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六月保安州的这次夏收与众不同,今年旱情严重,不论是军户还是民户,今年田地的出产都比往年少了许多,往年到了这个时候,保安州各地就是一片唉声叹气,官府催科严厉,百姓又要开始逃亡了。
不过今年州城田粮免除,就算收获少,田地所得却尽归自己,收起的麦粮基本可以糊口,各人新开垦的田地又免税三年,想必从明年开始,州城百姓军民就可以吃饱饭了。

这些时日,州城内外到处是赞叹知州李大人与操守王大人仁德的声音。

一片欢喜中,只有知州李振珽坐立不安,百姓难得夸奖官府,这是好事,不过自己免除州城百姓的税粮征收,这夏税秋粮的征缴怎么办?自己日日担忧,王斗向自己保证多次,终于到了见真场的时候了。

这一天,李振珽亲自上门拜访王斗。

此时王斗正在操守府邸内交待镇抚官迟大成巡视各地事宜,吩咐他如有人敢违抗政令,私自征收屯粮者,严惩不贷。听闻谢一科的禀报后,王斗微微一笑,这知州往日都是商请自己到州治议事,这次忍不住,亲自上门拜访了。

他道:“我亲自出去迎接。”

他出去将知州李振珽迎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吏目陈余文,仓大使邓富与副使邓自升。那陈余文,几年前王斗曾与他有过交往,四月时,因他小妾杨氏之事,陈余文曾亲自上门向王斗陪罪,他小妾出言不逊之事,就此揭过。

至于那永兴仓大使邓富与副使邓自升,二人则是州城的户部小吏,位阶虽小,却是大大的肥缺。

大明九边各镇,负责监收支给一镇粮饷的便为户部郎中,然后军镇各路粮饷由府同知、通判负责。位于州县的,便是各地的仓大使及相应户部小吏了。各里各坊的粮米货物入库,需要由仓大使验收,他若挑肥拣瘦。故意刁难,你这钱粮就交不出去。为了验收顺利,备一份厚礼便免不了了。

不过这种州县的户部小吏,哪敢在李振珽与王斗面前摆架子?二人随在李振珽身后,只是恭恭敬敬。

李振珽与王斗寒暄了一阵。便急不可耐地问起夏粮之事,他又示意永兴仓大使邓富。

邓富明白,他拿出算盘,啪啪啪啪,熟练地道:“我保安州民户起运怀来户部夏粮计四百八十石二斗九升八合六勺,万历十九年行一条鞭法,每石征银八钱,共征银三百八十四两五钱六分五厘二毫。起运脚价银七两五钱七分,以上共征银三百九十一两余。”

“此为夏粮。”

“我保安州起运秋粮计一千五百六十三石二十六升一合三勺,每石征银八钱。共征银一千二百四十八两余,起运脚价银十四两三钱五分。桑丝一十五斤零一钱,征绢一十二匹,计征银一十六两五钱六分三厘。崇祯九年,我保安州加征银二百七十四两六钱四分五厘。以上共征银一千五百五十二两余。”

“又,夏税秋粮,本州各存留仓米二十九石四斗,每石征银七钱,共征银二十两五钱八分,备本州官吏俸粮支用。夏税秋粮。本州各存留儒学仓米二百石,每石征银八钱,共征银一百六十两,备本州儒学师生俸粮支用。”

啪啪啪啪的盘算声完了后。知州李振珽便眼巴巴地看着王斗。

王斗看了身旁的令吏冯大昌一眼,他只是凝神细听邓富的计算,他闭目半响,对王斗点了点头。

王斗道:“好,去年时,本官曾答应过知州大人。如大人愿意减免州城百姓的税粮,今年州城民户的夏税秋粮,存留支用,尽从我这里所出。我王斗说话算话,州城民户三百九十一两的夏税缴纳,还有一百八十两的俸粮支用,我立时交于大人。本官在去年时,答应给李大人五百两银子的存留羡余,这一百八十两的支用俸粮,我便给二百五十两。”

“秋粮与下半年的俸粮支用,我会在正月前交给知州大人。”

大明夏税秋粮的交纳,夏粮起运以七月终,秋粮起运以正月终。州城军户民户起运税银,王斗早从舜乡堡运到了操守府邸内的所仓银库中,不过他虽有能力将夏税秋粮一并给知州李振珽,却不想这么早给他。

王斗吩咐令吏冯大昌道:“冯先生,你随户房钟先生,带邓大使他们到所仓去,将州城民户需要的夏税等银两开解给他们。”

冯大昌含笑地答应了,那仓大使邓富与副使邓自升惊疑不定地随他去了。

知州李振珽坐在厅内奉茶,与王斗闲聊,坐立不安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邓富等人回来时,在李振珽的耳旁悄悄说了几句,李振珽又惊又喜:“银子真的拿来了?”

邓富肯定地道:“是的大人,那些银两,下官己尽数入库,登记了文册,计有白银六百四十一两。”

他强自按纳心中的兴奋,除了夏粮,支用俸粮王斗给了二百五十两银子,比平日的花费多出七十两,这七十两银子,可以让州城官吏们好好快活了。

李振珽睁大眼睛,不可相信地看了对面的王斗一眼,要知道,不但今年州城民户的夏税秋粮,还有军户的税银也尽从他那儿所出,这里需支出近四千两银子,王斗又买了一千头牛,至少花去五千两银子,还有州城各地打制灌井水车,所需的钱粮也是不少,那王斗,那来的这么多银子?

李振珽去年被王斗忽悠,愿意减免税粮,当时头脑发热,事后己经后悔,只是上了贼船没有办法可想,他一直忧虑不己,担心王斗是欺骗他,没想到王斗真的做到了。

李振珽左想右想,也不知道王斗银子是哪来的,他只是隐隐听说,王斗有从舜乡堡运来一批银子,记忆中,那舜乡堡只是一个偏僻的千户所,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财源。难道那里有什么宝藏不成?

税银真的可以交纳,他兴奋的同时,心下也不是滋味,以前他在州城。城内军户将官都要求着他,巴结着他,因为他们的粮米要靠州城民户救济,没想到现在衣食父母反过来了,难道自己以后要看王斗的脸色过日?

想到这里。李振珽深深地叹了口气。

……

崇祯十年六月中,李振珽将保安州民户的夏税银两起运到怀来卫的户部仓房中。

收支钱粮,登记印信文簿时,管理宣府镇怀隆道东路粮饷事宜的保定府通判奉时雷吃惊不己,他负责的东路各州县卫所,就以保安州的夏税交割最早,份额最足,他们夏税定额的三百八十四两银子,竟是一文不少。

这个事情太少见了,眼下东路各州县卫所。哪个地方不是纳税不足,拖欠银两?如果放在崇祯年以前各地还有故意拖延税粮之嫌,然到了崇祯年间,敢故意拖欠税粮的官吏纯属是找死。他们不是不想交足,而是没有办法。

见一次见到这么豪爽的税粮交纳,李振珽给奉时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这保安州的知州,是个人才哪。”

算在王斗头上的保安州军户夏税折银计四百九十二两,六月中的时候,王斗也将这笔银子起运到了卫城的库房内。当王斗将这笔银子押解到时,卫城各人都很吃惊。

卫城的两个指挥同知,管屯官温士彦与营操官王孝威更是诧异,他们听闻王斗在保安州城免税。当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轰轰烈烈的,二人只是要看王斗的笑话,看他到时夏税秋粮从哪出来。

未想到王斗在免税的情况下,竟将州城税银足额的押解到了,四百九十二两。一文不少。二人都是不敢相信,只是呆呆地想:“这怎么可能,那王斗哪来的银子?”

卫城署守备徐祖成极为高兴,王斗初在州城免税免粮,徐祖成极为担心,他数次招王斗议事,在王斗的信誓旦旦下,他才勉强安心,不过心下总是忧虑。果然如王斗所说的,他将税银押解到了,王斗如何筹措到这笔钱粮不要紧,关键是他足额缴纳了。

徐祖成自调入卫城后,协助守备李贻安统管卫城各项事宜,不过各方制肘下,他深感力不从心,苦恼非常,王斗的表现,给了他极大的脸面,有王斗在州城有力支持,他在卫城当中,才更得心应手。

在守备李贻安的书房内,李贻安父子也在谈论此事。

李贻安的病情更为严重,虽是炎热天气,他仍是躺在锦榻上裹着数重棉被,看着父亲的样子,李守勤极为担心,李贻安罢了罢手,只是道:“我儿,你对王斗怎么看?”

李守勤道:“孩儿也是奇怪,那王斗在州城免税免粮,又大力开垦荒地,他哪来的钱粮?”

李贻安低叹道:“王斗此人为父也琢磨不透,想必他有自己的办法。他在州城所作所为,不简单哪,分田又免粮,假以时日,尽收州城军民之心。他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心机手段,后生可畏啊。”

李守勤低声道:“孩儿听闻消息,那王斗曾派出麾下军士,到处去剿匪,抄没了大把的钱粮。他这私自遣兵出境……”

李贻安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大明这种年景世道……只要他每年足额上交税粮,又有钱孝敬上官,加之勇猛能战,便是上官们心中的宝贝,你没听闻兵宪与督臣都对他颇为赏识吗?我儿,这王斗有胆有谋,你要多多向他学习。”

李守勤恭敬领命,书房内又长久不语,良久,李贻安长长地叹了一声:“可惜为父时日不多,否则那王斗为我所用……”

……

崇祯十年六月下,在州城各地夏粮收获后,保安州各地的灌井水车打制更是如火如荼,耕牛众人己是放心,不过在秋播之前,要赶着将这灌井与水车制好。

要打制的灌井与水车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全州军户统计有五千余户,新垦田亩二十多万亩,这些田地大部分要打井,还有州城的民户,王斗也承诺过知州李振珽,会协助他们打井。

这天王斗正与管屯官张贵在田头忙活时,令吏冯大昌匆匆过来向他禀报:“大人,刚接到卫城的消息,新任东路参将毛镔大人,将到我们保安州城视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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