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迎驾大典,就是在这样被四面遮挡,无数人围绕抢空气的环境下进行的吗?确实很容易给人心理压力,在这种环境下,发挥好才艺才怪。
“大荒诸臣,见过女王转世身。”
先前那礼相一声高呼,一大排行色各异的官员,鱼贯上台,分成两列,对景横波躬身。
景横波托着下巴,心想为毛不叫陛下?叫女王转世身?言下之意,就是还没正式承认女王咯?
再一看底下人的表情,平静庄重中,很多人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轻蔑和随意。
高台之下另有两椅,一左一右,一黑一白,稍顷,宫胤和耶律祁先后掀帘进来坐下,众人又对二人行礼,依旧是先参拜宫胤,看来大荒,竟然是以右为尊。
宫胤只摆了摆手,耶律祁笑着点点头,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耶律祁眨了眨眼,宫胤漠然转过眼,也不避讳耶律祁的注视,转向台上景横波。
高椅上的女子看来很是从容,他唇角微微勾起——就知道她胆大包天,外表随意内心睥睨。
“陛下。”礼相按照惯例,开始了仪程,这回倒称呼了陛下,只是那语调还是有些讥诮,“天女重生,乃我大荒之幸。六国八部远迎百里,大荒臣民更设十里红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三步一案,十步焚香,但求同沐王驾荣光……”
他手持笏板,文绉绉说了一大通,景横波一个字也没听懂,只觉得好累,腰上沉甸甸的,裙子似乎又要掉了,她忽然站起身。
礼相住口,目瞪口呆望着她,按照大荒规矩,在女王回应众臣之前,是不能有任何动作的。
“啊,我没事,你说你的,不妨碍。”景横波刚翘起屁股,就看见底下一堆张口结舌的表情,还以为人家想上来帮忙,赶紧摆摆手,“继续,你继续。”
“呃……”礼相已经忘了词了。
景横波低头专心搞她的,先把裙子腰部往上拎拎。
所有人看着她的细腰……
再伸个懒腰。
所有人看着她紧致傲人的线条……
坐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可以长久忍耐的坐姿,叠起了二郎腿。
所有人看着她交叠的腿……
叠起二郎腿之后嫌裙子太重,左抓一把,右抓一把,将裙子叠放在腿上,这样,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截小腿。
所有人眼珠子乱转,忙着看雪白纤细的小腿,看完了忽觉不对,齐刷刷掉头看主管礼仪,有权随时纠正女王任何不当行为的礼相大人。
礼相已经想不起来下面该做什么了。
礼相也不知道到底该阻止女王什么了——她一下子违反了太多条规定,不当行为太多了……
“咦,你们怎么不说了?说呀。”景横波把自己捯饬舒服了,坐定,才发觉气氛不对劲,愕然抬头,眼珠子瞪得圆圆的,一脸“擦你们怎么这么磨蹭姑娘我都等急了”的表情。
礼相略心塞。是该先矫正女王不当行为好呢,还是继续好呢?
“亲,”景横波跷着二郎腿,小腿一荡一荡踢着自己裙摆,笑吟吟道,“直入主题吧,好热的。”
众人眼珠子随着那雪白的小腿直晃悠……
“咳咳。”礼相咳嗽,用眼神示意,“陛下,您这……”
“啊这个啊?”景横波顺着他的眼神,看见了自己的裙摆,忽然眉毛一竖,怒声道,“朕的腿,你瞧什么瞧?眼神色迷迷的!老不修!”
“噗”一声,年高德劭的老礼相,险些喷出了一口血……
可怜的老礼相被迅速抬了下去,其余人迅速收回眼光,看天。
“陛下!”一个年轻的礼司官员不服气,出列亢声道,“您太过分了!怎可以如此不尊重朝中重臣!是您违反仪典在先,礼相据理指出为您矫正不当行为,堂皇光明,为何要遭此侮辱……”
这人正是先前让景横波退回重走的那个,景横波决定就拿他开刀了。
“规矩只定给我一个人?”景横波柳眉倒竖,“我不可以违反规矩,你们就可以了?规矩不允许我做这个那个,规矩允许你们乱看女王?哪条规矩写了可以?拿出来翻给姐看!只要有,姐给你磕头赔罪!”
“我们没有乱看……”年轻官员弱弱抗议。
景横波不说话,忽然道:“好痒……”把裙子哗啦又往上一捋,直到膝盖处。
满地的眼珠子又乱滚了。
“陛下!”官员愤然,“不可随意露出肌肤!”
“我露出哪里肌肤了?”
“腿……”官员话说到一半,惊觉上当,猛然呛住,一阵猛咳。
“啊哈,你没看!你没乱看!”景横波嘎嘎一笑,“你没看你怎么知道朕露出了腿?朕露出了腿你们难道不该立即退下回避?还有脸站在这里左一眼右一眼的没完没了占便宜吃豆腐?又是哪条规矩允许你们随便吃朕的豆腐?你们身为礼司官员,应该带头坚决执行各种规矩,你们自己都不要脸乱看朕坏了规矩,有什么脸站在群臣前面装逼要朕自省?啊呸,赶紧买块镜子照照再顺便一头撞死,一群内分泌失调的道德犯伪公知!我去年买了个表!”
“呃……”群臣一阵昏乱,怎么说着说着,就上升到轻薄陛下的重罪上去了?
礼司的人更糊涂。以前他们都是直着脖子教训女王,让女王守规矩,这日子久了,也就忘记了自己应该遵守的规矩。他们努力地在脑中搜索仪器=典,想要寻出反驳女王的规条,可是到底是应该臣子先遵守规矩呢还是该让女王先遵守规矩?大荒律令有一条“臣下不允许对皇族有任何亵渎之事”,看女王肌肤当然算一条,可是如果不能看女王之类行为,以后她要裸奔怎么办……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景横波继续教训,“就该学学你们右国师,他从来不乱看我!”
他都是直接摸的,哼。
正在喝茶的宫胤险些一口岔气,把茶叶吞了下去……
“砰。”搜索枯肠始终没能找到可以反驳景横波的条例的年轻官员,被活活想晕了。
……
扳回一局得意洋洋的景横波,把手背到背后,对宫胤摆了个胜利手势。
宫胤端坐不动。唇角掠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一句话气死规矩最大的礼司两官员,也就她这个胡搅蛮缠不要脸性子能做到。
景横波把裙子抓抓,重新放好,昂起下巴。
她就是故意的,怎样?
红毯上的经历,是给她的下马威,又何尝不是她自己想要挑战的第一关?
早知道大荒规矩大,女王就像死了丈夫的小寡妇,她要么不做这女王,要做,就绝不忍气吞声,给那不讲理的重重教条给捆住。
今天只是第一步而已,先打昏了对仪礼要求最高的那几个,省得他们在大典上不断刁难烦不烦。之后,有种翻遍典书再来,姐都接着!
高台上静了静,本来礼司官员还要宣讲一大堆大荒历史,和历代英主的事迹,此刻连倒了两位,也没人有心思长篇大论了。一个脸容高古的高冠老者忽然出列,微微躬身,“陛下得上天眷命,统御万方。臣等愿求陛下展示神迹,令我大荒臣民,同浴德辉。”
众人见那老人出来,都露出崇敬之色,纷纷道:“大贤者亲自出面考校,必然精彩。”
所谓贤者,是大荒的一种荣誉头衔。一般都由执掌大权多年,才华卓著为官清廉,民间口碑极好的致休高官担任。这些人地位清贵,影响力和威望非凡,相当于现今名誉主席之流。
景横波听着这文绉绉一句,连蒙带猜,大概是要她展示能力,验证“是否具有做女王的德行才具”了。
只是这样关在黑屋子里的考试,真的能有公平的结局吗?一群不喜欢她的人,无论她怎么做都判负分滚粗,她还有好结局吗?
“既然是考试,这么遮遮掩掩的干嘛?”她勾了勾手指,“不怕作弊吗?”
“陛下的意思是……”大贤者脸一僵。
“要考,就公开考!要看,就大家一起看!”景横波忽然衣袖一挥,大声道,“开!”
唰一声响,正对着她的一道彩幕哗啦啦从架子上滑了下来,透进一缕明艳的阳光。
挤在外面,对着彩幕等待的百姓的叫喊声,几乎立刻就潮水般扑进来。
“我的子民们!”景横波伸手对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一扬,“朕不仅是王朝的女王,六国八部的女王,更是你们的女王!朕要对王朝负责,对官员负责,更要对数万万大荒百姓负责!拉下这些见鬼的幕布,朕允许你们旁观这一场考验!我配不配做女王,你们——”她一指人群,“说了算!”
百姓轰然一声,如被雷霆击中——大荒建国数百年,民众自觉居于被统治阶层,习惯了忍受各种不平等。从未有人正视过他们,从未有人听取过他们的意见,从未有人将“民为重社稷为轻”之类的思想,灌输于他们心中。隔绝民众的不仅是一道幕布,更是数百年来不可动摇的阶层藩篱。
然而,今日的新女王,一言一行,充满自由光辉和人性魅力,如一道新鲜而亮烈的风,忽然就卷过了大荒百姓的心头,将陋规陈俗卷去,换一场渴望自主新思潮。
“拉下它们!陛下说拉下它们!”几乎立刻,无数的百姓就跳了起来,越过拦阻的卫士,拉下那些垂挂在高处的彩幕。
人群里伊柒一帮干得卖力——他们在高处游走,脚尖一踢,一道丈宽的彩幕便无声滑落。
“我媳妇说要收帐子。”伊柒和拦阻的卫士认真地说。
“打雷下雨收衣服咯!”高手们欢快地喊,“谁收的快谁娶她!”
……
绕台一周的彩幕全部落下,阳光烂漫地铺洒开来,隔绝于百姓和贵族之间那一道无形的墙,首次被从容摧毁。
群臣的脸色很精彩——景横波动作太快,根本没给大家反对的时间,她露的那一手隔空下彩幕,也震住了众人,很多人开始思考,女王会高深武功?
景横波笑吟吟地瞧着,其实眼角一直瞄着宫胤和耶律祁。
她发现宫胤并不太在意她的举动,目光反而时不时从四周卫队人群中掠过,而耶律祁一直紧盯着宫胤,对宫胤兴趣好像比对她还大。
蒙虎无声地走到宫胤身边,宫胤眼角斜斜地飞过去,蒙虎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
一切就绪,随时应变。
耶律祁轻轻弹了弹指,他身边一个打瞌睡的护卫,有意无意凑过头去,似乎在打呵欠,却将嘴凑到了他耳边。
“大人,”护卫悄声道,“下头报上来了,宫胤确实有异动,他调动了龙骑和亢龙,蛛网谋子今天也倾巢出动。”
耶律祁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似在意料之中,又似微微惊讶。
“想不到他真的……”他微喟,却忽然转了话题,“既然他想干些惊天动地的事儿,咱们就盯紧些,等着抓他把柄就成。”
“是。”
“还有……”耶律祁眼风在人群中掠过,那里有一道阴冷仇恨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那是斩羽部的首领,战绝的父亲战辛。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他咕哝道,和战辛目光相撞,在对方恨毒的眼神逼视下,展开无辜而和善的笑容。
“赶紧瞪,再不瞪就没机会啦……”
懒洋洋打瞌睡的护卫,脖子一缩,似乎又去睡觉了,但不过一会儿,他那不起眼趴着的身影,便从耶律祁身边消失……
台下风波暗涌,台上咄咄逼人。
景横波不容商量地撤掉彩幕,令众臣措手不及,隐隐感觉到新女王不安牌理出牌的霸道。随即众臣也便觉得,这样做也有这样做的好处。人多压力大,人多情形下她的失败会更耻辱,更加不可挽回。
大贤者跪坐在景横波对面,开始了毫不客气的发问。
“请问陛下有何才艺展示?”
景横波托腮,“你们觉得什么是才艺?”
贤者沉吟一下。
“陛下可会武技?强大的武力,会让臣民觉得可以得到庇佑。”
“不会!一个女人打打杀杀很好看吗?练武会损伤我娇嫩的皮肤的!”
“陛下可会诗词?出众的才学,可以指引臣民前行方向。”
“nozuonodie。我觉得这句诗非常好。传达了人生至理,臣民们,尤其是你们听了,就不会再作死了。”
“……陛下言语深奥,求明示。”
“超越时代千百年的智慧啊,你注定不得回响。”景横波感叹,“算了,说人话,不会!下一题!”
“陛下可擅策论?精通时政的君主,可以给予国家最明晰的治国方略。”
“策论是什么东东?我倒是有一篇精彩的《色论》,将天下美男分为四大类十六小类,非常详细地列数了各系美男所具有的特色,并从星座、生肖等角度进行了完美的分析……算了你这样看我干嘛?不会!下一题!”
“陛下可懂兵法?强大的军事力量是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算不算?”
……
台下的官员们露出不出所料的讽刺笑意。
果然是个草包。
更远处百姓一直屏息聆听,态度虔诚。这在他们看来是首次以百姓身份参与可以决定王权的大事,自有无上的神圣感。此刻这安静的人群也微微起了骚动。
一连串的不懂不会,一连串的胡言乱语,最初因为新女王特立独行产生的激动渐渐平复,百姓开始神情严肃。
毕竟,新鲜只是一时,一个出众的君主才更符合百姓的期待。
百姓的失望也被众官员看在眼底,不由笑意更盛——这才叫新女王自己作死呢!本来关在黑幕之内考核,通不通过他们还可以看看心情,反正是一个傀儡女王,她若肯做一些重大让步,也不是不能让她登基。可是她非要把事情晾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真才实干,却妄想得到百姓的支持,做梦!
也有人兴奋依旧,信心满满。
“我媳妇就是特别!什么都不会!”伊柒说。
台上询问的大贤者,脸色越来越黑,眉头越来越紧,语气越来越无奈失望。
贤者心底无私,并不属于任何派系,倒是少数真心希望女王才能出众的官员之一。
“那么陛下可会女工刺绣?这可是女子本分!”
“看我这手指,你舍得被针扎?”景横波晒出洁白十指,啧啧爱怜。
“陛下可会厨艺?可会打理家务?好歹你嫁人也能履行人妻职责。”
“女人如我一般精致,就该十指不沾阳春水!我的目标是找个会烧饭的男人。”景横波悲愤,“你们舍得用厨房的烟气熏我!”
宫胤瞟她一眼——回头一定押她进厨房。还有,会烧饭的贵族统统杀掉。
耶律祁抚了抚下巴,有点忧愁地对身边护卫道:“我有不祥的预感。”
“啊?”
“她一定会死乞白赖地要嫁我。”
“啊?”
“因为我会烧菜啊……”耶律祁感叹,“纵观大荒朝廷上下,会烧菜的绝世男子,就我一个啊!”
……
人群里伊柒抓了抓头发,“老四,你那听说有本宫廷菜谱?回头借我。”
……
“陛下可会歌舞?”问完了所有能问的才艺,大贤者脸色阴沉,搜索枯肠,问出了最后一个根本不以为然的才艺,“当然,任何摆弄肢体的舞蹈都不允许女王展示。女王只能展示庄重肃穆的神赐之舞。第三十八代女王曾经擅长祭祀舞,当时的国师有幸目睹她庄重而又优美的舞姿,为此作诗以纪,算是流传百年的一段佳话。”
佳话,佳话你妹!
在臣下面前献舞,臣子还可以写诗yy,怎么充满青楼段子的既视感?这是女王还是妓女?
“钢管舞算不算?广场舞算不算?草裙舞算不算……”景横波看看对方越来越黑的脸,摆摆手,“算了,不会,下一题!”
底下百姓失望之色更浓,有人开始默默离开。
“伊柒,你确定你要娶这样的媳妇?”
“是啊,挺好的,我好想看看草裙舞。”
……
“回陛下。”贤者脸上浓浓讥诮之色,“所有女王应有的才能,以及女子应会的基本才艺,微臣都问过您了。再难的移山搬海、行云布雨,一日千里,挥手雷霆之类的神异之能,想来您也是不会的,倒也不用问了。”
“你说的后面几种好像我是会的……”景横波叹气咕哝。
没人理她。
大贤者冷哼一声,轻蔑地看了景横波一眼,恨恨拂袖转身,先对百官摇摇头,随即对面露失望之色的百姓们道:“诸位,可以散了。接下来对女王的处置,你们无权参与。”
百姓发出嘈杂的叹息声,却依旧盘桓不肯离去。
景横波眨眨眼睛,咦,这就谈处置啦?太没耐心了吧?
“我觉得。”一位坐在台下上首右侧的老者,缓缓站起身来道,“女王无能,为众目所睹,无须再议。按例,转世女王身应继承前任女王部分才能,但新女王明显没有继承。老夫认为,此女不是女王转世身。建议放逐黑水之泽。”
台下哗然一片,大多数人神情恐惧,景横波眯眯眼睛——这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很恐怖。
她盯着那老者,总觉得他脸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老者对面,一个气度雍容的中年妇人,微笑着道:“轩辕大人慈悲。按说此女假冒女王转世身,欺骗臣民,应当立即处死才对。”
景横波眼睛眨了眨,坏了,她是不是内存出问题了?怎么看这个女的,也觉得面熟呢?
“放逐黑水之泽,大抵也相当于处死了。不过在此之前,也请右国师大人对于此事,给诸臣一个交代。”老者矛头一转,指向宫胤。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很明显。女王无能,不被承认为转世身,那就是假冒产品,将假冒产品千里迢迢带来,还劳师动众,影响大荒全国上下远迎的右国师宫胤,自然难辞其咎。
台上下渐渐安静下来,众人脸色凝重。
谁都知道,六国八部目前因为有质子在帝歌,虽然心中各有不满,对宫胤表面上都是服从的。而朝中,拥护宫胤和拥护耶律祁的臣子各成一派。少壮派、草根派多半是宫胤的忠诚下属,而老牌世家、世袭贵族,则自然选择同样出身百年世家的左国师耶律祁。
老者和妇人,一个是家族中曾经出过七位副相的轩辕氏,老牌官宦世家代表。一个是专门的大祭司家族,历代长女都担任皇宫总祭祀,地位仅次于左右国师的桑家家主。宫胤掌权后,撤换副相,架空祭祀,两大家族,现在都已经公然发话,愿意追随左国师耶律祁。
女王迎驾大典,两家当先出面。
面对发难,宫胤居然还是面无表情。从容喝完了手中的茶,轻轻放下茶杯。
他搁下茶杯时,原本闹哄哄的广场,忽然静得落针可闻。
宫胤的回答,果然还是他一向的风格,简单到近乎霸道。
“女王是真。”他道。
“如何才能全无?”中年美妇立即追问。
“不为竖子展示耳。”宫胤看也不看她一眼。
一群人气得面色铁青,中年美妇倒不动怒,嫣然一笑,“是,国师言之有理,国师既然觉得女王是不屑对我等小人展示她的满腹才华,那么接下来国师是不是要说,请女王回宫,等她心情好了,想展示再展示?这个心情好,也许是十年,也许是百年?”
她语气讽刺,宫胤眼都不眨。
“如此甚好。”他道。
“国师是在公然偏袒咯?”对方步步紧逼。
宫胤看她一眼,目光清凌凌如浮冰之水。
“那你是在公然挑衅?”他道。
毫无危机自觉、一边看戏的景横波险些拍案叫好!
国师酷炫狂霸拽!
桑家家主被堵得口气一噎,想要说是,不敢,无数人阴冷的目光已经逼了过来,想要说不是,不甘,脸色一时憋得铁青。
一声咳嗽,耶律祁终于开口了。
“轩辕大人,桑女司。”他道,“宫国师所言似乎也有道理。女王不能展示才能,也可能有多种原因嘛,也许是紧张,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心情不好,也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好?”
他说到睡字,对景横波眨眨眼。
景横波回以鄙视的目光——一脸骚情!
众人都有些诧异,不明白耶律祁怎么就帮宫胤说话了,只有宫胤不为所动,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弯,随即台下蒙虎便隐入人群。
“或者有可能是慑于宫国师的威风煞气?”耶律祁笑道,“所以,本座建议,女王放逐黑水之泽的处罚,可暂缓进行。但既然女王暂时身份存疑,自然不能继位,可暂住偏宫,由桑女司和轩辕大人共同负责照管女王起居。女王未明身份之前,不得再接见臣民,如何?”
他半转身,又对宫胤充满歉意地笑道:“本来应该由宫国师指派专人照顾女王的。但是因为女王身份还存疑,你毕竟是此事经手者,这个……在女王得到承认之前,似乎不太方便再由你管辖女王事务……”
轩辕镜和桑侗都笑了。
好主意。
说得委婉客气,其实步步杀机。
不放逐,却软禁,交在他们手里,就等于控制了女王。很少有人知道,桑家擅长控人心神之术,她们可以很容易地让新女王承认她是假冒,承认宫胤故意作假,甚至承认宫胤与别国勾结都有可能。
这个提议,也不会得到宫胤派系群臣的反感,毕竟他们也不欢迎女王。杀了或者放逐女王,会伤了宫胤的面子,软禁听起来很可以接受。
宫胤在这样看似绵软的退步面前,如果还毫无道理地坚持护着女王,就会让人怀疑他的动机,怀疑他另有所想。
毕竟,官场无忠诚。那些对宫胤效忠的人,一部分是因为被他拿住把柄,一部分是慑于他强大的武力,更多的,是寄希望于他的权力和未来,他们希望能够跟随宫胤,创立伟业,成为从龙重臣,再上层楼。
多少人等着宫胤给女王迎头一击,他的袒护必将令人疑惑寒心。
“移居偏宫,可。”宫胤点一点头,不等轩辕镜和桑侗露出喜色,立即道,“玉照亢龙!”
“在!”不知何时台下已经沾满身穿软甲的玉照和亢龙军,轰然相应。
“立即护送女王陛下前往云台偏宫。”宫胤语速很快,语气不容置疑。轩辕和桑侗还没反应过来,傻在那里。
“是!”两军士兵快步冲前。
“慢着!”耶律祁立即一拦,“请由我部护送陛下前往!”
“无需!”宫胤看也不看他。
“燕杀军!”耶律祁也是个决断性子,毫不犹豫大呼。
紧靠高台最前面一批“百姓”,忽然脱了外衫,将衣裳往地上一甩,也冲上台来。
这些人半身皮甲,**劲健双臂,多半身躯高伟,高鼻深目,不同于大荒本地人种相貌,行动间气势彪悍。
“燕杀军!”百姓惊呼,纷纷后退,眼神中充满厌恶。
官员贵族们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燕杀是耶律家族名下最强军,人数不多,却以彪悍善战闻名。军中子弟,据说都来自号称神谴之地的神秘异族,和也有异族血统的耶律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大荒传说里,那里出来的人,天生残忍嗜杀,恶魔转世,污秽不洁。所以历来受民众排斥。
这支军队有自己独有语言文字,独特通讯方式,只忠于耶律家族,不受任何势力影响。正因为这支军队存在,独掌大权的宫胤才没能将耶律家族在短期内蚕食打压。
勉强维持着平衡的左右国师,却在女王迎驾的第一天,就各自调动最强军队,真刀明枪的干上了!
“陛下既然交由桑家照顾,请由燕杀军护送前往偏宫!”桑侗大呼。
谁都知道,谁护送,之后的偏宫护卫自然有谁负责,一旦玉照亢龙掌握了宫禁守卫,桑家想做什么几乎不可能。
桑侗本来欢喜宫胤竟然一口就答应了耶律祁的请求,没想到宫胤釜底抽薪,这一手着实厉害。如果不是耶律祁反应快,玉照亢龙一上,她们的如意算盘就白打了。
“你照顾,我护送。”宫胤冷然道,“云台重地,岂能容蛮夷亵渎!”
耶律祁脸色忽然很难看。
燕杀军血统不明,一直是耶律家族不能提的忌讳。宫胤这是当面扇耳光。
“玉照亢龙他人走狗,又怎能玷污皇家玉阶!”他扬眉笑,高声招呼燕杀军,“来,让高贵的玉照军看看,他们的血是不是比蛮夷更红些!”
轰然一声,百姓后退,官员散开,六国八部在京观礼首领急急退出座位。
两军竟然要在这礼台之上见红!
大荒立国数百年,未有此戾气!
燕杀士兵仰天长啸,膀子一甩,干脆连半身皮甲都扔了,**油亮的褐色胸膛,直直迎上玉照军手中刀尖。
玉照算皇家军队,骨子里傲气天下第一,都觉尊严被挑衅,怒目以视,铿然拔剑!
亢龙更是凶狠悍烈的实战军队,毫不退让,大刀已经抡起,日光反射下,雪亮的刀光纵横交织,罩方圆三丈一片凌厉白。
杀气凛然,悍然碰撞,刀气已经将最前面燕杀军胸膛激出一道血痕,燕杀军的长枪,不断铿然作杀戮之鸣。
人们纷纷退避,不敢靠近丝毫,怕混战一起被乱飞的刀气所伤。
下一刻,血流飘杵!
忽一声微带慵懒却又奇异干脆女声,惊破这一刻凛然杀气。
“停!”
众人一惊,抬头相望。
女王!
争夺的焦点,事端的挑起者,在事端挑起后又被所有人忽略的女王陛下,竟然在这要命时候,跳了出来。
是真的跳了出来。
景横波有点费力地扒开一个试图挡住她的卫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众人震惊地看着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弱女子敢在此刻叫停。
此时台上到处刀剑。
此时气氛杀气浓烈,令人不敢靠近。
此时燕杀军因为被打扰,都恶狠狠转头看她,眼珠发红,狞恶仇视。让人觉得下一瞬他们的刀就会砍了出来。
景横波却好像都没看见。
“喂喂喂,让让啊,”她拍拍身边卫士的肩,歪歪扭扭避开到处竖着的刀剑,扭扭摆摆地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左右张望,“哇,玉照最帅了!哇,亢龙的刀有血槽!哇,燕杀!”她用力拍了拍一个燕杀士兵健美的胸膛,“好肌肉!好漂亮!你要去参加健美先生,一定第一名!”
魔爪探索,目光灼灼,隐约似有口水滴答……
宫胤脸黑了。
耶律祁脸绿了。
伊柒想吐血了。
朝中官员,六国八部,给震得忘记谈规矩了。
这位是真无畏,还是傻大姐?
高手也不敢介入的场合,她风摆残荷一样便进来了,别的不说,单只这份胆量,众人都忽觉先前是不是小看了这位新女王了?
景横波笑吟吟一路穿过刀剑之墙,轻轻拨开一个人的剑。
“帅哥,剑收好,往前乱插会伤到我哦。”
那刚才还拿剑杀气腾腾的玉照士兵,望进她明媚的眼波,忽然便红了脸,赶紧将剑收起。
景横波曼妙一个转身,雪白的手指托起亢龙士兵的刀。
“啧啧真是好刀,一看就染过血!壮士!”她双手捧心,眼光纯挚,“你一定是参加过很多战役的大英雄!有机会给我讲讲你们的战争故事好不好?”
粗豪的亢龙军汉子,给她崇拜的神情看得手足无措,呐呐着收回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心底却涌起秘密的欢喜。
景横波裙摆一转,手中已经多了一方雪白的手帕,她素手纤纤,将手帕轻轻按上了站在最前面的燕杀士兵胸口的血痕。
“战士的伤口,只应该在和敌人厮杀的战场上出现。”她面带微笑,慢慢擦拭那伤口,语气却收了刚才的随意,“不该在和平时代,由自己的战友造成,更不该因为我而出现。”
高大凶蛮的燕杀士兵,用一双发红的眼珠子,僵硬地看着她,看上去并没有像玉照和亢龙士兵一样,因她的笑语嫣然而软化。
他手中拳头大的锤子毫不动摇,只要向下一落,就可以将景横波天灵盖轰出一个洞。
台上台下气氛顿时紧张。
轩辕镜和桑侗之流,欢喜中有不安,女王死在玉照亢龙手上最好,死在蛮不讲理的燕杀军中,总归是个麻烦。
宫胤已经站了起来,一直淡定从容的神情终于有了微微变化。却不敢发声阻扰。
燕杀军出名的桀骜难训。根本不会理会敌对方的呵斥,甚至可能因情绪激化而动手。
他绷紧了身子,牢牢盯住台上,此刻也顾不得怨怪她的大胆,只想万一出事立刻抢她出来。
耶律祁嘶嘶地吸着气,似乎牙痛——进入战斗状态的燕杀军,连他也没有办法。
“这女人……”他咕哝,“这女人!”
……
气氛紧绷如弦,景横波却平静如一波温柔的浪。
她好像没看见那士兵的僵硬和杀气,拿开手帕,忽然低下头,靠近了对方充满血气和汗水的胸膛。
燕杀士兵浑身一颤,握锤的手攥紧。
四面有惊呼。
惊呼声里,景横波轻轻吹了吹伤口,再抬头笑容纯真如婴儿,“给你吹吹,不痛了哦?”
……
万众无声。
人们看着那高大却还年轻的燕杀士兵,忽然一寸寸软了身躯,放开了握紧武器的手,黑红色满是细碎伤疤的脸上,出现一丝茫然的神情。
他俯下视线,和他相比显得无比娇小的女子的笑容,撞进他的眼帘。
明媚,娇艳,纯澈,亲善,毫无杂质。
似秋日里最清澈的碧水,最高朗的天空。
美,更重要的是,在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他所熟悉的畏惧、厌弃、逃避和轻鄙。
他是燕杀士兵。
是大荒传说之军,出自罪恶之地,来自无上荒泽,为上天所弃之民,天生神力天生武勇,却不为人世所容,在所有人眼里,他们是强大的武器,是悍勇的部属,是嗜杀的野兽,却不是和他们平等的人。
他们所经之处,他人畏惧远避,再在墙角后探出厌恶的眸子,不屑地吐口水,待他们走后,泼水洗去他们所走过的地面。
这样的畏惧和厌恶,他们已经习惯,似乎人生里,只有这两种待遇。
直到今日,在一双明媚的眸子里,他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平等和关怀。
胸口的伤口只是一道血痕,并不痛,此刻被她吹过的地方,却似有烈火灼灼烧起。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景横波的手。
巨大的黑色手掌下,她雪白的手腕细弱如积雪的竹。
众人惊呼。
他将她的手,拉近自己心口,微微垂头,攥着她的拳,轻擂自己胸口三下。
他身后所有燕杀士兵,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号。
宫胤欲待上冲的身形忽然顿住。
耶律祁神色震惊,竟似深受打击般一晃。
“天哪……”他喃喃道,“他们竟然……”
其余人不明所以,却被此刻士兵严肃虔诚的神情,和这动作所表现出来的仪式感所震慑。
只有景横波,依旧笑吟吟,不以为意。随随便便被人抓着擂了擂人家胸口,高高兴兴评点:“嘿!你胸肌也好壮!”
那燕杀士兵咧嘴一笑,放开她的手,退后三步,对着身后同伴一挥手,当先跳下了台。
燕杀军毫不停留离开,竟然就这么将玉照亢龙军留在台上,士兵们面面相觑。
宫胤幽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景横波,一边缓缓招了招手,玉照和亢龙得了他的命令,如蒙大赦地赶紧也下了台。
一场剑拔弩张的流血事件,转眼就闹剧般地散了,只因为几句笑语,几个动作,或者只是一段安抚的眼神。
景横波站在台上,犹自笑吟吟挥手相送,“下次别来了啊……”
众人盯着她雪白的手指起伏,都有些茫然,就是这双一看就没练过武的手,如拨弦般轻捻慢弹,便将一场无人可阻的杀戮消弭于无形?
智者若有所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柔能克刚,真正属于出众女子的性格魅力?
宫胤绷紧的身子慢慢放松,终于安然坐下,一伸手,接过了蒙虎递过来的茶。
忽然安心。
因为知道,她掩藏在嬉笑疯癫容颜下的,是一颗真正强大而无畏的心。经得起天地飓风暴雨,受得起人间颠沛磨折。
茶水澄碧,茶叶舒卷如云,此刻心也似泡在这澄碧之中,温软平静,云卷云舒。
他终于开始从容地,对接下来的发展产生了好奇。
胸有自有天地的女子,还会怎样照亮这一刻的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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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送月票的亲,你胸肌好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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