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街北街有好几座豪门大宅,里头全都住着朝廷勋贵。按理说这有人大闹英国公府,别说这边自个的家将下人,就是别个府邸中也会出来瞧瞧情况。然而,这时候无论是国公府还是侯府伯府,总之家家户户都仿佛人死绝了似的,个个大门紧闭连个人影都不见。
而这条往日人来人往煞是热闹的大街这会儿也是少有人经过,纵使有个把人非得经过这儿不可,一看英国公府门前围着这么些凶神恶煞的人,也全都吓得绕了道。而远远望着这情形的张家兄弟俩,那脸色也是越来越阴沉,仿佛黑沉沉的乌云般能滴下水来。

张赳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松开了又再次攥紧:“大堂伯难道就放任衡山王这样胡闹!”

张越知道张辅虽素来是谨慎人,却不应该在这当口当缩头乌龟。忽然,他想起今日房陵神神秘秘说出的那番话,顿时悚然一惊,旋即就把还在探头探脑的张赳一把揪了回来。

“我今日早先听说汉王被勒令前往山东乐安州,这会儿衡山王跑到这来,十有八九是寻大堂伯求情。这四面里的功臣府邸全都是大门紧闭,大约也是生怕找到自己头上。我记得大堂伯早上说过要入宫,此时大约真的不在。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得回去看看,从后门走吧。”

张赳虽说聪敏,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十二岁孩子,想通了衡山王朱瞻圻为什么跑这里来,却想不通府中家将众多,怎么不把人打出去,更想不通朱瞻圻居然会用这样的法子大闹功臣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事,忙提醒道:“可大哥还没回来!”

经这一提醒,张越方才想到那个脾气最急躁的兄长如今还没回来。一想到张超倘若是和朱瞻圻起了正面冲突,他哪敢耽误,慌忙吩咐连生连虎前往户部街两头,务必把人堵截住。待到这两个机灵的贴身跟班一溜烟骑马跑了,他又观望了一会那边动静,想起张辅和王夫人今日都不在家,遂生出了一个念头,一把拉过张赳匆匆吩咐了一番话。

“这……管用么?他们能管住一位郡王?”

“若是以前和平时那当然不管用,可今天却不一样,放心,一定管用!”

张越赶着两个家将跟随张赳骑马一起走,等到人走之后,他方才眯起眼睛瞪着那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下一没权二没势,自然治不了一个郡王,但他没法治却有人能治。朱瞻圻,这回看你还能轻轻松松蒙混过关!

约摸等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听到耳畔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从声音辨别少说也有几十骑。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望去,见那风驰电掣般奔来的果然是自己想象中的人,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一回还真是赌对了。

须臾,几十骑人从自己的面前呼啸而过,那为首的人高踞马上,恰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袁千户。除了袁千户身穿锦袍之外,还有两个锦衣军官,余下的全都是身着蓝色棉甲的小校,个个看上去都显得极其骁勇。再加上他们身下的高头骏马和那齐齐奔驰而来的马蹄声,颇有一种锦衣一出何与争锋的气势和威慑力。

这当口,所有人都是目不斜视,倒没发现这边小巷子里头的玄虚,就连袁千户也是一心一意望着前方,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

这么多人忽然气势汹汹地跑了来,自然有护卫慌忙报了衡山王朱瞻圻。不一会儿,他便提着鞭子从英国公府那扇角门处转了出来,面色阴冷地瞅着齐刷刷下马的锦衣卫,眼中直冒凶光。在这里都闹了许久,他料想张辅就是再能忍也会出来见他,到时候威逼利诱总能有办法,谁知道这会儿张辅依旧不见人,却招来了锦衣卫!

他一向骄纵惯了,哪怕锦衣卫前来也是夷然不惧,站在台阶上便居高临下地喝道:“本王前来拜会英国公,你们锦衣卫管的是宿卫和侦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袁千户疾行几步便笑容可掬地行下礼去:“下官锦衣卫指挥使袁方拜见衡山王!”

“锦衣卫指挥使?”朱瞻圻满面狐疑地打量了袁方片刻,面上的骄色少许收敛了一些,口气却仍是倨傲,“本王的事情只怕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无权管吧?你别忘了,锦衣卫指挥使去年年底才刚刚死了一个,你可莫要自以为是当了下一个!”

“王爷的教诲下官谨记。”袁方的面上却依旧是那殷勤的笑意,但那话语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下官怎敢管王爷的事?下官此来乃是请王爷前去双桥门和汉王爷会合。这原就是宫中的命令,下官虽正好带人在办案子,可却一丁点也不敢耽误,所以只好特地带人赶了过来。”

见朱瞻圻那张满是傲气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袁方却愈发恭敬了起来,上前一步又低声说:“恕下官多嘴,衡山王今儿个这一闹着实是没有必要。据下官所知,英国公和成国公这会儿都在宫中陪伴圣驾,太子皇太孙和赵王安阳王都在。”

起头在皇宫被人叉着赶了出来,这会儿又得知英国公不在家里,再听得自己的伯父叔父堂兄堂弟都在宫中,自己却可能要陪着倒霉的父亲前往山东乐安州那么一个鬼地方,朱瞻圻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他生来便继承了父亲的暴戾作风,做起事情来自然不顾后果,想到自己这么大闹一场居然是如此结果,气急败坏的他顿时狠狠将马鞭掷在了地上。

由于隔着老远的距离,因此张越只能看到袁千户和朱瞻圻交谈了一些什么,只能看到朱瞻圻怒气冲冲地丢了马鞭带着大批护卫走了。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谈话的具体内容,更不知道所谓的袁千户已经升格成了袁指挥使,只想着两拨人尽快散去。好容易盼到两边的牛鬼蛇神都走了,他忽听得背后有响动,见是张赳和两个家将滚鞍下马,这才放下了所有心思,于是便带着他们匆匆赶到了英国公府大门前。

适才在远处看不分明,这会儿到了门前,张越方才发现今日之事代价非小。虽然门上成功挡住了朱瞻圻,可几个门子满身是伤,门房里头也一片狼藉。

即使院子中一字排开犹如桩子一般的数十名家将亦是不能幸免,身上衣衫尽被鞭得破破烂烂,脸上手上隐约可见处处血痕。而这些家将中间,他愕然发现了久不曾见的彭十三,只见这个素来大大咧咧的汉子恨恨地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地上,其中赫然是一颗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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