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寰宫里,叶阳皇后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夜里失眠,即使定惊安神茶的分量在不断的加重,每日也要折腾到下半夜才能勉强入睡。
而如此相对而言,反而是白日的时候睡的更为安稳些。
她难得睡这么长时间,古嬷嬷不忍打扰,已经兀自守在外殿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娘娘,您醒了?”听闻里面的动静,古嬷嬷马上提起精神撩开外间的纱帐走进去。
“嗯!”叶阳皇后在床帐里头翻了个身,大约也是察觉外间天光太盛,就自己掀开帐子一角探头出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了。”古嬷嬷道,迎到床前去帮着打开帘帐,“娘娘这一觉睡的真沉呢。”
“竟然已经巳时了。”叶阳皇后揉着额角坐起来,古嬷嬷服侍她穿鞋,又取了外衫给她披上。
叶阳皇后见她没有叫宫人进来服侍,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
古嬷嬷端了事先准备好的热茶送上来,叶阳皇后接过去呷了一口润嗓,然后问道,“外头的事情怎么样了?”
楚融被掳走是头天傍晚的事,紧跟着入夜之后秦菁就火急火燎的去御书房觐见楚明帝,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娘娘放心,那边派出来的都是高手,说是宫外鸡飞狗跳的追查了一整晚,一点线索也没有摸到,安阳郡主的事,应该是没有后患了。”古嬷嬷道,脸上神色却未见轻松,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说道,“不过娘娘,还有一件事——”
“嗯?”叶阳皇后侧目看她,觉得她这吞吞吐吐的神情看在眼里很窝火,不耐烦的皱眉道,“到底什么事?”
“是——”古嬷嬷眉头深锁,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神色道,“太子妃娘娘也失踪了!”
“嗯?”叶阳皇后手中拢茶的动作微微一滞。
她没有抬头,甚至于连眼底神色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目光沉静盯着手里翠色的茶水。
半晌,她开口,“怎么咱们提前没有听到消息?这一次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古嬷嬷道,后背隐隐开始冒汗。
叶阳皇后手下刚刚恢复自如的动作再次顿时,忽而抬眸看来。
她的目光凌厉而暗沉,看的古嬷嬷心里一颤,急忙跪下。
“娘娘,这事儿奴婢实在是觉得蹊跷。”古嬷嬷跪伏在地,一五一十道,“这个消息封锁严密,早上齐国公府的世子赵岩急匆匆进到宫里来,陛下下朝之后单独在御书房召见了他,据说还应他要求屏退了左右,他呆了不久又匆匆离开,这次陛下又追调了两万御林军给他,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奴婢派了人多方打听,才从御林军中的眼线那里隐约得了这么个消息。”
“荣安失踪?”叶阳皇后手里端着茶碗开始走神,口中喃喃重复了两遍这几个字。
“是啊!”古嬷嬷道,“不过这一次陛下的反应跟安阳郡主失踪之后的反应恰恰反其道而行,似乎是有意要把消息盖住。太子府邸之内防备森严,咱们一直没能安插进去眼线,我们的人只能在外围窥探,但客栈那里的消息却是不会有错的,太子妃娘娘的那个侍卫当着成渝公主的面两人对峙,听那话里的意思,的确是太子妃不见了。”
“怎么会?”叶阳皇后不可置信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劫持楚融那么一个小丫头的计划都是他们几经周折的谋划,然后动用了多方关系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的进行,现在秦菁那么一个诡计多端的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奴婢也觉得这事情诡异,所以没敢提前惊扰娘娘,一直到刚才让人再三查证之后才敢跟您说,这消息看来是*不离十了。”古嬷嬷道,微微抬起脸紧张的看着她,“黎明时分,咱们的人从太子府邸附近远远的看着太子妃上了一辆马车,走的是去客栈看望八皇子的那条路,之后就再不曾出现过。”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叶阳皇后冷笑,砰地一声把手里茶碗扔到桌上,“是什么人做的?那些大晏人能有这个本事吗?”
“奴婢觉得不能。”古嬷嬷揣测,“太子妃的手段不俗,虽然咱们也有这个计划,却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下手,现在那些大晏人在帝京这里人人生地不熟,不可能不过娘娘您的手就把事情做的这么干净利索。”
“那她人怎么就会突然不见了?”叶阳皇后目光一厉,胸口有点起伏的厉害。
大晏那边的联盟是她花费了好大的心思精力才牵上的线,迂回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就是为了用以作为绝地反击的最后筹码的。
本来先后拿到秦菁和楚融,一切就可以尽在掌握,可是现在——
秦菁居然没过她的手就先消失不见了?
“会不会真的是那老妖妇自己做的?”所有可能的想法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叶阳皇后终于忍不住微微抽了口气,不安道,“她不会是想过河拆桥,走到这一步就想着把本宫一脚踢开吧?”
“这——”古嬷嬷也是听的一颤,“要知道,起初就不该答应先把安阳郡主给了她们。”
叶阳皇后原先的计划,是双方合作拿下楚融和秦菁,表面上说是用这两个人作为双方合作的诚意,而她私底下的打算却是先以楚融争取到对方的信任,而秦菁这里,到时候拿下来则是要控制在她自己手里的,也算是拿住对方的把柄。
可是现在,前一步棋按照她的计划走了,却是便宜了别人。
到头来却是她要留给自己的棋子脱出掌控不翼而飞。
“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叶阳皇后目色一厉,衣袖一扫就把桌上茶碗扫在了地上。
“娘娘!”古嬷嬷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现在这消息各方面都藏的紧,凡事您还是先往好的方面看吧,奴婢倒是觉得那些大晏人未必会有这个本事,安阳郡主的事若不是娘娘在其中谋划布局又给她提供方便接应他们的行动,他们哪能做的这么干净利索?”
“你懂什么?本宫倒宁愿是大晏的那个老妖妇的手笔!”叶阳皇后冷冷一笑,语气森然,“荣安那个丫头诡计多端,不管她落在谁的手里,都总好过是她自己布局逃脱在外,而且——别忘了老六现在在做什么,他那里才是最大的隐患。”
楚奕的行踪,可以从表面上瞒过那些朝臣却瞒不过她。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古嬷嬷跪在地上,擦了把汗,“皇上那里把安阳郡主的事儿也下了禁令暂时对外封锁消息了,应当就是为了不影响太子殿下在外办差的情绪。”
“他要瞒,本宫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如愿吗?”叶阳皇后眸光一转,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想办法,尽快把消息传出去,荣安的事真相不明暂时可以避开不提,至于安阳么——老六和老七那里在背地里较劲了那么久,是时候让本宫出手推他们一把了。”
西楚和大晏并不毗邻,两国之间要有往来还得先过大秦边境上一片辽阔的草原,这些年来两国一直相安无事,偶有往来也是表面上走走过场,所以——
她会和大晏人有一场交易,谁也料想不到。
以目前国中的形势,楚融失踪一事只有可能算在她和楚越二者之一的头上。
“是,奴婢明白!”古嬷嬷谨慎的点头,爬起来,“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吗?没有的话,奴婢这便下去安排了。”
“去吧!”叶阳皇后摆摆手,到底还是有点心神不宁。
“等等。”古嬷嬷转身往外走,她却突然又再想起了什么,抬手将人拦住。
古嬷嬷回头,叶阳皇后拧眉沉思片刻,然后果断的吩咐,“大晏那边的消息给我盯紧点,荣安的事,只要他们不提,就不要先给他们透露。”
秦菁下落不明,如果是大晏人做的,就说明那边的人不肯守信,对她存了利用之心。
而如果不是大晏人做的,那么——
她倒是还可以再利用利用。
但不管怎样,横竖现在是连楚明帝都找不到秦菁的人,只要她说这女人是在自己手里,大晏那里消息闭塞,即使将信将疑,对她也总要存一线的顾虑。
古嬷嬷怔了怔,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应下。
目送古嬷嬷出去,叶阳皇后就招呼了人进来伺候她梳妆。
古嬷嬷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又匆匆折返。
彼时叶阳皇后已经穿戴妥当,正坐在镜前描眉。
从镜子里看到古嬷嬷进来,她目光略略一转挥退左右,“怎么样了?”
“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传话下去了。”古嬷嬷道,说着凑近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再补充,“娘娘,四皇子那里,又递了帖子求见。”
“是吗?”叶阳皇后早知如此的冷哼一声,手下运笔的动作沉稳熟练,把眉尾挑长细细的描摹好,然后才又问道,“这是第六次了吧?”
“是!”古嬷嬷回,略一停顿,试着道,“还是回绝吗?”
“不了!”叶阳皇后搁下笔,起身抖了抖身上裙裾,简单利落的吐出一个字,“见!”
趁着眼下大晏人还在掌握,她必须对所有的时机充分的加以利用,如果楚奕和楚越之间马上会因为这件事呛起来,那么——
这便是她控制皇城的最好机会。
没有什么比清君侧、平乱党更合适的借口了。
而当然,为了名正言顺,这件事不能由她出面去做。
所以——
楚华,是要在这个时候给利用起来的了。
“这个时候,四殿下若是前来凤寰宫可能会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古嬷嬷小心的提醒。
“回头等入夜之后,本宫亲自去见他。”叶阳皇后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只浮现于面庞腮边,眼中森然一片,冷的让人直打寒战。
“是,奴婢会提前安排好的。”古嬷嬷颔首,行了礼退下。
这一整天之内整个帝京天翻地覆,所有的城门戒严,赵岩带着三万御林军控制了所有的街道,挨家挨户的盘查,却因为秦菁和楚融双方都早已不在京中而没有得到任何的线索。
入暮十分,几辆派出去采买的车马井然有序的从东安门跋涉而出。
狭小简陋的车厢内,古嬷嬷谨小慎微的给叶阳皇后递茶,“委屈娘娘了,这两日宫里宫外的风声都紧,只能用这个法子出宫最为稳妥。”
叶阳皇后想要以省亲之名出宫其实是谁也拦不住的,但只因为现在正处于全城戒严的敏感时期,她骤然出宫必定会引人怀疑,为了保险起见,只能选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偷偷出行。
古嬷嬷竭力陪着小心,叶阳皇后却是不以为意。
她没碰那看上去就显得十分粗劣的茶具,只就面无表情的对着眼前微晃的烛火一动不动。
古嬷嬷自己讨了个没趣,只能讪讪的把手缩回去。
叶阳皇后手下摸着身上发涩的衣服料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古嬷嬷受不了这狭窄的空间里这样压抑的气氛,侧耳倾听,等到马车离了队伍拐进另外一条偏僻巷子的时候就掀开门帘出去和车夫一起挤在车辕上坐着。
马车在不起眼的小巷子里穿梭,连着拐过三条街,最后在一处大宅子门口停下来。
古嬷嬷下了车,先是四下里窥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打开帘子请了叶阳皇后下来,“娘娘,到了!”
车夫直接俯身趴了下去,叶阳皇后踩着他的背踏下车。
夜色幽暗而宁静,巷子里空无一人,门前看上去很气派的大门紧闭,里面宅院深深,却竟然一丝烛火也没有。
人生泯灭之余,仿佛一座死宅。
而赫然——
颜家在京城的这处房产,自从颜璟轩被射杀在宫里之后,也的确是变成一座废宅了。
“去,到巷子口盯着去。”古嬷嬷阴着脸对车夫使了个眼色。
车夫单膝点地对叶阳皇后施了一礼,然后一声不吭的疾步朝巷子口走去,脚步落地无声,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古嬷嬷扶着叶阳皇后的手上了台阶,也不敲门,直接抬手用力一推。
却原来那门本身就是虚掩着的,直接就被她推开一道缝隙,两人一前一后闪了进去。
大门再度合上,除了门前墙壁的暗影里停着的这辆马车,仿佛一切如常,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叶阳皇后主仆二人并没有在里头呆的太久,大约一刻钟左右,就又原路出来。
蛰伏在暗处的车夫听闻动静,急忙迎过来。
“周围没什么可疑的吧?”古嬷嬷道。
“没有!嬷嬷放心。”那车夫简练的回,不等吩咐就又趴伏在地,充当了垫脚瞪的角色。
一辆马车无声无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驶出巷子。
一直到清脆的马蹄声在夜色中回旋无踪,紧闭的大门才再次打开,从里面款步走出一个身着玄色长衫身材颀长的男子来,赫然——
就是四皇子楚华。
楚华似是孤身而来,并没有带随从。
可是他从门内出来,却站在门前石狮子投射下来的阴影里站定,并没有马上离开。
片刻之后,另外一道影子从那巷子的最深处漂移出来。
之所以说他是飘的,是因为他不仅身形极快,而且脚步落地无声,当真是如鬼魅般悄然出现。
“先生的轻功果然出神入化,连皇后身边的第一高手都没能察觉你的气息。”楚华嘴角扯了一下,语气冷淡,听不出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赞扬还是还是别有居心的讽刺。
那人一身夜色夜行衣,身姿和整个夜色融入一体,整个轮廓都不分明,只在蒙面黑巾之上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目光逼人。
“王爷谬赞,愧不敢当。”那人淡淡的开口,出口的话客气有余,但语气里却是恭谨不足。
他静无波澜的目光落在空旷的巷子口,继而问道,“刚才见到皇后娘娘满意而归,应当恭喜王爷得了一方好助力,成就大业指日可待。”
“哼!”楚华对这样的恭维之言并不领情,冷嗤一声道,“借先生吉言,今夜还得要谢谢你暗中护卫本王走这一趟。”
“职责所在,属下不敢居功。”那人回道,紧跟着话锋一转继续道,“这两日城里不太平,此地不宜久留,属下还是先送王爷回府吧。”
楚华冷着脸瞥他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率先一撩袍角急急的往夜色中行去。
那人飘身过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当真是如一条影子一般,跟着他无声无息的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之间之内,西楚帝京虽然表面上与往常无异,一片繁荣锦绣之姿。
楚融失踪之后一直,御林军和太子府上的暗卫都在马不停蹄的四处寻找,但整整半个月,没有丝毫的线索。
而在这段时间之内,太子妃却再不曾在人前露面,这一点也在朝臣之中引起不小的骚动。
很多人都猜测是太子妃燥郁成疾,闭门养病,但是宫里宫外却都对此避而不谈,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透露出来。
这日清晨,古嬷嬷神色慌张的进了叶阳皇后的寝宫。
叶阳皇后一见她脸色不佳,马上打发了宫女们退下,正色道,“来的这么急,是什么事?”
“娘娘!”古嬷嬷上气不接下气,按着胸口使劲的压下一口气道,“有一个大消息,是大秦宫里头传出来的。”
“怎么?”叶阳皇后一怔,霍的扭头看过去。
这些天秦菁一直音讯全无,虽然后来确定不是大晏人私底下所为,但她心里终究是悬了块石头。
所以此时听到有关大秦方面的消息,下意识的就紧张起来。
“大秦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荣安长公主回朝省亲,回了大秦了!”古嬷嬷道,胸口里憋着一口气,始终不敢轻易吐出来。
“消息可靠吗?”叶阳皇后愣了愣,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不知道,不过十有*。”古嬷嬷回道,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卷递过去,“咱们的密报刚刚收到,刚刚大晏那边也有人询问消息来了说是秦氏皇廷传出来的消息,大晏的太后娘娘十分震怒,要跟咱们确认消息。现在要怎么办?如果她真的回了大秦,大晏人怕是要因为咱们的刻意欺瞒而震怒了,到时候——”
“不可能!”叶阳皇后眉目一厉,果断的否定了这种可能,“她如果真是回了大秦,又何至于在这边一点消息都不露?反而要让老爷子派了人上天入地的找?”
“可是大秦朝中出来的的消息应该也假不了的。”古嬷嬷不解,“如果不是确有其事,秦皇陛下单方面撒下这么个谎,也没有道理啊?”
出嫁的公主,还是和亲到了别国,从来就没有回朝省亲的先例。
“是啊,这个秦宣帝又唱的是哪一出?”叶阳皇后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不管怎样,这个消息不可能是真的,大晏那边你直接回了就行。至于大秦——叫人去查,即使不是真的,也要给本宫查清楚了,这秦宣帝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大秦方面传出秦菁的消息?难道她是已经猜到了自己和大晏人之间的牵连了吗?
叶阳皇后心里略带了几分焦躁,但再转念一想,自始至终她根本一点破绽都没有给对方留下,不由的又暗笑自己多心。
成败在此一举,谁都没有退路。
事到如今,何必自己吓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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