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婆眉开眼笑说:“我早说荣哥儿有出息,你们还不信?想他小时候最懂礼,每回我来了,还怕我看不清门槛,跑出去扶着我进来方放心。不是我老婆子说嘴,我这双眼睛最是识得人的,是好是歹早早就分辨的清。荣哥儿将来必会中举人,进了京里再中个进士的。待得中了,我作为婶婆的,脸上也有光。”
吕婆子见婶婆变着法儿夸来荣,也不甘落后,从长条凳上拿了葵扇朝来荣扇了几下说:“这天儿也热了,一路上走的急,可出汗了。我说荣哥儿,你是读书人,只管埋头读书,你娘又忙着,现下却没个人在身边照料着,这可不妥。”说着见来荣告个罪进去洗脸换衣,却转头对郑婆子道:“荣哥也十七岁了,怎么还不帮他说头亲事?这大热天的,进门来连个递茶递水的也没有,看熬坏了他。”
巧娘和郑婆子对视一眼,少不得又把在妈祖娘娘跟前许了愿这套话拿出来说了。吕婆子笑眯眯道:“既是许了愿,自然不能违了。只是巧娘镇日忙着,家里没个媳妇帮手,却是辛苦了。要是不嫌,得空时我叫绣儿过来帮着做些家务罢!”
巧娘忙摆手道:“这可怎么成?你家也离不得绣儿的。再说了,现下也不用下地,不过时头节下忙乱些,贵姐儿也帮的上我的手,做的茶果子也似模似样了,有她帮着些,我却不算忙的。”
见巧娘推托,吕婆子笑道:“我听得贵姐儿干娘那边为她请了先生,专门教琴棋书画的,三天两天得要往那边去学这些个,还以为你没人帮着呢!”
现下当着贵姐儿先生的这位老夫子,姓孙。这位孙夫子其实博学多才的,只是年轻时不务正业,只在京里一位朋友家混日子,年岁渐长时,才发现荒废了时光,那会妻儿都等着他养,只得在一家府里谋了一个西席,息了自己赴考的心思,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谁知道这回儿子却因为买一件古董之事得罪了一位权贵,仕途再无希望的,只得全家返回乡下。又因之前为儿子疏通关系,把家里的银子都使尽了,这一回到乡下,儿子却病了,儿媳只知道哭,无奈之下,老人家只得重操旧业,当起先生,赚些小钱帮补家用。因孙夫子是先前当过贵姐儿先生的孙山本家叔祖,因此孙山介绍了他来教贵姐儿琴棋书画。孙夫子来时,见只有一个女孩儿跟他学,本不甚在意,及后见贵姐儿领悟力极强,便用心教起来,贵姐儿倒也佩服这个先生。
“教贵姐儿那位老夫子,听说以前在京里住过,有些怪脾气的,一月里只肯教十五天,说教的多了,贪多嚼不烂,反是无益,因此贵姐儿倒有一半日子在家学刺绣的。闲时也就帮着我些。”巧娘应着话,眼睛去瞧绣儿,见她低着头看贵姐儿的刺绣,正小声评点着,心中可惜了一下,这不识字的姑娘,生的再好,怕来荣也是看不上的呀!
绣儿一边看贵姐儿绣的翠竹,一边悄悄问道:“贵姐儿,你上回在京里究竟绣了什么东西?京里的人居然就看中了,还抢着跟你买的。”
“其实绣的东西不值一提。不过几个小孩子第一次见人家绣那个,一时觉得好玩,便要买回去瞧个新鲜而已。我猜想她们买回去,瞧得一回也就厌了,说不定就往角落里一扔,再也记不起的。”贵姐儿说着,有些儿惆怅,上回跟着孙夫子学画,一时兴起,在纸上画了一只卡通小动物,不想孙夫子瞧见了,摇摇头道:“你既要学画,便不能儿戏。我看你常画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据你自己看,可能是得意的,可是咱们学画画的,最看不得这些涂鸦。”贵姐儿记得当时自己猛吃一惊,这才醒觉自己眼中可爱的小东西,在别人眼中却是涂鸦,上不得台面的。不过也确实,春秋月,梅兰竹菊,哪件不能入画?哪件画起来不比卡通小动物好看?自己净画这些不合时宜的小动物,怪不得孙夫子看不顺眼的。
一旁的绣儿却犹自追问道:“你当时究竟绣的是什么东西呀?”
“一只小狗!”贵姐儿禁不得她再三追问,只得说了。
绣儿一听,捂住嘴笑了说:“怪不得你不肯说呢!就算是给小娃儿绣帽子和鞋子,也绣的虎头鞋,虎头帽,哪有人绣小狗的!”
贵姐儿正想接话,却听得那吕婆子扬声说道:“贵姐儿,你干娘为你费了不少心思呢,还舍得下重本单为你请了先生在家教你,可知真正疼你的。”
“贵姐儿干娘呀,跟人说道贵姐儿旺她呢,自打认了贵姐儿为干女儿,家里生意越做越好。家里那多赚的钱,自然要拿一点出来请了先生教导贵姐儿的。”婶婆接口说道:“这话可是从董玉婵嘴里传到甜桃她家去,又传到李家去,李家到我家里时,又传到我耳朵里呢!”
这八卦的速度传的真快!别传变形了就好。贵姐儿差点滴汗,干娘开着玩笑说这句话的时间不过昨天下午,现下就传到这许多人的耳里了!
说着话,张黑桃因见婶婆揉肚子,估量她应该是肚子里少油水,这会喝了茶,有些不适的,却不说破,笑道:“前儿打了麦子,得了面粉,趁着人多,我去拿了面粉出来揉了,煎点面饼子大家尝尝罢!”说着招手让贵姐儿进去帮忙。贵姐儿忙跟了进去灶下。见张黑桃拿了面粉袋,倒了面粉在钵里,忙帮她舀水进去,看她揉成团了,又帮着倒了进去。待起了油锅,张黑桃便把面团摘出一小团一小团的摊在油锅里,摊的薄薄的,翻个身,一铲,起盘,便是香喷喷的面饼子了。
贵姐儿先端了出去与众人品尝,进来时见来荣拿了筷子在灶下挟了一块面饼子吃,笑道:“哥哥怎么躲在这儿吃?这里烟熏火燎的,看脏了你的衣裳。”
“贵姐儿,我不敢出去吃呀,看那两个婆子的亲热劲,只怕我说要吃面饼子时,她们就会挟了喂到我嘴边的。”来荣作一个抹汗的手势,索性坐在灶下一张小凳子上,抱怨道:“多早晚她们才走,我这会还不敢出去呢!也不知道她们忽然这么亲热是作什么?”
张黑桃与贵姐儿不约而同笑了,贵姐儿还怕笑的太大声给外面的人听到,跺着脚道:“哥哥,你还不知道你成了一个香饽饽呀?她们呀,自然是看中你了,这才亲热起来的。”
来荣张了张嘴,摇摇头道:“她们这些人,平日里就最爱凑热闹,东家长西家短的,谁家男娃女娃上了十五岁,必要去打听定了人没有,然后到处张罗着把人凑成一对。只是她们又奇怪,既是热衷这个,又不去做媒婆。”
“她们张罗来张罗去的,都是认识的人,若是真好的,却又张罗着给亲些的亲戚。做了媒婆的,认不认识都得张罗,而且,那碗饭哪是好赚的?没有一把好嘴口,说得动人,谁个信她?”张黑桃把锅里最后一张面饼子铲了上来,笑着说:“说起来,婶婆也算不差了,那起不好的,也不敢上门来提给你,有提起的,倒确是人人称赞的姑娘。你也十七了,最迟明年就得说亲的。你再不定下一个,小心来华越过你,先定了人家姑娘去。”
“来华心里有人了?”来荣听得张黑桃话里有话,诧异一下说:“平日里不见他提起哪家姑娘好歹的,这话却从何说起?”
“你也别问那么多,反正明年你娘给你说了亲之后,就得给来华说了。来华不过小你一岁,也不能净等着你考完举人,慢慢儿成了亲再轮到他。”张黑桃说着,见灶下油烟还没散尽,催着来荣道:“不若端了碗到你房里吃罢,看这里全是油烟,粘上一点半点的上你衣裳,搓个半天才洗得干净的。”
贵姐儿忙铲了几块面饼子到来荣碗里,推了他说:“哥哥快走,我们还要洗锅呢,看污了你这套新做的长衫。”
见来荣端了碗出去了,贵姐儿笑嘻嘻问张黑桃道:“婶子,来华哥哥难道和宝儿私定终身了?就等着大哥定了亲,然后就轮到他了?你可别糊弄我,我全知道了。”
“你是全知道了,可惜我什么也不知道!”张黑桃那会对十岁大的小女孩说这些话,只顾着倒水到锅里,待要找那锅擦,一时却找不着,问贵姐儿道:“那块丝瓜擦哪儿去了?”
贵姐儿转个身,帮她找出丝瓜擦来,抛了进锅里说:“没想到这种东西洗锅最是洗得干净的。”
原来这种丝瓜擦,却是丝瓜成熟时,却不摘下来,让它挂着烂掉风干了,直干成皱皱的一团,这才扯下搓去了还粘着的一点表皮,下水洗了洗,缠成一团,一摸,全是一条一条刮手的丝。用它来当锅擦,再粘锅的东西,都能擦掉,极是有用的。
贵姐儿正舀水给张黑桃洗锅,却听得外面又有人来了,有个声音嚷嚷道:“贵姐儿呢,快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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