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内侍反应了一会儿才汗涔涔的跟进去,但碍着楚融是主子的强大气场,只敢迈着小碎步在身后跟着。
楚融目不斜视的往里走,旁边趾高气昂跟着绒团儿。
在场的皇子妃们之前在驿馆接风宴上就已经见过了她这个极其通灵的宠物,今日见惯不怪。
几位妃子和皇子却是头次邂逅了这么个东西,都目不转睛的盯着。
纵观整个大殿,这一娃一宠,瞬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只有瞪着斗鸡争的面红耳赤的常栋和齐国公没有在意。
小小的孩子高昂着头颅,雪白的小狐狸,高翘着尾巴,从容镇定的沐浴在无数的视线之下。
向来无意政务心思活泛的二皇子还是忍不住两眼发亮,摸着下巴沉吟道,“这倒真是个好物呢,有意思。”
说完又扯了脖子越过大皇子那桌去跟首席的楚奕搭话,“六弟,你这女儿可不一般呢,收服了这么个野物在身边,也算奇货可居了。”
“小孩子的玩物罢了,二哥也感兴趣?”楚奕侧目与他交换了一眼视线,仍是动作轻缓的饮着杯中热茶汤。
付厉染那混账怎么就是银魂不散呢,先是厚颜无耻的和他抢媳妇,现在还无孔不入的把他闺女收的服服帖帖的。
天知道如果不是楚融对绒团儿护的紧,他当真是早把那碍眼东西做成狐皮围脖了,废物利用了。
楚奕埋头闷闷的喝茶。
楚融走过去,却没回他和秦菁那一桌。
而是熟门熟路,又再一级一级的爬上那九级台阶回了楚明帝面前。
楚明帝听着下头齐国公和常栋掐了半天架,正是精神不济的时候,见她回来,这才重新直起身子坐起来,捏了捏她的小手道,“怎么又回来了?”
楚融仰着头看他一眼,然后回头指了指身边绒团儿,慢吞吞道,“你不开心,我带团子来。”
楚明帝愣了愣,看着眼前孩子明亮而澄澈的一双眼,眼中目光一沉再沉,半天没说一句话。
孩子软软的声音回旋在心底,带来的是一种全新而陌生的感受。
活了几十年了,他这一生,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也是头一次有人会在意他是不是开心快活。
他的母亲是母仪天下的一朝皇后,那是个非常端庄又宽和的女人,可她是天下人之母,可以对天底下的任何一个人和颜悦色慈爱有加,却唯独对他,严格苛刻到近乎无情。
她用最强硬的手段来栽培他教育他,从他有记忆以来,就只知道自己的是一国储君当朝太子,却不能把自己当成她的儿子。
他们母子之间,生而就带了那种隔阂。
有爱,却无情。
后来他在皇朝的风雨中磨砺成长,也慢慢的习惯了这皇室之家的铜墙壁垒。
他的女人和儿子们,敬他、惧他,尊重他。
即使爱,也保持在一个触摸不到的距离。
最无情,不过叶阳敏,从头到尾她给他的唯“漠视”二字而已。
他孤身一人,坐在这普天之下的第一把交椅之上,拥有一切,同时也放弃了一切。
却不想,人之迟暮,居然破天荒的有一个懵懂孩童会这般站在他面前,这般认真的告诉他——
“你不开心!”
楚明帝笑了笑,这一笑,便像是在那张带了二十二年的冰冷面具上裂开一道口子,片片剥离,重新露出里面掩藏的真实血肉一般。
二十二年,从叶阳敏“死”后,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情绪的人。
这一笑,太过突兀,所有人都愣了愣。
齐国公和常侍郎的争执声都戛然而止,全殿上下,所有人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们高居在王座之上的一国帝王。
楚明帝的眼里没有放下任何人,只是抬手摸了摸楚融头顶半长的软软的发,弯身把她抱在了膝头。
旁边一席,叶阳皇后手持杯盏良久未动,面露神思之色。
楚明帝转手把楚融放在旁边榻上,招招手示意身边婢女把他特意留下的玛瑙提子端来。
楚融眼睛一亮,眉开眼笑的接了抱在怀里,欢快的蹬着两条小肥腿,率先扯下一颗塞进嘴里,露出几颗米粒牙,“甜!”
“让人过去看看,这次西北上供的提子还有多少,一会儿让老六给这丫头带回去。”楚明帝看一眼楚融笑眯眯的模样,回头对张惠廷吩咐,又转而摸了摸她的头,“你先坐着,朕要处理点事情。”
“嗯!”楚融吃的满脸汁水,百忙当中抬手一指旁边空着的半张软榻,脆声道,“团子,过来!”
那神情语气落在众人眼里,怎么听怎么都有点似曾相识的味道。
楚奕的反应最快,一向稳健持重的当朝太子噗的当堂喷了一口水——
感情楚融唤他和唤绒团儿,从来都是打的同一个手势!
付厉染,你狠!
绒团儿也是个不怕事儿的,得了小主子的召唤,脚步轻盈一跃就落在楚明帝身侧那半张榻上。
“哎,这——”张惠廷吓了一跳,抱着拂尘急忙就要上前去赶它。
“罢了!”楚明帝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
张惠廷张了张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垂首退下恭谨的站回去。
绒团儿在那榻上闲庭信步,左右转了两圈之后选了个比较好的位置,把身子团成一团儿开始闭目养神。
“父皇,这孩子被娇宠惯了,您可别再惯着他了。”强压下心里的不平情绪,这边楚奕开始作势出来打圆场。
“女娃娃嘛,养的娇贵点也不吃亏。”楚明帝道。
楚奕于是也就不再说什么。
而秦菁看着高坐在上眉开眼笑的楚融却是难得露出几分沉思的表情来。
楚奕喝茶的时候略一垂眸扫过去,不解道,“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丫头今天的表现有点反常吗?”秦菁的目光落在楚融身上没动,摸过桌上茶碗呷了一口。
楚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突然也有所悟,“也是,除了对你,我还从来没见她和谁这么主动亲近的。”
“是啊!”秦菁若有所思的长叹一声,回头看了看,没见到旋舞,也就只能暂时作罢。
楚明帝安置好了楚融,常栋和齐国公也终于暂缓争执,想着方才失态的事情各自心虚的垂眸不语。
之前跟着楚融一并进来的内侍回过神来,急忙道,“陛下,常家小姐来了,在殿外求见。”
“请进来吧!”楚明帝随口道,说着已经恢复了那张冷漠的面孔看向殿中并肩跪着的常栋和齐国公两人,冷冰冰道,“二位爱卿的口水官司打完了?”
“殿前失仪,微臣有罪。”两人惶恐,急忙磕头请罪。
“你们也都不是第一天为官了,宫里宫外的规矩还用朕再来给你们说一遍吗?好在今日只是朕的家宴,朕念在你们各自都经丧子之痛有情可原,就不追究了。回头自己去领罚,每人罚奉半年,以作小惩大诫!”楚明帝道,一抬手,张惠廷就马上会意,递了碗茶上来给他润喉。
“是,微臣遵旨。”齐国公和常栋各自应道。
楚明帝垂眸呷了口茶,说话间外头常芷馨已经被内侍领着走了进来。
她低垂着眉眼,半分也不敢逾矩,完全是一幅大家闺秀出门在外的严谨之态,莲步轻移走到她父亲常栋身边跪地给众人见礼。
“臣女芷馨,参见皇上、皇后,给各位贵人请安!”
“嗯,平身吧!”楚明帝淡淡的应了声。
不过楚明帝虽然免了她的礼数,但常栋和齐国公都还跪着,常芷馨却也是没办法自己起来的,于是只就干应了声,还是端端正正的垂眸跪在那里。
楚明帝喝一口茶,又略略靠到旁边软榻的扶手上,开口道,“方才你们之间的争执,朕也已经听了个大概出来,事关两位公子的事,朕不是已经交由老八去审了吗?你们两家这么迫不及待的闹上殿来,是怕那孩子会处事不公吗?”
“臣不敢!”齐国公马上接口道,“陛下,咱们祖宗的规矩臣是知道的,关于犬子的死,臣虽然心中不忿,也断不敢如此罔顾君臣法度闹到这宫里来,今日实在是常侍郎他找上门去强拉而来,情非得已。”
今日之事,本来就是常栋上门生事。
但无可否认,齐国公面色虽然多有愧色,但他确乎也是极愿意配合常家人来演这一场戏的,否则以他国公府的守卫,大可以将常栋拒之门外,直接不予理会。可他非但放了常栋进他的家门,还跟着他入宫到楚明帝这里来大闹一场。
常家人正在急怒攻心方寸大乱的时候也许一时还察觉不到,但在场的绝大多数局外人却都能够一眼洞穿。
正是因为看出来两家各怀鬼胎水火不容的架势,所以便没有人插嘴进来,都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默然看着。
“你——”常栋怒目圆瞪,马上就要辩驳。
常芷馨暗暗拉了一把他的袖子,示意他冷静。
“陛下,可否容臣女说几句话?”她自己在地上叩了个头。
荣妃记恨着常家人,不等楚明帝开口已经冷嘲热讽道,“常小姐,陛下是在和您父亲还有齐国公议事,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就这么贸然插话进来,自己觉得合适吗?”
常芷馨倒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出来给她编排软钉子,一时语塞,回头看了荣飞一眼可怜巴巴道,“娘娘——”
“哼!”荣妃姿态倨傲,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连一个白眼都没有给她,只是脊背笔直的优雅喝茶,一边慢慢道,“常大学士可谓当朝大儒,这家教果然是非同一般呢。”
她就只有成渝公主一个女儿,将女人看的很重。
即使广泰公主和常家人算计吴子川不曾得手,也足够她不依不饶的记恨上一辈子了。
“娘——”吴氏想到牵扯在内的纪良妃,心里一堵,把手里酒杯往桌上一搁就要发难,四皇子马上一个冷眼横过去,制止了她。
然后立刻就听到常栋怒不可遏的一声咆哮,“娘娘,我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有目共睹,今日他尚且尸骨未寒停灵家中,您就要这样侮辱他吗?”
“常侍郎这是在质问本宫?”荣妃目光一愣,笑的讽刺,也不等常栋回答就又继续说道,“本宫这人就是不会拐弯抹角有一句说一句,就是看在常大学士忠君爱国的份上,今儿个我便替陛下再告诫常侍郎你们父女一句话——正是为了常大学士的百年清誉,你们常家人此后的一言一行就更要慎之又慎,省的常大学士身后晚节不保。”
“你——”常栋耳红脖子粗,羞愤之下几乎就要上去和她拼命。
叶阳皇后见势不妙,故意把手里茶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搁,沉声道,“荣妃,常大学士是当朝大儒,他的对错功过自有皇上论断,你我深宫妇人,就少说两句吧。”
朝中无人不知,这叶阳皇后的手从来就不安分于只掌后宫事物。
“皇后娘娘真是贤惠啊,真不愧为我西楚国母。”不过荣妃也有分寸,不会当着楚明帝的面做的太过分,当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就不再赘言。
她的话中有话,人人都懂。
叶阳皇后面色如常的重新端起茶碗细细品茶,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常芷馨尴尬的跪在当中,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把方才的谈话继续下去,却是成渝公主温和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的,这里一不是公堂,二不是朝堂,既然父皇把二位大人传到此处叙话,本来也就是体谅二位大人丧失至亲的心情,而非要追究他们的失仪之罪,常小姐既然有话,让她说了就是,您说是不是啊父皇?”
常芷馨诧异的看成渝公主,断不会信她是真的好心。
她却不明白,那日广泰公主明明没有把她拉下水,这成渝公主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秦菁在旁边看着,更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
在皇室之家成长起来的女子,他们对识人辨物自有一套自己的本事,否则在这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的宫闱争斗中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常芷馨以为她已经把自己撇干净了,却不想,只那日她出现在成渝公主府上,先是情绪激动的据理力争后又心虚的一语不发,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
楚明帝看了女儿一眼,他今天的心情确乎很好,竟然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你们两家的案子,回头自然还是老八去审,不过今日既然你们找到朕的面前来了,有什么话也就一次说了吧。”
“谢陛下!”常芷馨谢恩,却因为成渝公主不怀好意的解围而心生忐忑。
她跪在那里,攥了攥手心准备陈情,却一抬头看见坐在楚明帝身边眉飞色舞的楚融,一张脸上的表情马上僵住,脸色铁青的怔在那里。
楚融欢快的甩着小短腿已经把一串提子揪下了大半,碰见她的目光看过去,像是不经意的又是咧嘴一乐。
方才在门口她死撑着没有跪这个死孩子,转眼之间竟就是不得不以这种姿态匍匐在她脚下?
常芷馨七窍生烟,气的脸都青了。
秦菁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难不成刚才楚融出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了?
她这边正在百思不解的时候,出去绕了好大一圈的楚临终于姗姗归来,低调的摸回自己的桌子后头若无其事的坐下。
殿中常芷馨收拾了散乱的情绪开始陈情,“臣女的父亲莽撞,臣女代他向陛下请罪。可是父亲他今日之举也是无奈之举,这几日加中接二连三的出事,祖父遭遇不测,父亲他已经是伤心欲绝,连着几日精神恍惚,偏偏今早就得了我三哥在狱中离世的消息。陛下也为人子为人父,应当会体谅我父此时的心情的是不是?”
她说着,就落下泪来,“纵使子女再多过错,也是亲骨肉,所以在听到哥哥死讯的时候,父亲他才会当场失控,去打扰了国公爷又冒犯了陛下。”
齐国公面色不动如山,目不斜视的听着,最后叹息着一声冷笑,“常侍郎好福气,养了这么个才思敏捷又伶牙俐齿的千金。”
他是当朝重臣功勋世家的掌舵者,定力非比寻常,之前可以为了把事情闹起来而和常栋当着圣驾之前互相攻击,却断不能自贬身价和常芷馨一个黄毛丫头去争辩。
换而言之,这常芷馨似乎也是提前做了两手准备而来。
要么就是算准了齐国公再大能耐,但是碍着面子,在她面前也无法发挥;要么,就是为了故意激怒齐国公,好让他当众失态为人耻笑。
但很显然,齐国公并不上当。
“国公爷谬赞,小女子受之有愧。”常芷馨道,姿态恭谨谦虚,却也不卑不亢。
“你父亲丧夫丧子悲痛欲绝,似乎怎么都有情可原,本官也不是那小家子气的人,看在常大小姐的面子上,我不追究他今日带人横闯我府上的无礼行径也就是了。”齐国公道,语气随意而大度,却又暗地里把常栋的罪名追究了一遍。
常栋吹胡子瞪眼。
“谢谢国公爷宽宏。”常芷馨有些僵硬的急忙道,没有让他接茬。
“常小姐先别忙谢,咱们一码归一码,虽然令兄已经亡故,可咱们压在京兆府的那件案子我却是半步也不会让的。”齐国公深吸一口气,强硬说道。
即使常海林死了,也休想息事宁人,这个罪名定然是要他背下。
这样便是断了私了的希望,其实从一开始,秦菁把事情捅出来的时候起,这事儿已经没了私了的可能。
“这是当然。”常芷馨讪讪的笑着,转而又对楚明帝道,“陛下明鉴,虽然有人指认我哥哥行凶,可诚如陛下所知,那日和哥哥他们一同赴宴的有二十余人,时间又是在夜里。臣女不敢替哥哥强辩什么,可是能否恳请陛下,等到京兆府衙门正式过堂断案了之后再定我哥哥的罪名?”
常芷馨道,言辞恳切,说着一个响头重重叩在地上。
她心里很清楚,只要现在先认定了她常家人一条杀人的罪名,那么此时与楚明帝说话的时候,他们就会马上处于先天的劣势。
但她也够聪明,知道强词夺理势必引人反感,还有可能激怒齐国公,让对她常家不满的人群起而攻之。
所以就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只要常海林还没定罪,楚明帝就不能对他们常家表现出偏见。
楚明帝略一沉吟,然后点头,抬手招呼了楚临一声道,“交给你的两件案子用点心,该过堂的就早点过堂,非得要苦主都找上门来跟朕讨要公道吗?”
“是,父皇,儿臣一定加紧查办。”楚临恭敬道,他的态度一向都恭敬有加,让人想要当面责备都无从开口,但回头真要办起事来就正好和这个一本正经的保证背道而驰,极为不靠谱。
“陛下,那我祖父的事——”常芷馨咬着下唇,小心翼翼的试着道,说话间便像是沉痛的落下泪来。
这几天京中传的沸沸扬扬,都觉得常文山的死和齐国公赵家有关,这其中当然不乏她刻意让人散播的口风出去。
可以说,如果在常海林的事情上齐国公的苦主,那么紧跟着常文山这一出闹出来,两家就变成了半斤八两,同样沦为同僚们茶余饭后非议的笑料。
齐国公冷哼一声,双目微合,拢着袖子端正的跪好就不再说话。
这时旋舞才蹑手蹑脚的从侧门溜进来。
秦菁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旋舞发现常芷馨在这里,先是咬着唇狠狠的瞪了眼她的背影,然后凑过来在秦菁耳边把之前那事的经过大致的说了。
秦菁心头一跳,有一瞬间几乎全身的血液凝固,几乎就要当场爆发。
常芷馨居然会把主意打到楚融的身上?彼此之间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有,她居然就能狠下心肠来对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下毒手?
她手里端着茶盏,面沉如水,一语不发,却凭空散发出一种凛冽而冰冷的气息,束束如刀带着凛冽的杀气四面升腾。
楚奕本来正在想别的事情,并没有在意这边旋舞和她嘀咕了什么,这会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意一惊,不由的皱眉回过头来,轻声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秦菁猛地回过神来,扯了下嘴角却没能笑出来,“这里说话不方便,等回去我再同你细说,不用管我。”
楚奕总觉得她的神色不对,担忧的握了握她的手,目光里带着询问。
秦菁知道,她现在如果对他道出实情,只怕他立刻就会发难,甚至不会让常氏母女活着走出宫门。
但那样一来,在叶阳皇后和楚华等人之前就相当于打了张明牌出来,与大局不利。
心里略一权衡,秦菁却是移开目光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最末一桌楚临的那一席道,“你绝不觉得八殿下太过孩子脾气了?”
楚奕知道她话里有话,便是闲闲的往后一靠,打趣道,“能像他这样活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
“那是你这做哥哥的太不懂得照顾他了,皇室之家,你对他太过包容反而是害了他不是吗?”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楚奕等着她的后话,她一笑之后,却再不肯多说一个字,转身重新招呼了旋舞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两句话。
旋舞听着,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抬眸看了眼楚临那里,目光犹豫。
楚临那里本来就端着个酒杯提着酒壶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瞥,见她一眼扫过去,不由的坐直了身子。
但旋舞的目光却未在那里多留,只略略一蹭就对秦菁福了福悄悄后退,不甚情愿的绕了个圈摸到对面荣妃身边给她递了几句话。
彼时殿中常芷馨正巧舌如簧的在极力发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赵、常两家人身上,倒是没人在意旋舞的行踪。
荣妃听着她的话,目光乱飞,一会儿狐疑的看秦菁,一会儿审视的看楚临,再一会儿带了几分冷风剜一眼跪在当中全然无所察的常芷馨。
最后,她似是思忖了一下,然后隔着大殿对秦菁略一颔首。
旋舞无声无息的又悄悄从她身边退走,楚临被这些人乱七八糟漫天乱飞的目光看头皮发麻,直觉上开始有种不安的预感,提着酒壶半天忘了给自己斟酒。
楚奕也是胃口被人吊着,猫爪子挠的一样做不安稳。
只不过他在人前要摆谱,不好撒泼耍赖,只能偷偷在桌子底下一个劲儿的勾秦菁的手指,讨好道,“你让旋舞跟荣妃说了什么?”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秦菁似笑非笑的瞧了眼跪在当前从容和楚明帝应答的常芷馨,目光冷的让人心里发寒。
楚奕觉得她今日这情况着实不对,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正色道,“她又招惹你了?”
秦菁抿着唇不肯答,自顾低头喝了口茶才道,“殿下不觉得常家的案子已经拖的太久了吗?您是不是应当体谅人家苦主们的心情,多督促八殿下早点把案子结了?”
楚临只是躲清闲罢了,脑子却很活络,绝不是个草包皇子。
楚奕见她实在不肯明说,索性也就不再追问,无奈的出一口气,突然正色对楚明帝道,“父皇,这两件案子都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而且又关乎当朝一等功勋世家的齐国公府和当朝大儒的常家,老八那里,你确乎是该给他定个明确的破案期限了,三天之内,是不是至少得把这两桩案子了结一桩?”
“六哥!”楚临一惊,不明白楚奕为什么突然找上他的事,面带乞求的一个劲背着楚明帝给他使眼色。
楚奕视而不见,反而更加语重心长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道,“京兆府的邱大人在任十余年,是个断案的老手,八弟不妨去和他多走动走动或许对你会有帮助。还有天牢那边,该审的该问都尽早。”
邱大人掌管京兆府,十年间经手的官司无数,在刑讯方面也是个经验十足的老手。
楚奕先提他,再提暂押天牢广泰公主和纪良妃——
难道是要楚临去对广泰公主用刑?
广泰公主现在虽然口风极严,但万一——
常芷馨脸色白了白,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常文山的死可以尽早定案,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边常芷馨的心思正在千回百转,那里齐国公已近转而对楚临一揖,诚恳道,“殿下,犬子的案子就劳您费心了。”
常栋也急忙道,“家父冤死,死不瞑目,我常家也摆脱殿下了。”
“两位大人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楚临心不在焉的应着,心里却没太当回事。
横竖他到时候审不出接过来,楚明帝也不能把他做凶手杀了抵罪。
这样一来,大闹一场之后似乎马上就要雨过天晴了。
荣妃端着酒杯笑吟吟道,“陛下,既然他们两家能互相体谅,今日这事儿就当一场笑话,就散了吧。”
“嗯!”楚明帝颔首,吩咐内侍道,“去添两张桌子,给两位爱卿斟酒,压压惊吧。”
“是,陛下!”张惠廷领命,挥手下去。
不多时内侍就在末位又添了三张桌子,楚明帝象征性的赐了两人一杯酒,这事儿便算是揭过了,刚要宣布撤席,荣妃便又笑道,“陛下,您一向都是赏罚分明的,今日齐国公和常侍郎大闹宫门您罚了俸禄,可是常小姐一介女流却有如此胆识,当着圣驾为父亲陈情,替家中枉死的祖父讨要公道,你是不是该赏她点什么?”
荣妃对常家人的敌意,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现在突然替常芷馨讨赏明显的不怀好意。
尤其是常芷馨,虽然荣妃的目光没往她身上移,她还是觉得如芒在背,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跪下去推辞,“臣女所为,都是为人孙。为人女的本分,不敢求赏,谢娘娘抬爱。”
对于这个常家的女儿,楚明帝本来是没有多少兴趣搭理的。
荣妃却是不依不饶的笑道,“陛下您瞧,这常小姐的确是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虽然她懂事儿,可您若不赏,倒是显得咱们皇家小气了。”
“陛——”常芷馨极力的想要挽回。
楚明帝思忖片刻,却是懒懒的抬手打断她,扭头对荣妃道,“既然是荣妃你的意思要为常家小姐讨赏,你就由你来说吧,该赏她点什么。”
荣妃眼珠子转了转,捏着手里帕子像是在费心的思索,半晌,突然眼睛一亮。
常芷馨背上冷汗直流,紧张的看着她,想要再开口推拒已经不能——
皇家的赏赐,你推一次,那是识趣守礼,推的多了那就是不识抬举。
荣妃笑的欢畅,似乎十分雀跃的模样道,“常小姐知书达理文采斐然,又常有才女之名,今日更有大殿之上替父陈情的仁孝之举,这样德行的好女子,又是出自常大学士那样家学渊博的大儒之家,臣妾是自己没有儿子遗憾的很,这便擅做主张出个主意,陛下便替她指一门婚,将她纳做咱们皇家的媳妇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之前楚明帝的确是有意将常芷馨指给楚奕做太子妃的,只是计划并没成形就先夭折。
不过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的旨意颁布,这事儿倒也没给常芷馨和常家的面子带来什么损伤。
这会儿太子妃之位已经有人在坐,荣妃这般旧事重提莫非是想她做妾?
常芷馨心里一怒,紧跟着又是一羞,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瞟楚奕。
楚奕容貌出众,才思敏觉,又是深得楚明帝宠爱的皇朝太子,若说失去太子正妃之位,她的确是不甘心的,可是他那样身份地位的人,即使做一个侧妃,也是前途无量。
常芷馨心乱如麻,思绪千回百转之间却全然忘了荣妃和她常家可是有仇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在楚奕和秦菁之间来来回回的转悠,只有叶阳皇后看在眼里无声无息的冷笑。
方才秦菁让旋舞在荣妃之间走的那一场官司别人没注意,她和楚明帝两个却都看的清清楚楚。
大秦是荣安长公主那是个什么人?她是半分也不信,她会和自己过不去。
即使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须得要整死常芷馨,也断不会把这么个女人请回家去再弄死。
这个时候看着秦菁,她突然就有了种看知音的感觉——
这个女人,够狠辣,够手段,哪里是一般的后宅女子所能匹敌的。
叶阳皇后事不关己的别开眼,安静饮茶。
楚明帝抿唇沉默,半晌没有表态。
楚奕和秦菁更加泰然,夫妻俩迎着万众瞩目的目光,和他们女儿之前的做法一样,从容淡定的享受。
荣妃明知道众人误会了却也不点破,反而脸上笑容更深的对常栋道,“不知道常侍郎意下如何?你觉得本宫这个提议可取吗?”
常家刚失了常文山,那就是塌了顶梁柱,此时若是能让常芷馨攀上皇亲,马上又是风光如前,甚至更进一步。
常栋心里难掩激动,面上却是极力保持冷静,恭敬道,“微臣不敢,一切全凭陛下和娘娘做主。”
齐国公从心底里也不信楚奕会纳常家的女儿,此时却是难免狐疑,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荣妃又看常芷馨,“常小姐,这是你的婚姻大事,你父亲大约是不想贸然替你做主,您觉得呢?”
起初为妾的耻辱感一经冲散,常芷馨此时心境便马上被一种强烈而执着的欲念充满,她娇羞无限的垂下头,小声道,“全凭陛下和娘娘做主。”
“陛下您看,臣妾投石问路,都帮您打探好了,既然常小姐和常侍郎都没意见,现在就只等您做主了。”荣妃眉开眼笑,就好像取媳妇的是她自己的儿子一般。
楚临私底下和秦菁有过接触,他更不信秦菁会主动往楚奕房里塞人,直觉上,他肯定那女人是有阴招,在暗地里盘算什么。
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他本来是想极力的忍着不要掺和,但终究还是没能抗争过强大的好奇心,笑嘻嘻的对荣妃一抬眉毛讨好道,“娘娘,您这保媒牵线的确是做的善事喜事,可是眼下六哥和六嫂才刚新婚,您是不是有点心急了?”
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其他人不说,心里都也早就是这么想着的了。
秦菁的身份显贵,虽然说一国储君的楚奕妻妾成群是在情理之中,但眼下却不是时候。
楚临无疑是把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给提出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耐不住的蠢蠢欲动,热烈的彼此交汇碰撞不休。
荣妃看着楚临,表情却是越发和善可亲的笑道,“傻小子,我什么时候说要搅和你六哥夫妻之间的情分了,我说的是你!”
“噗!”楚临刚刚含进嘴里的一口酒蓦的喷出。
他什么也没想,却在那一瞬间飞快的心一横做了个决定——
马上出宫去审常家的案子,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把这常家人罪证给搜集齐全了,将他们全体入狱流放,一辈子不要在他面前露面!
审!必须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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