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谷里终年雪落,玳瑁部却在下雨。
这雨已经下了将近半个月,淫雨霏霏,连绵不绝,所有景物屋舍都似乎粘上了一层湿气,所有人的脸都因此显得面目模糊。

玳瑁部上元城外三十里,碧流山庄,却有人将一盏盏红灯笼挂在廊檐下,给这凄清雨景增几分艳色。

听说先生要回来了。

今天一大早,鲜于大护法就带人策马数十里,亲自去迎接先生。

先生自五年前创立影阁,一直身在外地,只对影阁进行遥控。影阁事务,由鲜于大护法主持。

如今鲜于大护法却说,先生在外事务已经告一段落,之后将会回归影阁,和帮里兄弟好好聚一聚。

影阁上下对此都很兴奋。影阁创立五年,发展得很好,但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先生。先生其人,如同他一手创立的“影阁”一般,遵循着低调隐秘的行事风格。影子一般虚幻不可捉摸。除了鲜于大护法,似乎就没有人看过他真面目。

影阁的人们,期待着先生的回归,还有一个原因。

玳瑁部近期的势力争夺更加激烈。三门四盟七帮十三太保之间,因为势力和地盘的各种抢夺,摩擦不断升级,矛盾越发深。

据说这种疯狂抢夺,和黑水女王即将到来有关。各家都想在女王到来之前,获取更多的实力和地盘,真正成为玳瑁黑水第一帮,由此将女王挟持在手。掌握了女王,就是掌握了玳瑁部的族军,而对于这些帮派势力来说,一旦拥有族军支持,就会更上层楼,真正碾压其余帮派,成为玳瑁第一。

现在的玳瑁部族长,虽然对境内势力争夺无能为力,但却是个超级滑头。常年龟缩在王宫内,把玳瑁族军抓得死死的,守卫着自己和王城。

三门四盟七帮十三太保,虽然对玳瑁王城上元垂涎三尺,却没人敢先动手,都怕一动手,没能吃下玳瑁族军这块硬骨头,或者虽然吃下了骨头却实力大损,被其他人趁火打劫。那就得不偿失了。

玳瑁的现状,就有点像整个大荒政局的缩影,都是势力林立,互相牵制,各有顾忌,暂时相安。

但任何复杂的格局,时日久了都难以维持平衡,现在女王来了,所有人都希望借此契机,打破这个平衡,真正掌控玳瑁。

掌控女王,支持女王名正言顺地从玳瑁族长手中,夺取军权和王权,之后,天下就是他们的啦。

至于那个女王怎么想?谁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人被问到这个问题,都奇怪地看提问的人。

一个失势的女人,谁管她怎么想?听话就让她当个傀儡女王,不听话……呵呵听说女王长得很美,兄弟们要不要都尝一尝?

……

在这种情势下,影阁也面临着选择。影阁成立时日尚短,又一直秉持隐秘风格,从不参与到这些势力的争夺中去,但自己不参与,不代表别人不觊觎。影阁再隐秘,时日久了,也会被人注意上,这样一块看起来群龙无首的肥肉,自然是所有急于扩充实力的帮派打主意的对象,影阁已经越来越难避免各种纷争和摩擦,一味避让不是解决之道,要么正式走上争霸的舞台,要么就此湮灭。在这样抉择的关键时刻,当然大多数人希望阁主回来主持大局,给他们指引一个方向。

时势在变,不可能一种方案实施到老,影阁也需要变局,如果永远这样偷摸见不得光,行事束手束脚,影阁也无法发展壮大,迟早会被吞并。

之前先生一直对此不给予明确态度,帮众们心中惴惴,生怕先生胸无大志,就此耽误了影阁。

曾有人就此问过鲜于大护法,他是先生身边最亲近的人,最清楚先生的想法。鲜于大护法对此态度也同样暧昧,总说先生有难言之隐,一切待先生定夺。

如今先生可算回来了,帮众们想到影阁未来几十年的命运即将被决定,都有些小小激动,和深深不安。

这种激动和欢喜,也未必蔓延在每个人身上,最起码影阁内一座高楼上,有人立在楼上,俯视底下道路的目光阴冷。

他面上似也准备了欢迎的微笑,但投出的眼神如剑。

前方道路上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伴随着激动的欢呼:“先生来了!来了!”

楼上人将目光远远递下。

濛濛雨幕里,一列淡黄的桐油伞,轻轻缓缓地移动而来,远远看去,如苍青的大地上绽开了一簇簇圆形的花朵。

黑压压的人头蚂蚁般簇拥上去,檐下的红灯笼被人群狂奔迎接带起的风晃动,摇曳出一片鲜艳的光影,将凄清的雨色照亮。

楼上人掸掸衣襟,缓步下楼,准备去迎接。

他一边走,一边慢慢一笑,笑也如这雨,微凉。

……

片刻后,在影阁正堂里,所有等待迎接先生的高级首领们,面面相觑。

他们欢天喜地地接到了先生,先生却没有接见任何人,直接带着鲜于大护法匆匆进了内室,让他们在这里等着。

大多数首领有些愕然,神态依旧恭敬,但也有些首领,露出了不满之色。

有人冷眼旁观,唇角一抹笑意森然。

正堂的内室里,鲜于庆有些不安地站着,他对面青色锦袍的男子,正神色不动,缓缓饮茶。

“先生据说也在附近,也许就快到了,你这样……”他半晌开口,语气有畏惧,却无恭敬。

“他暂时来不了。”青衣人打断他的话。

鲜于庆的表情就好比吃了个苍蝇。

“当然,你可以赶紧去告诉他,总堂出事了。”青衣人慢慢喝茶,半晌又道。

鲜于庆这回的表情,又像被糊了一脸的苍蝇屎。

“他来了你怎么办?”他忍不住问。

青衣人看他一眼,他立即闭嘴——管太多了吧?这家伙被先生发现不是更好?

“赶紧去吧。”青衣人挥挥手,“你堂口的事,我会替你照管。”

鲜于庆咬咬牙,无可奈何地转身,堂口的事,他当然不想就这样交给外人,但不把先生早点接回来,他更不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手中有人,也不是不能奋力一搏,但他就是兴不起反抗的心思,不,不是不想,是根本不敢。

眼前这人,自有森然威严气场,他所在之处,连空气流动都似变得缓慢,令人窒息。

他哪怕语气淡淡,表情全无,也让人不得不信,他只要抬一抬手,就有无数人血流成河,灰飞烟灭。

鲜于庆跟随先生多年,知道这是真正掌握巨大势力的高位者,才能有的气场。这种气场,玳瑁那许多实力雄厚的首领大佬们,都远远及不上。

就连先生,虽也气场非凡,但和这人的肃杀凝重,也不是一回事。

所以他确信这人自有庞大势力,也不会贪图影阁这一份,但这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跑来影阁假装穆先生,他也不明白。

大人物是不是都喜欢各种游戏?

他走出几步,忽然回身,“我想知道,内奸是谁?”

这位能知道影阁的所有重要秘密,肯定是阁内出了内奸,这是大事,必须问个清楚。

青衣人轻轻撇开杯盖,微微低头,清冽的茶水,倒映他从容眉眼。

“你放心。这事我会帮你解决。”他没有笑意地笑了笑,“算是拿你家先生东西的回报。”

鲜于庆匆匆出门了,他希望早点把先生接回来,到时候两龙斗法去,别再折磨他的心脏和脑袋了。

真不明白,黑水泽这么多势力,那人为什么偏偏看中了穆先生这个身份?一个穆先生,很要紧么?能因此娶到女王么?

……

内室内,他从容起身,准备去见见“自己的”那批属下们。

他步子很稳,很从容,充满上位者掌控一切的气度。

每一步都在走向计划,每一步都在走向她,每一步,也都在,远离她。

……

这一日,玳瑁黑水泽的三门四盟七大帮,亦有动静。

有相当一部分掌门盟主召开了首领会议,会议有两个议题,一是通报影阁阁主回归黑水泽的消息,商讨决定日后对待影阁的态度。二是因为女王即将到达,还要商量一下如何控制女王。

在各大帮派的会议上,众人对于影阁的态度是一样的:趁着对方还没完全长成,早些吃掉!对方不服从,打到他服!

不过对如何控制女王的问题上,那就献计分歧多多了。有说给她下药的,有说对她威胁的,有说给她施恩的……

帮派之间也有联盟,以形成合纵连横之势,比如罗刹门、烈火盟和炎帮算是一个联盟,此时三方势力大佬,连同麾下的一些零散的小帮会的头目,也正在讨论此事。

烈火盟一脸虬髯的盟主蒙烈火正道:“听闻女王在七峰山迟迟不出,莫不是寻求到了紫微上人做靠山?若是如此,倒有些麻烦。”

罗刹门那容色妖艳有邪气的女门主斜斜坐在上方,轻嗤一声,“她是去求人家帮忙解毒的。以紫微那最讨厌涉足世事的性子,他能帮她解了毒就算她运气大,还会费劲下山给她撑腰?当初玳瑁族长花费多少心思求他,他理过?”

炎帮那个看来面相十分忠厚的帮主呵呵笑道:“或者她去学到了七峰山那批人的手段,也不可不防。”

“罢了罢了!”女门主笑得越发轻蔑,“景横波没有武功,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学武之人最清楚,武学之道,须得自幼筑基,多年苦练,辅以天赋机遇,才能水到渠成。一门上等心法,灵性再好的人,没个三四年也摸不到门槛,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摸不到门槛。更不要提之后还得多年苦练,大量药物和武技以及无数战斗经验成就。你们有听过半年能入一门的人?半年时间,就算她毒伤好了,也只够学点粗浅功夫,能做什么?打你烈火盟里的猫,还是我罗刹门里的狗?”

众人哈哈大笑,神情快意。身为武人,人人皆知学武之难,根本不相信谁能在半年内跻身高手,不过拿来说笑而已。

“说起来七峰山人间宝地,尤其第七峰据说还有难得的雪谷人熊。那东西的心用来制药,几乎可治天下一切重创,可以说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就一定能活。这可是我武人梦寐以求的至宝,我帮中武功第一的铁面郎最近受了重伤,正指望这东西救命,可恨紫微上人那老家伙,多年来盘踞七峰山,硬是不方便下手……”炎帮帮主叹气。

“帮主不必为难,我倒听说紫微上人其实很少去第七峰,”有人道,“我家地盘离第七峰很近,平日里都注意着,委实从未见紫微上人去过雪谷。帮主如果真的需要,我等既为同盟,责无旁贷,自可当帮主带路。”

“如此甚好。”

“去七峰山么?”女门主凑过身子来笑道,“如此,正好实施我的计划。”

“哦?”

“做一件事,兵不血刃最好。”女门主又笑,“收服女王那事,那几家想必也在商讨对策。要我说,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何必搞得那么血淋淋?”

“罗门主是我黑水泽第一女智者,定有妙计,愿闻其详。”众人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那罗刹门名叫罗刹的女子,故作神秘笑而不语,伸手轻拍,内堂里帘子一掀,轻轻走出一个人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忍不住久久端详,有些性子比较偏狭的,还微微露出嫉妒之意。

站在厅中的少年,衣衫如雪,姿态清傲,虽然被在场众多顶级大佬围观打量,却没露出一分不自在,反倒神态傲然,更添几分青竹峻崖般的清越气质。

“如此出众少年……难为门主从何处找来!”炎帮帮主华炎感叹,心中却在想那罗刹据说最喜美貌少年,门下弟子多绝色,如今看来可真不假。

罗刹笑得甚是得意。

曾经去过帝歌的烈火盟蒙烈火,打量那少年的眼神却有些怪异,似在思索着什么。

罗刹目光一转,特特指了他,笑道:“蒙老可是想着了什么?”

蒙烈火露出恍然神情,捋须笑道:“果然如此!门主好深远的心思。”

“比之,怎样?”罗刹眼底闪现期待之色。

蒙烈火将那少年又仔细看了一遍,先点点头,想想,又摇头。

“蒙老怎么说?”罗刹一挑眉。

“乍一看,确有三分那人气质。”蒙烈火道,“然再仔细看久了,却又觉得,差之远矣!”

“差在何处?”罗刹神情明显不服气,其余人虽听这对话摸不着头脑,但也听出是那少年远远不如一人的意思,不禁好奇,这少年风华容貌,已经可说无双,还有什么人能远远超过他?连那一直神态清傲的少年,都忍不住转过了目光。

“只得其形,未得其韵。”蒙烈火叹息,“那年老夫有事去帝歌,寻我那远房侄子帮忙,远远见那人一眼,那般风神,此生难忘。”他一指那少年,“此子容貌虽好,也不过容貌好罢了。神情气质和那人相比,只显青涩。而且也不知从哪道听途说,知那人清冷高傲,因此特特学了那人的清傲之态。却不知那人从不曾故作姿态骄傲过,他无须骄傲,这世人便自然退让礼拜。”

罗刹这回没生气,隐隐露出神往之态,她一直觉得眼前少年已经姿容绝俗,实在无法想象,还有什么人能超出他许多。

“世人传闻,玉白金枢,是大荒少见的美男子。我却听人提起,大荒左右国师,姿容更胜一筹,真不知两人该是何等风华,难以想象啊……”

在场的人看她眼中异光,都不禁暗笑——黑水泽诸势力中,这位女门主最为好色,好的当然是男色,这怕是又有新目标了。

蒙烈火却偏转脸,轻蔑地一笑——想太多了!那人可不是一般美男子。那是权倾天下大荒第一人,说不定马上就是大荒之主。一个黑水泽在野武林势力的草莽头目,手下有几个人,也敢肖想他?

还左右国师,想一举收为幕下之宾吗?

只不过人家在帝歌,千金之子,不涉外荒。不会知道黑水泽这里有人垂涎他,否则这位女门主,就要倒霉了。

“还不知道门主请出此人的道理。”有人指着那堂中少年,问罗刹。

“想必门主是听说了女王的那一段情史。”蒙烈火道,“传闻女王和宫国师,曾有一段情缘,却在帝歌逼宫之夜彻底决裂。门主寻来这少年,和宫国师有三分相像,可是要以此子,换得女王心动,自愿和我等结盟?”

众人听见宫胤名字,轰然一声,不禁窃窃私语。

“对了。蒙老睿智!”罗刹目中似有异光,“我这计策如何?所谓人心最重,不费一兵一卒,得女王之心,不怕她不成为我们的人。”

“但女王和宫国师早已决裂,帝歌城下,女王乱斧甚至砍掉了国师的帝歌旗……”蒙烈火神情有点不可思议,“这像宫国师的人,只怕一见面,就要被女王杀了吧?”

“非也非也。”罗刹摇着涂满蔻丹的纤长手指,“蒙老,这种事你就不懂了。我是女人,我懂女人的想法。她们最多口是心非。她们越恨谁往往越爱谁。不管怎样,最初爱上的那个人,永远最能牵动她心肠。就算她现在已经不爱,冲着那份报复心理,她也会对像宫胤的人,投以更多的关注。我相信,”她傲然一笑,“只要她关注了,就再逃不出,我这精心调教的人的情爱之网。”

大佬们默然半晌,都笑道:“女人的事儿,我们确实不懂。不过反正也没什么恶果,不妨一试。”

也有人露出可惜神情,也不知道可惜的是这少年,还是景横波。

“听闻女王还是处子,不过各位不要因此觉得可惜。”罗刹眼底闪着狡黠和恶意的光,“女子未破瓜,于男女情爱一道,终究滋味不足。这么个青涩美人,最该好好调教。等她经历情爱,风情成熟。到时候,让她好好陪陪各位……”

众人暧昧一笑,都道多谢门主操心了。也有人不齿罗刹门淫奔放荡,这样的事也在这样的场合公开谈论,但面上都声色不露,嬉笑感谢。

反正出力出人是罗刹门,成不成,别人都没损失。

“不过,”罗刹门主眼波流转,手指敲了敲桌面,“既然我罗刹门为这件事,费大心思培育人才,出人出力又献计,将来事情成功,上元城的地盘和军队,我要拿大头。”

事关果实瓜分,所有人立即肃然,打起精神,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夺争吵争论,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每个人都很兴奋很投入,仿佛那些地盘和军队已经献在眼前,就等他们伸手攫取,无数双手挥舞出连绵的光影,将墙面上花花绿绿的玳瑁地图遮没……

……

他在影阁最高处,默默品茶。听护卫回报,刚刚发生的罗刹门一幕。

回报的护卫不敢有所隐瞒,但说到那个少年,以及对方的打算时,语气不禁有点紧张。

他不确定主上听见这样“伟大的计划”,会是怎样的恼怒。心中暗暗骂对方找死,这样的缺德法子也敢想。

他却神色不动,片刻后挥挥手。

护卫退下后,他轻轻搁下茶盏。

手指被茶盏焐热,他出神地看着那冰贝般的指甲,缓缓泛上的血红色。

颜色越来越深,般若雪的压制力量越来越弱,属于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如果这时候截下手指,也许能看见骨头已经发红,再过阵子,或者就该变黑了。

当然他不知道他的反应,和家族中其他人是不是一样,毕竟他后来还有其余的变化。

他想起那日玉照宫送来的那一截骨头。

属于他死去长辈的骨头。

那些黑色的骨头,终于有一部分出现了白色。

那些人没有骗他,他们确实已经找到了办法,来解决多少年笼罩在他家族头顶的,血脉之毒的阴影。

坟墓里先辈的骨殖的试验,已经初见成效。

但是这结果不尽如人意,只能维持三个月的效果。

是能力不够,还是希望以此继续控制他,他没有答案。他只知道,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承担了一个家族的性命,后来,就多了一个更重要的人。

他一生行走在钢丝之上,两侧都是深渊,所以这条路,只能他自己一个人走。

哪怕山风凛冽,两袖承载孤独的冰雪。

他轻轻抬头,今日心中略有情绪波动,他知道是为刚才听见的那一句话。

“我是女人,我懂女人的想法。她们最多口是心非。她们越恨谁往往越爱谁。不管怎样,最初爱上的那个人,永远最能牵动她心肠。”

一声轻语如呢喃。

“告诉我……是这样么?”

……

又是明月夜。

景横波在雪屋顶上缓缓抬头,吐纳出一口霜白气息,远远望去,那气息似有暗光,如月色。

她轻捷地跃下雪屋,手中拎着猎物。

所谓厚积薄发水到渠成,景横波第一股真气出现后,就以一种近乎摧枯拉朽的气势,冲破了寻常武人的各种关隘,她的外表虽然还纤细,甚至没有留下多少练武痕迹,但出手的力度和爆发力,已经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之后再在雪谷生存,自然没什么大问题。景横波有点奇怪,这雪谷历练难道就这样了?除了第一天艰难点,生活条件恶劣点,适应了也没什么啊。耶律祁的伤势在半个月后基本好了,他恢复了战斗力,生存更没问题。但随即她就发现了真正的坑爹之处——雪谷里没动物了!

能在雪谷生存的动物本就有限,这块地范围也不算大,估计还有很多动物给紫微上人赶走了,景横波和耶律祁走了整整一天,搜遍了山谷,挖遍了地洞,最后终于确定,没食物了。

最后剩的一只兔子被极其珍稀地吃了五天,三个人互相推让,都表示兔子太难吃,已经吃腻了。为了躲避吃这只难吃的兔子,三个人差点打起来。

那几天景横波练功的时候发现,饥饿状态时练功,真气流动特别迅速充盈。但是!她仰望着月亮,揉着咕咕乱叫的肚子——饿肚子练功的滋味真不好受啊!月亮看起来怎么这么像月饼啊!

前方雪地里有人影,她爬下屋顶去看,却是耶律祁,蹲在雪地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停了手,回头看她:“饿了?”

雪光里他的笑容比雪清亮。

“还好。”景横波想说不饿,但肚子里叫声太响,骗不了人。

耶律祁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布包里头还有纸包,纸包一层又一层,景横波好奇地看着,不明白什么东西这么珍贵,让他这样细致地藏着。宝丹?秘药?食物?

想到最后一个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里却知道不可能的,早在三天前就找不到任何食物了,询如躺在那里,已经把雪团看成她最厌恶的蹄髈了。

纸包打开,里头一块獐腿,只有四分之一巴掌大,但已经看得她咽喉里又咕咚一声。

“你可真能藏……”她感叹一声。

“来。”他递上獐腿,乌黑的眸瞳幽深而亮。

肉类散发的油香,从未如此刻诱惑巨大,她的胃紧缩起来,似要伸出小手,将这宝贵的食物一把抓取,她赶紧后退,连连拒绝,“给询如,或者你自己吃。我还好。”

他却直接将肉塞进了她嘴里,笑道:“询如让我给你的,她胃不好,吃不得这坚硬风干的肉。”

“你自己……”

“我吃过了。”他对她一笑,“咱们一人一块。”

景横波上前一步,拉开他的手,他身后的雪坑里,露出几节短短的草根。

景横波觉得那块肉哽在咽喉里,咽不下吐不出。

温存关怀,他人牺牲,有时也是压力,她觉得快背负不了。

她忽然转身,向谷外就走。

“去哪?”耶律祁跟上来。

“谷里无法生存,自然要想法子出谷,哪怕没满一个月扣完分,也比饿死在谷里好。”

再饿几天,那就真的连闯阵的力气都没了,据说第七峰深处还有雪山野人,最是凶狠诡诈,就三人现在快饿死的体力,遇上只怕讨不了好。反正紫微说过,如果能闯出阵法,也可以不扣分。

说做就做,耶律祁背起耶律询如,然而当他们走到谷口时,明明看见的是光芒流动的出口,但是再往前一步,景物立即变换,眼前是一模一样的雪谷,连那一大一小的雪屋都有。他们试探着走进去,依旧是及膝深的雪,刺骨的风,雪屋四周散落吃剩的兽骨,连他们离开时的脚印都有。

“镜像阵法。”耶律祁喃喃道。

“怎么破?”景横波觉得他的神情,似乎是知道破法的。

耶律祁露出一丝苦笑。

“杀了他。”

“啊?”

“紫微上人擅长的是人力阵法。也就是以自身为阵眼的阵法。这种阵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你武功比他高,轻轻松松便可破阵;但你如果不如他,那你就只有被困。对于紫微上人来说,他的阵法,就等于世上无人能破。”

景横波叹气。确实,论起武功,就她认识的人中,没人比这老不死高。他以自身为阵眼设置阵法,想怎么困人就怎么困。

“有没有不杀他也能破阵的办法?”她不死心。

“有。让他自己放弃。”

“呵呵。”景横波笑。

耶律祁却道:“是人都有软肋,找到他的软肋就行。”

景横波心中一动,嘿嘿一笑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她将初遇紫微上人和那狐狸童谣的事情说了,那两人听完目光闪动,默然不语。

耶律祁对耶律询如看了看,她仰着脸,似在淡淡回忆。

当年她和他那一场沉默看云海的邂逅,也是因为那一首,夜半飘过窗户的童谣。

冥冥中自有牵系,要将埋藏多年的答案掀动。

“你们知道真凶是谁吗?”景横波下巴搁在膝盖上,懒懒地问。

她心中自有答案,却不知道和他们想的是否一样。

她有点不放心询如,以询如的聪明,肯定能猜出这故事里,有个对紫微上人至关重要的人物,所以这么多年他才疯疯癫癫,念念不忘。

虽然询如豁达通透,但一旦直面这样的真相,还是会伤心的吧?

耶律询如一直偏着脸,她看不见她的神情。

半晌耶律询如道:“我想你们都有答案了。既然想让那家伙放弃,那你们就按你们的想法,把答案演出来吧!”

能行吗?景横波望望天,但此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硬闯不行,他们饿了几天,没法和巅峰状态主持阵法的紫微比。

耶律询如走了开去,她似乎不想看到和紫微有关的旧事重演。

景横波和耶律祁面对面,站在谷口的分界点,一旦紫微控制阵法出现分神,就有机会第一时间破阵。

“我们要不要对一对剧本,看我们想得是不是一样?”她想要是剧本对不上就好玩了。

“我更想看一看,我们彼此有无默契。”耶律祁却显得很自信。

她叹口气,好吧。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真相如何,其实谁也不能确定,她只能推出一个最可能。

“师兄。”她上前一步,对耶律祁伸出双手,“帮帮我。”

耶律祁凝视着她,目光闪动。

虽然是演戏,能看见她这样的语气神情,也算是运气。

她总是嬉笑自如,将创伤掩盖于漫不经心神情之下,当初纵然受伤如斯,也不曾见她服软祈求。

他一直想看到她真正软下来,想看见她和自己诉苦、哭泣、撒娇、撒赖……做这世上许多普通女子都会做的事。

不是宁愿看见她流泪,而是更想看见她卸下背负,拥有常人的悲欢和幸福。

他原以为这辈子自己一定没有这机会,所以今日,他忽然心中对紫微上人生出感激。

“师妹。”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你但有所求,我万死不辞。”

景横波只是虚虚伸手,原只打算做个样子,故意站得有点远,没想到他忽然上前,不禁一怔,连想好的台词都忘了。

掌心灼热,他指尖十分温暖,她微微一挣,他不放。

她抬头看进他眼底,他眼里神情却分明无辜,满满写着“好好演戏。”

她无奈,只得继续道:“帮我解决他们。”

这句话一出,上头风声似乎一响,两人都似乎没听见。

“师妹此言正合我意。”耶律祁微笑,“你如此智慧卓绝,是我门中真正最强的女子,这些愚钝师兄们,谁也配不上你。”

景横波看进他微笑的眼睛,心中却微微发冷。

很多年前,那世外宗门,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一幕。

那些流血伏尸,同室操戈,是否背后另有其人,为了一个冷酷的目的,森然举刀。

之前在山中,闲下来的时候,她和英白等人讨论过这个故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看似最无辜最不可能的那个,往往最是幕后凶手。

在那个故事里,哭泣的到底为什么哭泣?

他说过,女人是世上最可怕的狐狸。这是玩笑,还是潜意识里的认知?

这么多年,他唱着那首歌,穿着那女子爱穿的裙子,却从未找过她,提过她。在故事里既然她没有死去,为何他选择放弃寻找,只肯记住当初的她?

一去不回的,到底是无辜死去的五狐狸,还是那些相知相守的年月?

他是四狐狸也好,五狐狸也好,六狐狸也好,事件过后,在童谣里,他是九狐狸。

他穿着九狐狸的裙子,唱着九狐狸的歌,维持住心中那个九狐狸的形象,代她哭泣五狐狸一去不回来,哭泣那些永不可追的过往。

那过往里,十位师兄弟青春年少,和乐融融,落花飞剑,携手前行。

转瞬时光淘洗,苍白。

耶律祁在问她:“你看,从谁开始呢?”

她收敛心神,道:“老五吧。老五最好办。”

她掌心有些发冷,他紧紧握住。

头顶上风雪呼啸更烈,天地之间却还没出现裂痕。

“然后呢?”他问。

她默了一默,她感觉紫微上人不是老五,但到底排行第几,也不能确定,只能含糊地道:“当然是最厉害的那个,他和老五关系最好,留下他,将来一定会为他报仇。”

上头似有轰然一声,但眼前景物还是没有变化。

“解决了这两个,其余不足为虑。”耶律祁欣然道,“既如此,你我各个击破。待得将他们全部解决,你我就可以……”他轻轻一笑。

景横波声音有些发颤:“师兄……我有点怕。”

这不是她的台词,这台词也许不对,在景横波的猜想里,那一定是个坚执的女子,既然做了就不会犹豫畏惧。但此刻,她心中充满苍凉和不忍,她知这世间背叛滋味最疼痛,忍不住想要用这么一句有点软弱、有点不合时宜的话,来安慰一下紫微上人。

也许不是她呢……也许她也是被诱骗呢……也许她在动手前,也曾犹豫徘徊不安呢……

这样想,也许冲击力不够大,但紫微上人会好受些吧?

虽然知道想打开阵眼,就要好好刺激紫微上人,但她终究不忍,背叛的疮疤,撕开太痛。

耶律祁顿了顿。

台词不对,他却并不意外,眼底充满赞美和了解——她骨子里,总如此善良。

他忽然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揽在怀中。

“别怕,我在。”他的声音轻若梦呓,语气却坚如磐石,“是劫数还是罪孽,有报应或恶果,总有我为你承担。”

景横波没想到这个拥抱,刚想挣脱,听见这一句,不禁一震。

这句话……她直觉也不是台词。

有种言语,出口就是誓言,寄托在一切清淡的笑容中。

上头轰然一声,眼前景物一阵晃动,景横波心中一喜,知道紫微上人受了震撼,不愿再面对“往事和真相”,要离开了。

她抬头,隐约已经可以看见一角紫色的衣角。

但就在这一刻,她忽然隐隐听见外头似有喧嚣之声,似有什么人在迅速奔近。

心神散乱的紫微上人被这一打扰,停了停,阵法入口一阵晃动,景物又在恢复正常。

景横波心中大急,如果此刻功亏一篑,再来一次就没了这效果。

正在这时,耶律询如忽然冲了过来。

她冲过来时,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刀,披头散发,声音凄厉,“师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所有的师兄弟,我知道你恨我……现在,我解脱我自己,也解脱你!”

她眼一闭,横刀顶喉便抹!

------题外话------

光棍节快乐。奸笑,口袋里银子还在吗?

在剁手之前,赶紧把银子收回去,把票掏出来吧。小胤胤出来了,还捂着兜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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