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数年在外迁转的日子张商英较之当年更沉稳了许多。他原本就不是年轻人了深知自己回京便打破了朝野的平衡所以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个平衡点。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上天给了他一个太好的机会但是转眼间又往他头上泼了一盆凉水。
原因很简单就在朝野对彗星当空议论纷纷的时候赵佶突然丢下了一份重若千钧的奏章。这份由判太史局姚舜辅起草的奏折并不长但是其中内容却异常惊人——上面字迹分明地表示这一次的彗星当空乃是有奸人贼子擅用刀兵因此引起天公示警的缘故。
倘若仅仅是这个缘故那么兴许还不会引起这样大的波澜可是奏折上的日期分明是在彗星出现之前而且已经存了档!如此一来质疑的声音不由显得极其没有说服力。毕竟朝廷的这些机构向来是独立运营再者是天子亲自出来澄清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出面质疑?
就连张商英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棘手他的奏折并没有什么言辞激烈的指斥只是在批评蔡京这两年政令中的疏失若是没有彗星当空这样的背景兴许还能被人理解成是拾遗补缺但是眼下的情景却不得不让人生出别样的情绪。
因此。在闻听天子召见地时候。张商英并没有感到欢欣鼓舞因为这个时机实在是太不好了。之前地数次召见他能够感觉到天子一次比一次冷淡甚至在天现彗星之后原本隔几日便要召见一次的惯例似乎被打破了而这一次。更是出现彗星之后的第一次召见。
然而当他穿着一身齐整的紫袍来到崇政殿的时候。却意外见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如今应该在政事堂处理如山政务的高俅!饶是以他地镇定眉头也不由轻轻蹙了一蹙随后便下拜施礼。
“张卿家今日朕召你来乃是为了外面议论得沸沸扬扬的星变之事。”赵佶开门见山地甩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等张商英有所反应他便紧跟着道“当年崇宁五年。彗现长空足足几十日。外面说什么谣言地都有结果呢?结果是西北最终大定更是有四方使者来朝!朕扪心自问。对得起大宋列祖列宗。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可是这天上却频频出现彗星究竟是何缘故?”
对于君王这样露骨的质问。即使是以张商英的胆量也禁不住微微色变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因为不管他此刻怎么回答无疑都能够被人挑出错误。在野那么多年。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年他对很多事情早就不像当初看得这么重了。
左思右想他终究还是选择稍稍退让一步:“圣上如今的政绩自然是天下皆知只是这天现异像不过是为了让圣上和朝廷诸位大臣反省是否有所疏漏。并非是指圣上有什么失德之处。”
高俅在百忙之中被拖来参加这样没营养的会见心中早就有点烦躁了。看到张商英在那里字斟句酌他更是不耐烦。此时。他情不自禁地冷笑道:“这么说来张大人是认为那些道士上书所言有不可取之处?其实圣上开疆拓土执政清平若是还有人能挑出那么多错处足可见居心叵测。那不是为了替圣上拾遗补缺而挑错处根本就是一直在盯着圣上!再者。判太史局姚舜辅姚大人早就在此之前测算到了彗星当空所以说什么天现异像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对于高俅的咄咄逼人张商英颇有些恼火直觉地反问道:“高相公孰是孰非如今尚未有公论。即便太史局在此之前有什么见识也未必一定准确。也许是奏折的存档日期错了呢?”
高俅一直就在等着张商英这一次说错话当下便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乃是圣上向天下公布地难道张大人认为圣上在替蔡元长抑或是替我遮掩?或者说是圣上记错了?”
尽管宋朝地君臣关系远远不像后世的明清那样严苛但是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张商英毕竟有些吃不消。瞥见赵佶那种淡然而疏远的脸色时他更是有一种不妙地感觉。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起身跪倒在地沉声抗辩道:“臣并无此意但是难保天下臣民不会有此意!对于圣上而言是蔡元长重要还是圣上的声誉重要臣恳请圣上有所决断!”
高俅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张商英依旧如此执拗心中自然异常恼火。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张商英这以退为进的一步相当巧妙。至少他向君王表明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皇帝的话固然重要但是臣民信与不信却是另一个问题。
“张卿家的意见朕明白了!”
在沉默良久之后赵佶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张卿家且退吧朕之后自有决断。”
听到这样的回答张商英不由有些灰心丧气但是他亦知道这种事不可操之过急起身又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等到张商英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赵佶方才悠悠叹了一口气看了高俅半晌最后方才摇摇头道:“伯章你这些天也辛苦了这如山的事情都压在你一人身上朕亦是知道的。得空了也多走走和家人聚聚免得他日没有了这样地机会。”
这是什么意思?
高俅今日被召到崇政殿心中原本就有些莫名其妙此时不由更疑惑了。什么叫做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难不成是他之前做的文章被人拆穿了?还是说赵佶有意再次把他下放躲避风头?可问题是如今他一点都不想离开朝廷中枢兼且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怎么能像上一次那样一走了之?
然而当着天子的面他却不好多问回到都堂之后这种表情更是在面上带了出来。由于蔡京告病政事堂又是所有人齐上维持运转阮何两人原本就是忙得团团转此时根本没有时间留意高俅反倒是旁边的几个书吏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直到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何执中不由自主地轻声打了个呵欠这才看到了高俅心不在焉的脸色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这两天蔡京在家里并没有闲着也知道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之所以强自撑着在政事堂理事就是为了不给外人留下一个糟糕地印象。他这个蔡党已经是被人板上钉钉的与其躲在后面还不如一如既往地站在最前头。
“伯章刚刚圣上召见张天觉他可是有什么不中听的话?”
“张天觉会说什么伯通应该料到了才是。”
高俅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但心中却很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虽说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并不合适但是如今的赵佶毕竟已经快三十岁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视他如师友的亲王。人都是会变的他自己就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何况是赵佶这样一个垂拱九宸的君王?
何执中当然能够看出高俅的表情有些勉强却也知道这时候不好问。见高俅整个人埋头处理公务他只能对一旁闻声抬头的阮大猷使了个眼色。两人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臣了能够这么多年稳坐政事堂凭的就是没有不切实际的野心以及尚算务实的风格如今这外头风风雨雨如此猛烈他们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一直到当天的事务全部忙完三人方才起身离开大内。何执中一个人先上了马车匆匆前往蔡府而阮大猷则顺理成章地上了高俅的马车两人的宅邸不过隔了一条街正好顺路。至于真实原因自然是彼此心照不宣的。
“伯章……”
“老阮你说圣上到底是什么心意?”高俅直截了当地问道心中充满了一种不确定的情绪。这就是走得太远的最大缺点他不知道后路如何不知道自己的结果如何也很难算准他人的步调如何。这一次的星变就算过去了下一次他哪里还能够未卜先知?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史书上的大观四年了而他的每一步都会导向一个不可测的结局。
阮大猷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些猜测却担心说出来徒乱人心。毕竟一旦力量分散不但不能利用好这一次机会反而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过了许久他终究还是咬咬牙道:“伯章你有没有想过在政事堂一人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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