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永宁侯斜斜靠在榻子上,精神不佳。
廖太医刚给他写了张方子,好言好语劝:“您要静养,不能太过激动,上午让您多休息,您又听不进去……”
永宁侯扭头,道:“打仗呢,怎么养得了?”
廖太医也知道他这脾气,便与林繁道:“先前了老侯爷登城墙看战况,气血上涌,战后就吃不消了,国公爷也劝劝他,身子骨要紧。”
林繁忍住笑,应下了。
等廖太医出去备药了,林繁禀了前头状况。
得胜后的各项安排,原就做了些预备。
冯仲率兵驻守玉沙口,加紧修复,同时派一支兵队守在崖壁另一侧,以防西凉人依样画葫芦。
毛将军与安北侯一起继续向西,越过原先的西凉主帐,把营寨扎到鸣沙关下。
趁着西凉无力防守,吃下关口。
做好这些准备后,大军再图西州城。
“先前有斥候回报,苏置已经退往了鸣沙关,西凉不会坐视我们西进,很快会增兵。”林繁道。
“西州城,我们想要,西凉也绝对不想丢,”永宁侯看了林繁一眼,沉下声来,“原就说过,西州城,对我们十分重要。”
林繁心里有数,郑重点头。
以西州设卡,断绝西凉卷土重来的野心,墙头草的南蜀也会缩回去。
没有外敌之忧,他们便可以挥师向东,迅速围住京师,尽快完成皇权交接。
若是兵权被收回去,秦胤调度不了大军,速战速决的想法无法实现,那他们就不会贸然向东,而是依靠着西州城,再图后事。
西州是退路,也是倚仗。
他们不想走到那一步,但也不能不准备后路。
“我们士气正盛,”林繁道,“西凉损失惨重,想守西州也不是那么好守,他们内部也有矛盾。”
永宁侯哈的一笑。
能没有矛盾吗?
黄太师那么会打算盘一人,岂会做亏本买卖?
那些银钱投出去,若听不到一点响声,老太师早气死了。
“战还是缩,西凉吵个不停,我们大周同样不齐心,”永宁侯的笑容里添了几分苦涩,“你我的时间,也多不到哪里去。”
林繁闻言,下意识地抿住了唇。
永宁侯抬手,点了点大案方向。
林繁顺着看过去。
镇纸下平铺着的纸,上头还是空白无一字。
老侯爷连底稿都没有定。
“战报要怎么写,”永宁侯道,“老夫很是犹豫。”
战报的书写,自有文书官执笔。
尤其是这样一场漂亮的胜利,想恢弘就恢弘,想歌颂就歌颂,想写“天佑大周”、“皇恩浩荡”,也能往上累。
原本,这次的战报,非常好写。
秦胤只要定个底稿,告诉文书官,“死命吹”就行了。
但是,事关林繁,他不得不多想一想。
“老夫不想为你请功,”秦胤说得很直白,“宫里那位,受不得刺激。”
林繁蹙眉。
并非为了功绩,而是,他能想到皇上的反应。
本就多疑的皇上,在看到那么一封军报时,很有可能,会有过激的念头。
“西凉吃此大败,石魏又战死,他们只能防御,而无力再进攻;西凉退了,南蜀必不可能单打独斗,”林繁斟酌着,道,“朝中、或者说皇上,本就对西进没有什么兴趣,只要守住飞门关就万事大吉了,那么,战事就结束了。”
说到这里,林繁看向永宁侯,道:“危机解除了,老侯爷有病在身,就该交还兵符、回京疗养,飞门关重新由毛将军接受,冯将军带来的援军也要班师回朝。这就是您说的,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吧。”
秦胤点了点头。
一旦军报送达,皇上下旨班师,旨意一道飞门关,哪怕他们已经到了西州城下,都得听令。
没有西州城在手,后续所有图谋,缺了个支点。
林繁搬了把杌子,在榻子边坐下来,低声道:“因此,您便想着,军报上不要提到我?”
“是想过,”永宁侯的关节在榻子上敲了敲,“老夫从你提出奇袭起就在想,想来想去,总是不对味。”
首先,这事儿瞒不住。
军报怎么写,不是他秦胤一个人说了算。
折子送往京城,得主帅、副将,众人过目盖印。
毛固安那臭脾气,打仗时候,只要是对的战术、策略,他不会和秦胤反着来。
可这请功的军报上,漏了最大功劳的林繁的名字,毛固安铁定跳起来,八成还猜“秦老头子臭不要脸、大把年纪的人了和后生抢功劳”,转头当即上书折子,把内情原原本本报上去。
其他人心里也会犯嘀咕。
真实状况,绝对无法在眼下告知他们。
即便秦胤和林繁编些理由,也很难说服一根筋的毛固安。
一旦粉饰了的和真实的状况,摆在了御书房的大案上……
而第二点,是让永宁侯放弃粉饰的最主要的原因。
哪怕他们都瞒住了,西凉退兵,林繁毫无建树,皇上也会让他们班师回朝。
兵权一天落在秦胤手里,皇上一天不安心。
如此,瞒了也白瞒。
既瞒不了,永宁侯想的是,大书特书。
夺位,需要的不仅仅是先帝遗诏,还有人心。
平民百姓、文武百官。
老百姓若是提起林繁,最多知道这是林翰的孙儿、林宣的儿子;文武百官体会更多些,树上那个顶顶烦。
有朝一日,他成了先帝的皇孙、先太子的遗腹子,那些都是他的长辈带来的,却不是林繁本身。
林繁要有自己的功业。
让所有人提到他的时候,有他这个人,而不是身份。
奇袭破玉沙口,杀石魏,擒李芥,一仗打得西凉兵败如山倒。
能运筹帷幄的天纵奇才,不说赵家,整个大周,都有多少年不曾出过了。
林繁此战,正是一鸣惊人。
传回京城后,必是天下皆知。
现在,是以林宣之子、林繁的名字让人记得他、了解他,等他们起兵之时,他就是赵家人了。
大周赵氏,有这样的一位皇孙。
一如当年,他们有一年下两州六府的皇太子。
一脉相承。
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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