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马车依旧停在那里,驾车的男子紧蹙着眉头,请示了一下车门口倚着的男子:“主子?”
男子的双眸中,不知何时添了一重晶莹的光华,明明灭灭着让人看不见底。前方弥漫了层血色雾气,他的目光捕捉着那抹游龙般的身影,只轻轻摇了摇头,“她需要帮忙的时候,会叫的。”
提剑猛地挡开砍下来的刀,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让唐宁颤了手掌,一身的凉,分不清的冷汗还是血,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他们的血。
身旁又是一刀砍来,溜着她左臂而过,饶是闪得及时还是刮了一道血痕。已经记不清身上挨了多少伤,彻骨的疼痛遍布全身,渐渐的都麻木了。她脑中蒙蒙的一片苍茫,只是咬紧牙,仍执拗的一个个的数着:“二十八个……三十个……”
“三十一个……”最后一个人倒在她面前,她却并未停下脚步。踉跄着踏过支离破碎的尸体,一脚踢飞了叠在上面的半截尸体,朝着下面的的一具还在瑟瑟发抖的‘尸体’,对准了他的心窝子,一剑捅了下去。那具尸体终于在心胆俱裂的瞬间,变成了真正的尸体。
血水沿着脸颊滑落,在地面上绽开了朵朵血梅。她一步步的,艰难的走到那两马车前,疲惫而又得意的笑开了:“我、刚才待在树上、的时候数过了,他们、他们一共三十二人……”
“嗯,很好。”他仍然看着她笑,比春风更温和,比天上的云团更纯洁。宠溺般冲她点点头,似是在表扬她做了一件好事。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姣好的笑容呢?他脸上的微笑好美,像极了夜空中散发出来的皎洁月光。
眼皮越来越重,脚下越来越轻。终于,她攥紧了眼底的骄傲,缓缓地合上了眼。
如果,就这样死去了也不错啊。毕竟最后一眼看见的东西,深深刻进心里的东西,如此美好。
初春的天,有些乍暖还寒的意味。湿润润的小凉风随着蓝华撩起衣摆,一并刮进了厨房里。
蓝华总喜欢玩欲言又止的戏码,“主子……”
他仍旧是一袭月白色衣袂,宽大的袖挽至肘处,手执锅铲在窝里均匀的搅了几下。卓元鹤笔挺着身躯站在灶台前,双目极认真的盯着锅里,就连蓝华走进来都置若罔闻。
头也不回的问,“她怎么样了?”
蓝华沉着声音道:“青裳刚给她换了药,并且喂下了金蓿果……”
“嗯。”卓元鹤放下锅盖,吩咐杵在一边的厨子,“粥里加了些养身补血的药材,用炭火慢煨,且好生看着,待唐二小姐醒了,刚好可以吃。”
走到门口定住了脚,低头解袖。好看的长睫毛微微抖了抖,落了一眼透进门的日光,斑驳的煞是迷人。他回头看了蓝华一眼,极轻淡的道:“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蓝华拉长了脸道:“金蓿果是胡医仙送给主子的灵药,主子怎能随随便便就让给她?”
卓元鹤便笑了,“金蓿果之所以价值连城,是因为它能救人。”
蓝华竭力保持平静,薄唇一抿道:“可是……即便他是唐家二小姐,主子也用不着为了她亲自下厨,您的身子……”
背着融融的日阳提起了唇角,一双温润的眼眯得微醺,万种流光从唇边溢出,“值得我做这些琐事的人,毕竟不多。”
卓元鹤推门入了厢房,屋里燃了檀香袅袅,粉色的帐幔,他挑开帐幔看见了床上趴着的女子。捋了捋乱在她颈边的发,动作极为轻柔,生怕惊了梦中的她。
三天三夜了,她依旧昏迷不醒,口中一遍遍念叨着什么,止不住好奇的俯下身,便听见她含糊不清的呢喃:“我不怕……我不怕你们……都他妈是混蛋,欠我的……我都要一一讨回……”
真是个倔强的小姑娘,梦中还不忘念叨着那些个惹了她的人。那日零乱在峡口的残尸断肢不堪入目,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象得到,那竟是出自这么一个娇弱女子之手。
捅进心窝子里的恨,只是杀了对方仍然不够,是要五马分尸了才能解恨吧?
回到黎州之后,听说了有关于唐宁死而复生的事情。方才了解那日她忽然出现在峡口,是为了找那群害过她的贼匪报仇。
“我恨你们……”
忽然听见她闷声喊了一句,嘶哑的声音里有彻骨的怨恨,他诧异的俯身继续听。
“恨……你们杀我……为了利益出卖我的命,好狠呐……我恨,要杀了你们……”她脸色苍白趴在软枕上,紧攥了拳头,无意识的握紧松开,松开握紧,一次次循环。卓元鹤记得许多年前被刺客砍伤时也是这个样子的,疼的握紧,却又假装坚强的松开。
“我不怕你们……谁也伤害不了我……啊……”她忽然挥拳出击,动作太大扯到伤口,登时疼得浑身乱抖。
“呃啊……”她抽搐着身子醒来,腮边湿润了大片是涔涔的冷汗。
卓元鹤的第一句话便是,“疼吗?”
“不疼怎么行,越是疼,才能记住那种滋味。”刚醒转的唐宁声音沙哑,浑身因剧痛难以支撑,她乖乖趴在软枕上,抬了一双大眼瞅着他。
那双狐狸眸子极亮,明明能勾人魂魄却又安静得出奇。说话时闪过一抹冷刃般的犀利,此时望着他却笑得无辜而纯净。
“怎么称呼?”
“卓元鹤。”
呵呵的傻笑,有些虚弱的道:“原来是未过门儿的姐夫啊。”
卓元鹤便笑得灿烂,伸了指骨极漂亮的手指,挑开落在她眼睫上的散发,“睡了三天三夜,饿不饿?”
唐宁舔了舔干裂的唇,“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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