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大捷归来,王城内的百姓自然也是欢欣鼓舞,虽已是深夜,街上却依旧人声鼎沸。两人手牵手穿过小巷,就见先前那小小的馄饨摊已经搬到了铺子里,街上撑着几张桌椅,店主也换成了一对年轻人,像是先前那老夫妇的儿子与儿媳,正背着一个胖娃娃忙进忙出。
“一碗鸡汤馄饨,一碗麻酱拌馄饨。”段白月拉着楚渊,挑了张灯火昏暗些的桌子坐下,“再来几个小菜。”
“好嘞。”后生答应一声,赶忙端来两杯茶水。
“生意好吗?”楚渊笑着问。
“好,比先前好多了。”后生手脚麻利擦桌子,“王城里的客商越来越多,这晚上也热闹得很,若换做我爹摆摊那几年,这阵哪里还会有人,也就更夫与行脚人会来填肚子。”
除了这馄饨店,周围还有卖煎饼的,熬桂花糖芋的,炒栗子的,每家店铺前都站满了人,排着队有说有笑,一旦话题扯上南洋战事,声音便会压低几分,其余人也便围上去凑热闹,听得极入迷。
段白月笑笑,吹凉勺子里的汤馄饨,放在楚渊面前的小碗里。
颜色看着有些寡淡,楚渊拿起辣油加了满满三大勺,方才觉得有了些滋味。
“你最近口味怎么越来越重。”段白月道,“不嫌辣?”
楚渊嘴一撇:“想吃金婶婶做的饭菜。”
“这……不如我寻个好厨子,送去御膳房?”段白月为难,总不能将婶婶也弄来皇宫。
“不必了。”楚渊低头继续吃馄饨,与其说是想金婶婶,不如说是想西南府,想那十天自在无忧的日子。
一碗馄饨还未吃完,天上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段白月在隔壁买了桂花糖芋,一手端着碗,一手拉着他,小跑暂避到了一户人家的屋檐下。
于是原本已经准备好,要过接两人回宫的侍卫只好又退了回去,继续远远守着。
秋末的夜里有些起风,冒着热气的的糖芋入口绵软,还有储存了一整个夏天的桂花香气,坐在台阶上甜滋滋分吃一碗,看雨水淅淅沥沥落下屋檐,在地上溅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涟漪,却也不觉得有丝毫寒意。
楚渊闭起眼睛,惬意靠在他肩上听风听雨。
“在想什么?”段白月问。
“想大婚。”楚渊扭头看他。
段白月挑眉。
“这回可不比西南那次。”楚渊双手环过他的脖子,眼底映出灯火闪烁,“不单单要昭告天下,周边一众附属小国,加上西洋南洋东海,若还想继续同大楚通商,庆典时便一个都不准缺。”
段白月道:“这种事也能强迫别人?”
“不管。”楚渊道,“朕是皇帝。”就是如此不讲道理,不服开战。
段白月笑着摇头,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小傻子。”
“你呢?”楚渊道,“方才在想什么?”
“在想西南府。”段白月道,“还有师父。”
“师父会没事的。”楚渊握着他的手,“即便现在就广发喜帖,可前往诸国的路途迢迢,大婚也要等到一年后,师父睡够了,就会来喝我们的喜酒,顺便与太傅大人吵一架,你信不信?”
段白月点头,与他扣紧手指:“回去吧,明早你还要上朝。”
“去帮瑶儿买一包糖炒栗子。”楚渊拉着他站起来,“他喜欢吃这些小东西。”
经过方才一场秋雨,街上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楚渊要了几包栗子,道:“我没银子,你付账。”
小摊主一听没银子,还当是要吃霸王餐,抬头想要理论,却觉得面前这位公子有些眼熟,再往旁边一看,可不就是近日来画像到处都是的西南王,心里顿时轰然一响,晕晕乎乎接过银子,也不知要说什么,只傻看着他二人说说笑笑,越走越远。
这当真是……皇上与王爷?
回宫已是后半夜,段瑶正四仰八叉,抱着被子呼呼大睡,段白月将糖炒栗子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出了小院。
内侍早已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加了几滴精油,满屋都是淡淡花香。楚渊靠在段白月怀中,被他手法轻缓按揉肩头,全身酥软,动也不愿动一下。
“今日累坏了吧?”段白月在他耳边问。
楚渊侧首咬住他的双唇,含糊道:“去床上。”
“不想试试在水里?”段白月手掌抚过他的腰肢,在微烫的水流下,触感滑腻如同锦缎。
楚渊下巴抵在他肩头,不肯说话,后背一片绯红。
段白月将他的湿发拢到耳后,亲吻比先前放缓许多,蜓蜓点水般若即若离。楚渊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却恰好撞到对方眼底一抹温柔浅笑,四周红烛跳动,映出此生最喜欢的模样。
水面剧烈晃动,楚渊攀在他肩头喘息,像是一条搁浅干涸的鱼。无数晶莹水滴溅起落下,将浴桶四周的软毯越浸越湿,花香中夹杂着暧昧气息,段白月握住他的腰肢狠狠压向自己,放肆而又深情。
楚渊眼角泛着水光,一片迷乱中,只知道哭叫抱住他结实的脊背,耳边传来湿热触感,分不清是亲吻还是情话。
大殿外,一圈内侍哆哆嗦嗦,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该回避还是该继续伺候。先前进宫是学过规矩,可那都是皇上临幸后妃,换做此时……只怕听不得啊。
段白月扯过一边的毯子,将他从已经微凉的水中裹出来,温柔放在了一边的软榻上。
内侍赶忙送来新的沐浴用水,段白月拧了热的手巾,轻轻揭开覆在他身上的毯子。楚渊闭着眼睛侧过头,睫毛颤抖如同蝶翼。
段白月笑笑,细心替他擦干身子,方才抱着回了龙床。
窗外又落了雨,楚渊缩在他胸前,温暖又舒服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四喜已经缓好了身子,一早便过来伺候。其余内侍如释重负,赶忙将昨晚的事情详实汇报给大公公。四喜道:“后半夜?”
“不止后半夜,天都快亮了。”内侍压低声音。
那怕是又上不得早朝了。四喜轻手轻脚进了寝殿,掀开帘子瞅了一眼,却见楚渊已经起床,段白月正在替他更衣,顿时慌了一跳,赶忙进去帮忙。
“高烧退了?”楚渊冲他招招手。
“回皇上,九殿下的药好,已经无碍了。”四喜道。
“那也不行,回去接着睡吧。”楚渊道,“十日后再来。”
“这……”四喜为难,看外头那些新来的内侍,也不像是能伺候好的,否则不会皇上醒了还不知道。
段白月上前扶着他往外走,顺便使了个眼色,从牙缝里往外挤字:“给本王个机会,嗯?”
四喜公公为难:“一直让王爷伺候皇上,怕是不妥。”
“给自家媳妇穿衣裳,不叫伺候,叫知情识趣。”段白月一路出门,将他强塞给侍卫,笑着摆摆手,“公公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
看着好不容易盼回来的大公公被扶进轿子里抬出门,一圈小内侍都很想嚎啕大哭——不要走!
段白月转身回到寝殿,楚渊已经自己换好龙袍,正在懒洋洋打呵欠。
段白月凑上前,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清醒了没?”
楚渊一头栽在他胸前:“更困了。”
段白月失笑:“让你多睡一阵,又不肯。”
楚渊闭着眼睛又眯了一阵,直到内侍在外头轻声禀报,说龙辇已经备好,方才手牵手一道出了门。
段白月在金殿对面寻了处平整房顶,躺着一边吹风,一边等他下早朝。谁知还没过多久,便有内侍送来了软椅与果品,在院中搭出一方小憩之地。
内侍笑容可掬道:“王爷这边请。”
段白月道:“屋顶挺好。”
内侍坚持:“屋顶太硌。”
看着那香喷喷的大软椅,段白月面露犹豫,实在没有勇气躺上去。
内侍跪地不起,涕泪横流:“王爷!”
……
段瑶美美一觉睡醒,美滋滋吃着糖炒栗子来找他哥,结果推门就被震了一下。
段白月手里捏着一把瓜子,冷静和他对视。
段瑶:“……”
段瑶道:“你高兴就好。”
段白月脑袋嗡嗡响,随手扬起一道掌风,把弟弟拍了出去。
周围一圈内侍都捏了把冷汗,毕竟先前谁也没伺候过如此暴力的……皇后?王爷?
很是胆战心惊。
在前日楚渊刚回来时,朝中积压政务便已经被处理得七七八八,因此早朝时也只有零星几位官员上奏,其余人都小心翼翼留意着皇上与太傅大人的脸色,听到“散朝”二字,便逃也似告退,有胆小的官员,甚至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如何?”饭厅里,段白月递过来一碗白粥。
“太傅大人?什么话都没说,估摸着要等我去御书房。”楚渊替他擦擦嘴,“你呢?又去哪偷懒睡觉了。”
“这回可真没有。”段白月苦恼道,“一圈内侍跟着我,不准睡屋顶,在院子里搭了个大椅子,哭着要我去睡。”
楚渊:“……”
“我当是你又欺负我。”段白月用筷尾敲敲他的鼻子,“不知情?”
楚渊哭笑不得:“是我疏忽了,回来刚两天,怕是宫里的人也不知该怎么伺候你,四喜病着也无人可问,只能殷勤追着到处跑。”
段白月发自内心道:“忒吓人。”
“就你这样,还想睡孔雀毛的毯子骄奢淫逸。”楚渊拍拍他的侧脸,语调很是同情。
段白月将侧脸凑过去。
楚渊捏着他的下巴转正,顺手塞了个小包子过去。
早膳方才用罢,果然便有人来通传,说太傅大人已经侯在了御书房。段白月叹气:“得,躲不掉。”
“我可没想着要躲。”楚渊道,“早些年有些顾虑,是因为边陲未定羽翼未丰,任性骄纵不得。可现如今四海升平军权在握,陶家这些年安插进来的人,也早已成了我的人,这一路与其说是想躲,不如说是担心。”
段白月道:“嗯?”
“太傅是我的恩师,就像是师父对于你。”楚渊笑笑,“这朝中拉帮结派成性,我与老师虽也有相互猜忌的时候,可这么多年,他也总算是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若没有他的势力,当初在我初登基时,大楚少说也会多乱上两年。”
段白月挑眉:“这么厉害?”
“现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太傅也老了。”楚渊握住他的双手,“我自然可以下一道圣旨,送他回乡安度晚年。可若有可能,我却更想让太傅留在朝中,至少喝一杯你我的喜酒。”
段白月笑笑:“要我帮你吗?”
“你少气他两回就好。”楚渊道,“走吧,去御书房。”
“也别太担心。”段白月与他一边走,一边道,“除了你我的婚事,太傅应当还有另一件事要找你。”
“昨日你提过。”楚渊道,“是什么?”
段白月道:“婆轮罗。”
楚渊眼底有些不解。
“是出现在南海的一艘鬼船。”段白月挑重点将事情说了一遍,道,“你听过吗?”
楚渊迟疑摇头。
“先去听听太傅怎么说吧。”段白月道,“而后再做决议也不晚。”
与陶仁德一道来的,还有温柳年,手中抱着厚厚一摞书册,都是关于婆轮罗的记载。
“西域妖僧,南洋鬼船?”楚渊皱眉。
“是。”温柳年道,“微臣查过不少资料,不过大多都是民间传闻,并且由于已经销声匿迹多年,连沈盟主也从对其知之甚少。”
“太傅大人怎么看?”楚渊问。
“此事大意不得。”陶仁德道,“即便对方暂时不会登岸,但南洋岛屿诸多,就怕这伙妖僧又盘踞一方暗中壮大势力,如同前一伙叛军那样,迟早会对大楚造成威胁。”
“太傅所言极是。”楚渊道:“只不过南洋海域茫茫,那位屠前辈又说不清具体是在何处见到的婆轮罗,想要应对有些棘手。”
“不如皇上先派出几队人马,伪装成远航商队一路留心观察。”温柳年道,“若那婆轮当真心怀不轨,定然还会再度现身。”
楚渊点头:“待明日千帆回来,让他来见朕吧。”
温柳年领命,躬身退出御书房后,见段白月正站在对面,于是道:“刚刚才说完婆轮罗的事情,太傅大人还在里头。”
段白月笑笑:“多谢大人。”
“王爷不妨去隔壁喝杯茶,坐着等。”温柳年压低声音,“按照皇上的性子,这场谈话用不了多久,不必担忧。”
内侍端了香茶进来,楚渊笑道:“是太傅大人喜欢的武夷茶,朕特意从温爱卿要来的。”
陶仁德跪地道:“恳请皇上恩准老臣,告老回乡。”
楚渊叹气:“太傅大人这是何必。”
“老臣愧对先皇所托。”陶仁德老泪横流,以头叩地。
“不试着劝劝朕?”楚渊放下手中茶盏。
陶仁德颓然道:“皇上不会听。”
楚渊走下龙椅,如同儿时一样盘腿坐在他对面,吩咐内侍拿了几个软垫进来,扶着陶仁德坐下。
“儿时第一次见太傅,就是在这御书房。”楚渊笑笑,“一晃眼便是二十多年。”
陶仁德神情苍老。
“非要朕娶一个不爱的女子吗?”楚渊下巴抵在膝盖上,歪着头看他。
“皇上心意已决,又何必再问老臣。”陶仁德摇头。
“小满是楚项的儿子。”楚渊递给他一杯茶,“刚满月便被锦娘带着逃出翡缅国,也凑巧,刚好被西南府收留。”
陶仁德接过茶杯,颤抖道:“谢皇上。”
“西南府的人从来就没有觊觎过皇位。”楚渊靠在墙上,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从太子之位到皇位,这一路朕走得不容易,可再难也比不过他。为了不让旁人起疑,他背负了多少年狼子野心的骂名,又多少次刀尖踩血,只为替朕在父皇面前讨个欢心。那些被太傅大人夸赞的政绩里,至少有一半都是他所为,可除了朕,又有谁知道。”
陶仁德哑声不语。
“再往后,就是裂山那回,我以为他轻而易举便能取了楚江性命,却不知那时他正在潜心练功,原本不该出关。”楚渊眼眶通红,“因为朕的一封信,他饱受十年毒物噬心之苦,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便躲去一处冰室,想让朕忘了他。”
陶仁德只是叹气。
“若是能忘,又何必等这么多年。”楚渊苦笑,“南海之战打得艰辛,他受过伤也坠过海,多少回刀光剑影命悬一线,不过幸好一切都过去了,是不是?”
陶仁德颤颤巍巍站起来。
楚渊道:“朕最想邀请参加王城喜宴的,只有两人,一是南摩邪前辈,他为了救朕,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还有一人,便是太傅大人。”
陶仁德躬身道:“还请皇上答应老臣。”
楚渊看着他:“太傅大人依旧执意不肯留下?”
陶仁德沉默。
“也罢。”楚渊叹气,“朕明日便下旨,差人送恩师回乡。”
陶仁德却道:“辞官之后,老臣还想在王城……多住几年,带带孙儿。”
楚渊愣了愣,旋即笑道:“好。”
“谢皇上。”陶仁德行礼,退出门时抹了把泪,却也未停下脚步。
片刻之后,段白月推门进来:“谈得如何?”
楚渊抱住他,将脸埋在胸前。
“哭了?”段白月拍拍他的背。
“太傅大人辞官了。”楚渊闷声道。
段白月顿了顿,轻声安慰:“一大把年纪,回乡养鸟种地也不错。”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楚渊抬起头,“父皇在临终时将我托付给了太傅大人,如今我却执意要与你成亲,既是有负父皇所托,便只有挂印辞官,才能勉强将此事了结。”
“心里不舒服?”段白月问。
“算不上。”楚渊道,“太傅答应留在王城,来和你我的喜酒。”
“这不挺好。”段白月握住他的手,“事情解决了,回去歇一阵子?昨晚就没怎么睡,今早又天不亮就起来。”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婆轮罗。”楚渊道。
“方才我在外头等你,恰好遇到温大人。”段白月道,“想将此事交给沈将军?”
“不一定,不过至少问问他的看法。”楚渊道,“千枫写了信去问鬼手神医,还有东海那头,我稍后也会送密函过去,先看看诸位前辈知不知道这伙婆轮罗。”
“云前辈?”段白月点头,“也对,潮崖不能白给。”
“一伙妖僧罢了,不足为惧怕。”楚渊道,“走吧,不提这个了,回去睡觉。”
“我背你?”段白月问。
楚渊悠哉趴在他背上,懒得理直气壮。
外头内侍原本已经备好轿子,却没料到王爷会背着皇上出来,只得赶忙将空轿子抬起来,远远跟在两人身后,只等传唤便上前伺候。
陶仁德辞官的事情,不多时便传得人尽皆知。下午时分,刘大炯拎着两坛老酒登门,强行将他从床上唤起来,非要到花园中喝一杯。
“你这又是发哪门子疯。”陶仁德心力交瘁。
刘大炯叹气:“你这一走,朝中还有谁能请我吃火烧。”
陶仁德吹胡子:“你这长吁短叹的,就在遗憾这个?”
“啊,不然呢。”刘大炯放下酒杯,“从此之后,你在家种花养孙子享清福,留我一人在朝中鞠躬尽瘁,还没火烧吃。”简直闻者流泪。
陶仁德闷声喝酒,着实不想再同此人说话。
第二日早朝,文武百官看着最前头骤然空出来的太傅之位,心里都是唏嘘,却也更加明白了几分,这皇上与西南府的亲事怕是结定了。
能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也没几个是傻子,既然局势已经如此,那还有何好争,不如当个闷声葫芦,只等着来年大婚便是。幸好现在太子候选人也有了,虽说是楚项之子,但自幼在西南府中长大,据说品行还挺周正。
三天后,数百封请柬被快马加鞭,昼夜不停送往全国各处与一众属国,将婚期定在了来年八月,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
秋末冬初,城外山林被霜叶层层浸染,段白月寻了块平整的大石头,让楚渊坐着休息——今日难得有空闲,两人便相约出城登山,一路流水潺潺红叶满天,连带着心情也轻松起来。
“吃不吃?”段白月递给他一捧豌豆大小的红色浆果,“酸的。”
楚渊原本已经伸出了手,听到后又背回去:“酸的不要。”
“这种小果子,酸了才有意思。”段白月丢进自己嘴里,“吃个好玩罢了,小时候师父经常拿这个骗瑶儿。”
“西南也有吗?”楚渊从他手中取了一个,用舌尖抿开,果真又酸又涩。
“这种小果子能爬藤,有块地就能长。”段白月道,“还能晒干了做点心。”
“西南府来书信了吗?”楚渊问。
“嗯,说师父还是老样子。”段白月将他抱进怀中,“不过总有一天会醒的,别担心。”
因为有了鬼手神医的药,这回便没有再将人埋进坟堆里,而是一直安放在后山冰室,派兵守着洞口,只盼哪一天便会像先前一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冲出来喊饿。
有心爱之人陪在身侧,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似乎刚回王城没多久,便已带了飘雪腊月。
沈千枫与叶瑾在上月便告辞回了日月山庄,段瑶也嫌闷溜出王城,不知去了何处游山玩水。温大人的爹娘与大哥拖家带口,欢欢喜喜来王城过年,带了不少江南特有的吃食,往宫里也送了不少,硕大一个熏猪头被架在礼盒最顶端,嘴里塞着果木,还扎着红绸带,段白月看得稀奇,围着转了大半天。
内侍将此事回禀给皇上,楚渊吃惊道:“这么想吃啊?”
“可不是。”内侍笃定道,“王爷围着那猪头,看了少说也有一盏茶的而功夫。”
于是当晚,段白月便吃到了凉拌猪耳,辣椒炒猪皮,切片拱嘴,还有火锅里烫的黄喉与肉片。
“多吃些。”楚渊贴心替他夹菜,顺便在心里反思,是不是最近陪着自己吃素太多,将人饿到了。
段白月不明就里,吃得还挺高兴。
于是楚渊看向他的眼神便愈发温柔,晚上从御书房回来后,又让御膳房弄了一锅都是肉的排骨汤。
全皇宫的太监宫女都在艳羡,皇上与王爷可当真是恩爱。
腊月二十八,段白月上街想给楚渊买些稀罕的小东西,过年好讨个欢喜,结果一个没留意,街对面便风风火火冲来一个人,张开手臂笑容满面。
周围百姓倒吸冷气,瞠目结舌,了不得啊,有登徒子要轻薄王爷。
“段兄!”司空睿久别重逢,热泪盈眶。
段白月冷静地闪开。
司空睿一头栽到了首饰摊子上。
……
赔完摊主的损失后,司空睿扯着段白月,硬是在山海居中敲诈了一顿鲍鱼海参,方才带着秀秀与儿子,心满意足一道进了宫。
楚渊笑道:“有了司空少侠一家人,过年也热闹。”
四喜赶忙差人清扫了一处偏殿,登高便能看到王城,视野极好。
司空睿感慨,两人狐朋狗友一场,被坑了这么些年,此番总算捞到了些好处。
小满不在宫中,他数月前便随军一道暗中去了南洋,追寻婆轮罗的下落,只怕要到来年夏天才能折返。
除夕当夜,楚渊宴罢群臣,带着微醺醉意回到寝宫,层层纱帐下,掩映出一双泛着水雾的迷离眼眸。
“舒服吗?”段白月一路湿吻。
楚渊食指划过他的侧脸,哑着嗓子道:“不告诉你。”
段白月挑眉,握住他的手重重压在枕侧,在那年轻的身体上肆意驰骋,直到将人逼得尖叫求饶,方才放缓动作。
外头一圈内侍揣着手,眼观鼻鼻观心,极为淡定。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小叶寺内,妙心正在敲着木鱼喃喃诵经,身后却传来风声。
妙心微微敛眉,一语不发,也未回头。
“大楚的皇帝要成亲了。”对方声音苍老,“与一个男人。”
妙心摇头:“你不该来此处。”
“不想去阻止吗?”那黑衣人道,“大婚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更改,如若不然,你猜后世会如何评价这位皇帝?”
妙心声音波澜不惊:“皇上心意已决,贫僧一介出家人,又能如何。”
“既然不能改变心意,为何不干脆……”黑衣人扶住他的肩头,弯腰凑近耳边,喃喃如同蛊惑,“杀了他!”
妙心眼底骤然闪过一丝亮光,杂糅着痛苦与挣扎。
“杀了他,阻止这场大婚。”黑衣人猛然握紧他的肩膀,指甲几乎要镶嵌进血肉,“忘了面前这尊泥像,王城里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才是你心里唯一想要顶礼膜拜的神明,没有人能玷污他的威名,没有人。”
战船上的画面又一幕幕映入脑海,妙心面容痛苦扭曲,抬手一掌拍在黑衣人胸口,将他从窗户推了出去。
念珠断裂,溅落在地四处滚落,妙心跌坐在地,眼底赤红,几乎要将拳头捏得粉碎。
大年初一,天子要率文武百官祭天。
大年初二,要招待各国使臣。
大年初三,漠北部族的小王子吃多了糖枣,嗷嗷叫着喊痛,楚渊不得不一大早就去探视。
大年初四……
大年初五……
一直到了元宵节,楚渊才总算是得了一天空闲,段白月道:“想出去看看吗?今日元宵节,王城应当挺热闹。”
“是挺热闹,猜灯谜赏花灯,不过若你我这阵出宫,只怕要被看一路。”楚渊拍拍他的胸口。
段白月遗憾:“也是。
“来。”楚渊拖着他的手,一路往御花园走。
“大冷天的,要去做什么?”段白月问。
“去了就知道。”楚渊不准他多说话,穿过九曲回廊,转弯面前却是一片亮光。无数花灯被挂在树梢上,像是星辰坠落,连绵无边,烛火闪烁跳动,隔着棉纸染出一片橙黄。
“你弄的?”段白月意外。
“送你的。”楚渊牵着他,站在最大的花灯下,笑道,“虽说比不上外头热闹,可花灯是一样的,还没人打扰。你想吃元宵吗?御膳房今日特意在外面买了芝……唔。”
段白月单手拖住他的后脑,闭目吻得极尽温存。
内侍赶忙转过身,蹑手蹑脚退开一段距离,免得打扰到皇上与王爷。
“下回别再费心准备了。”段白月用拇指蹭过他的唇角,“我也就随口一说,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娃娃,非要看这种热闹不可,只是想与你遇到出去散散心罢了。”
“还有。”楚渊道。
“还有?”段白月迟疑。
天边忽然绽开一朵焰火,如同挂在穹顶的一道金色瀑布,将御花园内照出一瞬间通明。王城里头的百姓看到后,欢呼声便越发大了些,小娃娃笑着鼓掌,每每看到烟花升起,跳着举起双手,像是想要握住那美好的瞬间。
“都是送我的?”段白月问。
楚渊抱着他晃晃:“喜不喜欢?。”
“最近看你忙得饭都顾不上吃,还有心思准备这个。”段白月点点他的鼻头,“怪不得四喜也跟着一道神神叨叨。”
“先说喜不喜欢!”楚渊扯住他的耳朵。
“你送我的,如何会不喜欢。”段白月与他额头相抵,“只可惜攥不住藏不了,还要与全王城的百姓一道共享。”
“大气一点。”楚渊拍拍他的胸口,“毕竟你是皇后。”看个焰火都要私藏,史书不好写。
段白月拉过他的手心,塞过一个小小的布包:“给你的。”
“什么?”楚渊问。
“打开看看。”段白月拉着他坐在围栏上。
“糖?”楚渊笑道,“哪来的?”
“自己做的。”段白月道,“用了你喜欢的松仁,还有从温老夫人那里要来的蜂蜜。”
楚渊嚼了一小粒,入口生香。
“嗯?”段白月看着他。
楚渊揽住他的脖子:“好吃。”
段白月道:“那叫相公。”
楚渊道:“不叫。”
段白月不满:“先前都肯叫,还叫了许多回。”为何突然就不肯了。
楚渊道:“因为每回你听完,都像疯了一般。”
段白月胸闷。
什么叫疯了一般。
分明就是情到深处,难以自尽。
楚渊道:“相公。”
段白月正襟危坐,并不疯。
楚渊撇嘴:“下回不叫了。”
段白月:“……”
于是这晚内侍准备的轿子,便又没有用到,因为王爷这回连路都懒得走,直接抱着皇上便飞檐走壁回了寝宫,与说书人嘴里的传奇故事一模一样。
很是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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