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的害怕:“这贼秃一剑刺不死我定然大大不服气。他要改用别法且看从万丈高峰
上掷下来我这小贼秃会不会死?”果然不出所料那白衣僧突然松手将韦小宝掷下。
韦小宝大叫一声跟著背心著地却原来中是摔在地下。白衣僧冷冷的瞧著他说道:
“听说少林派有一门护体神功刀枪不入想不到你这小和尚倒会。”韦小宝听那人语音清
亮带著三分娇柔微感诧异看那人脸时只见雪白一张瓜子脸又眉弯弯凤目含愁
竟是个极美貌的女子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只是剃光了头顶有香疤原来是个尼姑。
韦小宝心中一喜:“尼姑总比和尚好说话些。”忙欲坐起只觉胸口剧痛却是适才给
她刺了一剑虽仗宝衣护身未曾刺伤皮肉但她内力太强戳得他疼痛已极“啊哟”一
声又即翻倒。
那女尼冷冷的道:“我道少林神功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如此。”
韦小宝说:“不瞒师太说清凉寺大雄宝殿中那三十六名少林僧有的是达摩院座
有的是般若堂座……哎唷……哎唷……少林派大名鼎鼎的十八罗汉都在其内个个都是少
林派一等一的头挑高手。他们三十六人敌不过你师太一个人……哎唷……”顿了一顿又
道:“早知如此我也不入少林寺了哎唷……拜了师太为师那可高上百倍。”
白衣尼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少林寺学艺几年了?”
韦小宝思忖:“她行刺皇上说要为大明天子报仇自然是反清复明之至只不积压她
跟天地会是友是敌还是暂不吐露的为妙。”便道:“我是扬州穷人家的孤儿爹爹给鞑子
兵杀死了从小给送进了皇宫去当小太监做小桂子。后来……”
白衣女尼沉吟道:“小太监小桂子?好像听过你的名字。鞑子朝廷有个大奸臣鳌拜是
给一个小太监杀死的那是谁杀的?”韦小宝听得“鳌拜”的名字上加了“大奸臣”三实际
情况忙道:“是……是……我杀的。”白衣尼将信将疑道:“当真是你杀的?那鳌拜武
功很高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你怎么杀他得了?”
韦小宝慢慢坐起说了擒拿鳌拜的经过如何小皇帝下令动手如何自己冷不防向鳌拜
刺了一刀如何将香灰撒入他的眼中后来又如何在囚室中刺他背脊。这件事他已说过几
遍每多说一次油盐酱醋等等作料使加添一些。
白衣尼静静听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倘若当真如此庄家那些寡妇们可真要多谢
你了。”韦小宝喜道:“你老人家说的是庄家三少奶奶她们?她早谢过我了还送了一个丫
头给我叫作双儿这时候她一定急死啦她……”白衣尼问道:“你又怎地识得庄家的人
了?”韦小宝据实而言最后道:“你老人家倘若不信可以去叫双儿来问。”白衣尼道:
“你知道三少奶和双儿那就是了。怎么又去做了和尚?”
韦小宝心想老皇爷出家之事自当隐瞒说道:“小皇帝派我作他替身到少林寺出家
后来又派我去清凉寺。少林派的武功我学得很少其实就是再学几十年把什么韦陀掌、般
若掌、拈花擒拿手等都学会了在你老人家面前那也毫无用处。”
白衣尼突然脸一沉森然道:“你既是汉人为什么认贼作父舍命去保护皇帝?真是
生成的奴才胚子。”
韦小宝心中一寒这句话实在不易回答当时这白衣尼行刺康熙他情急之下挺身遮
挡可全没想到要讨好皇帝只觉康熙是自己世上最亲近的人就像是亲哥哥一样无论如
何不能让人杀了他。
白衣尼冷冷的道:“满洲鞑子来抢咱们大明天下还不算最坏的坏人最坏的是为虎作
伥的汉人只求自己荣华富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著眼光射到韦小宝脸上缓缓的
道:“我把你从这山峰上抛下去。你的护体神功还管不管用?”
韦小宝大声道:“当然不管用。其实也不用将我抛下山去只须轻轻在我头顶一掌我
的脑袋立刻碎成十七八块。”
白衣尼道:“那么你讨好鞑子皇帝还有什么好处?”
韦小宝大声道:“我不是讨好他。小皇帝是我的朋友他……他说过永不加赋爱惜百
姓。咱们江湖上汉子义气为重要爱惜百姓。”其实他对康熙义气倒确是有的爱惜百姓
什么却做梦也没想过眼前性命交关只好抬出这顶大帽子来抵挡一阵。
白衣尼脸上闪过一阵迟疑之色问道:“他说过要永不加赋爱惜百姓?”韦小宝忙
道:“不错不错。也不知说过几百遍了。他说鞑子皇帝进关之后大杀百姓大大的不该
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赌简直是禽兽畜生做的事。他心里不安所以……所以要上五台山
来烧香拜佛还下旨免了扬州、嘉定三年钱粮。”白衣尼点了点头。韦小宝道:“鳌拜这大
奸臣害死了许多忠良小皇帝不许他害他偏偏不听。小皇帝大怒。就叫我杀了他。好师
太你倘若杀了小皇帝朝廷里大事就由太后做主了。这老婊子坏得不得了她一拿权又
要搞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赌。你要杀鞑子还是去杀了太后这老婊子的好。”
白衣尼瞪了他一眼道:“在我面前不可口出粗俗无礼的言语。”韦小宝道:“是
是!在你老人家跟前以后七八十年之中我再也不说半句粗俗的言语。”
白衣尼抬头望著天上白云不去理他过了一会问道:“太后有什么不好?”韦小宝
心想:“太后做的坏事跟这师太全不相干我相胡诌些罪名回在她头上。”说道:“太
后说现下大清的天下应当把大明十七八代皇帝的坟墓都掘了看看坟里有什么宝贝又说
天下姓朱的汉人都不大要得应当家家满门抄斩免得他们来抢回大清的江山……”
白衣尼大怒右手一掌拍在石上登时石屑纷飞厉声道:“这女人好恶毒!”
韦小宝道:“可不是吗?我劝小皇帝道这等事万万做不得。”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你有什么学问说得出什么道理劝得小皇帝信你的话?”
韦小宝道:“我的道理可大著哪。我说皇上一个人总是要死的。阳间固然是你们满
洲人掌权你可知阴世的阎罗王是汉人还是满人?那些判官、小鬼、牛头、马面、黑无常、
白无常是汉人还是满人?他们个个是汉人。你在阳间欺压汉人就算你活到一百岁总有
一天你要大大的糟糕。小皇帝说小桂子亏得你提醒。因此那些坏主意小皇帝一句也
不听反说要颁下银两大修大明皇帝的坟从洪武爷的修起一直修到祟祯皇帝对了
还有什么福王、鲁王、唐王、桂王。我也记不清那许多皇帝。”
白衣尼突然眼圈一红掉下泪来一滴滴眼泪从衣衫上滚下滴在草上过了好一会
她伸衣袖一拭泪水说道:“倘若真是如此你不但无过反而有极大功劳要是我……要
是我大明历代皇帝的陵墓都叫这……这恶女人给掘了……”说到这里声音哽□再也说不
下去。她站起身来走到一块悬崖。
韦小宝大叫:“师太你……你可千万不可……不可自寻短见。”说道奔过去拉她左
臂。在这片刻之间他对这美貌尼姑已大有好感只觉她清丽高雅斯文慈和生平所见女
子中没一个及得上。一拉之下只拉到一只空袖韦小宝一怔才知她没了左臂。
白衣尼回头道:“胡闹!我为什么要寻短见?”韦小宝道:“我见你很伤心怕你一时
想不开。”白衣尼道:“我如自寻短见你回到皇帝身这从此大富大贵岂不是好?”韦
小宝道:“不不!我做小太监是迫不得已鞑子兵杀了我爸爸我怎能认贼作……作那
个爹?”白衣尼点点头道:“你倒也还有良心。”从身边取出十几两银子伸手给他说
道:“给你作盘缠你回扬州本乡去罢。”
韦小宝心想:“我赏人银子不是二百两也有一百两怎希罕你这点儿钱?这师太心
肠软我索性讨好她的好。”不接银子突然伏在地下抱住她腿放声大哭。
白衣尼皱眉道:“干什么?起来起来!”韦小宝道:“我……我不要银子。”白衣尼
道:“那你哭什么?”韦小宝道:“我没爹没娘从来没人疼我师太你……你就像我娘
一样。我自个儿常常想有……有个好好疼我的妈妈就好了。”白衣尼脸上一红轻声啐
道:“胡说八道!我是出家人……”韦小宝道:“是是!”站起身来泪痕满脸说哭便
哭原是他的绝技之一。
白衣尼沉吟道:“我本要去北京那么带你一起上路好了。不过你是个小和尚……”
韦小宝心想:回去北京那当真再好不过忙道:“我这小和尚是假的下山后换过衣
衫便不是小和尚了。”白衣尼点点头更不说话同下峰来。遇到险峻难行之处白衣尼提
住她衣领轻轻巧巧的一跃而过。韦小宝大赞不已又说少林派武功天下闻名可及不上她
一点边儿那白衣尼便似听而不闻。待韦小宝说到第七八遍白衣尼道:“少林派武功自有
独到之处小孩儿家井底之蛙不可信口雌黄。单以你这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而言我就不
会。”
韦小宝一阵冲动说道:“我这护体神功是假的。”解开外衣露出背心道:“这件
背心是刀枪不入。”白衣尼伸手一扯指上用劲以她这一扯之力连钢丝也扯断了可是
那背心竟丝毫不动。她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我本来奇怪就算少林派内功当真了
得以你小不年纪也决计练不到这火候。”解开了心中一个疑团甚是高兴笑道:“你
这孩子说话倒也老实。”
韦小宝暗暗好笑一生之中居然有人赞他老实当真希罕之至说道:“你对别人也
不怎么老实对师太却句句说的是实话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多半是我把你当作是我……我
妈妈……”白衣尼道:“以后别再说这话难听得很。”
韦小宝道:“是是。”心道:“你在我胸口戳了这一下这时候还在痛。我已叫了你
好几声妈妈就算扯直了。”他叫人妈妈就是骂人为婊子得意之下又向白衣尼瞧了一
眼见到她高华贵重的气象不自禁的心生尊敬好生后悔叫了她几声“妈妈”。
他又向白衣尼望了一眼却见她泪水盈眶泫然欲泣心下奇怪。
他自然不知道白衣尼心中正在想:“这件背心我早该想到了。他……他……可不是
也有这么一件吗?”
白衣尼和他自北边下山折而向东。到得一座市镇韦小宝便去购买衣衫打扮成个少
年公子模样。他假扮喇嘛护著顺治离清凉寺几几十万两银票自然决不离身。一路之上吩
咐店家供应精美素斋。服侍白衣尼十分周到。
白衣尼对菜肴美恶分辨甚精便如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一般与那些少林僧全然不同。
她虽不有意挑剔但如菜肴精致便多吃几筷。韦小宝身上有的是银子只要市上买得到
什么人参燕窝、茯苓、银耳、金钱菇有多贵就买多贵。他掌管御厨房时太后、皇帝第
逢佛祖诞、观音诞或是祈年大斋都要吃素他点起素菜来自也十分在行。有时客店中的厨子
不知如何烹饪倒要他去厨房指点一番煮出来倒也与御膳有七八分差相仿佛。
白衣尼沉默寡言往往整日不说一句话。韦小宝对她既生敬意便也不敢胡说八道。不
一日到了北京韦小宝去找了一家大客店一进门便赏了十两银子。客店掌柜虽觉尼姑住店
有些突兀但这位贵公子出手豪阔自是殷勤接待。白衣尼似乎一切视作当然从来不问。
用过午膳后白衣尼道:“我要去煤山瞧瞧。”韦小宝道:“去煤山吗?那是祟祯皇上
归天的地方咱们得去磕几个头。”
那煤山便在皇宫之侧片刻即到。来到山上韦小宝指著一株大树说道:“祟祯皇上
便是在这株树上吊死的。”
白衣尼伸手抚树手臂不住颤动泪水扑簌簌的滚了下来忽然放声大哭伏倒在地。
韦小宝见她哭得伤心寻思:“难道她认得祟祯皇帝?”心念一动:“莫非她就跟陶姑
姑一样也是大明皇宫里的宫女说不定还是祟祯皇帝的妃子。不年纪可不对了她好像
比老婊子还年轻不会是祟祯的妃子。”只听她哭得哀切异常一口气几乎转不过来忍不
住也掉下泪来跪倒在地向那树拜也几拜。
白衣尼哀哭了良久站起身来抱住树干突然全身颤抖昏晕了过去身子慢慢软垂
下来。韦小宝吃了一惊急忙扶住叫道:“师太师太快醒来。”
过了一会白衣尼悠悠醒转定了定神说道:“咱们去皇宫瞧瞧。”韦小宝道:
“好咱们先回店。我去弄套太监的衣衫来师太换上了我带你入宫。”白衣尼怒道:
“我怎能穿鞑子太监的衣衫?”韦小宝道:“是是。那么……那么……有了师太扮作个
喇嘛皇宫里经常有喇嘛进出的。”白衣尼道:“我也不扮喇嘛。就这样冲进宫去谁能阻
挡?”韦小宝道:“是谅那些侍卫也挡不住师太。只不过……这不免大开杀戒。师太只顾
杀人就不能静静的瞧东西了。”他可真不愿跟白衣尼就这样硬闯皇宫。
白衣尼点点头:“那也说得是今天晚上趁黑闯宫便了。你在客店等著我以免遭遇危
险。”韦小宝道:“不不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进宫我不放心。皇宫里我可熟得到
了家地方熟人也熟。你想瞧什么地方我带你去便是。”白衣尼不语呆呆出神。
到得二更天时白衣尼和韦小宝出了客店来到宫墙之外。韦小宝道:“咱们绕到东北
角上那边宫墙较矮里面是苏拉杂役所住的所在没什么侍卫巡。”白衣尼依著他指点
来到北十三排之侧抓住韦小宝后腰轻轻跃进宫去。
韦小宝低声道:“这边过去是乐寿堂和养性殿师太你想瞧什么地方?”白衣尼沉吟
道:“什么地方都瞧瞧。”向西从乐寿堂和养性殿之间穿过绕过一道长廊经玄穹宝殿、
景阳宫、钟粹宫而到了御花园中。
白衣尼虽在黑暗之中仍行走十分迅转弯抹角竟无丝毫迟疑遇到侍卫和更夫巡
查便在屋角或树林后一躲。韦小宝大奇:“她怎地对宫中情形如此熟悉?她以前定是在宫
里住的。”跟著她过御花园继续向西出坤宁门来到坤宁宫外。白衣尼微一踌躇问
道:“皇后是不是住在这里?”韦小宝道:“皇上还没大婚没有皇后。从前太后住在这
里现今搬到慈宁宫去了。眼下坤宁宫没人住。”白衣尼道:“咱们去瞧瞧。”来到坤宁宫
外伸手按上窗格微一使劲窗闩嗤嗤轻响已然断了拉开窗子跃了进去。韦小宝跟
著爬进。
坤宁宫是皇后的寝室韦小宝从没来过这寝宫久无人住触鼻一阵灰尘霉气。月光从
窗纸中映进一些微光依稀见到白衣尼坐在床沿上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听得扑簌簌有
声却是她眼泪流上了衣襟。
韦小宝心道:“是了她多半跟陶姑姑一样本来是宫里的宫女服侍过前朝皇后。”
只见她抬头瞧著屋梁低道道:“周皇后就是……就是在这里自尽死的。”韦小宝应道:
“是。”心下更无怀疑低声道:“师太你要不要见我姑姑?”
白衣尼奇道:“你姑姑?她是什么人?”韦小宝道:“我姑姑姓陶叫作陶红英……”
白衣尼轻声惊呼:“红英?”韦小宝道:“是啊说不定你认识她。我姑姑从前是服侍祟祯
皇帝的长公主的。”
白衣尼道:“好好。她在哪里?你快……快去叫她来见我。”她一直泰然自若即就
那日在清凉寺中行刺康熙尽管行动迅仍不失镇静可是此刻语音中竟显得十分焦急。
韦小宝道:“今晚是叫不到了。”白衣尼连问:“为什么?为什么?”韦小宝道:“我
姑姑忠于大明曾行刺鞑子太后可惜刺她不死只好在宫里躲躲藏藏。她要见我的暗号之
后明晚才能相见。”白衣尼道:“很好红英这丫头有气节。你做什么暗号?”韦小宝
道:“我跟姑姑约好的。我在火场上堆一个石堆插一根木条她便知道了。”
白衣尼道:“咱们就做暗号去。”跃出窗外拉了韦小宝的手出隆福门过永寿宫、
体元殿向北来到火场。韦小宝拾起一根炭条在一块木片上画了只雀儿用乱石堆成一堆
将木条插入石堆。白衣尼忽道:“有人来啦!”
火场是宫中焚烧废物的所在深夜忽然有人到来事非寻常韦小宝一拉白衣尼的手躲
到一只大瓦缸之后只听得脚步声细碎一人奔将过去站定身四下一看见到了韦小宝所
插的木条微微一怔便走过去拔起。这人一转身月光照到脸上韦小宝见到正是陶红
英心中大喜叫道:“姑姑我在这里。”从瓦缸后面走了出来。
陶红英抢上前来一把搂住了他喜道:“好孩子你终于来了。每天晚上我都到这
里来瞧瞧只盼早日见到你的记号。”韦小宝道:“姑姑有一人想见你。”陶红英微感诧
异放开了他身子问道:“是谁?”
白衣尼站直身子低声道:“红英你……你还认得我么?”
陶红英没想到瓦缸后面另有别人吃了一惊退后三步右手在腰间一摸拔短剑在
手道:“是……是谁?”白衣尼叹了口秘道:“原来你不认得我了。”陶红英道:
“我……我见不到你脸你……你是……”
白衣尼身子微侧让月光照在她半边脸上低声道:“你相貌也变了很多啦。”
陶红英颤声道:“你是……你是……”突然间掷下短剑叫道:“公主是你?我……
我……”扑过去抱住白衣尼的腿伏在地下呜□道:“公主今日能再见到你我……我
便即刻死了也……也喜欢得紧。”
一听得“公主”二字韦小宝这一下惊诧自是非同小可但随即想起陶红英先前说过的
往事:她是先朝宫中的宫女一直服侍长公主李闯攻入北京后祟祯提剑要杀长公主砍
断了她手臂陶红英在混乱中晕了过去醒转来时皇帝和公主都已不见了。韦小宝向白衣
尼望了一眼心想:“她少了一条手臂对宫中情形这样熟悉又在坤宁宫中哭泣我早该
想到了。似她这等高贵模样怎能会是宫女?我到这时候才知真在大大的蠢才。”
只听白衣尼道:“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都在宫里?”陶红英呜□道:“是。”白衣尼
道:“这孩子说你曾行刺鞑子皇太后那很好。可……可也难为你了。”说到这里泪水
涔涔而下。陶红英道:“公主是万金之体不可在这里耽搁。奴婢即刻送公主出宫。”白衣
尼叹了口气道:“我早已不是公主了。”陶红英道:“不不在奴婢心里你永远是公
主是我的长公主。”
白衣尼凄然一笑。月光之下她脸颊上泪珠莹然这一笑更显凄清。她缓缓的道:“宁
寿宫这会儿有人住么?我想去瞧瞧。”陶红英道:“宁寿宫……现今是……鞑子的建宁公主
住著。不过这几天鞑子皇帝、太后和公主都不在宫里不知上哪里去了。宁寿宫只余下几个
宫女太监。待奴婢去把他们杀了请公主过去。”宁寿宫是公主的寝宫正是这位大明长平
公主的旧居。
白衣尼道:“那也不用杀人我们过去瞧瞧便是。”陶红英道:“是。”她不知长平公
主已身负凡入圣的武功只道是韦小宝带著她混进宫来的。她乍逢故主满心激动别说
公主不过是要去看看旧居就是刀山油锅也毫不思索的抢先跳了。
当下三人向北出铁门折而向东过顺贞门经北五所茶库来到宁寿宫外。
陶红英低声道:“待奴婢进去驱除宫女太监。”白衣尼道:“不用。”伸手推门门闩
轻轻一响的断了宫门打开白衣尼走了进去。虽然换了朝代宫中规矩并无多大更改宁
寿宫是白衣尼的旧居她熟知太监宫女住宿何处不待众人惊觉已一一点了各人的晕穴
来到公主的寝殿。陶红英又惊又喜:“公主想不到你武功如此了得!”
白衣尼坐在床沿之上回思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自己曾在这里图绘一人的肖像又曾与
此人同被共枕。现今天下都给鞑子占了去自己这一间卧室也给鞑子的公主占住了那人
更是远在绝域万里之外今生今世再也难以相见……
陶红英和韦小宝侍立在旁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白衣尼轻声叹息幽幽的道:“点
起烛火。”陶红英道:“是。”点燃了蜡烛只见墙壁上、桌椅上都是刀剑皮鞭之类的兵
器便如是个武人的居室哪里像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寝室。
白衣尼道:“原来这公主也生性好武。”
韦小宝道:“这鞑子公主的脾气很怪不但喜欢打人还喜欢人家打她武功却稀松平
常连我也不如。”他向床上瞧了一眼想起那日躲在公主被中给太后抓住若不是那枚
五龙令掉了出来此刻早在阴世做小太监服侍阎罗王的公主了。
白衣尼轻声道:“我那些图画书册都给她丢掉了?”陶红英道:“是。这番邦女子
只怕字也不认得几个懂得什么丹青图书?”
白衣尼左手一抬袖子微扬烛火登时灭了说道:“你跟我出宫去罢。”
陶红英道:“是。”又道:“公主你身手这样了得如能抓到鞑子太后逼她将那几
部经书交了出来便可破了鞑子的龙脉。”
白衣尼道:“什么经书?鞑子的龙脉?”陶红英当下简述八部《四十二章经》的来历。
白衣尼默默的听完沉吟半晌说道:“这八部经书之中倘若当真藏著这么个大秘密能
破得鞑子的龙脉自是再好不过。等鞑子皇太后回宫我们再来。”
三人出得宁寿宫仍从北十三排之侧城墙出宫回到客店宿歇。陶红英和白衣尼住在一
房事隔二十多年今晚竟得再和故主同室而卧喜不自胜这晚哪里能再睡得著?”
韦小宝却想:“五部经书在我手里有一部在皇上那里另外两部却不知在哪里。这位
公主师太要逼老婊子交出经书她是交不出的正好三言两语撺掇公主师太杀了她拔了
皇上和我的眼中钉。”
此后数日白衣尼和陶红英在客店中足不出户韦小宝每日出去打听皇上是否已经回
宫。到第七日上午见康亲王、索额图、多隆等人率领大批御前侍卫拥卫著几辆大轿子入
宫知道皇上已回。果然过不多时一群群亲王贝勒、各部大臣6续进宫自是去恭叩圣
安。韦小宝回到客店告知。
白衣尼道:“很好今晚我进宫去。鞑子皇帝已回宫中守卫比上次严密数倍你们二
人在客店里等著我便是。”韦小宝道:“公主师太我跟你去。”陶红英也道:“奴婢想随
著公主。奴婢和这孩子熟知宫中地形不会有危险的。”她既和故主重逢说什么也不肯再
离她一步。白衣尼点头允可。
当晚三人自原路入宫来到太后所住的慈宁宫外。四下里静悄悄地白衣尼带著三人绕
到宫后抓住韦小宝后腰越墙而入落地无声。陶红英跃下之时白衣尼左手衣袖在她腰间
一托她落地时便也一无声息。韦小宝指著太后寝宫的侧窗打手势示意太后住于该外领
著二人走入后院。那是慈宁宫宫女的住处。眼见只三间屋子的窗子透出淡淡黄光。白衣尼自
一间屋子的窗逢中向内一张见十余名宫女并排坐在凳上每人低垂眉犹似入定一般。她
轻轻掀开帘子径自走进太后的寝殿。韦小宝和陶红英跟了进去。
桌上明晃晃的点著四根红烛房中一人也无。陶红英低声道:“婢子曾划破三口箱子
抽屉也全找过了还没见到经书影子鞑子太后和那个假宫女就进来了……啊哟有人来
啦!”韦小宝一扯她衣袖忙躲到床后。白衣尼点点头和陶红英跟著躲在床后。
只听房外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妈我跟你办成了这件事你赏我什么?”正是建宁公
主。听得太后道:“妈差你做些小事也要讨赏。真不成话!”两人说著话走进房来。
建宁公主道:“啊哟这还是小事吗?倘若皇帝哥哥查起来知道是我拿的非大大生
气不可。”太后坐了下来道:“一部佛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去五台山进香为的
是求菩萨保佑回宫之后仍要诵经念佛菩萨这才喜欢哪。”公主道:“既然没什么大不
了那么我就跟皇帝哥哥说去说你差我拿了这部《四十二章经》用来诵经念佛求菩萨
保佑他国泰平安皇帝哥哥万岁万岁万万岁。”
韦小宝心中喜道:“妙极原来你差公主去偷了经书来。”转念一想又觉运气不好
倘若这次不是和白衣尼同来这部经书大可落入自己手中现下却没指望了。
太后道:“你去说好了。皇帝如来问我我可不知道这回事。小孩儿家胡言乱语也作
得准的?”建宁公主叫道:“啊妈你想赖么?经书是明明在这里。”太后嗤的一笑
道:“那也容易我丢在炉子里烧了便是。”公主笑道:“算了算了我总说不过你。小
气的妈你不肯赏我也罢了却来欺侮女儿。”太后道:“你什么都有了又要我赏什
么?”
公主道:“我什么都有了就是差了一件。”太后道:“差什么?”公主道:“差了个
陪我玩了小太监。”太后又一笑说道:“小太监宫里几百个小太监你爱差哪个陪你
玩就差哪一个还嫌少了?”公主道:“不那些小太监笨死啦都不好玩。我要皇帝哥
哥身边的那个小桂子……”
韦小宝心中一震:“这死丫头居然还记著我。陪她玩这件差可不容易当一不小心便
送老子的一条老命。”只听公主续道:“我问皇帝哥哥他说差小桂子出京办事去了。可是
这么久也不回来。妈你去跟皇帝说要他将小桂子给了我。”
韦小宝肚里暗骂:“鬼丫头倒想得出老子落入了你手里全身若不是每天长上十七八
个大伤口老子就跟你姓。啊哟公主姓什么?公主跟小皇帝是一样的姓小皇帝却又姓什
么?老子当真胡涂这可不知道。”
太后道:“皇帝差小桂子去办事你可知去了哪里?去办什么事?”
建宁公主道:“这个我倒知道。听侍卫们说小桂子是在五台山上。”
太后“啊”的一声轻轻惊呼道:“他……便在五台山上?这一次咱们怎地没见到
他?”公主道:“我也是回宫之后才听侍卫们说起的可不知皇帝哥哥派他去五台山干什
么。听侍卫们说皇帝哥哥又升了他的官。”太后嗯了一声沉思半晌道:“好等他回
宫我跟皇帝说去。”语音冷淡似乎心思不属又道:“不早了你回去睡罢。”
公主道:“妈我不回去我要陪你睡。”太后道:“又不是小桂子啦怎不回自己屋
去?”公主道:“我屋里闹鬼我怕!”太后道:“胡说什么闹鬼?”公主道:“妈真
的。我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说前几天夜里每个人都让鬼迷了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
醒个个人都做恶梦。”太后道:“哪有这等事别听奴才们胡说。我们不在宫里奴才们
心里害怕便疑神疑鬼的。快回去罢。”公主不敢再说请了安退出。
太后坐在桌边一手支颐望著烛光呆呆出神过了良久一转头间”突然见到墙上两
个人影随著烛□微微颤动。她还道是眼花凝神一看果然是两个影子。一个是自己的
另一个影子和自己的影子并列。这一惊非同小可想到自己过去害死了的人命不由得全身
寒毛直竖饶是一身武功竟然不敢回过头来。
过了好一会想起:“鬼是没影子的有影子的就不是鬼。”可是屏息倾听身畔竟无
第二人的呼吸之声只吓得全身手足酸软动弹不得瞪视著墙上的两个影子几欲晕去。
突然之间听到床背后有轻轻的呼吸心中一喜转过头来。
只见一个白衣尼隔著桌子坐在对面一又妙目凝望著自己容貌清秀神色木然一时
也看不出是人是鬼。太后颤后道:“你……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里?”
白衣尼不答过了片刻冷冷的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太后听到她说话惊惧稍减说道:“这里是皇宫内院你……你好大胆?”白衣尼冷
冷的道:“不错这里是皇宫内院你是什么东西?大胆来到此处?”太后怒道:“我是皇
太后你是何方妖人?”
白衣尼伸出右手按在太后后面前那部《四十二章经》上慢慢拿过。太后喝道:“放
手!”呼的一掌向她面门击去。白衣尼右手翻起和她对了一掌。太后身子一晃离椅而
起低声喝道:“好啊原来是个武林高手。”既知对方是人非鬼惧意尽去扑上来呼呼
呼呼连击四掌。白衣尼坐在椅上并不起立先将经书在怀中一揣举掌将她攻来的四招一
一化解了。太后见她取去经书惊怒交集催动掌力霎时间又连攻了七八招。白衣尼一一
化解始终不加还击。太后伸手在右腿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
韦小宝疑神看去见太后手中所握的是一柄白金点钢蛾眉刺当日杀海天富用的便是此
物。她兵刃在手气势一振接连向白衣尼戳去只听得风声呼呼掌劈刺戳寝宫中一条
条白光急闪。韦小宝低声道:“我出去喝住她别伤了师太。”陶红英一把拉住低声道:
“不用!”
但见白衣尼仍稳坐椅上右手食指指东一点西一戳将太后的凌厉的攻势一一化解。
太后倏进倏退忽而跃起忽而伏低迅之极掌风将四枝蜡烛的火□逼得向后倾斜突
然间房中一暗四枝烛火熄了两枝更拆数招余下两枝也都熄了。
黑暗中只听得掌风之声更响夹著太后重浊的喘息之声。忽听白衣尼冷冷的道:“你身
为皇太后这些武功是哪里学来的?”太后不答仍是竭力进攻突然拍拍拍拍四下清脆之
声显是太后脸上给打中了四下耳光跟著她“啊”的一声叫声音中充满著愤怒与惊惧
腾的一响登时房中更无声音。
黑暗中火光一闪白衣尼手中已持著一条点燃的火折太后却直挺挺的跪在她身前一
动也不动。韦小宝大喜心想:“今日非杀了老婊子不可。”
只见白衣尼将火折轻轻向上一掷火飞起数尺左手衣袖挥出那火折为袖风所送缓
缓飞向烛火竟将四枝烛火逐一点燃便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拿住一般。白衣尼衣袖向
前一招一股吸力将火折吸了回来伸右手接过轻轻吹熄了放入怀中。只将韦小宝瞧得
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后被点中穴道跪在地下一张脸忽而紫胀忽而惨白低声怒道:“你快把我杀
了这等折磨人不是高为所为。”白衣尼道:“你一身蛇岛武功这可奇了。一个深宫中
的贵人怎会和神龙教拉上了关系?”
韦小宝暗暗咋舌心想:“这位师太无事不知以后向她撒谎可要加倍留神。”
太后道:“我不知神龙教是什么。我这些微末功夫是宫里一个太监教的。”白衣尼
道:“太监?宫里的太监怎会跟神龙教有关?他叫什么名字?”太后道:“他叫海天富
早已死了。”韦小宝肚里大笑心道:“老婊子胡说八道之至。倘若她知道我躲在这里可
不敢撒这漫天大谎了。”
白衣尼沉吟道:“海天富?没听见过这一号人物。你刚才向我连拍七掌掌力阴沉那
是什么掌法?”太后道:“我师父说这是武当派功夫叫作……叫作柔云掌。”白衣尼摇
头道:“不是这是『化骨绵掌』。武当派名门正派怎能有这等阴毒的功夫?”太后道:
“师父说得是。那是我师父说我我……我可不知道。”她见白衣尼武功精深见闻广博
心中越来越敬畏言语中便也越加客气。
白衣尼道:“你用这路掌法伤过多少人?”太后道:“我……晚辈生长深宫习武只
是为了强身从来没伤过一个人。”韦小宝心想:“不要脸大吹法螺不用本钱。”只听
她又道:“师太明鉴晚辈有人保护一生之中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今晚遇上师太那是
第一次。晚辈所学的武功原来半点也没有用。”白衣尼微微生笑道:“你的武功也算
挺不差的了。”
太后道:“晚辈是井底之蛙今日若不见师太的绝世神功岂知天地之大。”白衣尼唔
了一声问道:“那太监海天富几时死的?是谁杀他的?”太后道:“他……他逝世多年
是年老病死的。”白衣尼道:“你自身虽未作恶但你们满洲鞑子占我大明江山逼死我大
明天子。你是第一个鞑子皇帝的妻子第二个鞑子皇帝的母亲却也容你不得。”
太后大惊颤声道:“师……师太当今皇帝并不是晚辈生的。他的亲生母亲是孝康皇
后早已死了。”白衣尼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你身为顺治之妻他残杀我千千万万汉
人百姓何以你未有一言相劝?”太后道:“师太明鉴先帝只宠那狐媚子董鄂妃晚辈当
年要见先帝一面也难实是无从劝起。”白衣尼沉吟片刻道:“你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今
日我不来杀你……”太后道:“多谢师太不杀之恩晚辈今后必定日日诵经念佛。那……那
部佛经请师太赐还了罢!”
白衣尼道:“这部《四十二章经》你要来何用?”太后道:“晚辈虔心礼佛今后有
生之年日日晚晚都要念经。”白衣尼道:“《四十二章经》是十分寻常的经书不论哪一
所庙宇寺院之中都有十部八部何以你非要这部不可?”太后道:“师太有所不知。这部
经书是先帝当年日夕诵读的晚辈不忘旧情对经如对先帝。”白衣尼道:“那就不是了。
诵经礼佛之时须当心中一片空明不可有丝毫情缘牵缠。你一面念经一面想著死去的丈
夫复有何用?”太后道:“多谢太师指点。只是……只是晚辈愚鲁解脱不开。”
白衣尼双眼中突然神光一现问道:“到底这部经书之中有什么古怪你给我从实说
来。”太后道:“实在……实在是晚辈一片痴心。先帝虽然待晚辈不好可是我始终忘不了
他每日见到这部经书也可稍慰思念之苦。”
白衣尼叹道:“你既执迷不悟不肯实说那也由得你。”左手衣袖挥动袖尖在她身
上一拂被点的穴道登时解开了。太后道:“多谢师太慈悲!”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白衣尼道:“我也没什么慈悲。你那『化骨绵掌』打中在别人身上那便如何?”
太后道:“那太监没跟我说过只说这路掌法很是了得天下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白衣尼道:“嗯适才你向我拍了七掌我也并没抵挡只是将你七掌『化骨绵掌』的
掌力尽数送了回去从何处来回何处去。这掌力自你身上而出回到你的身上。这恶业
是你自作自作自受须怪旁人不得。”
太后不由得魂飞天外。她自然深知这“化骨绵掌”的厉害身中这掌力之后全身骨骸
酥化寸寸断绝终于遍体如绵欲抬一根小指头也不可得。当年她以此掌力拍死董鄂妃姊
妹董鄂妃的独生子荣亲王三人临死时的惨状自己亲眼目睹。这白衣尼武功如此了得
而将敌人掌力逼回敌身亦为武学中所常有此言自非虚假这等如有人将七掌“化骨绵
掌”拍在自己身上。适才出手唯恐不狠实是竭尽了平生之力只一掌便已禁受不起何
况连拍七掌?霎时间惊到了极处跪倒在地叫道:“求师太救命。”
白衣尼叹了口气道:“业由自作须当自解旁人可无能为力。”太后磕头道:“还望
师太慈悲指点一条明路。”白衣尼道:“你事事隐瞒不肯吐实。明路好端端的就摆在你
眼前自己偏不愿走又怨得谁来?我纵有慈悲之心也对我们汉人同胞施去。你是鞑子满
奴和我有深仇大恨今日不亲手取你性命已是慈悲之极了。”说著站起身来。
太后知道时机稍纵即逝此人一走自己数日间便死得惨不堪言董鄂妃姊妹临死时痛
楚万状辗转床第之的情景霎时之间都现在眼前不由得全身颤叫道:“师……师
太我不是鞑子我是我是……”白衣尼问道:“你是什么?”太后道:“我是我
是……汉人。”白衣尼冷笑道:“你是什么?”太后道:“我是我是……汉人。”白衣尼
冷笑道:“到这当儿还在满口胡言。鞑子皇后哪有由汉人充任之理?”太后道:“我不是胡
言。当今皇帝的亲后母亲佟桂氏她父亲佟图赖中汉军理的就是汉人。”白衣尼道:“她
母以子贵听说本来只是妃子并不是皇后。她从来没做过皇后儿子做了皇帝之后才追
封她为皇太后。”
太后俯道:“是。”见白衣尼举步欲行急道:“师太我真的是汉人我……我恨
死了鞑子。”白衣尼道:“那是什么缘故?”太后道:“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我原
是不该说的不过不过……”白衣尼道:“既是不该说也就不用说了。”
太后这当儿当真是火烧眉毛只顾眼下余下一切都顾不得了一咬牙说道:“我这
太后是假的我……我不是太后!”
此言一出白衣尼固然一愕躲在床后的韦小宝更是大吃一惊。
白衣尼缓缓坐入椅中问道:“怎么是假的?”太后道:“我父母为鞑子所害我恨死
鞑子我被逼入宫做宫女服侍皇后后来……后来我假冒了皇后。”
韦小宝越听越奇心道:“这老婊子撒谎的胆子当真不小这等怪话也敢说乖乖龙的
东老婊子还没入我白龙门已学会了掌门使小白龙的吹牛功夫。我入宫假冒小太监难道
她也是当真入宫假冒皇后?”
只听太后又道:“真太后是满洲人姓博尔济吉特是科乐沁贝勒的女儿。晚辈的父亲
姓毛是浙江杭州的汉人便是大明大将军毛文龙。晚辈名叫毛东珠。”白衣尼一怔问
道:“你是毛文龙的女儿?当年镇守皮岛的毛文龙?”太后道:“正是我爹爹和鞑子连年
交战后来给袁祟焕大帅所杀。其实……其实那是由于鞑子的反间计。”白衣尼哦了一声
道:“这倒是一件奇闻了。你怎能冒充皇后这许多年竟会不给觉?”
太后道:“晚辈服侍皇后多年她的说话声调举止神态给我学得维肖维妙。我这副
面貌也是假的。”说著走到妆台之侧拿起一块绵帕在金盒中浸湿了在脸上用力擦洗
数下又在双颊上撕下两块人皮一般的物事来登时相貌大变本来胖胖的一张圆脸忽然
变成了瘦削的瓜子脸眼眶下面也凹了进去。
白衣尼“啊”的一声甚感惊异说道:“你的相貌果然大大不同了。”沉吟片刻
道:“可是要假冒皇后毕竟不是易事。难道你贴身的宫女会认不出?连你丈夫也认不
出?”太后道:“我丈夫?先帝只宠爱狐媚子董鄂妃一人这些年来他从来没在皇后这里
住过一晚。真皇后他一眼都不瞧假皇后他自然也不瞧。”这几句话语气甚是苦涩又道:
“别说我化装得甚像就算全然不像他……他……哼他也怎会知道?”
白衣尼微微点头又问:“那么服侍皇后的太监宫女难道也都认不出来?”太后道:
“晚辈一制住皇后便让她在慈宁宫的太监宫女尽数换了新人我极少出外偶尔不得不出
去宫里规矩太监宫女们也不敢正面瞧我就算远远偷瞧一眼又怎分辨得出真假?”
白衣尼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不对。你说老皇帝从不睬你可是……可是你却生下了
一个公主。”太后道:“这个女儿不是皇帝生的。他父亲是个汉人有时偷偷来到宫里和
我相会便假扮了宫女。这人……他不久之前不幸……不幸病死了。”
陶红英捏了捏韦小宝的手掌两人均想:“假扮宫女的男子倒确是有的只不过不是病
死而已。”韦小宝又想:“怪不得公主如此野蛮胡闹原来是那个假宫女生的杂种。老皇帝
慈祥温和生的女儿决不会这个样子。”
白衣尼心想:“你忽然怀孕生女老皇帝倘若没跟你同房怎会不起疑心?”只是这种
居室之私她处*女出家问不出口寻思:“这人既然处心积虑的假皇后一觉怀孕总有法
子遮掩那也不必细查。”摇摇头说道:“你的话总是不尽不实。”
太后急道:“前辈连这等十分可耻之事我也照实说了余事更加不敢隐瞒。”白衣
尼道:“如此说来那真太后是给杀了。你手上沾的血腥却也不少。”太后道:“晚辈诵经
拜佛虽对鞑子心怀深仇却不敢胡乱杀人。真太后还好端端的活著。”
这句话令床前床后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白衣尼道:“她还活道?你不怕泄露秘密?”
太后走到一张大挂毡之前拉动毡旁的羊毛衫子挂毡慢慢卷了上去露出两扇柜门。
太后从怀里摸出一枚黄金钥匙开了柜上暗锁打开柜门只见柜内横卧著一个女人身上
盖著锦被。白衣尼轻轻一声惊呼问道:“她……她便是真皇后?”
太后道:“前辈请瞧她的相貌。”说著手持烛台将烛光照在那女子的脸上。白衣尼见
那女子容色十分憔悴更无半点血色但相貌确与太后除去脸上化装之前甚为相似。
那女子微微将眼睁开随即闭住低声道:“我不说你……你快快将我杀了。”
太后道:“我从来不杀人怎会杀你?”说著关上柜门放下挂毡。
白衣尼道:“你将她关在这里已关了许多年?”太后道:“是。”白衣尼道:“你逼
问他什么事?只因她坚决不说这才得以活到今日。她一说了出来你立即便将她杀了?是
不是?”太后道:“不不。晚辈知道佛门戒杀生平时常常吃素决不会伤害她性
命。”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明白你的心思?这人关在这里时时刻
刻都有危险你不杀她必有重大图谋。倘若她在柜内叫嚷起来岂不立时败露机关?”
太后道:“她不敢叫的我对她说这事要败露我先杀了老皇帝。后来老皇帝死
了我就说要杀小皇帝。这鞑子女人对两个皇帝忠心耿耿决不肯让他们受到伤害。”白衣
尼道:“你到底逼问她什么话?她不肯说你干么不以皇帝的性命相胁?”太后道:“她说
我倘若害了皇帝她立即绝食自尽。她所以不绝食只因我答应不加害皇帝。”
白衣尼寻思:真假太后一个以绝食自尽相胁一个以加害皇帝相胁各有所忌相持多
年形成僵局。按理说真太后如此危险的人物便一刻也留不得杀了之后尚须得将□
骨化灰不留半丝痕迹居然仍让她活在宫中自是因为她尚有一件重要秘密始终不肯吐
露之故而秘密之重大也就可想而知。问道:“我问你的那句话你总是东拉西扯回避
不答你到底逼问她说什么秘密?”
太后道:“是是。这是关涉鞑子气运盛衰的一个大秘密。鞑子龙兴辽东占了我大明
天下自是因为他们祖宗的风水奇佳。晚辈得知辽东长白山中有道爱新觉罗氏的龙脉只
须将这道龙脉掘断了我们非但能光复汉家山河鞑子还尽数覆灭于关内。”
白衣尼点点头心想这话倒与陶红英所说无甚差别问道:“这道龙脉在哪里?”
太后道:“这就是那个大秘密了。先帝临死之时小皇帝还小不懂事先帝最宠爱的
董鄂妃又先他而死因此他将这个大秘密跟皇后说了要她等小皇帝长大才跟他说知。那
时晚辈是服侍皇后的宫女偷听到先帝和皇后的说话却未能听得全。我只想查明了这件大
事邀集一批有志之士去长白山掘断龙脉我大明天下就可重光了。”
白衣尼沉吟道:“风水龙脉之事事属虚无缥缈殊难入信。我大明失却天下是因历
朝施政不善苛待百姓以致官逼民反。这些道理直到近年来我周游四方这才明白。”
太后道:“是师太洞明事理自非晚辈所及。不过为了光复我汉家山河那风水龙脉
之事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能掘了龙脉最糟也不过对鞑子一无所损倘若此
事当真灵验岂不是能拯救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白衣尼矍然动容点头道:“你说得是。到底是否具有屡效事不可知就算无益也
是绝无所损。只须将此事宣示天下鞑子君臣是深信龙脉之事的他们心中先自馁了咱们
图谋复国大伙儿又多了一层信心。你逼问这真太后的就是这个秘密?”
太后道:“正是。但这贱人知道此事关连她子孙基业宁死不肯吐露不论晚辈如何软
骗硬吓这些年来出尽了法子她始终宁死不说。”
白衣尼从怀中取出那部《四十二章经》道:“你是要问她其余那几部经书是在何
处?”太后吓了一跳倒退两步颤声道:“你……你已知道了?”白衣尼道:“那个大秘
密便藏在这经书之中你已得了几部?”太后道:“师太法力神通无所不知晚辈不敢
隐瞒。本来我已得了三部第一部是先帝赐给董鄂妃的她死之后就在晚辈这里了。另外
两部是从奸臣鳌拜家里抄出来的。可是一天晚上有人入宫行刺在我胸口刺了一刀将这
三部经书都盗去了。师太请看。”说著解开外衣内衣和肚兜露出胸口一个极大伤疤。
韦小宝一颗心怦怦大跳:“再查问下去恐怕师太要疑心到我头上来了。”
只听白衣尼道:“我知道行刺你的是谁可是这人并没取去那三部经书。”她想这三部
经书若为陶红英取去她决不会隐瞒不说。太后惊道:“这刺客没盗经书?那么三本经书是
谁偷了去这……这真奇了。”白衣尼道:“说与不说也全由得你。”太后道:“师太恨
鞑子入骨又是法力神通这大秘密若能交在您手里由您老人家主持大局去掘了鞑子的
龙脉正是求之不得晚辈如何会再隐瞒?再说须得八部经书一齐到手方能找到龙脉所
在现下有一部已在师太手中晚辈就算另有三部也是一无用处。”
白衣尼冷冷的道:“到底你心中打什么主意我也不必费心猜测。你既然是皮岛毛文龙
之女那么跟神龙教定是渊源极深的了。”
太后颤声道:“不没……没有。晚辈……从来没听见过神龙教的名字。”
白衣尼向瞪视片刻道:“我传你一项散功的法子每日朝午晚三次依此法拍击树
木连拍九九八十一日或许可将你体内中『化骨绵掌』的阴毒掌力散出。”太后大喜又
跪倒叩谢。白衣尼当即传了口诀说道:“自今以后你只须一运内力出手伤人全身骨
骼立即寸断谁也救你不得了。”太后低声道:“是。”神色黯然。
韦小宝心花怒放:“此后见到老婊子就算我没五龙令也不用再怕她了。”
白衣尼衣袖一拂点了她晕穴太后登时双眼翻白晕倒在地。
白衣尼低声道:“出来罢。”韦小定和陶红英从床后出来。韦小宝道:“师太这女人
说话三分真七分假想念不得。”白衣尼点头道:“经书中所藏秘密不单是关及鞑子龙
脉其中的金钱财宝她便故意不提。”
韦小宝道:“我再来抄抄看。”假装东翻西寻揭开被褥见到了暗格盖板上的铜环
低声喜道:“经书在这里了!”拉起暗格盖板见暗格中藏著不少珠宝银票却无经书叹
道:“没有经书!珠宝有什么用?”白衣尼道:“把珠宝都取了。日后起义兴复事事都须
用钱。”陶红英将珠宝银票包入一块绵缎之中交给了白衣尼。
韦小宝心想:“老婊子这一下可大大破财了。”又想:“怎地上次暗格中没珠宝银票?
是了上次放了经书放不下别的东西可惜可惜。”
白衣尼向陶红英道:“这女人假冒太后多半另有图谋。你潜藏宫中细加查探。好在
她武功已失不足为惧。”陶红英答应了与旧主重会不久又须分手甚是恋恋不舍。
白衣尼带了韦小宝越墙出宫回到客店取出经书察看。这部经书黄绸封面正是顺治
皇帝皇韦小宝交给康熙的。白衣尼揭开书面见第一页上写著:“永不加赋”四个大字点
了点头向韦小宝道:“你说鞑子皇帝要永不加赋这四个字果然写在这里。”一页页的查
阅下去。《四十二章经》的经文甚短每一章寥寥数行只是字体极大每一章才占了一页
二页不等。这些经文她早已熟习如流从头至尾的诵读一遍与原经无一字之差再将书页
对准烛火映照也不见有夹层字迹。
她沉思良久见内文不过数十页上下封皮还比内文厚得多忽然想想袁承志当年得到
“金蛇秘笈”的经过当下用清水浸湿封皮轻轻揭开只见里面包著两层羊皮四边密密
以丝线缝合拆开丝线两层羊皮之间藏著百余皮剪碎的极薄羊皮。
韦小宝喜叫:“是了是了!这就是那个大秘密。”
白衣尼将碎片□在桌上只见每一片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皮上
绘有许多弯弯曲曲的朱线另有黑墨写著满洲文字只是图文都已剪破残缺不全百余片
碎皮各不相接难以拚凑。韦小宝道:“原来每一部经书中都藏了碎皮要八部经书都得到
了才拼成一张地图。”白衣尼道:“想必如此。”将碎皮放回原来的两层羊皮之间用锦
缎包好收入衣囊。
次日白衣尼带了韦小宝出京向西来到昌平县锦屏山思陵那是安葬祟祯皇帝之所。
陵前乱草丛生甚是荒凉。白衣尼一路之上不一言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陵前大
哭。韦小宝也跪下磕头忽觉身旁长草一动转过头来见到一条绿色裙子。
这条绿裙子韦小宝日间不知已想过多少万千次夜里做梦也不知已梦到多少千百次
此时陡然见到心中怦的一跳。只怕又是做梦一时不敢去看。
只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什么说道:“终于等到了我……我已在这里等
了三天啦。”接著一声叹息又道:“可别太伤心了。”正是那绿衣女郎的声音。
这一句温柔的娇音入耳韦小宝脑中登时天旋地转喜欢得全身如欲炸裂一片片尽如
《本十二章经》中的碎皮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说道:“是是
你已等了我三天多谢多谢。我……我听你的话不伤心。”说著站起身来一眼见到
的正是那绿衣女郎有美绝伦的可爱容颜只是她温柔的脸色突然转为错愕立即又转为气
恼。
韦小宝笑道:“我可也想得你她苦……”话未说完小腹上一痛身子飞起向后摔出
丈余重重掉在地下却是给她踢了一交。但见那女郎提起柳叶刀往他头上砍落急忙一
个打滚拍的一声一刀砍在地下。
那女郎还等再砍白衣尼喝道:“住手!”那女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抛下刀子扑
在白衣尼怀里叫道:“这坏人他……他专门欺侮。师父你快快把他杀了。”
韦小宝又惊又喜又是没趣心道:“原来她是师太的徒北刚才那两句话却不是向我
说的。”哭丧脸慢慢坐起寻思:“事到如今我只有拚命装好人最好能骗得师太大慈
悲作主将她配我为妻。”走上前去向那女郎深深一揖说道:“小人无意中得罪了姑
娘还请姑娘大量不要见怪。姑娘要打尽管下手便是只盼姑娘饶了小人性命。”
那女郎双手搂著白衣尼并不转身飞腿倒踢一脚足踝正踢中韦小宝下颚他“啊”
的一声又向后摔倒哼哼唧唧一时爬不起身。
白衣尼道:“阿坷你怎地不问情由一见面就踢人两脚?”语气中颇有见责之意。
韦小宝一听大喜心想:“原来你名叫阿坷终于给我知道了。”他随伴白衣尼多日
知她喜人恭谨谦让在她面前越是吃亏越有好处忙道:“师太姑娘这两脚原是该踢
的寮在是我不对真难怪姑娘生气。她便再踢我一千一万下那也是小的该死。”爬起身
来双手托住下颚只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这倒不是做诈实在那一脚踢得不轻。
阿珂抽抽噎噎的道“师父这小和尚坏死了他……他欺侮我。”白衣尼道:“他怎么
欺侮你?”阿珂脸一红道:“他……欺侮了我很多……很多次。”
韦小宝道:“师太总而言之是我胡涂武功又差。那一日姑娘到少林寺去玩……”
白衣尼道:“你去少林寺?女孩儿家怎么能去少林寺?”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喜:“她去少林
寺原来不是师太吩咐的那更加好了。”说道:“那不是姑娘自己去的是她的一位师姊
要去姑娘拗不过她只好陪著。”白衣尼道:“你又怎地知道?”
韦小宝道:“那时我奉了鞑子皇帝之命做他替身在少林寺出家为僧见到另一位姑
娘向少林寺来姑娘跟在后面显然是不大愿意。”白衣尼转头问道:“是阿琪带你去
的?”阿珂道:“是。”白衣尼道:“那便怎样?”阿珂道:“他们少林寺的和尚凶得狠
说他们寺里的规矩不许女子入寺。”
韦小宝道:“是是。这规矩实在要不得为什么施主不能入寺?观世音菩萨就是女
的。”白衣尼道:“那便怎样?”韦小宝道:“姑娘说既然人家不让进寺那就回去罢。
可是少林寺的四个知客僧很没礼貌胡言乱语得罪了两位姑娘偏偏武功又差劲得很。”
白衣尼问阿珂道:“你们跟人家动了手?”
韦小宝抢道:“那全是少林寺知客僧的不是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他们伸手去推两位姑
娘。师太你想两位姑娘是千金之体怎能让四个和尚的脏手碰到身上?两位姑娘自然要闪
身躲避四个和尚毛手毛脚自己将手脚碰在山亭的柱子上不免有点儿痛了。”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少林寺武功领袖武林岂有如此不的?阿珂你出手之时用
的是哪几招手法?”阿珂不敢隐瞒低头小声说了。白衣尼道:“你们将四名少林僧都打倒
了?”阿珂向韦小宝望了一眼恨恨的道:“连他是五个。”
白衣尼道:“你们胆子倒真不小上得少林寺去将人家五位少林僧人的手足打脱了
骱。”双目如电向她全身打量。阿珂吓得脸孔更加白了。白衣尼见到她颈中一条红痕问
道:“这一条刀伤是寺中高手伤的?”
阿珂道:“不不是。他……他……”抬头向韦小宝白了一眼突然又颊晕红眼中含
泪道:“他……他好生羞辱我弟子自己……自己挥刀勒了脖子却……却没有死。”
白衣尼先前听到两名弟子上少林寺胡闹甚是恼怒但见她颈中刀痕甚长登生怜惜之
心问道:“他怎地羞辱你?”阿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韦小宝道:“的的确确是我大大的不该我说话没上没下没有分寸姑娘只不过抓
住了我吓了我一跳说要挖出我的眼珠又不是真挖偏偏我胆小没用吓得魂飞天外
双手反过来乱打乱抓不小心碰到了姑娘的身子虽然不是有意总也难怪姑娘生气。”
阿珂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眼光中却满是恼怒气苦。
白衣尼问了几句当时动手的招数已明就理说道:“这是无心之赤却也不必太当真
了。”轻轻拍了拍阿珂的肩头柔声道:“他是个小小孩童又是……又是个太监没什么
要紧你既已用『乳燕归巢』那一招折断了他双臂已罚过他了。”
阿珂眼中泪水不住滚动心道:“他哪里是个小孩童了?他曾到妓院去作坏事。”但这
句话却也不敢出口生怕师父追问查知自己跟著师姊去妓院打人心中一急又哭了出
来。
韦小宝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姑娘你心中不痛快再踢我几脚出气罢。”阿
珂顿足哭道:“我偏偏不踢。”韦小宝提起手掌劈劈拍拍在自己脸上连打了几个耳光
说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白衣尼微皱双眉说道:“这事也不算是你的错。阿珂咱们也不能太欺侮人了。”阿
珂油油噎噎的道:“是他欺侮我把我捉了去关在庙里不放。”白衣尼一惊道:“有这
等事?”韦小宝道:“是是。是我知道自己不对想讨好姑娘因此请了她进寺。我心里
想这件事总是因姑娘想进少林寺逛逛而起寺里和尚不让她进寺难怪她生气因此……
这就大了胆子请了姑娘去般若堂玩玩叫一个老和尚陪著姑娘说话解闷。”
白衣尼道:“胡闹胡闹两个孩子都胡闹什么老和尚?”
韦小宝道:“是般若堂的座澄观大师就是师太在清凉寺中跟他对过一掌的。”
白衣尼点点头道:“这位大师武功很是了得。”又拍了拍阿珂的肩头道:“好啊这
位大师武功既高年纪又老小宝请他陪你也不算委曲了你。这件事就不用多说了。”
阿珂心想:“这小恶人实在坏得不得了只是有许多事却又不便说。否则师父追究起
来师姊和我都落得有许多不是。”说道:“师父你不知道他……他……”
白衣尼不再理他瞧著祟祯的坟墓只呆呆出神。
韦小宝向阿珂伸伸舌头扮个鬼脸。阿珂大怒向他狠狠白了一眼。韦小宝只觉她就算
生气之时也是美不可言心中大乐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欣赏她的神态但见她从头到
脚头眉毛连一根小指头也是美丽到了极处。
阿珂斜眼向他瞥了一眼见他呆呆的瞧著自己脸上一红扯了扯白衣尼的衣袖:“师
父他……他在看我。”
白衣尼嗯了一声心中正自想著当年在宫中的情景这句话全没听时耳里。
这一坐直到太慢偏西白衣尼还是不舍得离开父亲的坟墓。韦小宝盼她这样十天半月的
一直坐下去只要眼中望著阿珂就算不吃饭也不打紧。阿珂却给他瞧得周身她生不自在
虽然不去转头望他却知他一双眼总是盯著自己身上心里一阵害羞一阵焦躁又是一阵
怒心想:“这小恶人花言巧语不知说了些什么谎语骗得师父老是护他。一等师父不
在我非杀了他不可拚著给师父狠狠责罚一场也不能容得他如此羞辱于我。”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黑白衣尼叹了口长气站起身来道:“咱们走罢。”
当晚三人在一家农家借宿。韦小宝知道白衣尼好洁吃饭时先将她二人的碗筷用热水洗
过将她二人所坐的板凳吃饭的桌子抹得纤法不染又去抹床扫地将她二人所住的一间
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向来懒惰如此勤快寮是生平从所未有。
白衣尼暗暗点头心想:“这孩子倒也勤快出外行走带了他倒是方便得多。”她十
五岁前长于深宫自幼给宫女太监服侍惯了身遭国变之后流落江湖日常起居饮食自是大
不相同。韦小宝做惯太监又是尽心竭力的讨好意令她重享旧日做公主之乐。白衣尼出家
修行于昔时豪华自早不放在心上但每个人幼时如何过日子一生深印脑中再也磨灭
不掉她不求再做公主韦小宝却服侍得她犹如公主一般自感愉悦。
晚饭过后白衣尼问起阿琪的下落。阿珂道:“那日在少林寺外失散之后就没再见到
师姊只怕……只怕已给他害死了。”说著眼睛向韦小宝一横。韦小宝忙道:“哪有此事?
我见到阿琪姑娘跟蒙古的葛尔丹王子在一起还有几个喇嘛吴三桂手下的一个总兵。”
白衣尼一听到吴三桂的名字登时神色愤怒之极怒道:“阿琪她干什么跟这些不相干
的人混在一起?”韦小宝道:“那些人到少林寺来大概刚好跟阿琪姑娘撞到。师太你要
找她我陪你那就很容易找到了。”白衣尼道:“为什么?”韦小宝道:“那些蒙古人
喇嘛还有云南的军官我都记得他们的相貌只须遇上一个就好办了。”
白衣尼道:“好那你就跟著我一起去找。”韦小宝大喜忙道:“多谢师太。”白衣
尼奇道:“你帮我去办事该当我谢你才是你又谢我什么了?”韦小宝道:“我每日跟著
师太再也快活不过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就算不能那也是多陪一天好一天。”白
衣尼道:“是吗?”她虽收了阿琪、阿珂两人为徒但平素对这两个弟子一直都冷冰冰地。
二女对她甚为敬畏从来不敢吐露什么心事哪有如韦小宝这般花言巧语甜嘴蜜舌?她虽
性情严冷这些话听在耳中毕竟甚是受用不由得嘴角边露出微笑。
阿珂道:“师父他……他不是的……”她深知韦小宝热心帮同去寻师姊其实是为了
要陪自己什么“我每日跟著师太再也快活不过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云云其实
他内心的真意该当把“师太”两字换上了“阿珂”才是。
白衣尼向她瞪了眼道:“为什么不是?你又怎知人家的心事?我以前常跟你说江湖
上人心险诈言语不可尽信。但这孩子跟随我多日并无虚假那是可以信得过的。他小小
孩童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论?”
阿珂不敢再说只得低头应了声:“是。”
韦小宝大喜暗道:“阿珂好老婆你老公自然与众不同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
论?你听师父的话包你不吃亏。最多不过嫁了给我难道我还舍得不要你吗?放你一百二
十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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