团郁吴二人脸色大变似乎势将不支忙从三人背上爬出门去大叫:“快来人哪那姓段的小白脸要逃走啦!”
无量剑弟子听到叫声登时便有二人奔到接着又有三人过来纷纷呼喝:“怎么啦?那小子呢?”段誉给郁吴二人压在身底新来者一时瞧他不见。
郁光标这时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说不出话来。吴光胜的内力也已十成中去了八成气喘吁吁的道:“郁师兄给……给这小子抓住了快……快来帮手。”
当下便有两名弟子扑上分别去拉吴光胜的手臂只一拉之下手臂便即酸软两人的内力又自吴光胜而郁光标、再自郁光标注入段誉体内。其时段誉膻中穴内已积储了郁吴二人的内力再加上新来二人的部分内力已胜过那二人合力。那二人一觉手臂酸软无力自然而然的催劲一催劲便成为硬送给段誉的礼物。段誉体内积蓄内力愈多吸取对方内力便愈快内力的倾注初时点点滴滴渐而涓涓成流。
余下三人大奇。一名弟子笑道:“你们闹什么把戏?叠罗汉吗?”伸手拉扯只拉得两下手臂也似黏住了一般叫道:“邪门邪门!”其余两名弟子同时去拉他。三人一齐使力刚拉得松动了些随即臂腕俱感乏力。
无量剑七名弟子重重叠叠的挤在一道窄门内外只压得段誉气也透不过来眼见难以逃脱只有认输再说叫道:“放开我我不走啦!”对方的内力又源源涌来只塞得他膻中穴内郁闷难当胸口如欲胀裂。他已不再去扳郁光标的拇指可是拇指给他的拇指压住了难以抽*动大叫:“压死我啦压死我啦!”
郁光标和吴光胜此时固已气息奄奄先后赶来的五名弟子也都仓惶失措惊骇之下拚命使劲但越是使劲内力涌出越快。
八个人叠成一团六个人大声叫嚷谁也听不见旁人叫些什么。过得一会变成四个人呼叫接着只胜下三人。到后来只有段誉一人大叫:“压死我啦快放开我我不逃了。”他每呼叫一声胸口郁闷便似稍减当下不住口的呼叫声虽嘶而力不竭越叫越响亮。
忽听得有人大声叫道:“那婆娘偷了我孩儿去啦大家快追!你们四人截住大门你们三人上屋守着你们四人堵住东边门你们五个堵着住西边门。别……别让这婆娘抱我孩子走了!”虽是号施令语音中却充满着惊慌。
段誉依稀听得似是左子穆的声间脑海中立时转过一个念头:“什么女人偷了他的孩儿去啦?啊是木姑娘救我来啦偷了他儿子要换她的丈夫。来个走马换将这主意倒是不错。”当即住口不叫。一定神间便觉郁光标抓住他手腕的五指已然松了用力抖了几下压在他身上的七人纷纷跌开。
他登时大喜:“他们师父儿子经木姑娘偷了去大家心慌意乱再也顾不得捉我了。”当即从人堆上爬了出来心下诧异:“怎地这些人爬在地下不动?是了定是怕他们师父责罚索性假装受伤。”一时也无暇多想这番推想太也不合情理拔足便即飞奔做梦也想不到七名无量剑弟子的内力已尽数注入他的体内。
段誉三脚两步便抢到了屋后什么‘既济’、‘未济’的方位固然尽皆抛到了脑后‘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神姿更加只当是曹子建的满口胡柴当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眼见无量剑群弟子手挺长剑东奔西走大叫:“别让那婆娘走了!”“快夺回小师弟回来!”“你去那边我向这边追!”心想:“木姑娘这‘走马换将’之计变成了‘调虎离山’更加妙不可言。我自然要使那第三十六计了。”当下钻入草丛爬出十余丈远心道:“我这般手脚同时落地算是‘凌波微爬’还是什么?”
耳听得喊声渐远无人追来于是站起身来向后山密林中足狂奔。奔行良久竟丝毫不觉疲累心下暗暗奇怪寻思:“我可别怕得很了跑脱了力。”于是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可是全身精力充沛惟觉力气太多又用得什么休息?
心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到后来终究会支持不住的。‘震’卦六二:‘勿逐七日和。’今天不正是我被困的第七日吗?‘勿逐’两字须得小心在意。”当下将积在膻中穴的内力缓缓向手太阴肺经脉送去但内力实在太多来来去去始终不绝运到后来不禁害怕起来:“此事不妙只怕大有凶险。”反正胸口窒闷已减便停了运息站起身来又走只想:“我怎地去和木姑娘相会告知她我已脱险?左子穆的孩儿可以还他了也免得他挂念儿子提心吊胆。”
行出里许乍听得吱吱两声眼前灰影幌动一只小兽迅捷异常的从身前掠过依稀便是仲灵的那只闪电貂只是它奔得实在太快看不清楚但这般奔行如电的小兽定然非闪电貂不可。段誉大喜心道:“钟姑娘到处找你不着原来你这小家伙逃到了这里。我抱你去还给你主人她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学着钟灵吹口哨的声音嘘溜溜的吹了几下。
灰影一闪一只小兽从高树上急跃落蹲在他身前丈许之外一对亮晶晶的小眼骨碌碌地转动盯视着他正便是那只闪电貂。段誉又嘘溜溜的吹了几下闪电貂上前两步伏在地下不动。
段誉叫道:“乖貂儿好貂儿我带你去见你主人。”吹几下口哨走上几步闪电貂仍是不动。段誉曾摸过它的背脊知它虽然来去如风齿有剧毒但对主人却十分顺驯见它灵活的小眼转动不休甚是可爱吹几下口哨又走上几步慢慢蹲下说道:“貂儿真乖。”缓缓伸手去抚它背脊闪电貂仍然伏着不动。段誉轻抚貂背柔软光滑的皮毛柔声道:“乖貂儿咱们回家去啦!”左手伸过去将貂儿抱了起来。
突然之间双手一震跟着左腿一下剧痛灰影闪动闪电貂已跃在丈许之外仍是蹲在地下一双小眼光溜溜的瞪着他。段誉惊叫:“啊哟!你咬我。”只见左腿裤脚管破了一个小孔急忙捋起裤筒见左腿内侧给咬出了两排齿印鲜血正自渗出。
他想起神农帮帮主司空玄自断左臂的惨状只吓得魂不附体只叫:“你……你……怎么不讲道理?我是你主人的朋友啊!哎唷!”左腿一阵酸麻跪倒在地双手忙牢牢按住伤口上侧想阻毒质上延但跟着右腿酸麻登时摔倒。他大惊之下双手撑地想要站起可是手臂也已麻木无力。他向前爬了几步闪电貂仍一动不动的瞧着他。
段誉暗暗叫苦心想:“我可实在太也卤莽这貂儿是钟姑娘养熟了的只听她一人的话。我这口哨多半也吹得不对。这……这可如何是好?”明知给闪电貂一口咬中该当立即学司空玄的榜样挥刀斩断左腿但手边既无刀剑也没司空玄这般当机立断的刚勇再者刚学会了‘凌波微步’少了一腿只能施展‘凌波独脚跳’那可无味得紧了。
只自怨自艾得片刻四肢百骸都渐渐僵硬知道剧毒已延及全身后来眼睛嘴巴都合不拢来神智却仍然清明心想:“我这般死法模样实在太不雅观这般张大了口是白痴鬼还是馋鬼?不过百害之中也有一利木姑娘见到我这个光屁股大嘴僵尸鬼心中作呕悲戚思念之情便可大减于她身子颇有好处。”
猛听得江昂、江昂三声大吼跟着卟、卟、卟声响草丛中跃出一物段誉大惊:“啊哟万毒之王‘莽牯朱蛤’到了。那两人说一见此物全身便化为脓血那便如何是好?”跟着便想:“胡涂东西?一滩脓血跟光屁股大口僵尸相比那个模样好看些?当然是宁为脓血毋为丑尸。”但听江昂、江昂叫声不绝只是那物在己之右头颈早已僵直无法转头去看却是欲化脓血而不可得。好在卟、卟、卟响声又作那物向闪电貂跃去。
段誉一见不禁诧异万分跃过来的只是一只小小蛤蟆长不逾两寸全身殷红胜血眼睛却闪闪出金光。它嘴一张颈下薄皮震动便是江昂一声牛鸣般的吼叫如此小小身子竟能出偌大鸣叫若非亲见说什么也不能相信心想:“这名字取得倒好声若牯牛全身朱红果然是莽牯朱蛤。但既然如此一见之下化为脓血的话便决计不对。‘莽牯朱蛤’这个名字定是见过它的人给取的。一滩脓血又怎能想出这个贴切的名字来?”
闪电貂见到朱蛤似乎颇有畏缩之意转头想逃却又不敢逃突然间纵身扑起。朱蛤嘴一张江昂一声叫一股淡淡的红雾向闪电貂喷去闪电貂正跃在空中给红雾喷中当即翻身摔落一扑而上咬住了朱蛤的背心。段誉心道:“毕竟还是貂儿厉害。”不料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闪电貂已仰身翻倒四腿挺了几下便即一动不动了。
段誉心中叫声“啊哟!”这闪电貂虽然咬‘死’了他他却知纯系自己不会驯貂、卤莽而为之故倒也没怨怪这可爱的貂儿眼见它毙命心下痛惜:“唉钟姑娘倘若知道了可不知有多难过。”
只见朱蛤跃上闪电貂尸身在它颊上吮吸吸了左颊又吸右颊。段誉心道:“莽牯朱蛤号称万毒之王倒是名不虚传貂儿齿有剧毒咬在它身上反而毒死了自己现下这朱蛤又去吮吸貂儿毒囊中的毒质。闪电貂固然活泼可爱莽牯朱蛤红身金眼模样也美丽之极谁又想得到外形绝丽内里却具剧毒。神仙姊姊我可不是说你。”
那朱蛤从闪电貂身上跳下江昂、江昂的叫了两声。草丛中筱筱声响游出一条红黑斑斓的大蜈蚣来足有七八寸长。朱蛤扑将上去那蜈蚣游动极快迅逃命。朱蛤接连追扑几下竟没扑中它江昂一声叫正要喷射毒雾那蜈蚣忽地笔直对准了段誉的嘴巴游来。
段誉大惊苦于半点动弹不得连合拢嘴巴也是不能心中只叫:“喂这是我嘴巴老兄可莫弄错了当作是蜈蚣洞……”筱筱细响那蜈蚣竟然老实不客气的爬上他舌头。段誉吓得几欲晕去但觉咽喉、食道自上向下的麻痒落去蜈蚣已钻入了他肚中。
岂知祸不单行莽牯朱蛤纵身一跳便也上了他舌头但觉喉头一阵冰凉朱蛤竟也钻入他肚中追逐蜈蚣去了朱蛤皮肤极滑下去得更快。段誉听得自己肚中隐隐出江昂、江昂的叫声但声音郁闷只觉天下悲惨之事无过于此而滑稽之事亦无过于此只想放声大哭又想纵声大笑但肌肉僵硬又怎得出半点声音?眼泪却滚滚而下落在土上。
顷刻之间肚中便翻滚如沸痛楚难当也不知朱蛤捉住了蜈蚣没有心中只叫:“朱蛤仁兄快快捉住蜈蚣爬出来吧在下这肚子里可没什么好玩。”过了一会肚中居然不再翻滚江昂、江昂的叫声也不再听到疼痛却更是厉害。又过半晌他嘴巴突然合拢牙齿咬住了舌头一痛之下舌头便缩进嘴里。他又惊又喜叫道:“朱蛤仁兄快快出来。”张大了嘴让它出来等了良久全无动静。他张口大叫:“江昂、江昂、江昂!”想引朱蛤爬出。岂知那朱蛤不知是听而不闻还是听得叫声不对下肯上当竟然在他肚中全不理睬。段誉焦急万状伸手到嘴里去挖又那里挖得着但挖得几下便即醒觉:“咦我的手能动了。”一挺腰便即站起全身四肢麻木之感不知已于何时失去。他大叫:“奇怪奇怪!”心想:“这位万毒之王在我肚里似有久居之计这般安居乐业起来如何了得?非请它来个乔迁之喜不可。”当下双手撑地头下脚上的倒转过来两只脚撑在一株树上张大了嘴巴猛力摇动身子摇了半天莽牯朱蛤全无动静竟似在他肚中安土重迁打定主意要老死是乡了。
段誉无法可施隐隐也已想到:“多半这位万毒化之王和那条蜈蚣均已做到了我肚中的食物以毒攻毒反而解了我身上的貂毒。我吃了这般剧毒之物居然此刻肚子她不疼了当真希奇古怪。”他可不知一般毒蛇毒虫的毒质混入血中立即致命若是吃在肚里只须口腔、喉头、食道和肠胃并无内伤那便全然无碍是以人被毒蛇咬中可用口吮出毒质。只是天下毒质千变万化自不能一概而论。这莽牯朱蛤虽具奇毒入胃也是无碍反而自身为段誉的胃液所化。就这朱蛤而言段誉的胃液反是剧毒竟将它化成了一团脓血。
段誉站直身子走了几步忽觉肚中一团热气有如炭火不禁叫了声:“啊哟!”这团热气东冲西突无处宣泄他张口想呕它出来但说什么也呕它不出深深吸一口气用力喷出只盼莽牯朱蛤化成的毒气随之而出那知一喷之下这团热气竟化成一条热绕缓缓流入了他的任脉心想:“好吧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朱蛤老兄你阴魂不散缠上了区区在下我的膻中气海便作了你的葬身之地罢。你想几时毒死我段誉随时恭候便了。”依法呼纳运息暖气果然顺着他运熟了的经脉流入了膻中气海就此更无异感。
闹了这半天居然毫不疲累当下捧些土石盖在闪电貂的尸身之上默默祷祝:“闪电貂小弟弟下次我带你主人钟姑娘来你坟前祭奠捉几条毒蛇给你上供。你刚才咬了我一口出于无心这事我不会跟你主人说免得她怪你你放心好啦。”
出得林来不多时见到左子穆仗剑急奔心想:“他是在追木姑娘我可不能置身事外。”当下悄悄跟随在后。此时他身上已有七名无量剑弟子的内力毫不费力的便跟着他一路上峰。左子穆挂念儿子安危也没留神有人跟随。段誉怕他转身动蛮又抓住自己来跟木婉清‘走马换将’和他相距甚远来到半山腰时想到即可与木婉清相会心中热切又怕南海鳄神久等不耐伤害了她忍不住纵声大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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