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变了?”景横波喃喃地道,随即一惊,急忙道,“宫胤!宫胤呢!”
“那边有军队!”翠姐大声说。

景横波看见那漂亮的玉照龙骑正纵马驰骋,将所有四散的人赶在一起,亢龙军永烈营的人沉默着,将外围守住。

景横波觉得有点不对,黑白二军是宫胤麾下的强大军队,看起来并没有兵变的模样,只要黑白二军忠于宫胤,这区区一两千六国八部护卫,又能拿宫胤怎样?

那怎么会乱成这样?

又是一声惨叫,一人溅血倒地,景横波瞪大眼睛,认出砍人的是蒙虎,被砍的是前来迎接她的一个部族的护卫头领,好像是黄金族的,路上一直对她很友善,还曾给她送过药来着。

这个发现让她打了个冷战——怎么回事?难道……

她又看见绯罗惊诧的脸一闪而过,襄国女相自从上次丢了丑之后一直深居简出,这还是她之后第一次看见绯罗,绯罗脸上的神情令她心中也一沉——襄国是迎接队伍中最强大的势力,如果不是绯罗主使,那就是宫胤了……

“你们干什么!”绯罗在尖叫,一把推开一个试图拉她逃走的护卫,单骑驰到混乱的人群中,张开双臂,竟然生生拦住了混乱的人群,“少安毋躁!不要被人钻了空子!都到我身后来!右国师大人!为何忽然出动龙骑和永烈营包抄护卫队,还下令斩杀我等!请给我们一个解释!”

她声音高亢,手势坚决,生生将场上的混乱压制,人群渐渐从被突然包围剿杀的惊恐中安定下来,开始有序地退到她身后,和蒙虎为首的宫胤护卫队相隔一丈对峙。

景横波也不由暗暗佩服,不管绯罗多么的讨厌,她于大乱前的镇定和勇气,以及准确的判断和应对都值得她学一学。

宫胤护卫群一分,中间的宫胤白衣如雪,不染纤尘,神情依旧是冷淡的,淡淡看远处山峦,并不回答绯罗的质问。

蒙虎代他回答,沉声道:“奉右国师命,捉拿与刺客勾结之奸细!不论身份高低,出于何族,格杀勿论!”

“刺客?谁?”绯罗怔了怔,随即才想起前几天帐篷发生的事,脸色一变。

耶律祁潜入帐篷欲待行刺,事后从容遁走,据说还险些挟持了女王,这事儿明摆着六国八部护卫队有不少人和他里应外合,只是宫胤一直没有动静,众人都以为他碍于耶律祁的实力,不想把争斗摆上明面,就此算了。谁知道他不动声色,竟然暗调大军,在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紧要之地动手。连声招呼都不打,转眼就控制了六国八部的护卫队;连句解释都不听,立刻就杀了那么多人!

众人心头凛然,身上发寒,都想着右国师权倾天下,果然行事阴狠。也有些人微微疑惑,觉得宫胤此举似乎和他以往风格有所不同,以往他可没这么暴戾来着。

车内,翠姐脸色苍白,静筠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车子里,拥雪倒渐渐放松了,忽然拍拍景横波的手,低声道:“没事……”

景横波一笑,以为她是安慰,拍拍她的小手。她微微皱起眉头,也觉得奇怪。她不懂政治,却懂基本人情道理。就算这些人里应外合和耶律祁勾结要杀宫胤吧,但无论如何,耶律祁不是反贼,是朝中名义上和宫胤平起平坐的国师,是他的同僚,宫胤并没有那么充足的理由,斩杀和耶律祁有来往的人。何况这些人也不是他部下,是六国八部的人,宫胤对六国八部这么不留情面,难道不怕六国八部都因此不满?行事如此决绝不留余地,这不像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的选择吧?

难道是为了立威吗?

不管怎么猜测,事实摆在面前,绯罗脸色微微缓和,有些不赞同地道:“清洗奸细是应该的,只是以如此极端手段,又行事如此暴烈,右国师大人,也未免太不将我们六国八部放在眼里了!”

“嗯。”宫胤居然应了一声,随即冷冷道,“不过,我只是没将你们的面子放在眼里,如果有人,没将你们的性命放在眼里呢?”

“什么?”绯罗一怔。

只是这么一顿,忽然一声叱喝,绯罗身后数条人影冲天而起,其中一条人影直扑绯罗身后,落在她马上,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这一下事出突然,绯罗又对身后人是完全信任保护的姿态,哪想到身后有鬼,一招也没来得及交手,就落入敌手。

众人震惊,随即纷纷叱喝。

“放开女相!”

“放肆!大胆!”

喝声里,宫胤神情冷淡,蒙虎等人无动于衷,一脸“你瞧,我们其实是保护你,是你自己不知好歹,现在倒霉了吧,活该!”的神情。

“放我们走!”冲出来的人足有十几人之多,不仅挟持了绯罗,也挟持了其余部族的头领人物,厉声提出要求。

马车上景横波咦了一声。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数了数地上尸体,已经有十几具,再数数这次冲出来的人,有十几人,前后加起来三四十人的奸细?

就算六国八部比较乱,队伍比较杂,但是,三四十的奸细?

耶律祁有这么大的本事?再说奸细内应越多不是越坏事吗?

大批量的奸细们,挟持着首领们向后退去,当先一人大喝:“给我们准备马!准备马车!”

宫胤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淡淡静静地挥挥手,蒙虎等人当真去准备马车了。

景横波越来越觉得诡异。

宫胤的反应不对。

相处这么久,她太了解他外冷内刚骨子里腹黑闷骚还霸道的本质,被如此挑衅,他又占据主场,怎么可能这么弱势?

马牵来,马车送来,宽宽敞敞的大马车,足够装得下所有被挟持的首领,像是早已准备好的。

景横波眨眨眼,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浓了。

眼前的一切真实发生,却似蒙了一层薄雾疑云,影影绰绰隐藏真相,她努力地将目光深入,却无法看清幕后真正翻云覆雨的手。

奸细们挟持着首领们靠近车,大喝道:“不许追来!玉照龙烈两营不许动!”

宫胤当真摆了摆手,示意两军不动。

奸细们开始上车,忽然有人道:“这马车会不会动过什么手脚?”

人头攒动,大家对峙着慢慢移动,这话从人群中出,也辨不出是谁说的,但挟持首领的奸细们,听了自然觉得果然有道理,目光下意识四处梭巡。

景横波心中一跳,暗叫不好。

对面宫胤衣袖微垂,冷淡从容。

果然,有人目光转了一圈,一指女王车驾,“女王车驾,一定没问题!让她让给我们!”

话声未毕,立即有人冲了过来。车夫惊得一声大叫,连滚带爬跳下车辕逃跑。

“哎哎你这混账!”景横波大骂一声,抬头一看,此时宫胤的人还被隔在对面,玉照永烈两营在远远的外围,六国八部的其余人为了避祸一团一团地躲着,阻挡了宫胤护卫过来的路,女王车驾面前,竟然全是敌人!

“快弃车!往龙骑方向逃!”景横波迅速做了判断,龙骑虽然远一点,但是人家是骑兵,自己几人只要快冲几步,有可能赶在敌人面前被骑兵救下。

三个女人惊得腿软,只有翠姐勉力扶起拥雪,那孩子裙子被车前横栏扯住,景横波扑过去,一把将她推下车。

推拥雪下车的时候,鬼使神差,这么紧张的时刻,她竟然还是看了对面不远处宫胤一眼。

惊鸿一瞥,是他依旧淡冷的面容。他竟然没有动。

景横波心中也一冷,一股酸涩之意瞬间堵住了咽喉,她狠狠一晃头,把这多余的情绪甩掉,一手拖静筠一手拖翠姐就要跳车。

“陛下莫怕!我来救你!”忽然一声大叫,躲在一边的六国八部护卫群中,扑出一条年轻的身影。

似乎被他的勇气感召,他身后又陆续扑出两三人。

景横波仔细一看,竟然是琉璃族那个圆脸小护卫,她当做弟弟的那个,在那些来表达关切的六国八部族人中,这少年和她邂逅最多,她对他每次温暖纯真的笑意,印象深刻。

危机时刻,温暖重来,她心中一动,险些热泪盈眶。

但是,再次鬼使神差,在这温暖又感动的时刻,她又瞟了宫胤一眼。

这回宫胤有表情了。

奇异的表情。

他竟然……在笑。

唇角微微勾起,慢慢一扬,冷峻依旧,那般的高山冰雪冷里,依稀有几分笃定,几分释然,几分意料之中终于如此的讥诮,这个笑慢慢定格在唇角,美,却令人望而生冷。

景横波的心,立刻就坠到深渊,冰到凝结。

想也不想,她扑在车辕上大喊:“退回去!”

声音未毕,一道亮光忽然升起!

弧状,雪亮,游移灵活,夭矫如龙!

瞬间自圆脸少年背后升起,刚刚照亮人的瞳孔,便已经出现在圆脸少年背后,顶端微微一弹,似巨龙昂起骄傲的龙首,威严下望,下一瞬间,已经闪电般扑了下去。

“嚓。”

圆弧在颈项一勒一转,利刺如坚冰突出,白光与血光同溅,一颗头携着丈许高的鲜血飞上半空。

半空中那长形武器呼啸盘旋,众人此时才看见那是一条长形锁链一般的武器,顶端有尖锤,两侧贴伏着无数冰棱般的倒刺,通体雪白,越血雨而不染微红。

寒光一闪,没入宫胤手中。

众人惊呼,没想到他竟亲自出手,不过这般夭矫武器,真真也再适合他不过。

景横波的目光,却只随着那头颅,向上,向上……

那头颅两眼圆睁,脸上肌肉紧张虬结,竟然还保持着死前那一刻,急切关心的神情。

他的无头的身体,依照惯性,竟然还前冲两步,鲜血淋漓的双手,向她张开。

保持着想要救她的姿势。

这个最早,也最真切地,在一路颠沛冷漠的旅途中,给她温暖的少年……

他所带来的熨帖和抚慰,除她无人能懂……

景横波浑身的肌肤都冷了。

血却在一瞬间热了。

似火,将内心深处深藏的疑惑烧着。

她霍然抬头,盯住了宫胤。

清除奸细,清除异己,清除所有对她友善、可能成为她的势力的人。是吧?

清除掉她所有可能倚仗的力量,让她一无所有,永远爬不起身,成为他一个人的傀儡。是吧!

愤怒如山轰然砸下,崩出无数爆裂的火花,她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宫胤,冷峻的,从容的,无动于衷的,淡然看人间一切血腥杀戮的。他。

装满奸细和人质的车从她身边过了,她不知道。

六国八部的护卫被驱散开了,她不知道。

龙骑和永烈营赶过来了,她不知道。

翠姐扑过来试图拉住她裙子,她不知道。

宫胤快马奔过来了,她看见了。

她就看见那个家伙,堆雪拥玉一样过来了,见鬼的干净,见鬼的冰清玉洁,见鬼的杀了她当作弟弟一样看的人居然还一滴血都不沾的暴!君!

她要宰了他,痛揍他,把他扔进最臭的沼泽里,用八万斤粗盐腌他!

“啊啊啊啊啊!”她嚎叫着跳下马车,厚重的礼服绊得她险些跌倒,她顺手抢过一个护卫手中的刀,手起刀落,白光一闪——

一截深红绣金的华丽裙摆被砍落,她踩着落下的一堆裙摆向前冲。

这一刻。

走路的忘记走路。

骑马的忘记骑马。

拉她的忘记拉。

奔过来的险些落马。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景横波,裙子一撕就是一大截,连里头的裤子都撕裂了,一跑一跳之间就忽闪忽闪露出雪白的大腿,她就以这么个惊世骇俗吓掉大荒人民心脏的造型,狂奔着跑向宫胤……

宫胤停住了,神情也微微骇异,目光闪动,仔细看却能发现隐隐期待。

“啊啊啊啊——”疯狂的大波一边跑一边双手大力挥舞,宫胤觉得这动作隐约有几分熟悉,心中涌起不祥的感觉,忍不住脱口冷喝:“你别——”

“下来!”

一声脆喝,比他更快。

“砰。”

众人眼睁睁看着马上端坐的宫胤,忽然身子一仰,似被人狠狠拎起,砰一下摔下马,砸进了泥土中。

……

“砰。”

疯狂前奔的景横波忽然腿软,又收不住势子,猛地栽在宫胤肚子上。

……

全场都傻了。

逃的险些忘记逃,追的早已忘记追,想护驾的不知道该护谁,想拉架的找不到被打的那个。

眼前一幕冲击力太大,连百战余生的永烈营,都只能傻呆呆地站在当地,看大荒人民心目中如神如雪的高贵国师,被砸倒尘埃。看大荒人民心目中禁欲圣洁的女王,把脸埋在他们同样禁欲圣洁的国师的小腹上……

哦……

太颠覆……

不对,还没颠覆完。

摔人是个力气活,景横波至今只用过两次,一次耶律祁一次宫胤,每次都精疲力尽浑身发软,就算这样她也没放过机会,撞上宫胤立即往上一蹿,骑在宫胤身上,拳头挥起对着宫胤右脸就是狠狠一拳——

“啪。”

声音清脆。

不忍目睹这一幕的围观人群,听着声音不太对,才敢颤颤悠悠睁开眼睛。

景横波的手腕被宫胤截住,正高悬在半空中,景横波挣扎两下,宫胤的手纹丝不动。

“你做什么!让开!”他怒道。也不知是怒还是羞,平日里如冰似雪的脸,竟然涌上一层淡红。

红若琉璃色,衬得他清透的眸子如黑色水晶。

放在平日景横波必然要对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流一流哈喇子,此刻怒火熊熊,视而不见,挥起唯一自由的另一只手,狠狠地又击下来。

“住手!”宫胤再次伸手去挡,景横波手挥到一半,却忽然向后一缩,拐了个弯,一把捏住宫胤的脸。

两指一夹,指缝用力,我捏,我捏,我捏捏捏!

“面瘫!冰山!装叉犯!”她大叫,“讨厌死你这样子!为什么要杀他!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就……不然我就……”

围观的众人已经不会呼吸了……

宫胤也木住了。

活到如今,身居高位,他被人害过也害过别人,风刀霜剑也没少受,但是这样“凶悍”的报复,还是生平首次。

震惊太过,他连景横波话也没听清,只看见她灼灼燃烧的眸子,胸口因愤怒而大力起伏,汹涌得似要逼到眼前。

她为别人生死的愤怒……

他眼神微微一冷。

“不然你就怎样?”心口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梗着,他也忘了现在的情状,啪一下挥开她的手,冷冷追问。

“不然我就……”景横波觉得宰了阉了什么的,都显得虚张声势,做不到的事说了有什么好得意的?必得选个做得到的事情,刺激他才行。

一眼看见他的领口,用一颗硕大的淡金色珍珠,串着一根金丝束得好紧。

她立刻就想起当初茎叶扣住的领口,小宇宙再次燃起熊熊怒火。

装叉!装正经!道德犯!禁欲狂!

打击禁欲狂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裸奔!

她唰一下熟练地抽掉金丝,拔掉珍珠,就手一抛,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双手狠狠一分。

“不然我就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你!”

“……”

抽气声好响。

大部分人似乎想向前冲,又似乎在向后退,脚下不丁不八,姿态不前不后。不晓得是该解救呢还是该回避?

脸上的表情也很难规整。该笑好呢还是该表示愤怒?道理上应该是后者,可是感情上无限服从前者,唉,想整理好这一刻的表情,真难。

……

景横波清晰地看见宫胤嘴角在抽。

这种表情会发生在他身上,真的很奇异。

还有……她的视线忍不住往下一落……即使此刻别有心事满腔愤怒,还是不得不承认此处风光真好啊……

一线锁骨如玉,半幅肌肤似雪……

“放、开、我!”某人的声音充满寒气,听的人觉得眼前似乎呵起了白雾。

景横波怔了怔。

“我那个去!”她大声道,“我都揍不到你,还能压着你?你自己不舍得起来关我屁事!”

“……”

一瞬间国师大人的脸青了。

并且有转紫的倾向。

众人终于做出了决定——为尊者讳,还是转身当没看见吧!

“呼。”一声响,被无情提醒的国师大人,终于将大庭广众下占够他便宜的女王陛下给弹了出去。

景横波高高飞起,却没有重重落下,落地时身子一弹,正落在自己裁下的那一堆裙摆上。

一大片雪色的披风随之甩来,盖住了她的腿。

宫胤的声音,听起来越发冰冷。

“请陛下回马车!不得擅离一步!”

……

“不得擅离!哼哼不得擅离!”景横波气哼哼地在马车里翻滚,“姐想走就走,想留便留,少和姐装叉!”

那三个女人都闷声不吭——对不按常理出牌的景横波,闭嘴为上。

景横波却不肯放过她们,四仰八叉躺在车里,望着车顶,忽然幽幽地道:“你们说,他为什么要杀那个琉璃族的孩子?”

刚才怒火冲头,她直觉判断宫胤是要斩除一切可能成为她助力的人,此刻稍稍冷静了些,她又开始思考有没有其它的可能性。毕竟宫胤从来不是肆意妄为的人,她并没有见过他胡乱杀人。

景横波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钻牛角尖,当然,这其实是因为她不爱动脑筋不爱折腾自己,不过,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是,每次遇上和宫胤有关的事,她的脑筋就会动得勤快些。

静筠脸上出现惊怖之色,摇摇头,唏嘘地道:“我不知道……那孩子……怪可怜的……”说着眼眶已经红了。

景横波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和她说话,捧住头。

“管那么多干嘛。”翠姐快人快语,“男人有男人的想法,大人物的想法更复杂。倒是大波,你这性子是不是收敛些,虽说我觉得你这性子挺好,但大荒毕竟不比凤来栖。”

这话景横波不爱听,翻个白眼翻个身。

“国师不是滥杀的人。”出乎意料的,不爱说话的小丫头拥雪说了话,声音细细,“大波姐姐你问我们,还不如亲自去问问国师。”

这话似乎说到了心坎上,又似乎那么有点难以接受,景横波哼了一声,坐起身,看看外面,暮色沉降,队伍已经恢复了正常,正在寻觅合适地方宿营,准备明天再进城,女王是不能夜半入帝歌的。

黑白二军一半人在远处巡逻护卫,一半人据说已经去追那些挟持人质的奸细,余下的六国八部护卫,被聚集在一起,由宫胤的护卫看似保护实则半监视着。

一切都很正常,但景横波先前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人质去了哪里?

奸细怎么逃脱大军追捕?

人质被劫持离开的时候,正是她因为那琉璃部少年被杀,愤怒地冲向宫胤的时候,她因为怒火上头没有注意奸细和人质的情况,宫胤那样的人,怎么会因此疏忽?

景横波爬起身,拍打着车门,“快点送饭!我饿了!要吃饭!”

晚饭很快送了来,送饭来的护卫很诧异也很不满地看了女王一眼——国师那边刚刚说晚饭不吃了,这位胃口倒好。

景横波快速吃完饭,吃的时候弄脏了裙子,泼湿了地毯,这样翠姐静筠拥雪三个人都有了活干,一个去洗碗,一个拿毯子出去晒,一个去洗衣服。

等三个人一走,景横波招呼一声霏霏,身子一闪,不见了。

一闪之后,她出了宿营地,看看地上的足迹和马蹄印子。

再一闪之后,她看见了前方龙骑雪白的马屁股。

奇怪的是,这应该就是去追捕奸细夺回人质的龙骑了,担负如此重要的任务,这些人却毫无紧张急迫之色,扬鞭指风景,信步晃悠悠,一路谈笑风生,倒似去踏春。

这无疑为景横波的猜测又添加了佐证。

这些骑士并没有派出斥候去四处寻找,他们似乎早有目标,顺着一条路向前直奔。景横波看着那路就一条,干脆几个闪身,直接挪到了他们队伍最前方。

她到了地头,四面一望,嘿,果然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谷地,有几间破落的房子,似乎是一个被废弃的小山村,山村里人影晃动,似乎有不少人。

她看了看,距离有点远,前面又是一大块无遮无掩的平地,这要瞬移不远,正好站在平地中央,村子里的人一眼就会看见,还是等天黑透吧。

等天黑透了,她要摸进村子,看看宫胤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身边有一棵树,树身不高,树干细细的,树下草丛柔软,她在树下草丛里躺下来,准备舒舒服服先睡一觉。

刚闭上眼睛,什么东西飘在脸上,痒簌簌的,她睁开眼伸手一抓,是一片绿色的宽大的叶子。

她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就手一扔,闭上眼三秒,忽然一骨碌坐起来,仰头仔细看了看那树。

又把掉落的树叶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那边缘有锯齿的叶子。

“啊哈哈哈哈哈找到了!”景横波忽然两眼发光,低声大笑,抱着树叶在地上翻翻滚滚,“我还以为这里的土壤没有这种树,啊哈哈哈哈原来还是有的,哈哈哈这下啥问题也没有了!”

霏霏蹲在一边,莫名其妙看着这个忽然发疯的女人。

景横波撒了一阵欢,将树叶小心翼翼用布包好,收进怀中,回头看看,

追捕的龙骑已经找到了这里,但是一直没有接近,景横波可以看见他们雪白的马身在远处隐隐出没,看起来不像是来追捕奸细夺回人质的,倒像是来暗中保卫的。

景横波心中的怀疑,越发得到了证实。

宫胤演了一出戏。

只是他费事演这出戏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她一时还猜不到。但是只要宫胤是演戏,就说明今天的所有事态都在他早早的计划之中,那么,那小护卫被冤杀的可能性就极小。

这让她心里有点失落,也有点放松,长长吁了口气。

闲着没事,心情又转好,她掏出指甲油开始涂指甲,怀里一排摆出七八只小瓶子,先选颜色。

霏霏看见那五颜六色闪着荧光的小瓶子,眼睛就亮了,唰地抱住一只金色瓶子就跑。

“哎哎你这个小混账,还给我!”景横波要拿回来。霏霏一个跟斗,早翻出三丈外,大尾巴摇摇不见了。

“小白痴,这又不是宝石。”景横波咕哝一声也就算了,把注意力转向选颜色这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上来。

“哎,什么颜色好呢?我今天穿的杏黄色,要不要配棕色指甲油?哎呀似乎老气了些,或者我今天特别白,配个紫色算了,撞色,鲜亮……”景横波把一堆小瓶子拢在裙子上,不断比来比去。

“我觉得配这个金红色比较好。明艳又温暖,特别适合你的气质和红唇。”一个声音忽然款款地在她耳边建议,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过来,顺手递了一瓶金红色指甲油给她。

“你说得有道理,这颜色看起来不错……”景横波接过指甲油,满意地点点头,非常自然地递过另一瓶绿色指甲油,“不过我觉得这个也不错,黄配绿有种特别的鲜亮清新感觉,像春天田野里的油菜花一般娇嫩。”

“油菜花是什么花?我没有见识过,想来是很美的。”那声音温文尔雅,似乎永远不会驳斥他人,只会温柔地提建议,“不过我以为,只有大荒最艳丽的金芙蓉,才可以比拟你的美丽。”

“啊,你可真会说话,当然你的每个字都是正确的。”景横波眉开眼笑,“哎,要不这个吧,白色!带点闪金的!配我的裙子,多柔和多高贵。”

“这个也不错。”对方认真地端详,平滑的额头下可以看见高挺的鼻尖,“可以想象,涂上之后一定十分圆润自然,浑然一体。”

他啧啧赞美着指甲油的漂亮色泽,又赞美地看着景横波同样漂亮的指甲,虽然兴致勃勃,但眼神却不含狎昵,只让人觉得,那是真正的欣赏。

“是啊是啊。”这种大男子主义泛滥的地方,能遇上这样很有兴趣和女子谈妆扮的奇葩,景横波似乎非常开心,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线,“或者还有个想法,每种颜色都涂,五颜六色像彩虹,多好看!”

“啊……”来人也眯起了眼睛,不胜赞叹景横波的奇思妙想,“姑娘真是太聪明了!这真真是个极好的主意。”

“是吧?”景横波飞了个媚眼,笑吟吟将指甲油一把拢了收起,放在一边,很随意地起身,“哎,坐了这么久,腿都酸了……”

“那么,我来扶你吧。”那只干净的手立即体贴地伸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

景横波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喜笑颜开,“谢谢啊。”

“不客气。”对方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为小姐做力所能及的事,是在下的福分。”

“想不到大荒还有你这样的绅士啊……”景横波感叹大赞,站定了,款款伸出雪白的双手,一直递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那么,你帮我涂指甲油好么?”

“乐意效劳。”绅士超级绅士地答。

景横波嘴巴向地下指甲油努了努,“可是人家腿酸了,弯不下腰怎么办……”

红唇嘟起,眼波盈盈,几分挑逗几分小小的撒娇,女子的风情,摇曳得似乎要漾出,淹死面前的献殷勤者。

是个男人就不能抗拒。

绅士果然微笑,“那我帮你捡起来好了。”

他弯腰。

景横波抬腿就要跑!

身子刚刚一晃,脚踝忽然一紧,她缓缓低头,看见弯身的男子,一手抓满了小瓶的指甲油,却有一根尾指,点在了她的脚踝。

就这么温柔一点,她的瞬移,就失效了。

“我好心帮你捡,你可不要瞬移哦。”男子温温柔柔地讲。

巧笑嫣然风情万种的景横波一瞬间青面獠牙。

天杀的!

哪里冒出来这只奇葩的?

刚出现的时候她魂都吓掉一半——一秒前看了四野还无人的!

好容易按下砰砰的心跳,装作若无其事和他周旋那么久,就是因为她坐着是没法瞬移的,必须站起身才行。结果找个借口站起来要跑了,他来扶,再骗他弯身捡东西要跑了,他居然点住了她。

不用说,有备而来,没安好心。

“天杀的!”甜美风情的面具一把撕掉,她柳眉倒竖,“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是不是耶律祁?你想做什么?”

男子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面好脾气地给她捡滚到一边的指甲油,一边含笑仰起脸来。

景横波此时才看清楚他的脸。

一张算漂亮的脸,不同于耶律祁的魅和宫胤的冷,这张脸线条柔和,不露棱角,唇线柔软微翘,不笑也带三分温柔喜气,眼眸特别大,也是圆圆的,有点像三次元漫画男主角的眸子,但不是那种可以锥人的尖下巴,他下颌平滑圆润,肌肤温润里透着淡淡的红。

严格来说,这人绝不如两大国师令人惊艳,只能算是普通人中比较漂亮的那种,但胜在亲切好看,令人一见就生好感。如果两大国师真的和他竞争,只怕普通女子更易投入他的怀抱,原因无他——俩国师美过头了,不接地气,一看就不好套牢,还不如扶正备胎。

当然现在景横波毫无好感,脚踝还被点着呢!

“没有谁派我来。”他也眨眨眼,“我只是想提前见识一下我们未来的女王而已。”

“你现在见识过了,可以走了。”景横波才不希望冒出个阿猫阿狗节外生枝。不过看在一张脸还算养眼的份上,语气柔和了点。

“哦好。”他居然真的应了,有点舍不得地拨了拨指甲油,“这东西送我一瓶好不好?”

为了送走瘟神,景横波心疼地在一堆指甲油中看来看去,才勉强地道:“那那瓶草绿色的送你好了。”

那瓶是她最不喜欢的,一般都称作“鸭屎绿”。

“多谢啊。”接地气的家伙不挑拣,欢天喜地把瓶子揣进怀里。

“走吧走吧。”景横波又赶他,她还要去村子里查探呢。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家伙笑得亲切,亲切得近乎羞涩,还竖起了一个小指头,以示要求真的很小。

“说吧说吧。”景横波只想他快点滚蛋。

“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那家伙脸上忽然飞了红,有点忸怩地道,“做我的媳妇好不好?”

“……”

两秒钟后景横波的尖吼刺破人耳膜,“你又耍我!”

“没有耍你。”男子有点委屈地道,“我本来是来看看你的,看看师傅说的对不对,没想到你比我想象得还好玩。我不娶你娶谁?”

景横波不咆哮了,托着下巴看这家伙——有病吧?花痴?长得不错哎,他都是到处抓人求亲吗?要不要叫他跳个艳舞看看身材?

“你看,”那家伙看她不说话了,越发殷切,“我们两个多谈得来?你在这大荒,还能找到比我更有共同语言的男人?以后还有谁能陪你谈指甲油谈妆扮谈衣服?这些我都很拿手哦,你想想,我们成亲后,男耕女织,夫妇相合,你化妆来我画眉,你抹粉来我上油。这又是一副多么美妙的场景?”

“谁跟你男耕女织?姐是女王,有必要活那么**丝?”景横波不屑,“姐一伸手,大把的人等着给姐上指甲油!”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到宫胤在不在这大把的人里头?在吧?不在吧?在吧?不在吧……

“原来这东西叫指甲油。”那家伙欢喜地道,想了想,咬咬牙,壮士断腕一般从怀中掏出那瓶指甲油递了过来,“既然求亲就该表示诚意,那这个,算我给你的聘礼吧!”

------题外话------

……

怯怯递上指甲油:聘礼给你,快把嫁妆月票给我,然后咱们成亲后,男耕女织,夫妇相合,你化妆来我画眉,你抹粉来我上油。你上蹲坑我帮手,月票手纸大把有。这又是一副多么美妙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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