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利用了还有被揍的危险……”被挎住的伊柒顺从地跟着她走,咕哝,“听见这一声也足够气死那小子了,值了,值了……”
“砰。”下一瞬他从景横波身边飞了出去,飞得路线也很直。

好在这家伙早有准备,刚刚飞出,半空中一个漂亮的转折,头下脚上,翻到了一棵树上,蝙蝠一样把自己挂起来了。

景横波早已奔着出手的人去了。

“你还知道来啊?你总算肯驾临了啊?”她在伊柒飞出那一瞬间,唰地闪出三丈,脱下脚上高跟鞋就狠狠砸过去,“宫胤!你个混账!”

时机选得正准,宫胤刚将伊柒送到千里之外,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砰一声这只红色鱼嘴高跟鞋,正正砸上了他的胸膛。

其实他完全可以以真气将这天外飞鞋激飞到千里之外,但是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忽然犹豫。

他一出手,那鞋子估计就连灰都不剩了,好像这是她心爱的东西……

就这么一犹豫,砰又一声,景横波的第二只鞋子,也吻上了他的胸膛。

宫胤手一抄,将两只鞋提在手中,对她晃了晃。

“闹够了没有?”他道。

“没有!”下一瞬景横波出现在他面前,啪地一下将一张纸拍在他胸前,“宫胤,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张契书上面沾了伊柒的鼻血,湿哒哒地拍在宫胤胸前,将他的如雪衣裳染红。

宫胤一低头,顿时被恶心得脸色一白,衣袖一拂,契书连带胸口的衣裳都粉碎。

就这样恶心依旧未去,他气息不定胸口烦闷,污垢几乎是世上他最不能忍受的东西,已经超越了洁癖的范畴,尤其这样的污血,让他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暴怒之下他一伸手,便拎住了看他脸色不对要逃的景横波。

手顺势一抬,景横波就会飞回千里之外。

景横波半空扭身看他,眼神毫不示弱。

宫胤微微一怔。

他看过她狗腿,看过她谄媚,看过她卖萌,看过她挑逗,这个女子,看似冲动放纵,其实很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宁可事后阴人,也不以卵击石,但此刻她的怒火如此鲜明,盖过了往日的艳姿媚色。

她似乎很生气……

这么一顿,他的眼光又落在手中的高跟鞋上,恍惚里又想起当初崖下河岸上,吊在自己手指中的豹纹高跟鞋。

那个妖娆曼妙的后背。

那一截雪白莹润的后颈。

那一缕微卷的奇异长发。

那甜蜜而暗香浮动的喘气和呼吸。

那些网中亲密依贴的日子。

……

他向外扔的手指改为屈抓,将快要飞出大陆的景横波,及时抓了回来。

景横波倒一点也不意外,手指顺势点在他胸口,抬头看进他眸子。

一双冰晶般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眸子,凝定如远山下的湖泊。

“宫胤你到底什么意思?”她问,“你签这什么协议不关我事,为什么要取消迎驾大典?”

“为什么不能取消?”他反问,“你能行?”

“我不能?”她的反问更快,“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你的表现!”他冷然道,“不要以为女王是儿戏,也不要以为重臣和百姓是我和耶律祁,更不要以为你的美色或者风流,就可以令所有人俯伏尘埃认你为主。王位,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去你妹的美色风流!”景横波怒气上涌,砰砰地拍他胸口,“宫胤,你瞧不起人!”

宫胤一脸默认的表情,动也不动,反正她的殴打也就和小猫瘙痒差不多。

“敢情你觉得你是为我好?敢情你顺带这一笔是为我解决麻烦,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景横波撑住额头,静默三秒,霍然抬头,吸一口气道,“停,你不要装酷说这不是为我,我不要听。现在,我明白了。这确实算是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想接受,可不可以?”

“不可以。”宫胤永远深谙如何以一句话气死人。

景横波再次深呼吸。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okok你根本不是不放心我你只是顺带解决这事我明白……现在我不想和你吵,我只想和你说,我能通过,我能赢,我能做好,你不要管这件事,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行不行?”

“不行。”

景横波瞪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胸口起伏——是谁说她不讲理的?这世上最不讲理的家伙明明就是面前这个人!

“为什么不行!给我个理由!”

“为什么你觉得你行?觉得你能令千万人心悦诚服?觉得你能做到历任女王都不能做到的事?”

“别人不行,我就必须不行?你这什么见鬼逻辑?”

“是什么让你忽然觉得你行?早在几天前你还在为此发愁。”宫胤唇角一撇,一指树上看戏的伊柒,“是因为认识了他?你算有本事,第一次见面,就可以驭使七杀大兄。但我告诉你,七杀纵然纵横大荒,也镇服不了民意天心!”

“什么七杀八杀十三杀!”景横波忍无可忍,这货什么意思?暗示她以色诱人吗?

“宫胤!你少给我东拉西扯的!你不答应,是不是就是怕我真的过关,顺利继位,妨碍了你的夺位大计?”她一把夺过高跟鞋,将刺一般的鞋跟塞在他手里,“要说妨碍,我确实一直都在妨碍你,你何必费这么多事?干脆现在就杀了我好了,来啊,来啊,”她偏起脖子,撩起头发,将颈动脉送到他手中鞋跟下,“来,刺啊!只要轻轻一戳就够了!来!快来!”

宫胤一低头,正面对她脖子,雪白纤细的一条,微微透出点肌肤的血色,凸起一点光滑的精致骨节,乌亮的发从她指间泻下去,馥郁的香气氤氤氲氲升起来。

他忽然想用手指,细腻地一根根抚摸过那些精致的骨节,还想知道这一段肌肤向下的精致,是不是曲线玲珑,美背如玉……

宫胤忽然咳嗽一声,只觉脸上发烫,身子向后微微后撤,偏偏某个看似风流实则麻木的家伙,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不耐烦,又觉得气势不够,看他后退,乘胜追击向后一撞,撞入他怀中,“刺呀!刺呀!”

砰一声她的身子贴入他怀中,震得他胸膛都似晃了晃,一瞬间似觉柔软起伏,香气逼人,他急忙一手按住她的肩,推开半尺,生生将她转了过来。

“怎么不刺?”景横波斜睨着他手上高跟鞋,挑衅。

“脏。”宫胤在她转身过来那一霎,脸上红晕已退,顺手将她的高跟鞋一抛,又扯了她的衣袖来擦手。

景横波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夺回袖子,“玩阴谋诡计的才脏!”

宫胤手一顿,再抬头看她时,眼神已经恢复了静和冷。

“嗯。”他道,“你冰清玉洁,心气高贵,无需玩阴谋诡计,便可安然登位,纵横天下,仪仗所经之处,令大荒百姓欢呼舞蹈,望尘礼拜。”

景横波最恨他用淡淡冷冷的语调,说浓浓讽刺的话!

“你就是不信我能经过考验,你就是觉得我不适合做女王。”她一昂头,“如果我可以呢?”

“那你就做。”宫胤答得随意,“并终我一生,护你让你。”

“好!”景横波眼睛一亮,“打赌!”

宫胤却道:“若你做不到?”

“我怎么可能做不到。”景横波嘴一撇,按了按心口的某样东西。

“若你做不到?”某人总这么不依不饶。

“我如果做不到!”景横波嘴一撇,手指一点他脸颊,“我卖身给你,为奴为妾都可以,一辈子伺候你大老爷!”

她把“伺候”两个字咬得很重,咬出点粘腻的后鼻音,听起来暧昧又轻狂,让人心痒。

宫胤微微顿了顿,直觉要反驳——这算什么惩罚?他玉照宫每天都有无数千金小姐求为他奴他婢好吗?做不成女王是要被放逐的,去做他奴婢或小妾却可得他庇护,人人羡慕,她可打得好算盘。

不行!

然后他听见自己回答:“哼。”

“你答应了。”景横波眼珠子一转,“赌约要公平,那么如果我做到呢?”

“你提要求。”

“该怎样好呢?叫你在大殿裸奔?叫你在广场跳艳舞?”景横波越想越兴奋,抓耳挠腮,“哎呀裸奔虽然有看头,可是我不愿意你给别人看……艳舞也不错,可是你这么僵尸一定跳不好会丢我的人……要么你躺下来给我调戏不准反抗?皮鞭蜡烛手铐?啧啧好爽……”

她越说越兴奋,似乎宫胤的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她只愁到底用哪种惩罚才能又解气又满意。

宫胤的脸色越听越青,终于忍无可忍冷冷提醒:“前提是你能做到!”

“哦,那我就先想想,等你输了再提条件也不迟。”景横波举起手掌,“不许赖账,赌了!”

宫胤看看她雪白的掌心,顿了顿,提起手掌。

“啪!”

大荒女王和第一国师的第一次赌约,成立。

手掌都放下后,不等景横波得意,宫胤忽然淡淡道:“哦,忘记告诉你,女王如果不能顺利登基,很容易被处死,如果成为我的奴妾,则可以逃得一命被放逐,这已经是最好的下场。而大荒规矩,奴妾永无自由,终身为主人守贞,永远不能生儿育女,永远不能成为主人的正室,也永远要伺候主人的所有妻室。奴妾的下场,其实比放逐更惨。”

“那又怎样?”景横波挺挺胸,“我不会成为你的奴妾,我要你成为我的小受受!”

宫胤懒得理她的豪言壮语。

小瘦瘦是什么?经常听她叨咕,但最好别问,她嘴里的答案就没有能听的。

景横波回头,看见伊柒正坐在树上,面色古怪地望着她。她对这个家伙印象不错,好歹人家为她出生入死抢契书一回,临走不打个招呼似乎说不过去。

“哎,小柒柒。”她嫌伊柒名字拗口,干脆自作主张来个呢称,“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帝歌城?”

“他不要。”宫胤在她身后冷冷代答。

“你怎么知道?”

宫胤不说话了——如果这家伙不怕死的话,尽管来试。

“不要啦。”伊柒笑眯眯在树上挥手,“我还有事,下次再去看你啊,我会想念你的,我会好好珍藏你送我的指甲油定情信物的。”

“好啊好啊,”景横波挥手,“记得去看我啊,我的地址是……咦宫胤我的地址应该是什么?咦宫胤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黑……咦伊柒你怎么话没说完就跑了我还没告诉你地址呢……咦宫胤你干嘛要打小柒柒……咦……啊!”

她眼前忽然一黑,软软地倒在了一掠而回的宫胤怀里。

“你话太多了。”

追杀伊柒回来的宫胤,一手接住了她,冷冷如是说。

……

等景横波又一次睡醒,车队已经进入了帝歌城。

“人质”们自然也已经由龙骑“解救”,回到了队伍中,只是每个人难免都有些精神不振,六国八部的队伍经过这一次的挫折,安静了许多,连绯罗都没有再到女王车驾前来,整天呆在自己的马车里。

景横波醒来后想起一件事,是关于那个琉璃部圆脸少年的死因,但她忽然不想再问了。

答案想必很残酷,她不想面对那样的残酷,一心贪恋的温暖到头来只是故意接近她的假象,她怕自己知道真相之后,会丧失对人性的信任。

也不是没想过宫胤会不会杀错了人,毕竟那孩子看起来如此纯真温暖,实在不像个对她心怀不轨的奸细。

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更不敢问了。

如果这个猜测成真,她怕自己从此失去了对宫胤的信任,从此渐行渐远,那似乎比失去对人性的信任更可怕。

她安慰自己——从智商和经验来看,大神是不会错的。

景横波叹口气,觉得自己是只自私的鸵鸟。

随即她想到那个契书,契书上让各首领放弃迎驾大典,但她拒绝了这个提议,宫胤回头要怎么和对方说,契书这一条作废?他当初可是冒充耶律祁的人,和对方签约的,难道再冒充一次?

她和蒙虎打听了一下,结果蒙虎告诉她,很简单,如果按照契书进行,宫胤会延缓女王车队的前进速度,让签约的各族首领先一步赶回帝歌,由他们自己出面或者请托大首领出面,叫停迎驾大典的举办。现在既然景横波坚持要迎驾大典,队伍只需要按原定速度前进,并以保护为名不让各族首领先回帝歌,已经在准备中的迎驾大典没有得到更改的消息,自然会照常进行。

对于各族首领来说,那隐藏在契书最下面,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取消迎驾大典的条约,也令他们没当回事,宫胤不许他们先回,完不成这一条契约,也怪不得他们,自然没有人积极抗议。

景横波拍着脑门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宫胤的脑细胞很好用,复杂的事情到了他手里,解决得轻而易举,和这种人做敌人,一定很难过。

蒙虎看看她轻松的表情,欲言又止。他很想和景横波说,国师为了这个契书付出了多少心思冒了多少险,但却因为她一句话轻轻推翻,而推翻之后,国师又将为她承担多大的风险——女王如果没能得到承认,他这个卜出女王转世特征,又千里相迎的国师,将同样受到责难,甚至会对他的威望和地位造成难以逆转的影响。

但是他不敢说。

宫胤不许的事情,谁也不敢做。

有时候他不明白国师怎么想的。女王本不该在计划中,按照国师的性格和以往行事风格,她一出现就应该想办法扼杀。但是……

蒙虎叹了口气,不想往下想下去,作为一个属下,只需要相信主子,跟随主子就行。

只是,这以往心中从未有过的忧虑,怎么越来越浓了呢……

景横波注视蒙虎心事重重的背影,托腮想了想,又摸摸还有些疼的后脖子,也难得地,幽幽叹了口气。

……

“亢龙军已经进入帝歌,接管城防。”

“斩羽部同意之后的调停协议,带领家族私军退入庄园。”

“龙骑入京,已经看守住了所有拥有私军的重臣府邸,不允许有任何轻举妄动。”

“耶律国师名下的耶律家族私军,以及燕杀军,已经撤军。”

景横波听见一连串的汇报军情声在不断接近,就知道宫大神来了。

她探出头去,果然看见宫胤匆匆往前走,身后跟着一大串幕僚军官,每个人都快步小跑紧紧跟着他,抱着一大堆文书在向他回报。

他身后还有两个侍女,抱着巨大的盒子。

宫胤步伐很快,神态却很平静,一边走一边道:“亢龙军接管城防,撤去城中壁垒,注意态度,不允许出现任何冲突。但如果有任何人反抗,格杀勿论。”

“是。”

“允许斩羽部和耶律家族私军在城中停留,保卫庄园,但人数都不许超过三千人。”

“国师,斩羽和耶律家族都居住在内城,内城因为地域限制,本身亢龙护卫也就一万人建制,如今斩羽和耶律各自留三千人,就有六千,这人数太多,万一控制不住。”

“那就不许控制不住。斩羽和耶律现在精神紧绷,互相提防,强硬撤去谁的私军都会引起反弹,他们在内城闹起来,才是不可估量的损失。我们要的就是将他们牵制压制在内城,避免时间久了诸家私军牵扯在内引起混战。另外,调一队亢龙蛛网,前往内城。”

“是。”

……

景横波眼巴巴地望着——真是酷炫狂霸拽!等她做了女王,她也要后面跟着一大堆的人,她也要走很快,一边走一边决策,让别人小跑着跟,她还要宫胤跟在最前边,一边跑一边恭敬地和她说:“嘿依!哟西!思密达!”

车帘一掀,出现的宫胤的脸打断了她的美梦,他正一边掀帘一边和身后人道:“女王车驾午时进城,通知仪仗和耶律做好准备。”

景横波的美梦“啪”一下碎了——愿望美好而遥远,最起码现在她连什么时候进城都得听他的,她最讨厌中午大太阳的时候出门了!

宫胤一抬头,就看见她的臭脸,当然,他自己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自从昨天他弄昏她扛回来之后,两人就见了一次面,还互相不理睬。

景横波还在为那契书上难堪大用生气,又气他独霸专权,从不给她话语权。

至于宫胤为什么没有好脸色——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景横波脸一撇,“你来干嘛?”

宫胤不理她,自上了车,接过车下侍女的两个盒子,对车内翠姐静筠拥雪三人道:“你们三个下去。”

翠姐和拥雪向来怕他,什么都没说就下了车,反正这些日子她们看得也清楚,国师和大波虽然各种吵架各种气场不对,但要说有什么危险那是绝对不会的。

静筠却停了停,目光落在那盒子上,温婉地道:“这似乎是女王的礼服?是马上要换上的吗?礼服繁琐,奴家可以留下帮忙吗?”

“对啊对啊。”景横波一听礼服头就晕,急忙道,“女人的礼服要你来干嘛?给她们帮我换啦。”

宫胤看也不看静筠一眼,只对景横波道:“有些东西只能你自己穿戴,我不想重复二次。”

景横波眨眨眼,有点不懂,什么叫不想重复两次?

静筠脸上涌出一抹薄薄的红,难得却还在微笑,“是奴家僭越了。礼服贵重,是该国师亲自给陛下教授,奴家怎么配听?奴家退下了。”说完行礼如仪,款款而退,临走还体贴地关好了车门。

景横波注视她无懈可击的礼仪体态,忍不住啧啧赞叹:“静筠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瞧这风度。至于你……”她斜着眼睛看着宫胤,“没人教你对女士要绅士吗?”

“她配吗?”他的回答很气人。

“给朕更衣。”她抬起下巴的姿势更气人。

宫胤的回答是将一个巨大的盒子搁在她腿上,压得景横波膝盖一沉。

“好重!”景横波立刻就被华丽丽的盒子吸引,推开盒盖,眼眸瞬间瞪大,“哇哦!”

惊叹的不是礼服的华丽,在大荒这个宝石乱滚的地方,华丽已经是应有之义。

惊叹的是礼服的颜色。居然不是她想象的金色红色紫色明黄之类的帝王色,而是黑色!

更惊叹的是,世上还有这么纯正的黑色。

如夜一般浓,如最神骏的纯种黑马,不见杂色的黑色缎子,厚重而有暗光。

这套礼服一反常态地并没有配很多宝石,所有的配饰都是发出暗黑光芒的古银,色泽沉厚凝重,和这庄重华贵的黑相得益彰。

古银暗处如时光漫渡的烟灰色,和亮处灿烂的银交织,呼应了整体的黑。腰带和领口袖口的镂空浮雕看不出是什么形状的兽,形态狰狞,背景是一片片的黑曜石,让人想起遍布大荒的沼泽。

景横波啧啧赞叹,觉得设计者很有眼光,这样的剪裁高贵简单的礼服,用那些色彩绚丽的宝石是压不住的,相反会显得浮躁跳脱,所有配饰不用又会显得单调压抑,只有这同样气质高贵,承载千万年光阴之华的古银,才能提亮了那压抑的黑,低调而奢靡。

她向来喜欢艳丽的颜色,黄红紫绿橙红蓝,怎么鲜艳怎么来,一向不待见沉重压抑的黑,然而此时却忽然来了兴致,二话不说,拉开衣领,脱——

“你干什么?”对面宫胤想不到她说脱就脱,呆了一呆,急忙掉开眼睛。

“换衣裳啊。”景横波不以为然,这礼服只是外袍,换下的也只是外袍,她里头还有自己的紧身卫衣呢,能看到啥啊。

“你都这样随随便便换衣服?”宫胤偏着头,语气生硬。

景横波手一停,瞅瞅他,哟呵,脑袋转得很坚决嘛,不看?不想看?不想看怎么耳朵又红了!

“你耳朵好红哦,热吗?”她笑嘻嘻凑过去,吹他的耳垂,“我就这么换衣服,咋了?你不喜欢?”

一只微凉的手掌覆盖在她脸上,将她的脸推了开去。

“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何必对你多看一眼?”他道,“穿好衣服,这礼服不是随便穿的,我有话和你说。”

“哦。”景横波挪挪身子,坐正。

……

“讲啊!”半晌之后她不耐烦地动动身子,催促,“怎么不讲啊。”

“你衣服穿好没?”他还是偏着头,不肯回头。

“当然穿好了。”

“不对,没有拉上衣服的声音!”他反驳。

“我不需要拉……等等你怎么知道?”景横波瞪大眼睛,“我靠,你不看,你偷听!你竖着耳朵听我穿衣服的动静!你个伪君子!假正经!大色狼!偷听狂……”

“闭嘴。”宫胤回过头,忍无可忍按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呜呜呜呜呜。”景横波犹自挣扎说话权,乌溜溜的眼珠在他手掌上方转动,用眼睫毛拼命刷他的手掌边缘。

掌缘忽然变得极其敏感,痒簌簌的感觉从掌缘一直传到手臂,过电般穿过无数筋脉血流,抵达内心,他心似颤了颤,随即一股寒意弥漫,在五脏六腑间游走,他脸色微微一白,收回了手掌。

“人家睫毛长吧?”景横波没有注意到他脸色变化,得意洋洋。

宫胤神色却已经恢复平静,眉宇之间更若霜冷,身子向后撤了撤,就手抖开那套袍子。

“这套礼服,是由大荒太祖皇帝传下来,迎驾大典专用礼服,据说这套礼服自有其神异之处,和大荒女王的正式礼服并称王朝双宝。”

景横波眨眨眼,“啥米?这衣服几百年了?老太婆穿过?我不要。”

“请以后不要再提起老太婆三个字。”宫胤淡淡道,“如果你不想被愤怒的大荒人民撕成碎片的话。”

“呵呵。”景横波说。

宫胤皱皱眉——这女人什么破性子。狡猾又桀骜,真难搞。

“礼服有暗扣,腰部暗扣甚至藏有利刃,可以防身。”宫胤和她膝盖抵膝盖,给她示范暗扣的打开关闭方法。

景横波托着腮,认真观看……睫毛好密……手指真好看……动作真灵巧……气息真好闻……

“看懂没?”他示范一遍,头也不抬问她。

“好看……”她痴迷地说。

“什么好看?”他一抬头,看到某人色迷迷的眼光,怔了怔,眉头一挑。把衣服往她膝盖上一扔。

“自己做一遍!”

色女被雷劈醒,脸一板,接过衣裳,三下五除二啪啪啪啪,暗扣打开,再啪啪啪啪,暗扣合上,她手指一抹,一抽一带,一柄利刃悄无声息从腰间弹出,指节弯起顶住腰带背后,手掌一靠,暗刃收起。

“好了!”

一套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宫胤默默,忽觉有些头痛。

真要笨就好了,真要笨也就听话了,偏偏聪明!

“衣服为什么要配暗刃?”刚才只顾着偷窥的景横波,现在才想起正事。

“原本没有,是第十七任女王,在参加迎驾大典之前,特意让人悄悄配上的。她并没有多此一举,就在那次大典上,有玳瑁族作乱,刺杀女王,她虽然最终被放逐,却靠这怀中暗刃,救了自己一命。”

“迎驾大典也这么危机重重?”景横波倒吸一口冷气。

“迎驾大典和王位承继大典不同。迎驾意味着王位的预备,但又没有正式继位,这时候女王无权无势,又公开于大众之前,是最脆弱的时刻。如果在此之前各方关系并没有达到平衡的话,迎驾大典很可能出事。”宫胤翻了翻衣裳内里给她看,“要害处都有薄铁防护。”

“难怪这么重。”景横波忽觉这衣服似有血腥气,顿时不爱穿了。

“还有这双鞋子。”宫胤拖过另一个盒子,蹲下身拿出一双黑色短靴,式样精巧,底子很厚,黑缎挖云边,同样镶嵌古银的鞋尖。

“试试。”宫胤道。

景横波想到这衣服给人穿过,还流过血,浑身就好像粘满了血液,哪里还肯穿,摇头直向后缩,“不要。”

“安全重要还是洁癖重要?”宫胤居然猜到她心思,一把握住她脚踝,不容她退缩,:“试试!”

“不要!”景横波嚷,穿了高跟鞋的脚拼命后缩。

脚踝从宫胤手中一滑,水晶丝袜滑落,宫胤顿觉手指也一滑,指下肌肤软得像绸柔得像绵,滑溜溜似一尾鱼,他一低头,就看见挣扎中景横波的玫红色高跟鞋已经掉了一半吊在脚尖,露出玲珑雪白的脚背,就在他的鼻尖下——

他霍然松手,身子后倾,鞋子掉落,景横波格格一笑,忽然道:“我记得我想拿你胸膛擦脚趾来着……”说完脚尖向前一伸,去挑他的胸前衣襟。

宫胤眼一垂,就看见透明丝袜里肌肤雪白,脚趾晶莹粉红如散落的花瓣,一眼看去艳到惊心动魄,下意识向后仰,身后就是车壁,避无可避,看见身边的靴子,急忙抓起往她脚上一套。

景横波却在此时格格笑着把脚又收了回去,这可不是现代,男人受得起各种调戏,胡乱调戏了宫胤,万一他羞愤自杀怎办?

她收脚在先,宫胤套鞋在后,他略略有些慌乱,力度稍重,景横波单脚又站立不稳,这么一套,身子一倾靠在车身,鞋底撞上车身,啪一声微响,鞋侧竟然弹出一排锯齿!

锯齿之侧,就是宫胤的咽喉!

景横波大惊失色,尖叫“让开!”不顾一切身子向前死命一压。

“嚓。”一声微响,鞋子压上了车顶!锯齿深深陷进木头板壁!

马车内气氛和人,都忽然僵了。

景横波立身一字马,左右腿拉成一线,和车壁呈三十度角,压上。

宫胤正好在那三十度三角的安全范围内。

鼻尖紧紧贴着她的右小腿。

宫胤似乎也怔住了,微微仰头,有点很难想象人的身体可以拉伸到这样的程度,千钧一发之际一字马竟然可以劈上头顶。

眼前是她绷得紧紧的身躯,因为一字马,身上穿的紧身裤往上缩,露出半截雪白莹润的小腿,而顺着优美的小腿线条,是笔直的膝盖和同样线条紧致的大腿……

宫胤赶紧一步跨出了她的身体笼罩范围,背对着她,道:“我没事了,你可以放下来了。”

他此刻语声柔和,眼光落在那精巧的玫红色高跟鞋上。

身后没有动静。

宫胤又重复了一遍。

依旧安静,只是多了一种咝咝的声响,像是有人忍不住痛在吸气。

宫胤回头,一看,景大女王还在那惊世骇俗地一字马着呢。

“你这样不累吗?放下……”他忽然顿住,若有所悟。

“啊啊啊啊!”景横波已经放声惨叫起来,“救命啊!快拉下我啊,我劈太快抽筋啦!”

“……”

下一瞬宫胤啪一下关紧了车门。阻绝了闻声赶来救援的护卫们。

“闭嘴。”

他可不想她这幅模样给人看见。

“快弄我下来……哎哟哎哟……”景横波哼哼唧唧,宫胤上前要动手,忽然又愣了愣,停住脚。

她这造型,怎么弄下来?

没有做热身运动忽然劈成这样,后果很容易肌肉拉伤,不能强拉硬搬,得轻轻放下来,最好一边按摩一边放,可无论怎么放,都不可避免要握着她的身体……

他在那踌躇,景横波才不管那么多,大腿内侧肌肉似在突突直跳,她的脸也在精彩抽搐,“哎哟宫胤你磨磨蹭蹭做毛,快帮姐一把,哎呀我好歹救了你的命……”

宫胤抿抿嘴——是吗?我连那一刀都躲不过去吗?

不过想到刚才那一幕,他眼神微微柔和。

好吧,就算是吧。

看她满脸涨红,连眉毛都在颤抖,也知道她确实很痛,宫胤吸一口气上前,手指轻轻按住了她的大腿。

指尖所及,柔软温热,她的体温似乎特别高些,那一股滚滚的热意自指尖传向心底,他手指一颤。

一转眼看见她头微微侧着,满眼着急哀求,他急忙定定神,五指向前一滑一抬,将她腿微微抬起,再慢慢放下。

景横波站立不定,急忙搂住他的颈项,感觉到他抄着自己大腿缓缓下移,五指所经之处起了热力,将受损的筋脉一一修复。

那位置毕竟比较敏感,当肌肉绷紧的疼痛过去之后,酥麻颤动的感觉便潮水一般卷来,她忽然红了脸,将脸埋在宫胤的肩上。

鼻端满满他的气息,清雅微凉,高山雪莲,她躁动的心绪微微安定,想离开却又舍不得——难得宫胤没有推开她,不趁这机会揩油更待何时,忍不住将脸在他肩上又狠狠揉了几把。将他的气味灌满自己鼻腔之后才恍惚想起,这,似乎才是他和她第一次亲密主动接触呢。

宫胤知道她在揩自己油,可是此刻无暇他顾,他怕景横波肌腱断裂,放下她大腿的同时一直在给她按摩,偏偏她总爱穿紧身裤,还是薄薄似皮质的那种,手指明明尽量按在靠近膝窝处,很自然地就往下滑往下滑……他只得一遍遍往上捋往上捋,忽然又觉得她肌肤更热,隐约听见她起了低低喘息,馥郁的香气和喷薄的热气从耳后发里幽幽散出来,他被这热度这呼吸这香气冲击得七零八落,浑身绷紧,背后微微起了汗,注意力全部都紧张地放在指端,肩上某人拿脸蹂躏他的事儿,根本感觉不到。

马车平稳地行驶,车外的光穿进车内就被剪切成一片一片,桌几褥垫藏在暗影里,做沉默的华丽的背景,相拥的男女则亮在微黄的光线里,他执着她的腿弯,慢慢下移的姿势似乎在做着舞蹈曼妙的慢动作,她伏倒在他肩上的姿态却满是投入与动情,他们似一对技艺精湛的演员,用不同的表达方式来演绎心中的情绪,内里的心情精髓却殊途同归。

车厢里呼吸先急后缓又急,当腿完全放下的那一刻,两个人都震了震,景横波有点茫然地抬起头,宫胤有点嘶哑地开口。

“你……”

“我……”

忽然马车一震,两人本就斜斜相拥站着,又都心魂失守,顿时站立不住,砰一下摔倒在座位上,宫胤压着景横波,景横波搂着他的背。

车外传来长声通报。

“左国师耶律祁,率在京诸臣,迎女王王驾!”

宫胤听得那一声已知不好,一挺腰便要起身,景横波急忙也要起身,两人擦身一错,景横波唇瓣忽然碰到他的耳垂。

凉凉的,软软的……

宫胤身子一僵。

景横波忽觉唇侧耳垂腾腾热起来,她几乎可以想象,宫大神此刻的耳垂,一定非常可爱,像裹了冰的红樱桃,她食欲大涨,忽然怀念他尴尬无措模样,忍不住恶作剧地舔了舔……

恰在此时又起一阵大风,啪一下将车帘卷开。

“哇——”

------题外话------

……

这章暖吧?

来来,顺便赌一赌,那两只谁输谁赢啊!输了的会去做毛啊!赌一张月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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