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八月初九日,锦州,巳时。
锦州城位于小凌河北岸,明洪武二十四年,指挥使曹凤对元永乐旧县城进行改造,时周长五里,里土外砖。

明成化十二年,都指挥王锴扩展城墙,时周长六里多,城墙四角又砌四台。明弘治十七年,锦州城参将胡忠再次扩建城池,修建后的城池有若盘子一般圆形,故锦州城又被称为盘城。

时锦州周七里五百余步,又有护城河,城墙高近十米。南面城墙外,还有一小段城墙,在城的四面,还建二层重楼式城楼,同时锦州东面,西面,北面,皆设有关厢小城。

弘治年锦州城完善后,一直到崇祯末年,大体布局不变(城池位置在后世的古塔区)。不过由于明清大战,锦州处于前沿,多次经历战火,城墙屡毁屡修,己经充满战火的硝烟轨迹。

此时锦州城再次面临战火,放眼城池外的东面,西面,北面,数不清的清军列阵。炮声轰隆,众多呼啸过来的炮弹,不断击打在城墙上,沉重的铁球激射,不时响起城砖轰隆隆的破碎倒塌声音。

在清军的猛烈炮轰下,城池,还有三个关城上,那些裹着折上巾,穿着短身罩甲的锦州守军,都是惊恐地躲避,甚至有些人大叫大囔,慌成一团。

城池上的明军炮手,也拼命开炮还击,不过锦州城虽然火炮众多,红夷大炮只有七门,佛郎机大将军炮不到二十门,面对清军的远程重炮,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清军火炮一阵接紧一阵,似乎不会停止,猛烈炮火下,城上己无立足之地,那些守军,不得不下了城墙。到墙下的藏兵洞躲避。

不知过了多久,清军的火炮才慢慢停下来,城上的守军还没松一口气,紧接着。又是号角声响起,就见数面的清军大阵中,呐喊声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盾车推出。

他们一层一层的分布,每层盾车后。都夹着一层的弓箭手,这些盾车,甚至有一部分有若明军的土车,用来防止明军的火炮。多层盾车与弓箭手后,又是一大波的小车,载着泥土麻筐,用来填取沟堑,最后是密集的骑兵。

看清军人马密集,似乎无边无际,海洋一样的旗号。在阳光下闪耀,城上的锦州守军都是吸了一口冷气,很多人面无人色。

“鞑子疯了吗?”

在锦州城的西南角,有广济寺与千年辽塔,此塔高达十三层,又座落山丘之上,可谓锦州的中心制高点,站在塔上,四周动静一览无余。历年的战事中,城内守将。都居塔上,以此为指挥调度。

此时古塔的其中一层,正站着一群顶盔披甲的大明将官,为首一个年过六旬的大将。正是大明太子少傅,左总督,锦州总兵祖大寿,关宁军将的核心人物。

祖氏满门皆官,乃辽西首屈一指的巨族,祖大寿兄与弟祖大乐、祖大成、祖大弼。子侄祖泽远、祖泽沛、祖泽盛、祖泽法、祖泽润、祖可法诸人,皆是上自总兵,下至副将、参将、游击的各级军官。

他们分驻宁远、大凌河、锦州诸城,在辽西这个地方,权雄势大,无人可及。便是新兴的吴氏家族,拥有家丁数千的吴襄、吴三桂父子,也只能仰仗祖氏鼻息。

不过大凌河之战后,祖大寿儿子祖泽润、祖泽溥、祖泽洪,养子祖可法,心腹部将张存仁、李云、韩大勋、吴三凤、裴国珍诸人降清,祖大寿的势力,己经大不如前,特别吴三凤还是吴三桂的兄长,裴国珍更是其姨夫。

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辽西这块地方,祖大寿仍然一言九鼎,权雄势众。

说话的是他弟弟祖大弼,其人身形魁伟,须发张扬,拿着一根巨形的狼牙棒,虽然年过半百,作战时仍然骁勇异常,呼喝呐喊的,曾单骑斗过清军,得了个绰号“祖二疯子”。

此时他与兄长同守锦州,看着蜂拥而来的清军,也不由目瞪口呆,叫嚷道:“从昨日起,他们就一波一波的狠打,这是……真是要攻下锦州城?”

虽然锦州被围有几个月了,清军攻打城池有数十次之多,也使尽了手段,用炮轰,用火药炸,挖掘地道,蚁附攻城等,不过很多时候可以看出,他们的意志并不坚决,只要守军死战,讨不到便宜后,他们都会退走。

不过从前日起,城外的清兵,似乎有不攻下城池,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念头,不但攻势坚决猛烈了许多,还调来了很多援兵。

往常困城的,只有鞑子满洲镶红旗与正红旗兵马,现在余旗的兵马也相继出现了。城外的火炮,也越来越多,甚至连皇太极的黄龙大伞,都出现了几次,这让城内守军感觉情形不妙。

“贼奴这是围点打援之计,催促援军快快到来。”

祖大寿低沉道,他的声音浑厚,坚定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这是多年站在权力颠峰所养成的习惯。毕竟在辽东这个地方,能抗衡质疑他的人太少了,便是蓟辽总督洪承畴,以往见到他时,也是客客气气。

他手按佩剑,稳稳站着,似乎不以清兵势大为意。

他不断发出号令,何处该加强防守,何处该增援人马,指挥若定。锦州东,北,西三面都有关城,对保护锦州内城起了很大的作用,多次清军攻打,只能爬到外城,就是打不到内城。

特别西面与南面,很大部分,靠近河水,又有古塔山丘,清兵更不好攻打,希望可以再次抗下这一波。

祖大寿锐利的双目,不时眺望向城池的四面,除了漫无边际的清军攻城人海,还隐隐可以看到他们环城所立的大营,以东,北,西三面为多。

锦州城南面离小凌河不远,不便扎营,不便列阵,所以在那个方向,只有一些游骑奔腾。不过越过小凌河,在南岸不远,也有一些营寨,但相对较少,那也是清军故意放开的口子,方便明军援兵前来罢了。

其实站在高塔内并不安全,清军知道这塔是守将的指挥中心,很多火炮,就对准高塔猛轰。就在不久前,清军的一发炮弹,轰掉了大塔的塔顶,部将劝说祖大寿离开古塔,都被祖大寿拒绝了。

他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王斗不简单,逼得奴贼急了。”

祖大弼一愣,急吼吼:“急什么?大哥,现在是我们急了,王斗简不简单再说,按鞑子这种攻势,锦州城还能坚持多久难说,援兵再不来,我们就完了。”

祖大寿扫了弟弟一眼,祖大弼立时哑口,他作战虽然骁勇,不过从小就对这个大哥畏惧,积威之下,祖大寿只看他一眼,祖大弼就闭嘴了。

祖大寿心下摇头,自己这个兄弟勇则勇,就是方略大局上差了一些,他说道:“黄土岭的消息,我们己经知道了,忠勇伯大捷,斩得首级近二千,更炮毙了阿济格那小子。”

“而且他们不依黄台吉之策,不入他们圈套,所以清军只得在锦州着手,加以催促援兵进军。而最快前来锦州的路线,就是从松山堡西面过来,若从那边过来,就不得不面对乳峰山的清军,免得他们侧击,或是截断后路……只是乳峰山不好打啊,要攻下那山,不知要死多少人。”

祖大弼怒道:“乳峰山是不好打,不过鞑子这样的攻势,我们锦州能坚持多久?援兵再不来,城池就要陷落。”

祖大寿沉默良久,最终叹道:“是啊,这样狠攻,城池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锦州被围多月,城内的守军,己经非常疲惫,虽然城内粮草足够,只是柴薪不足,烧火吃饭,都成问题,更影响士气。

他问道:“锦州的战情,信使有送到松山堡洪督那边吗?”

一个亲将答道:“很顺利,沿途没有多少鞑子兵马拦截,前日他们分为多股,趁夜出城,当晚,就到达洪督行辕之内。”

祖大寿说道:“那是鞑子故意的。”

又问:“洪督那边怎么说?”

那亲将答:“各位总兵争议不下,洪督也难以决断,援兵要前来锦州,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咬了咬牙,突然恨恨道:“吴爷立图救援,被那王斗阻止了。现在松山几个总兵,杨国柱,王朴,符应崇,曹变蛟,王廷臣,甚至监军张若麒,都站在他那边,吴爷兵马薄弱,不敢孤军前来,刘肇基,左光先摇摆不定,唐通,马科二人更是怕死……这王斗想干什么,难道说立了一点微功,就可以坐视锦州危亡于不顾吗?”

“就是就是。”

这亲将言语一出,立时塔上各将七嘴八舌,语中都对王斗颇有怨恨之意。

初时王斗在松山时,力阻吴三桂的立时救援,定下了攻打黄土岭的方略,锦州各将,还未说什么。

毕竟以战车逼迫清军,不言轻战,这是当时祖大寿与洪承畴定下的方略。清兵势大,他们当然也看得出,若轻举妄动,有可能就是全盘倾覆的下场,当时连祖大寿都觉得吴三桂梦浪了一些。

在黄土岭大捷的消息被骑探传到锦州时,城内的军民还欢呼庆贺,对王斗充满赞誉之言,靖边军与忠勇伯之名,名动盘城。

不过随后清军又突然猛攻锦州,而且此次决心坚定,锦州守军难支,再得到王斗阻止的消息后,立时众人就将王斗深深恨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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