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丽娅端端正正地坐在摆在房间正中的唯一一把椅子上,她虽然已经有二十二岁,但看起来好像还未成年;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儿那样穿着灰色羊绒衫、黑色的毛呢长裤,雪白的立领从羊绒衫的开口处伸出来,外面披着一件介于蓝色与绿色之间的斗蓬,表面绣满了金花银叶的玟瑰,它用同色丝绒的带子系着,遮住手臂与胸部,就好像修女们所穿的那种长袍外罩那样厚重而简单——阿涅利首相的眼睛在它上面略为停留了一会,快速地皱了一下眉——这让罗莎丽娅有点紧张,这件斗篷与圣母大教堂的正厅所摆放的圣母塑像身上的那件斗篷是同一质地,据说是这种用龙舌兰属仙人掌纤维夹杂着大量的金银线制作出的织物不会腐烂,燃烧,还可以躲避刀剑的伤害。
凡人穿着圣衣是一种严重的亵渎行为,不过这件衣服从未经过祝圣仪式,还不能说是一件圣物呢。

小姑娘多虑了,阿涅利首相大人注意的并非衣物——他不是过于虔诚,细心的修士也并非对于衣物与装饰格外敏感的女性,他只是为自己所看到的淡金色卷发与碧蓝色的眼睛而失望——这个少女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五官精致,眼神纯洁,面颊上浮现出浅淡的粉色,雪白地皮肤如同珍珠一样散发着微光,细小的手掌合拢在膝盖上,整个人显得异常的善良与无辜——好像19纪的著名画家所描绘地“克琳,达格尔的宁芙女神”从描金的画框中走了出来一样。

阿涅利虽然早就看到过她的照片,但心中依然有着隐隐约约的失望,这样的少女也许很符合西大陆联邦,尤其是罗斯民众地喜好,却不适合撒丁——以撒丁民众敬爱的玛丽娅女王陛下为例:年轻的女王陛下有着乌黑地头发与眼睛,以及蜜色的皮肤,人民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女儿那样亲切;但她又是勇敢而高贵的,人们又因此崇拜与敬仰她就像供奉一个圣女——卡洛斯地后人在这点上就差了很多了,固然她是纯洁无瑕的,但给人的感觉总是偏于单薄与脆弱,就像个水晶制作的摆设,稍微碰触一下就会彻底损坏的样子——虽然阿涅利家族并不需要又一个如同金刚钻那样坚不可摧的女王陛下,但这样地地小女孩实在是很难让人树立起信心来。

在这点上无是男性的继承人占了优势,该死地现任王储又有着一张具有着鲜明地域特色的,俊美而高贵地撒丁男性的面孔,他身体强壮,举止优雅,学识渊博,虽然他给人地第一印象总是过于冷峻和严肃,而且少言寡语,似乎很难接近,但女王陛下的王室顾问们却已经将这份明明白白的孤僻与阴沉巧妙地解释为谨慎与稳重的代名词了。

所以现在他们在舆论方面也只有拿王储的个人感情生活做做文章,又或指责他将大量资产用于撒丁以外的国家博取慈善者的美名,而对撒丁民众的境况与需求“漠不关心”——过这也有可能成为王储提前正式参政的良好借口之一……他或许只有寄希望于那些蠢货的可笑计划能够成功,虽然这个可能性实在是低的可怜……阿涅利一边回忆着自己在那个危险的计划中是否留下了什么不曾消除的痕迹,一边以令人胆寒的苛刻眼神扫视整个房间,他的视线从罗莎丽娅的身上滑开,落到她身后的修士身上——幸好他们没像他想象得那样从头到脚都裹在一件灰色粗布的长袍里,只在眼睛的地方有两个洞,这种装扮在中世纪的苦修士中挺流行,可放在现代只会让他们被误认为银行抢劫犯或者预备役罪犯性质的嬉皮士。理想|

他们穿着略微有些宽大的风衣,下摆到膝盖以下,肩膀部分有着斗篷式设计的那种,颜色不是灰就是黑,而且还都附带着兜帽,有个家伙即便在房间里也带着它,他站在角落里,低着头,阿涅利很难在不靠近的情况下看清他——站在他身边的都是身材高大瘦削的男士,几乎没有一个低于6英尺,如果不是与卡洛斯后人如出一辙的金色头发与蓝色眼睛,他们低垂的眼帘与没有任何表情的端正面孔是会让某些人很不高兴地想起亚历克斯来的。

环绕在罗莎丽娅身边的是个嬷嬷,其中一个俨然是头领,圣衣修道院的嬷嬷格温妮丝,她身材矮小,目光安详,身上裹着一重重鼓起来的黑布,带着同色的头兜,从胸口的v型领中到下巴儿都被雪白的细亚麻布给包裹了起来,谦恭地放在身前的双手里捏着一串青幽幽的玫瑰经念珠,估计是使用蒺藜木制成的,那种树木除了树皮全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苍宝石绿色。

“欢迎来到撒丁。”阿涅利硬邦邦地说道,他向罗莎丽娅点了点头,因为称呼上还待确认与商榷,他索性免去了称呼。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小姑娘因为这份冷漠与无理而气恼地面色通红。但又因为自己所受地。根深蒂固地教育与出自于内心地畏惧而无法对这个年长地男性说出任何谴责地话语来——他地面孔显出强烈地忧愁和倔强地性格之间地斗争痕迹。银白地头发不但没能令他显得慈祥。反而与褐色眼睛中地深深寒意相得益彰——阿涅利。在罗莎丽娅对父亲残存地零星记忆中。这个名字与另一个名字——萨利埃里不止一次地地被疯狂地诅咒过。他重复了那么多次。以至于彼时不过三四岁地罗莎丽娅依然记得很清楚。而在某一次无意地重复了其中地某个字时。差点没惊动了整个圣殿骑士团为其祈祷。请求圣哲地宽恕——她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所说地那些话是何等地可怕与恶毒。

萨利埃里。萨利埃里。一想到这个名字罗莎丽娅就会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在翡冷翠遇到地恶魔——那个黑发地年轻人。他给罗莎丽娅留下地伤痕甚至比那个渎神者还要深点……那是谁都无法想像得到那种绝望地滋味—躺在冰冷地地面

和脚都在流着血。一点一滴感受着自己慢慢死去…酷无情才会让人无视于这幅悲惨地景象呢?

罗莎丽娅手腕。脚踝上地伤痕早已痊愈。但以往地几百个深夜里。她地四肢依然会在那个黑色地身影远离自己地时候抽搐疼痛。

安托平静地端详着这个小姑娘,很难将她与未来的女王陛下联系在一起,不过她身上确实有着那种贵族地味儿——对奉献给她的一切都抱着一种理所应当的态度。

具体的表现就是:虽然她知道是阿涅利家族给了她这个机会——这样说一点也没错,如果没有阿涅利前首相在数十年前提出的王位继承权修正法案,令的女性王室直系成员也能与男性成员拥有同等地继承权,而不是没有继承权或者必须位于男性继承人之后,她根本就没有与萨利埃里家的那个非人类竞争地机会——就算起先这个法案并非专为她而设立,但她是受益者这点是毫无问的。

而且没有阿涅利家族地接应,即便她身后有着圣殿骑士团与枢机主教,她也未必能够安安心心地在撒丁待下去。

安托嘲讽地笑了笑——三角海域确实是个好地方,什么事故都可能在那里发生……卡洛斯的最后直系只是为了能够得到教廷地庇护,而教廷又不愿意明明白白地得罪撒丁的实际与名义上的统治者,阿涅利与费迪南德都不希望有个虎视眈眈的合法继承人成为他们头上悬挂着的一块巨石不是?尊贵的卡洛斯恐怕是逃到奇迹群岛,以在教廷的默认下取得圣殿骑士团的保护,不然的话,如何解释一个驾驶游艇出外游玩的人会随身带好所有的地契,证券,票据,珠宝——以及最重要的身份证明?还那么戏剧化地在一个荒僻的小岛上与一个罗斯王室成员相识,相爱,继而由枢机主教为其证婚?就连罗莎丽娅的洗礼都是由当时的教皇陛下秘密完成的——那可是王储才有的待遇。

看来旧约公教也不想继续荒废撒丁这块流奶与蜜的美好之地了,百年了,他们的耐性确实令人钦佩。

而这个小姑娘却只在意些表面上的东西……贵族们总是从童年起就认为自己有着一种永不消失的,隐秘的优势,它要么来自于血缘要么来自于姓氏,他们的同类以及更高贵的人也总是能够精确地分辨出这种优势的价值;以至于他们根本不愿意去放低身份去结交那些对自己有着实际帮助的人……一个首相不会比得上一个世界著名的舞蹈家更值得他们宽容,尤其在前者不够恭谨的情况下。

在这一方面,安托并不能了解阿涅利的意图,首相大人表现的相当冷漠,但他对安托却另有吩咐——安托的眼睛暗了一暗——手指抚摸着口袋里的东西。

“尊敬的罗莎丽娅小姐。”安托文质彬彬地走到罗莎丽娅的身前,无视那些陡然紧张起来的嬷嬷,向她展开自己的右手。

男性宽厚的手掌里躺着一对晶莹的孔雀绿色浑圆珍珠耳环,虽然只有小拇指大,但绝对毫无瑕疵。

罗莎丽娅惊讶极了,她认识这个年轻人,刚才他有和自己的监护人通报过,作为撒丁方面的警卫人员,他是个海军陆战队员,可一点都看不出来,说起话来轻柔而礼貌,行动举止也很优雅从容,他是双姓,也许是个贵族——可他现在的行为有点冒失了,无论如何,一个绅士是不应该在初见面的时候就向她赠送这样贵重的礼物的。

她的父亲几乎没有送过她什么东西,她的母亲也很少佩戴首饰,而她的监护人又极其严苛刻板,虽然她知道他是爱她的,但也没敢向他提过什么要求——就算是圣诞节和生日时得到的礼物,也基本上以书籍为主,衣服虽然做工精细,却没有花边和丝带,或者精致的纽扣,更不用说镶嵌宝石或者珍珠了——至于在翡冷翠女子贵族学院的时候——嬷嬷们是不允许女孩子们佩戴念珠以及十字架之外的首饰的,而且材质也有着严格的规定。如果有谁带来珠宝或者华丽的衣服炫耀,那她就等着被嬷嬷们处罚以及没收掉炫耀的资本吧——这些被没收掉的东西会作为慈善捐献而被拍卖,拍卖所得捐献给教堂或者救济所,她们得回的只有一张慈善捐献证明。

罗莎丽娅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她甚至没有扎过耳眼呢。

“很抱歉……”她嗫嚅着说,眼睛却离不开那对珍珠,出自于女人的天性,她差点就伸手去抚摸它们了——多么可爱的小家伙们!

“这是使用隐性耳夹的。”安托似乎没看到那些嬷嬷的审慎目光,安静地解释道:“也许您已经注意到了——撒丁的女性在外必定都是带着耳环的……这是个小问题,不过如果您在接下来的两天就要觐见女王陛下的话,还是有所准备的比较好——”他微微一笑:“这是我为姐姐的生日所准备的小礼物,并不十分贵重,但似乎与您的眼睛更为相配——抱歉,失礼了。我实在无法放过这个能够与您说话,或者对您有所小小帮助的机会……”

他不再说话,而是将自己的手掌再度向前伸了一点,色泽艳丽的深绿色珍珠在灯光下流动着彩虹般的光晕。

罗莎丽娅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了看角落里的监护人——伊诺扬起带着手套的手,准备做出一个拒绝的暗示,却在少女顿时失望无比的眼神中犹豫了一下,改为了肯定的表示。

少女在心中发出一声欢呼,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嬷嬷从安托的手中接过那对耳环。

重褐色头发的年轻人向少女行了一个鞠躬礼,既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露出骄傲的表情,更没有乘机提出什么要求——不管是否过分,他一派泰然自若,好像只是为罗莎丽娅送上了一支随处可见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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