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民风好武少年子弟大都学过三拳两脚。
老衲做的是跌打医生也学过一点武艺。
那小镇地处偏僻只五六百居民。
老衲靠一点儿医道勉强糊口自然养不起家说不上娶妻生子。
“那一年腊月老衲喝了三碗冷面汤睡了正在做梦了大财***要娶个美貌老婆忽听得澎澎澎一阵响有人用力打门”。
“屋子外北风刮得正紧我炕里早熄了火被子又薄实在不想起来好梦给人惊醒了更是没好气。
但敲门声越来越响有人大叫:『大夫大夫!』那人是关西口音不是本地人再不开门瞧来就要破门而入。
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忙披衣起来刚拔开门闩砰的一响大门就给人用力推开若不是我闪得快额角准较给大门撞起一个老大瘤子。
只见火光一幌一条汉子手执火把撞了进来叫道:『大夫请你快去。
』”“我道:『什么事?老兄是谁?』那人道:『有人生了急病!』他不答我第二句话左手一挥当的一响在桌上丢了一锭大银。
这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重我在乡下给人医病总是几十文几百文的医金那里见过一出手就是二十两一只大元宝的?心中又惊又喜忙收了银子穿衣著鞋。
那汉子不住口的催促。
我一面穿衣一面瞧他相貌但见他神情粗豪一副会家子的模样只是脸带忧色。
“他不等我扣好衣钮一手替我挽了药箱一手拉了我手就走。
我道:『待我掩上了门。
』他道:『给偷了什么都赔你的。
』拉著我急步而行走进了平安客店。
那是镇上只此一家的客店专供来往北京的驴夫脚夫住宿地方虽不算小可是又黑又脏。
我想此人恁地豪富怎能在这般地方歇足?念头尚未转完他已拉著我走进店堂。
大堂上烛火点得明亮晃地坐著四五个汉子。
拉著我手的那人叫道:『大夫来啦!』各人脸现喜色拥著我走进东厢房。
“我一进门不得吓了一跳只见炕上并排躺著四个人都是满身血污。
我叫那汉子拿烛火移近细看见那四人都受了重伤有的脸上受到刀砍有的手臂被斩去一截。
我问道:『怎么伤成这样子?给强人害的么?』那汉子厉声道:『你快给治伤另有重谢。
可不许多管闲事乱说乱问。
』我心道:『好家伙这么凶!』但见他们个个狠霸霸的身上又各带兵刃不敢再问替四人上了金创药止血包扎定当。
“那汉子道:『这边还有。
』领我走到西厢炕上也有三个受伤的躺著身上也都是兵刃的新伤。
我给上药止了血又给他们服些宁神减疼的汤药。
七个人先后都睡著了。
“那几个汉子见我用药有效对我就客气些了不再像初时那般凶狠。
他们叫店伴在东厢房用门板给我搭一张床以防伤势如有变化随时可以医治。
“睡到鸡鸣时分门外马蹄声响奔到店前那一批汉子一齐出去迎接。
我装睡偷看只见进来了两人一个叫化子打扮双目炯炯有神另一个面目清秀年纪不大。
这两人走到炕边查看伤者。
受伤的人忙忍痛坐起对两人极是恭敬。
我听他们叫那化子为范帮主叫那青年为田相公”。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田青文道:“我初见令尊的时候姑娘还没出世呢。
令尊为人是很精明的那天早晨他那副果敢干练的模样今日犹在目前”。
田青文眼圈儿一红垂下了头。
宝树道:“没受伤的几个汉子之中有一人低声说道:『范帮主田相公张家兄弟从关外一路跟随这点子夫妻南来查得确确实实铁盒儿确是在点子身上。
』”众人听到“铁盒儿”三字相互望了一眼都想:“说到正题啦”。
宝树道:“范帮主点了点头。
那汉子又道:『咱们都候在唐官屯接应派人给您两位和金面佛苗大侠送信。
不料给那点子瞧破了。
他一人拦在道上说道:“我跟你们素不相识一路跟著我作甚?你们是苗范田三家派来的是不是?”张大哥道:“你知道就好啦”。
那点子脸一沉夹手将张大哥的刀夺了去折为两段抛在地下说道:“我不想多伤人命快滚吧!”我们见点子手下厉害一拥而上。
张大哥却飞脚去踢他娘子的大肚子。
那点子大怒说道:“我本欲相饶你们竟如此无礼!”抢了一把刀一口气伤了我们七人。
』”“田相公道:『他还说了些什么话?』那汉子道:『那点子本来还要伤人他娘子在车中叫道:“算啦给你没出世的孩子积积德吧!那点子笑了笑双手一拗将那柄刀折断了。
』田相公向范帮主望了一眼问道:『你瞧清楚了?当真是用手折断的?』那汉子道:『是小人当时正在他身旁瞧得清清楚楚。
』田相公嗯了一声抬起了头出神。
范帮主道:『贤弟不用担心苗大侠定能对付得了他。
』”“那汉子道:『他到江南去定要打从此处过。
两位守在这里管教他逃不了。
』范田二人脸色郑重一面低声商量慢慢走了出去”。
“我等他们出去后这才假装醒来起身给七个伤者换药。
我心里想:『那点子不知是谁他可是手下容情。
这七人伤势虽重却个个没伤到要害。
』”“这天傍晚大家正在厅上吃饭一个汉子奔了进来叫道:『来啦!』众人脸上变色抛下筷子饭碗抽出兵刃抢了出去。
我悄悄跟在后面心中害怕可也想瞧个热闹。
“只见大道上尘土飞杨一辆大车远远驶来。
范田二位率众迎了上去。
我跟在最后。
那大车驶到众人面前就停住了。
范帮主叫道:『姓胡的出来吧。
』只听得车廉内一人说道:『叫化儿来讨赏是不是?好每个人施舍一文!』眼见黄光连闪众人啊哟、啊哟的几声叫先后摔倒。
范田两位武功高没摔倒但手腕上还是各中了一枚金钱镖一杖一剑撒手落在地下。
田相公叫道:『范大哥扯呼!』”“范帮主身手好生了得弯腰拾起铁杖如风般抢到倒在地下的几名汉子身旁要给他们解开穴道。
我学跌打之时师父教过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所以范帮主伸手解穴我也懂得一点儿。
那知他推拿按捏忙个不了倒在地下的人竟是丝毫不动。
车中那人笑道:『很好一文钱不够每人再赏一文。
』又是十几枚铜钱一枚跟著一枚撒出来每人穴道上中了一下登时四肢活动纷纷站起身来”。
“田相公横剑护身叫道:『姓胡的今日我们甘拜下风你有种就别逃。
』车中那人并不回答但听得嗤的一声一枚铜钱从车中激射而出正打在他剑尖之上铮的一响那剑直飞出去插在土中。
田相公举起持剑的右手虎口上流出血来。
“他见敌人如此厉害脸色大变手一挥与范帮主率领众人奔回客店背起七个伤者上马向南驰去。
田相公临去之时又给了我二十两银子。
我见他这等慷慨确是位豪侠君子心想:『车中定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否则像田相公这样的好人怎会和他结仇?』正要回家只见那辆大车驶到了客店门口停下。
我好奇心起要瞧瞧那歹徒怎生模样当下躲在柜台后面望著车门”。
“只见门廉掀开车中出来一条大汉这人生得当真凶恶一张黑漆脸皮满腮浓髯头却又不结辫子蓬蓬松松的堆在头上。
我一见他的模样就吓了一跳心想:『你***从那里钻出来的恶鬼?』只想快些离开客店回家但说也奇怪两只眼睛望住了他竟然不能避开。
我心中暗骂:『大白日见了鬼莫非这人有妖法?』”“只听那人说道:『劳驾掌柜的这儿那里有医生?』掌柜的向我一指说道:『这个就是医生。
』我双手乱摇忙道:『不不……』那人笑道:『别怕我不会将你煮熟来吃了。
』我道:『我……我……』那人沉著脸道:『若是要吃你也只生吃。
』我更加怕了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说笑心想:『你讲笑话也得拣拣人老子是给你消遣的么?』但想是这么想嘴里却那敢说出来?”“那人说道:『掌柜的给我两间乾净的上房。
我娘子要生产快去找个稳婆来。
』他眉头一皱说道:『路上惊动了胎气只怕是难产。
医生请你别走开。
』掌柜的听说要在他店里生产弄脏屋子自然老大不愿意但见了他这副凶霸霸的模样半句也不敢多说可是镇上做稳婆的刘婆婆前几天死啦掌柜的只得跟他说实话。
那人模样更可怕了摸出一锭大银抛在桌上道:『掌柜的劳你驾到别处去找一个越快越好。
』我心想:『怎么这批人一出手都是二十两银子?』”“那恶鬼模样的人等掌柜安排好了房间从车中扶下一个女人来。
这女人全身裹在皮裘之中只露出了一张脸蛋。
这一男一女哪打个比方那就是貂蝉嫁给了张飞。
我一见那女子如此美法不禁又吓了一跳心下琢磨:『这定是一位官家的千金小姐不知怎样被逼嫁给了这个恶鬼?是了定是他抢来做压寨夫人的。
』不知怎的我起了个怪念头:『这位夫人和田相公才是一对儿说不定是这恶鬼抢了田相公的他两人才结下仇怨。
』“没过中午那位夫人就额头冒汗哼哼唧唧的叫痛。
那恶鬼焦急得很要亲自去找稳婆那夫人却又拉著他手不许他走开。
到未牌时分小孩儿要出来实在等不得了。
那恶鬼要我接生我自然不肯。
你们想我一个堂堂男子汉给妇道人家接生怎么成?那是一千一万个晦气这种事一做这一生一世就注定倒足了霉”。
“那恶鬼道:『你接嘛这里有二百两银子。
不接嘛那也由你。
』他伸手一拍将方桌的角儿拍下了一块。
我想:『性命要紧。
再说这二百两银子做十年跌打医生也赚不到倒霉一次又有何妨?』当下给那夫人接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这小子哭得好响脸上全是毛眼睛睁得大大的生下来就是一副凶相倒真像他爹日后长大了十九也是个歹人”。
“那恶鬼很是开心当真就捧给我十只二十两的大元宝。
那夫人又给了我一锭黄金总值得**十两银子。
那恶鬼又捧出一盘银子客店中从掌柜到灶下烧火的每人都送了十两。
这一下大多儿可就乐开啦。
那恶鬼拉著大多儿喝酒连打杂的、扫地的小斯都教上了桌。
大家管他叫胡大爷。
他说道:『我姓胡生平只要遇到做坏事的立时一刀杀了所以名字叫作胡一刀。
你们别大爷长大爷短的我也是穷汉出身。
打从恶霸那里抢了些钱财算什么大爷?叫我胡大哥得啦!』”“我早知他不是好人他果然自己说了出来。
大多不敢叫他『大哥』他却逼著非叫不可。
后来大多儿酒喝多了大了胆子就跟他大哥长、大哥短起来。
这一晚他不放我回家要我陪他喝酒。
喝到二更时分别人都醉倒了只有我酒量好还陪著他一碗一碗的灌。
他越喝兴致越高进房去抱了儿子出来用指头蘸了酒给他吮。
这小子生下不到一天吮著烈酒非但不哭反而舔得津津有味真是天生的酒鬼”。
“就在那时南边忽然传来马蹄声响一共有二三十匹马很快的奔近来到了店门口就止住了。
跟著就听得拍门声响。
掌柜的早醉得糊涂啦跌跌撞撞的去开门。
门一打开进来了二三十条汉子个个身上带著兵刃。
这些人在门口排成一列默不作声。
只有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在一张桌旁坐下从背上解下一个黄布包袱放在桌上。
烛光下看得分明包袱上用黑丝线绣著七个字:『打遍天下无敌手』”。
众人听到这里都抬起头来望了望厅中对联上“大言天下无敌手”和“苗人凤”等字。
宝树道:“苗大侠这七字外号直到现下我还是觉得有点儿过于目中无人。
那天晚上见到自然十分惊讶。
只见他身材极高极瘦宛似一条竹篙面皮蜡黄满脸病容一双破蒲扇般的大手摆著放在桌上。
我说他这对手像破蒲扇因为手掌瘦得只剩下一根根骨头。
我当时自然不知道他是谁到后来才知是金面佛苗人凤苗大侠。
“那胡一刀自顾自逗弄孩子竟似没瞧见这许多人进来。
苗大侠也是一句话不说自有他的从人斟上酒来。
那几十个汉子瞪著眼睛瞧胡一刀。
他却只管蘸酒给孩子吮。
他蘸一滴酒仰脖子喝一碗爷儿俩竟是劝上了酒”。
“我心中怦怦乱跳只想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又怎敢移动一步?那时候啊只要谁稍稍动一动几十把刀剑立时就砍将下来就算不是对准了往我身上招呼只须挨著一点边儿那也非重伤不可”。
“胡一刀和苗大侠闷声不响的各自喝了十多碗酒谁也不向谁瞧一眼。
忽然房中夫人醒了叫了声:『大哥!』那孩子听到母亲声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胡一刀手一颤呛啷一声酒碗落在地下跌得粉碎。
他脸色立变抱著孩子站起身来。
苗大侠『嘿、嘿、嘿』的冷笑三声转身出门。
众人一齐跟出片刻之间马蹄声渐渐远去。
我只道一场恶斗一定是难免的了那知道孩子这么一哭苗大侠居然立刻就走。
我和掌柜、多计们面面相觑摸不著半点头脑”。
“胡一刀抱著孩子走进房去那房间的板壁极薄只听夫人问道:『大哥是谁来了啊?』胡一刀道:『几个毛贼你好好睡罢!别担心。
』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用骗我是金面佛来啦。
』胡一刀道:『不是的你别瞎疑心。
』夫人道:『那你干么说话声音抖?你从来不是这样的。
』”“胡一刀不语隔了片刻说道:『你猜到就算啦。
我不会怕他的。
』夫人道:『大哥你千万别为了我为了孩子担心。
你心里一怕就打他不过了。
』胡一刀叹了口长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今晚抱著孩子见到金面佛进来他把包袱往桌上一放眼角向孩子一幌我就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妹子你说得不错我就是怕金面佛。
』夫人道:『你不是自己怕他是怕他害我怕他害咱们的孩子。
』胡一刀道:『听说金面佛行侠仗义江湖上都叫他苗大侠总不会害女人孩子吧?』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更加颤显是心里半分儿也拿不准。
我听了这几句话忽然可怜他起来心想:『这人脸上一副凶相原来心里却害怕得紧。
』”“只听夫人轻声道:『大哥你抱了孩子回家去吧。
等我养好身子到关外寻你。
』”“胡一刀道:『唉那怎么成?要死咱俩也死在一块。
』夫人叹道:『早知如此当年我不阻你南来跟金面佛挑战倒好。
那时你心无牵挂准能胜他。
』胡一刀笑道:『今日相逢也未必就败在他手里。
他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黄包袱只怕得换换主儿。
』他虽然带笑而说但声音总是颤即是隔了一盗板壁仍然听得出来”。
“夫人忽道:『大哥你答应我一件事。
』胡一刀道:『什么?』夫人道:『咱们把一切跟金面佛明说了瞧他怎么说。
他号称大侠难道不讲道理?』”“胡一刀道:『我在外面一边喝酒一边心中琢磨十几条可行的路子都细细想过了。
你刚生下孩子怎能出外?我自己去一说就僵。
倘若有个人能使你的主意倒也行得。
』夫人想了一会道:『那个医生倒挺能干的口齿伶俐不如烦他一行。
』胡一刀道:『此人贪财未必可靠。
』夫人道:『咱们重重酬谢他就是。
』哈哈老和尚年轻之时却是好酒贪财说出来也不怕各位笑话我一听『重重酬谢』四字早就打定了主意:『就是水里火里也要为他走一遭。
』”“他们夫妻俩低声商量了几句胡一刀就出来叫我进房说道:『明日一早有人送信来。
相烦你跟随他前去送我的回信给金面佛苗大侠就是刚才来喝酒的那位黄脸大爷。
』我想此事何难当下满口答应”。
“次日大清早果然一个汉子骑马送了一封信来给胡一刀。
我听夫人念信原来是苗大侠约他比武的要他自择日子地方。
胡一刀写了一封回信交给我。
我向客店掌柜借了匹马跟了那汉子前去。
向南走了三十多里那汉子领我进了一座大屋。
苗大侠、范帮主、田相公都在里面此外还有四五十人男的女的、和尚道士都有”。
“田相公看了那信说道:『不必另约日子了我们明日准到。
』我道:『相公还有什么吩咐?』田相公道:『你去跟胡一刀说叫他先买定三口棺材两口大的一口小的免得大爷们到头来破费。
』我回到客店把这几句话对胡一刀夫妇说了心想他们必定破口大骂那知他们只对望了一眼一言不。
两个人轮流抱著孩子只管亲他疼他好似自知死期以近多一刻也是好的”。
“这一晚我尽做噩梦一会儿梦见胡一刀将苗大侠杀了一会儿梦见苗大侠将胡一刀杀了一会而又梦见这两人把我杀了。
睡到半夜忽然给几下怪声吵醒一听原来是隔壁房里胡一刀在哭泣”。
“我好生奇怪;心想:『瞧他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大丈夫死就死了事到临头还哭些什么?怎地如此脓包?』却听他呜咽著道:『孩子你生下三天便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将来有谁疼你?你饿了冷了谁来管你?你受人欺侮谁来帮你?』”“起初我还骂他脓包听到后来却不禁心里酸了暗想:这么凶恶粗豪的一条猛汉子对小孩儿竟然如此爱怜。
他哭了一阵他夫人忽道:『大哥你不用伤心。
若是你当真命丧金面佛之手我决定不死好好将孩子带大就是。
』胡一刀大喜道:『妹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
若是我不幸死了你怎能活著?现下你肯毅然挑起这副重担我就没什么担忧的了。
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跟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场那也是百年难逢的奇遇啊!』”“我听了这番话觉得他真是个奇人只听他大笑了一会忽又叹气道:『妹子刀剑一割颈中一痛甚么都完事啦。
死是很容易的你活著可就难了。
我死了之后无知无觉你却要日日夜夜的伤心难过。
唉我心中真是舍不得你。
』夫人道:『我瞧著孩子就如瞧著你一般。
等他长大了我叫他学你的样什么贪官污吏、土豪恶霸见了就是一刀。
』胡一刀道:『我生平的所作所为你觉得都没有错?要孩子全学我的样?』夫人道:『都没有错!要孩子全学你的样!』胡一刀道:『好不论我是死是活这一生过得无愧天地。
这只铁盒儿等孩子过了十六岁生日时交给他。
』”“我在门缝中悄悄张望只见夫人抱看孩子胡一刀从衣囊中取出一只铁盒来那就是这一只盒子了。
不过那时闯王的军刀却在天龙门田家手里并非放在盒中”。
“那么盒中放的是什么呢?你们定然要问。
当时我心中也是老大个疑窦。
可是胡一刀不打开盒子我自然也没法看到”。
“他交代了这些话后心中无牵无挂倒头便睡片刻间鼾声大作。
这打鼾声就如雷鸣一般。
我知道没甚么听的了想合眼睡觉但隔壁那鼾声实在响得厉害吵得我怎能睡得著?我心里想这位少年夫人千娇百媚如花如玉却嫁了胡一刀这么个又粗鲁又丑陋的汉子这本已奇了居然还死心塌地的敬他爱他那更是教人说什么也想不通”。
“第二日天没亮夫人出房来吩咐店伴宰一口猪一口羊又要杀鸡杀鸭她亲自下厨去做菜。
我劝道:『你生孩子没过三朝劳碌不得否则日后腰酸背痛麻烦可多著了。
』她笑了笑道:『眼前的麻烦已够多了还管日后呢?』胡一刀见她累得辛苦也劝她歇歇。
夫人也只是朝他笑笑自顾自做菜。
胡一刀笑道:『好再吃一次你的妙手烹调死而无憾。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知夫妻死别在即无论如何要再做一次菜给丈夫吃。
“到天色大亮夫人已做好了二三十个菜放满了一桌。
胡一刀叫店伴打来几十斤酒放怀大喝。
夫人抱著孩子坐在他身旁给他斟酒布菜脸上竟自带著笑容。
“胡一刀一口气喝了七八碗白乾用手抓了几块羊肉入口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渐渐驰近。
胡一刀与夫人对望一眼笑了一笑脸上神色都显得实是难舍难分。
胡一刀道:『你进房去吧。
等孩子大了你记得跟他说:“爸爸叫他心肠狠些硬些”。
就是这么一句话。
』夫人点了点头道:『让我瞧瞧金面佛是什么模样。
』”“过不多时马蹄声在门外停住金面佛、范帮主、田相公又带了那几十个人进来。
胡一刀头也不抬说道:『吃罢!』金面佛道:『好!』坐在他的对面端起碗就要喝酒。
田相公忙伸手拦住说道:『苗大侠须防酒肉之中有什古怪。
』金面佛道:『素闻胡一刀是铁铮铮的汉子行事光明磊落岂能暗算害我?』举起碗一仰脖子一口喝乾挟块鸡肉吃了他吃菜的模样可比胡一刀斯文得多了”。
“夫人向金面佛凝望了几眼叹了口气对胡一刀道:『大哥并世豪杰之中除了这位苗大侠当真再无第二人是你敌手。
他对你推心置腹这副气概天下就只你们两人。
』胡一刀哈哈笑道:『妹子你是女中丈夫你也算得上一个。
』夫人向金面佛道:『苗大侠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果真名不虚传。
我丈夫若是死在你手里不算枉了。
你若是给我丈夫杀了也不害你一世英名。
来我敬你一碗。
』说著斟了两碗酒自己先喝了一碗”。
“金面佛似乎不爱说话只双眉一扬又说道:『好!』接过酒碗。
范帮主一直在旁沉著脸这时抢上一步叫道:『苗大侠须防最毒妇人心。
』金面佛眉头一皱不去理他自行将酒喝了。
夫人抱著孩子站起身来说道:『苗大侠你有什么放不下之事先跟我说。
否则若你一个失手给我丈夫杀了你这些朋友嘿嘿未必能给你办什么事。
』”“金面佛微一沈吟说道:『四年之前我有事去了岭南家中却来了一人自称是山东武定县的商剑鸣。
』夫人道:『嗯此人是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弟子八卦门中好手八卦掌与八卦刀都很了得。
』金面佛道:『不错。
他听说我有个外号叫做“打遍天下无敌手”心中不服找上门来比武。
偏巧我不在家他和我兄弟三言两语动起手来竟下杀手将我两个兄弟、一个妹子全用重手震死。
比武有输有赢我弟妹学艺不精死在他的手里那也罢了那知他还将我那不会武艺的弟妇也一掌打死。
』夫人道:『此人好横。
你就该去找他啊。
』金面佛道:『我两个兄弟武功不弱商剑鸣既有此手段自是劲敌。
想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仇胡一刀之事未了不该冒险轻生是以四年来一直没上山东武定去。
』夫人道:『这件事交给我们就是。
』金面佛点点头站起身来抽出佩剑说道:『胡一刀来吧。
』”“胡一刀只顾吃肉却不理他。
夫人道:『苗大侠我丈夫武功虽强也未必一定能胜你。
』金面佛道:『啊我忘了。
胡一刀你心中有什么放不下之事?』胡一刀抹抹嘴站起身来说道:『你若杀了我这孩子日后必定找你报仇。
你好好照顾他吧。
』我心里想:『常言道:斩草除根。
金面佛若将胡一刀杀了哪肯放过他妻儿?他居然还怕金面佛忘记特地提上一提。
』那知金面佛说道:『你放心你若不幸失手这孩子我当自己儿子一般看待。
』”“范帮主与田相公皱著眉头站在一旁模样儿显得好不耐烦。
我心中也暗暗纳罕:『瞧胡一刀夫妇与金面佛的神情互相敬重嘱托倒似是极好的朋友那里会性命相拚?』”“就在此时胡一刀从腰间拔出刀来寒光一闪叫道:『好朋友你先请!』金面佛长剑一挺说声:『领教!』虚走两招。
田相公叫道:『苗大侠不用客气进招吧!』金面佛突然收剑回头说道:『*魑煌ㄍ城氤雒湃ィ惶锵喙至烁雒蝗ぃ成现兀桓椅ケ常头栋镏鞯榷纪顺龃筇驹诿趴诠壅健埂*
“胡一刀叫道:『好我进招了。
』欺进一步挥刀当头猛劈下去”。
“金面佛身子斜走剑锋圈转剑尖颤动刺向对方右胁。
胡一刀道:『我这把刀是宝刀小心了。
』一面说一面挥刀往剑身砍去。
金面佛道:『承教!』手腕振处剑刃早已避开。
我在沧州看人动刀子比武也不知看了多少但两人那么快的身手却从来没见过。
两人只拆了七八招我手心中已全是冷汗”。
“又拆数招两人兵刃倏地相交呛啷一声金面佛的长剑被削为两截。
他丝毫不惧抛下断剑要以空手与敌人相搏。
胡一刀却跃出圈子叫道:『你换柄剑吧!』金面佛道:『不碍事!』田相公却已将自己的长剑递了过去。
金面佛微一沈吟说道:『我空手打不过你的单刀还是用剑的好。
』接过长剑两人又动起手来。
我心想:『沧州的少年子弟比武明明栽了还是不肯服气定要说几句话来圆脸。
这位金面佛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手上并未输招嘴上却已泄气也算得古怪。
』后来我才明白这两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拆了这几招心中都已佩服对方自然不敢相轻”。
“这时两人互转圈子离得远远的突然间扑上交换一招两式立即跃开。
这般斗了十多个回合金面佛斗然一剑刺向胡一刀头颈。
这一剑去势劲急之极眼见难以闪避。
胡一刀往地下一滚甩起刀来当的一响又将长剑削断了。
他随即跃起叫道:『对不起!不是我自恃兵器锋利实是你这一招太过厉害非此不能破解。
』”“金面佛点点头道:『不碍事!』田相公又递了一柄剑上来。
他接在手中。
胡一刀道:『喂你们借一柄刀来。
我这刀太利两人都显不出真功夫。
』田相公大喜当即在从人手中取过一柄刀交给他。
胡一刀掂了一掂。
金面佛道:『太轻了吧?』横过长剑右手拇指与食指捏住剑尖拍的一声将剑尖折了一截下来。
这指力当真厉害之极。
我心中暗暗吃惊。
只听得胡一刀笑道:『苗人凤你不肯占人半点便宜果然称得上一个“侠”字。
』”“金面佛道:『岂敢有一事须得跟你明言。
』胡一刀道:『说吧。
』金面佛道:『我早知你武功卓绝苗人凤未必是你对手。
可是我在江湖上到处宣扬“打遍天下无敌手”七字非是苗人凤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耻……』胡一刀左手一摆拦住了他的话头说道:『我早知你的真意。
你想找我动手可是无法找到于是宣扬这七字外号好激我进关。
』他苦笑了一下道:『现在我进关了。
你若是打败了我这七字外号名副其实尽可用得。
进招吧!』”众人听到这里才知苗人凤这七字外号的真意。
只听宝树说道:“两人说了这番话刀剑闪动又已斗在一起。
这一次兵刃上扯平两人各显平生绝技起出两百馀招中竟是没分半点上下。
后来胡一刀似乎渐渐落败一路刀法全取守势范、田诸人脸上均现喜色。
只见他守得紧密异常金面佛四面八方连环进攻却奈何不得他半点。
突然之间胡一刀刀法一变出手全是硬劈硬斫。
金面佛满厅游走长剑或刺或击也是灵动之极”。
“这单刀功夫我也曾跟师父下过七八年苦功知道单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刀背为天刀口为地柄中为君护手为亲柄后为师。
这五位之中自以天地两位为主看那胡一刀的刀法天地两位固然使得出神入化而君亲师三位竟也能用以攻敌防身。
有时金面佛的长剑奇招突生从出人意料之外的部位刺去若用刀背刀口万难挡架胡一刀竟会突然掉转刀锋以刀柄打击剑刃迫使敌人变招。
至于『展、抹、钩、剁、砍、劈』六字诀更是变换莫测”。
“剑上的功夫那时我可不大懂啦。
只是胡一刀的刀法如此精奇而金面佛始终跟他打了个旗鼓相当自然也是厉害之极。
刀剑枪是武学的三大主兵常言道:『刀如猛虎剑如飞凤枪如游龙。
』这两人使刀的果如猛虎下山使剑的也确似凤凰飞舞一刚一柔各有各的本事谁也胜不了谁。
起初我还看得出招数架式到得后来只瞧得头晕目眩生怕当场摔倒只好转过了头不看”。
“那时耳中只听得刀剑劈风的呼呼之声偶而双刃相交出铮的一声。
我向胡一刀的夫人脸上一望只见她神色平和竟丝毫不为丈夫的安危担心”。
“我回头再看胡一刀时只见他愈打愈是镇定脸露笑容似乎胜算在握。
金面佛一张黄黄的面皮上却不泄露半点心事既不紧张亦不气馁。
只见胡一刀著著进逼金面佛却不住倒退。
范帮主和田相公两人神色愈来愈是紧张。
我心想:『难道金面佛竟要输在胡一刀手里?』”“忽听得拍、拍、拍一阵响田相公拉开弹弓一连连珠弹突然往胡一刀上中下三路射去。
胡一刀哈哈大笑将单刀往地下一摔。
金面佛脸一沉长剑挥动将弹子都拨了开去纵到田相公身旁夹手抢过弹弓拍的一声折成了两截远远抛在门外低沈著嗓子道:『出去!』我好生奇怪:『人家怕你打输才好意相助你却如此不识好歹。
』田相公紫胀了脸皮怒目向金面佛瞪了一眼走出门去”。
“金面佛拾起单刀向胡一刀抛去说道:『咱们再来。
』胡一刀伸手接住顺势一刀挥出当的一响刀剑相交。
斗了一阵眼见日已过午胡一刀叫道:『肚子饿啦你吃不吃饭?』金面佛道:『好吃一点。
』两人坐在桌边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胡一刀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十多个馒头、两只鸡、一只羊腿。
金面佛却只吃了两条鸡腿。
胡一刀笑道:『你吃得太少难道内人的烹调手段欠佳么?』金面佛道:『很好。
』挟了一大块羊肉吃了”。
“吃过饭两人抹抹嘴再打不久都施开轻身功夫满厅飞奔来去。
别瞧胡一刀身子粗壮进退闪避竟是灵动异常;金面佛手长腿长自也不能慢了。
这一番扑击我看得越加眼花撩乱忽听得啊的一声胡一刀左足一滑跪了下去。
这原是金面佛进招的良机他只要一剑劈下敌手万难闪避那知金面佛反向后跃叫道:『你踏著弹子小心了!』胡一刀膝未点地早已站起道:『不错!』左手拾起弹子中指一弹嗤的一声那弹子从门中直飞出去”。
“金面佛叫道:『看剑!』挺剑又上。
两人翻翻滚滚直斗到夜色朦胧也不知变换了多少招式兀自难分胜败。
金面佛跃出圈子说道:『胡兄你武艺高强在下佩服得紧。
咱们挑灯夜战呢还是明日再决雌雄?』胡一刀笑道:『你让我多活一天吧!』金面佛道:『不敢!』长剑一伸一招『丹凤朝阳』转身便走。
这『丹凤朝阳』式虽为剑招但他退后三步再使将出来已变为行礼致敬。
胡一刀竖起刀来斜斜向上一指这一招『参拜北斗』也是向对方致意。
两人初斗时性命相搏但打了一日心中相互钦佩分手之时居然都用上了武林中最恭敬的礼节”。
“胡一刀待敌人去后饱餐了一顿骑上马疾驰而去。
我心想他必是要到南边大屋窥探敌人动静说不定要暗施偷袭只要将金面佛伤了馀人没一个是他对手。
我满心要想去跟田相公通风报信叫他防备只是害怕撞到胡一刀却又不敢出外”。
“这一晚隔房虽然没人打鼾我可仍是睡不安稳一直留神倾听胡一刀回转的马蹄声。
但守到半夜还是没有声息。
我想去南边大屋快马奔驰不用一个时辰便可来回难道他给金面佛觉了寡不敌众因而丧命?”“他越是迟归我越是放心但听隔壁房里夫人轻轻唱著歌儿哄孩子却一点不为丈夫担心又觉得奇怪”。
“到后来晨鸡报晓五更天时胡一刀骑著马回来了。
我急忙起来只见他的座骑已换了一匹去时骑青马回来时骑的却是黄马。
那黄马奔到店前胡一刀一跃落鞍那马幌了几下扑地倒了口吐白沫而死。
我过去一看只见那马全身大汗淋漓原来是累死的。
瞧这情形这一晚他竟长途跋涉不知去了何处。
我心想:今日他还要跟金面佛拼斗昨晚不好好安睡养好气力以备大战却去累了一晚真是个怪人”。
“这时夫人也已起来又做了一桌菜。
胡一刀竟不再睡将孩子一抛一抛的玩弄。
待得天色大明金面佛又与田相公等来了。
苗胡两人对喝了三碗酒没说什么话踢开凳子抽出刀剑就动手。
打到天黑两人收兵行礼。
金面佛道:『胡兄你今日气力差了明日只怕要输。
』胡一刀道:『那也未必。
昨晚我没睡觉今晚安睡一宵气力就长了。
』金面佛奇道:『昨晚没睡觉?那不对。
』”“胡一刀笑道:『苗兄我送你一件物事。
』从房里提出一个包裹掷了过去。
金面佛接过解开一看原来是个割下的级级之旁还有七枚金镖。
范帮主向那级望了一眼惊叫道:『是八卦刀商剑鸣!』金面佛拿起一枚金镖在手里掂了一掂份量很沉见镖身上刻著四字:『八卦门商』说道:『昨晚你赶到山东武定县了?』胡一刀笑道:『累死了五匹马总算没误了你的约会。
』”“我又惊又怕怔怔的望著胡一刀。
从直隶沧州到山东武定相去近三百里他一夜之间来回还割了一个武林大豪的级这人行事当真是神出鬼没”。
“金面佛道:『你用什么刀法杀他?』胡一刀道:『此人的八卦刀功夫确是了得我接住了他七枚连珠镖跟著用“冲天掌苏秦背剑”这一招破了他八卦刀法第二十九招“反身劈山”。
』金面佛一怔奇道:『冲天掌苏秦背剑?这是我苗家剑法啊?』胡一刀笑道:『正视那是我昨天从你这儿偷学来的功夫。
我不用刀是用剑杀他的。
』”“金面佛道:『好!你替苗家报仇用了是苗家剑法足见盛情。
』胡一刀笑道:『你苗家剑独步天下以此剑法杀他何难在下只是代劳而已。
』”“我这时方才明白胡一刀是处处尊重金面佛。
商剑鸣害了苗家四人胡一刀若是用刀将他杀了岂非显得苗家剑不如八卦刀?更加不如胡家刀法?只是他一日之间能学得苗家剑的绝招用以杀了另一个武学名家这番功夫实不由得令人不为之心寒。
他直到这日斗完才拿出级来毫无居功卖好之意更是大方磊落而其自恃不败也已明显得很了”。
“我想到此节范田两人早已想到。
两人脸色苍白互相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走。
金面佛望望夫人手里抱著的孩子解下背上的黄包袱打了开来。
我心想这里面不知装著些什么古怪物事身长了脖子一瞧却见包袱里只是几件寻常衣衫。
金面佛将那块黄布一抖瞧著布上绣著的七个字低声道:『嘿打遍天下无敌手!胡吹大气!』伸手抱过孩子将黄布包在他的身上对胡一刀道:『胡兄若是你有甚三长两短别担心这孩子有人敢欺侮他。
』胡一刀大喜连连称谢”。
“金面佛去后胡一刀又饱餐了一顿这才睡觉这一睡下来鼾声更是惊天动地”。
“待到二更时分忽听屋顶上脚步声响有人叫道:『胡一刀快滚出来领死!』胡一刀并没惊醒仍是鼾声大作。
不久喝骂声越来越响人也越来越多。
胡一刀如聋了一般只是沈睡。
我想此人武艺虽高却是太不机灵屋外来了许多敌人竟然毫不惊觉。
但说也奇怪胡一刀固然没有听见夫人明明醒著却只低声哼歌儿哄孩子对窗外屋顶的叫嚷也是置之不理”。
“屋外那些人尽是吵嚷却又不敢闯进屋来胡一刀则只管打呼。
屋内屋外一唱一和响成一片。
吵了半个时辰夫人忽然柔声说道:『孩子外边有许多野狗想吠叫一夜吵得爹爹睡不成觉教他明儿跟苗伯伯比武输了。
你说这群野狗坏不坏?』孩子生下来还只几天自然不会说话只是咿咿啊啊几声。
夫人道:『真是乖孩子你也说野狗坏。
让妈妈去赶走了好不好?』那孩子又是啊啊几声。
夫人道:『嗯你也说好真不枉了爹妈疼你。
』她左手抱了孩子右手从床头拿起一根绸带推开窗子飕的一下跃了出去”。
“我大吃一惊瞧不出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女子轻功竟如此了得。
我忙走到窗边在窗格纸上刺了一个孔。
向外张望只见屋面上高高矮矮站了二三十条大汉手中都拿了兵刃正在大声吆喝。
夫人右手一挥一条白绸带如长蛇也似的伸了出去卷住一条大汉手上的单刀一夺一放那大汉叫声啊哟单刀脱手身子却从屋面上摔了下去蓬的一声结结实实的跌在地下”。
“其馀的汉子哗然叫嚷纷纷扑上。
月光之下只见夫人手中的白绸带就如是一条白龙盘旋飞舞纵横上下但听得呛啷、呛啷、啊哟、啊哟、砰蓬、砰蓬之声连响不到一顿饭功夫几十条汉子的兵刃全让夫人用绸带夺下人都摔下了屋顶。
这些人那敢再斗爬起身来便逃有些连马也不敢骑把牲口撇下也不要了。
只把我瞧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夫人将那些兵刃从屋顶踢在地下也不捡拾抱了孩子进屋喂奶。
胡一刀始终鼾声如雷似乎浑不知有这一回事”。
“次日早晨夫人做了菜命店伴拾起兵刃用绳子系住一件件都挂在屋檐下北风一吹刀啦、剑啦、锤啦、鞭啦相互撞击叮叮当当的十分好听”。
“吃过早饭金面佛又来啦。
他听得声音抬头一瞧见了这些兵刃已知原委向跟随他来的众人狠狠瞪了一眼。
那些人低了头不敢瞧他。
金面佛骂道:『不要脸!算什么男子汉?都给我滚开!』那些人不敢作声都退了几步。
我想夫人昨晚若要杀了这些人当真易如反掌就算将他们一一点倒躺在地下也是毫不为难只不过这一来未免削了金面佛的脸面”。
“金面佛道:『胡兄这批没出息的家伙吵得你难以安睡。
咱们今日停战你好好睡一觉明日再比。
』胡一刀笑道:『是内人打的兄弟睡著不知。
来吧!』单刀一振立个门户”。
“金面佛向胡夫人道:『多承夫人手下容情饶了这些家伙的性命。
』夫人微微一笑。
胡一刀和苗人凤两人客气几句随即刀剑相交”。
“这一日打到天黑仍是不分胜负。
金面佛收剑道:『胡兄今日兄弟不回去啦想跟你痛饮一番然后抵足而眠谈论武艺。
』胡一刀大笑叫道:『妙极妙极。
兄弟参研苗兄剑法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今晚正好领教。
』金面佛向范帮主、田相公道:『你们走吧今晚我住在这里。
』”“范帮主不由得大惊失色说道:『苗大侠小心他的奸计……』金面佛冷然道:『我爱怎么便怎么你管得著?』田相公道:『你别忘了杀父之仇做个不孝子孙。
』金面佛脸一沉。
范田二人不敢再说带著众人走了”。
“这一晚两人一面喝酒一面谈论武功。
金面佛将苗家剑的精要一招一式讲给胡一刀听。
胡一刀也把胡家刀法倾囊以授。
两人越谈越投机真说得上是相见恨晚。
两人喝几碗酒站起来试演几招又坐下喝酒。
他二人谈论的都是最精深的武功我虽清清楚楚的听在耳里却一句也不懂”。
“说到半夜胡一刀叫掌柜的开了一间上房他和金面佛当真同榻而眠。
我暗自寻思:『两个活人进房明日房中定然有个死人却不知谁先下手?金面佛似乎不是奸险小人这一回他可要糟了。
』”“后来转念又想胡一刀粗豪卤莽远不如金面佛精细。
两人武功虽然不相上下但说到斗智弄巧定是金面佛胜了一筹。
那么明日活著出来的想必是金面佛而不是胡一刀了”。
“我好奇心起悄悄走到他们房外窗边偷听。
那时两人谈论的已不是武功而是江湖上的奇闻秘事和两人往日的所作所为。
有时金面佛说在什么地方杀了一个凶徒有时胡一刀说在什么时候救了一个苦人说到痛快处一齐拍掌大笑。
只把我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我想胡一刀穷凶极恶做这些事并不奇怪但金面佛的外号中有个『佛』字竟然也是这般的杀人不眨眼”。
“说到后来金面佛忽然叹道:『可惜啊可惜!』胡一刀道:『可惜什么?』金面佛道:『倘使你不姓胡或是我不姓苗咱俩定然结成生死之交。
我苗人凤一向自负得紧这一回见了你那可真是口服心服了。
唉天下虽大除了胡一刀苗人凤再无可交之人。
』胡一刀道:『我若死在你手里你可和我内人时常谈谈。
她是女中豪杰远胜你那些胆小鬼朋友。
』金面佛怒道:『哼这些家伙那里配得上做我朋友?』”“他们说来说去总是不涉及上代结仇之事。
偶尔有人把话带得近了另一个立即将话题岔开。
这一晚两人竟没睡觉累得我也在窗外站了半夜。
院子里寒风刺骨把我两只脚冻得没了知觉。
到天色大明金面佛忽然走到窗边冷笑道:『哼听够了么?』但听得格的一响胡一刀道:『苗兄此人还好饶了他吧!』我只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一撞登时昏了过去”。
“待得醒转我已睡在自己炕上过了老半天这才想起定然金面佛觉我在外偷听开窗打了我一拳。
若非胡一刀代我求情我这条小命是早已不在了。
我爬下炕来只觉得脑子昏昏沈沈的拿镜子一照半边脸全成了紫色肿起一寸来高。
我吓了一大跳当啷一声镜子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这一日他二人在堂上比武我不敢再出去瞧本来我一直盼望金面佛得胜但脸上肿起处阵阵疼这时却只想胡一刀给我报仇在苗人凤身上砍***一两刀。
到得天黑隔著板壁听得金面佛说道:『胡兄我原想今晚再跟你联床夜话只是生怕嫂夫人怪责。
明晚若是仍旧不分胜败咱们再谈一夜如何?』胡一刀哈哈大笑叫道:『好好。
』”“金面佛辞去后夫人斟了一碗酒递给胡一刀说道:『恭喜大哥。
』胡一刀接过碗来一口喝乾了笑道:『恭喜什么?』夫人道:『明天你可打败金面佛了。
』胡一刀愕然道:『我跟他拆了数千招始终瞧不出半点破绽明天怎能胜他?』夫人微笑道:『我却看出了一点毛病。
孩子你爹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她最后一句话却是向孩子说的”。
“胡一刀忙问:『什么毛病?怎么我没瞧出来?』夫人道:『他这毛病是在背后你跟他正面对战自然见不到。
』胡一刀沈吟不语。
夫人道:『你跟他连战四天我细细瞧他的剑路果然门户严密没分毫破绽。
我看得又惊又怕心想长此下去你总有个疏神失手的时候而他却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但到今日下午我才瞧出了他的毛病。
他的剑法之中你说那几招最厉害?』胡一刀道:『厉害招数很多好比洗剑怀中抱月、迎门腿反劈华山、提撩剑白鹤舒翅、冲天掌苏秦背剑……』夫人道:『毛病就是出在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上。
』胡一刀道:『这一招以攻为守刚中有柔狠辣得紧啊。
』夫人道:『大哥你用穿手藏刀、进步连环刀、缠身摘心刀这些招式时他有时会用提撩剑白鹤舒翅反击。
但他在出这一招之前背心必定微微一耸似乎有点儿怕养。
』”“胡一刀奇道:『当真如此?』夫人道:『今日他前后使了两次每次背心必耸。
明日比武之时我见到他背心一耸立即咳嗽那时你制敌机先不待他这一招使出抢先用八方藏刀式强攻他非撤剑认输不可。
』胡一刀大喜连叫:『妙计!』我听了两人说话本该去通知金面佛叫他提防但一摸到脸上疼处心想他击我这一拳使了如此重手输了也是活该”。
“次日比武是第五天了我脸上的肿稍稍退了些又站在旁边观战。
这天上午夫人没有咳嗽想是金面佛没使这招。
中午吃饭之时夫人给丈夫斟酒连使几个眼色我在旁瞧得清楚知是叫他诱逼金面佛使出此招以便乘机取胜。
胡一刀摇摇头似乎心中不忍。
夫人指指孩子将孩子在凳上重重一摔孩子大哭起来。
我明白她的用意那是说你如比武失手孩子没了父亲那可终身受苦了。
胡一刀听到孩子啼哭缓缓点了点头”。
“午后两人交手拆了数十招。
胡一刀猛砍几刀只听得夫人咳嗽一声胡一刀眉头微皱不进反退金面佛果然使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
这一招我本来不识但昨晚胡一刀与夫人研商定计之时曾见夫人连使几次。
我心想:『夫人的眼光好厉害。
』若是胡一刀依她之计行事此时已经胜了但他竟临时缩手不是他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忍伤害金面佛那便是觉得有人在旁相助胜之不武。
我忽然想起胡一刀曾嘱咐夫人将来孩子长大要告诉他一句话较他心肠狠些硬些看来胡一刀面貌虽然凶恶心肠却软事到临头居然下不了手”。
“夫人在孩子手臂上用力一捏孩子大哭起来。
刀剑叮当相交声中杂著孩子的哭声忽听得嘿的一响夫人又是一声轻咳。
胡一刀踏上一步八方藏刀式刀光闪闪登时把金面佛的剑路尽数封住”。
“眼见得金面佛无法抵挡他那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使得出半招。
按那剑法他右手一剑斜刺左手上扬就与白鹤将双翅扑开来一般但胡一刀抢了先著金面佛双手刚要展开被他左右连环两刀金面佛这对臂膀岂非自行送到刀上去给他砍了下来?”“岂知金面佛的武功当真是出神入化就在这危急之间他双臂一曲剑尖斗然刺向自己胸口。
胡一刀大吃一惊只道他比武输了还剑自杀忙叫道:『苗兄不可!』”“殊不知金面佛的剑尖在第一日比武之时就已用手指拗断了的剑尖本身是钝头他再胸口一运气那剑刺在身上竟然反弹出来。
这一招一来变化奇幻二来胡一刀一心劝他不可自杀丝毫没防他竟是出奇制胜但见长剑一弹剑柄蹦将出来正好点在胡一刀胸口的『神藏穴』上”。
“这『神藏穴』是人身大穴一被剑尖点中胡一刀登时软倒。
金面佛伸手扶住叫道:『得罪!』胡一刀笑道:『苗兄剑法鬼神莫测佩服佩服。
』金面佛道:『若非胡兄好意关心此招何能得手?』两人坐在桌边一口气乾了三碗烧酒。
胡一刀哈哈一笑提起刀来往自己颈中一抹咽喉中喷出鲜血伏桌而死”。
“我惊得呆了看夫人时她脸上竟无悲痛之色只道:『苗大侠请你稍待我再喂一次奶让孩子吃得饱饱的。
』走进房去过了一顿饭时分重又出来在孩子脸上深深一吻笑道:『他吃饱了睡著啦。
』将孩子交给金面佛道:『我本答应咱家大哥要亲手把孩子养大但这五天之中亲见苗大侠肝胆照人义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顾孩子我就偷一下懒不挨这二十年的苦楚了。
』说著向金面佛福了几福拿过胡一刀的刀来也是在颈上一割。
夫妻俩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夫人拉著胡一刀的手身子慢慢软倒伏在丈夫身上就此不动了。我不忍再看回过头来见苗大侠臂中抱著孩子睡得正沉小脸儿上似乎还露著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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