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在这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景横波骇然四顾,越过宫胤肩头看见刚才睡觉的大石已经远在一丛树后。
梦游?她什么时候有这病了?
宫胤目光有点冷地向上看了看,景横波这才看见树上幽紫的光芒缓慢地闪了闪,那是腓腓在卖萌地眨眼。
“你是说……”她若有所悟,“霏霏诱惑我跳崖?”
宫胤不说话,脸色不太好看。他对这种东西了解也不深,没想到它不仅能蛊惑兽还能蛊惑人,生生将景横波骗到崖边,如果不是他感觉不对赶紧追来,现在大概可以到崖底去找景横波的尸骨了。
月色出了云层,照亮晦暗深青的山崖,景横波这才发现,崖底的白色东西,是各类动物的骨骼。
她浑身汗毛竖起,冷汗沾满了毛孔,听见宫胤声音比这月还冷,“这里大概是腓腓的食物储存库。”
“它吃人肉?”景横波声音都变了。
“这倒未必。”宫胤道,“也许它只是想把你骗下去,断腿重伤,成为诱饵,诱使猛兽前来吃你,它就可以趁机偷袭猛兽,饱餐一顿顺便储存肉干。”他探头对下面看了看,点点头,“地方选得不错,底下挺通风。”
景横波瞧瞧那些支离的断骨,确定宫胤的推测一定不会错。
然后她就出离愤怒了。
“啊啊你这混账!”她跳上崖,对那只混账腓腓戟指大骂,“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姐救了你,喂你吃,捧着你抱着你,你竟然骗姐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腓腓的大眼睛又缓慢地眨了眨,景横波忽然觉得它有表情,而且表情很奇怪。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忽然便听见细细的一声“嘶。”似乎就响在头顶,树上的那只腓腓听见这声音,浑身毛立即炸了开来,一转身蹦到树后,头仰着,冲着上头拼命抱拳。似乎在哀求什么。
景横波看呆了,不明白这变化从何而来,宫胤忽然道:“另一只腓腓!”
景横波一仰头,这才发现树顶上,竟然还有一只腓腓,体型比刚才那只大许多,正横眉竖目,瞪着下头那只小的。
“这玩意竟然有两只……”景横波惊叹,宫胤神情也挺惊奇。
现在看来,下头害景横波这只似乎很害怕上头那只,又似乎被它所控,浑身瑟瑟发抖,一直在求饶,上头那只低声咆哮,神情狰狞,则似乎在责骂。
过了一会,上头腓腓似乎失去耐心,蓦然身形一闪如闪电,冲到下头腓腓身边,抬臂就是啪的一掌。
景横波惊呼声里,那只小腓腓一个倒栽葱栽下了树,跌倒在她脚边,半天爬不起。
景横波低头看着那刚才还很嚣张现在很可怜的小东西,神情犹豫。
上头那只大腓腓似乎很骄狂,根本没把两个人类放在眼里,刷拉拉攀着树枝下来,对着小腓腓发出一阵奇异的低音。
那只小腓腓顿了顿,随即慢慢地挣扎起来,慢慢向崖边爬去。
景横波看见它灵动幽紫的眼眸,直勾勾的,茫然不动。
月色薄凉,照不亮铁黑色的山巅,只涂了地面一抹霜白,那小腓腓从阴影里慢腾腾爬出来,身上银紫的皮毛,忽然又变成了一片雪白。
它往悬崖去。
大腓腓目露凶光。
景横波心中冰凉,只觉得窒怖又压抑,这便是腓腓的蛊惑之术了,只是没想到,刚才还蛊惑她去跳崖的腓腓,竟然一刻后,就被另一只腓腓蛊惑去跳崖。
她动了动脚步。
宫胤在她身后冷冷道:“你确定要救仇兽?”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这是兽,不是人,没有道德伦理,未必懂得感恩。
那只小腓腓,也许是自己想杀她,也许是被大腓腓逼着寻找猎物要杀她,但不管怎样,这兽都是狡猾残忍的,是吃肉的,太危险。
宫胤对她虽从无好言,但扪心自问,还真没害过她,从认识到现在,救她命都有好几次。就在刚才,他还留住了她跳崖的脚步。
腓腓向崖边爬去,一刻钟前它安排给景横波的命运,一刻钟后轮到了它自己。
景横波闭上眼转过头。宫胤望定她,月光下神情柔和了些。
腓腓离崖边不过数寸。
景横波退后一步。
腓腓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声音竟然不似兽似人,似人在绝望时的哀哭,四野茫茫,孤独末路。听得人心颤。
树下大腓腓睥睨不动,眼神鸷恶。
小腓腓哀呼未绝,迈完最后一步,落下。
一只手忽然像从空气中冒了出来,在最后一霎一把抓住了腓腓。
随即景横波高分贝噪音响起,“啊啊啊我冲太快了!我站不稳了!救命!快拉我!”
白影一闪,宫胤出现在崖前,将逞英雄烂好心救兽的美人乱晃的身体扯住。
他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眼神中没什么太多意外。
早知道她会这样的。
这丫头看似不在意,其实还是心软。
一声尖嘶,银光一闪,大腓腓向宫胤扑了过来,雪白的牙齿亮如小刀,直奔宫胤后颈要害。
“嗤。”
似一线流星过,黑暗中白光留在虹膜中残影犹在,鲜红的血已经从大腓腓的前胸飚出,也是细细一线,在山崖上打出一道笔直的“一”。
大腓腓惨呼一声,不顾重伤,毫不犹豫一个跟斗翻回,一闪不见。
山崖空寂,如果不是崖壁上那一道血色“一”正慢慢蔓延,淋漓出倾斜的皱褶,刚才的一幕就好像没发生过。
景横波立即感觉到掌心里的小腓腓全身都似松懈了下来,连毛都顺顺地垂落,雪白的毛色渐渐又转了淡淡的紫色。
这东西,毛色似乎和情绪有关。紧张哀伤激动时,毛色转白。
“好了,没事了。”景横波顺手将它抛掉,“以后好自为之吧。”
她不想再停留,准备再找个宿处,走没两步,觉得脚下绊住,低头一看,小腓腓咬着她裙角,一步一拖地跟着。
“有病啊你。”她拎起这家伙扔开,“我可不敢再带你,半夜被带着跳崖好玩么?压不死自己,压死花花草草也不好啊亲!”
宫胤似乎笑了笑。
景横波自觉这件事做得干净漂亮,昂首继续向前,走没两步,霍然停脚,低头。
“姐的裙子不是你的小拖车!”她怒吼。
那小腓腓扒着她的裙子,干脆一屁股坐在她裙摆上,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晃,听她咆哮,腓腓抬起头,幽紫色的大圆美瞳慢慢地眨啊眨……
一股喜乐的情绪在景横波心头蔓延开来,她心立即软了。
“那啥……”她对宫胤背影讲话。
宫胤不回头。
“它也怪可怜的……”
宫胤不理她。
“它肯定不是主动想害我,一定是被大腓腓逼着害人做饵……”
宫胤没反应。
“刚才那只大的也不知道死没死,我们走了,它只怕又要惨了……”
宫胤随手采了朵花,慢慢地嚼。
景横波看着他笔直傲娇的背影,火气上来了。
“擦!莫名其妙!姐干嘛低声下气要你同意?”她恨恨拎起腓腓,往自己肩膀上一放,“你又不是我老公!”
她将腓腓放在肩上,大步越过宫胤走开,经过宫胤身边时故意撞了他肩膀。
擦肩而过时,她听见宫大神轻描淡写地道:“是啊,谁知道你呢?”
“……”
景横波身子僵了一秒。好似忽然被一道电劈进心里。
是啊,谁知道自己呢。
明明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事,为什么第一就是想着要他同意?为什么自己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就带了询问、征求、讨好、获得肯定的希冀……就像……就像一个作了错事的妻子,有点畏怯地希望得到丈夫的同意……
啊呸!啊呸呸呸!什么有的没的?
他算老几?
景横波你又被蛊惑了吧?被丫一句话蛊惑了!
明明是怕他出手害了腓腓才想要征求他同意的!
就是这样!
“呵呵呵呵。”她不理宫胤,抱着腓腓发腻,“霏霏,霏霏,以后就叫你霏霏了哦,我可救了你两次,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忠诚哦……”
宫胤瞟一眼她故作不屑一顾的嘴脸,懒得和她计较。
当然他也不会告诉她,这只名叫霏霏的腓腓,是个公的。
霏霏幽紫色的大圆美瞳缓慢地眨来眨去,似乎有点要晕,难为它忍得浑身发颤,景横波还以为它爱上了这个温柔乖巧卖萌装乖故作甜美范的名字。越发抱着它喊个不休,喊一次人家抖一次,喊一次人家抖一次。
宫胤觉得也不需要给这只腓腓什么新惩罚了,这就足够了。
密林里行走的日子因为有了霏霏带路,显得轻松了许多,它知道哪里有猛兽,知道哪里有美味的野果和山泉,知道哪里的路更好走,而哪里不适合穿行,更妙的是,它所经之处,蛇虫躲避,景横波从此逃离了被硕大山蚊子追杀的噩梦,身上被蚊子咬出来的疙瘩逐渐消失,这使她心花怒放,原本还有些犹豫收养霏霏的举动,现在已经觉得离不开这家伙了。
山间不知日月,只知道日光不断升起,山脉起伏渐渐变缓,草木叶片变得细长,渐渐出现了很多分支的溪流,虽然一直没有遇见前来寻找的护卫,但景横波也从宫胤脸上日渐轻松的神情看出来,快要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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