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菁命人抄了近路,从福运茶楼的后巷出来就直接折返皇宫。殢殩獍晓
她惯常出宫走的都是西华门,今日为了就付颜璟轩兄妹,却是破例让苏沐领队直接取道南华门进宫。

颜璟轩方面因为排场太大,少不得在脚程上要慢些,所以他们虽然晚走一步,时间上也刚刚好——

正赶着西楚使节的仪仗过来,这边秦菁的车驾也刚刚抵达宫门。

秦菁的车驾秦洛自是认得,此时偏巧不巧的赶在一块儿,秦洛也不敢怠慢他,忙是对身边颜璟轩致歉,打马上前相迎。

“是皇姐在车里吗?”秦洛道,高坐在马背上对苏沐开口。

自从上回在秦菁手里吃了亏,他近来无不是绕着她走,即便是不得已之下撞见了,也本分的很。

“正是!”苏沐道,跃下马背对他施了一礼。

双方的仪仗在宫门外狭路相逢,正是形成对垒之势,必须有一方先让才能顺利进出。

苏沐只做不知的扭头看了眼秦宣后面跟着的那队人马,道:“殿下您这是——”

这种场合,怎么都应该是秦菁主动避让。

秦洛深吸一口气,打马上前,对着马车恭敬的拱手一礼道:“臣弟拜见皇姐!”

得了他的话秦菁方才让灵歌开了门,嘴角带了丝笑容自车厢内探出半个身子道:“原来是二皇弟,有事吗?”

“皇姐是刚从宫外回来吗?”秦洛道,脸上也陪了丝笑,态度恭谨。

“是啊,皇祖母近来身子不爽利,本宫替着她去灵隐寺还愿了。”秦菁道,说话间这才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瞧了眼他身后跟着的那一队声势浩大的仪仗道:“嗯?是西楚的使臣到了吗?本宫以为还得过两日呢。”

“是!”秦洛道,见她一直不松口让行,心里便有些急了。

颜璟轩本就是个精明强干的主儿,远远见着秦洛这里僵持不下,心觉有异,于是就对随行的官员吩咐过,亲自打马上来。

“太子殿下,是有什么事吗?”颜璟轩道,只略一侧目便是一眼扫见马车里的秦菁。

这样阳光大好的天光之下,女子白皙的脸颊上映射出一种近乎瓷器般精致美好的色泽,眉眼清丽,气质高雅。

虽然此时她的唇角带了笑,不似那日祈宁初见时候的冷漠和疏离,但颜璟轩也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这个女子,出现在这里,乘坐着皇家仪仗护卫的马车,那么她是——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诚如秦菁所料,他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只在瞬间就已经将那种所谓旧相识的表情掩饰的彻底。

“哦,颜世子,这位是我皇姐,荣安长公主!”秦洛急忙道。

“殿下万安,臣下见过荣安长公主!”颜璟轩礼貌拱手,施了一礼。

“尊使大人不必拘礼。”秦菁淡然一笑,同样礼貌的点头回应。

秦宣继而转向秦菁,“皇姐,翔阳侯世子是此次奉楚皇陛下之命前来我云都呈送国书的使节,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当然!”秦菁微微颔首,“翔阳侯大名本宫久仰,却不知道今日远道而来的西楚使臣会是颜世子。”

“殿下谬赞,臣下替家父愧领!”颜璟轩的眼角染了笑,举止优雅的冲她点点头,同时不动声色的将秦菁从上到下又打量一遍。

这个女子,就是秦景帝嫡出的女儿荣安长公主?

他只素闻此女与一般闺阁女子不同,精通骑射之术,现在看来却远不是那么简单的。

祈宁那个地方离着云都是在千里之外,而且又是处在两国交界的敏感地带,近来双方关系吃紧,她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祈宁境内绝对不是偶然,一定另有目的。

大秦的征西大将军是新近提拔上去的萧家人,萧氏在后位那么多年,都不见萧家人掌权,偏偏现在会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萧羽——

难道是?

颜璟轩心中飞快将整个事件串联起来的同时不由的暗暗惊诧,双方正在寒暄的时候,后面颜汐已经等不得了,打马追上来两步,不满道:“大哥,怎么停了啊?”

大约是翔阳侯晚年得此爱女,一直对她如珍如宝护着的缘故,这女子即使出门在外也十分随性。

此时她心中不满,便是鼓了嘴上来扯颜璟轩的袖子,继而目光稍稍一转便看到马车上的秦菁。

“你——”下一刻,颜汐的眼睛就瞪得老大。

马车内的灵歌和旋舞不由的一阵紧张,秦菁却抢先一步打断她的话,不慌不忙的微微一笑,对颜璟轩道:“想来这位应该就是侯爷的掌上明珠,颜大小姐了吧?”

“不敢,正是舍妹!”颜璟轩优雅一笑,像是兄妹情深般一把将颜汐落在他袖口上的那只手包在掌中用力握了握。

“颜儿!”他脸上笑意十分自然,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颜汐道:“这位是大秦的荣安公主,初次见面,怎么不叫人呢?”

他笑的温文尔雅,不留半丝破绽。

颜汐虽然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但他们兄妹间的感情本来就好,她又怎会不明白自己兄长动作间的暗示。

“哦!”猛地回过神来,颜汐急忙扯出一个笑容对秦菁道:“小女颜汐,见过殿下!”

“颜大小姐免礼!”秦菁回她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道:“颜大小姐这性子,与我四皇妹倒是颇有几分相似的,回头晚间宴上,本宫引荐你们认识。”

颜汐一时还处在再次见到她的震惊当中回不过神来,颜璟轩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接口道:“舍妹顽劣,初来贵国宫中怕是还有许多礼节不省得,回头还要请殿下多多包含。”

“不会啊,颜小姐这般性子在本宫看来却是极好的!”秦菁笑笑,抬手遮着太阳粗略估算了一下时辰,转头看向秦洛道,“皇弟不是还要引众位尊使进宫觐见父皇吗?本宫就不耽搁你们了。”

言罢,她再抬手招呼了苏沐,吩咐道:“皇弟他们还有正事要办,我们等一等,让他们先行吧。”

“是!”苏沐领命,谁都没看,只就重新翻上马背,指挥着车驾暂且后退,在旁边的空地上等候。

“得殿下礼让,不胜感激,臣下这便先行一步,来日有机会再向殿下当面致谢。”颜璟轩并未与她过分推脱,道谢之后便旁若无人的随着秦洛一并进了宫门。

秦菁退回车里,灵歌和旋舞将窗帘掀开一角趴在窗口往外张望。

半晌之后,等着那队仪仗全部进去之后,旋舞才感慨着一声长叹,重新坐回车里道:“早前就听公子说过,颜家的这位世子爷,今日一见,当真仪态不凡,是个人物呢!”

“嗯?”秦菁一愣,略有几分诧异的抬眸看他,“羽表兄之前也有提到过这个人吗?”

“啊?”旋舞一惊,眼神慌乱的四下飘了飘,一时却没有回答。

灵歌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情绪,然后落落大方的笑着接口借口解释道:“公子心里一直惦记着二老爷的事,所以对朝中动向一直都有注意,再加上祈宁那个地方与西楚人接触的多,偶有时候也就顺带着问一些西楚方面的事。”

萧羽重回朝堂的野心从来就没有对她隐瞒过,这倒真是他会做的事。

“这样就好办的多了!”秦菁思忖着沉吟一声,继而庄重了神色对灵歌道:“回去你马上休书一封快马加鞭送给表哥,让他帮忙看看,能不能尽快查明颜璟轩此次前来云都的真正意图。”

“嗯,回去我便准备飞鸽传书!”灵歌道,转念一想又微蹙了眉头道:“他这次过来不是代替楚皇陛下递和书的吗?怎么公主怀疑他此次前来的目的并不单纯?”

“说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这事儿——怕是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秦菁咬了下下唇,“不管怎么样,先让表兄那边试着查一查吧!”

“是!”灵歌点头应下。

秦菁的想法与白奕显然是一样的,即使楚明帝再怎么器重颜璟轩,但两国之间的事非同小可,他朝中有多少德高望重的老臣不用,为什么偏就选了颜璟轩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前来?

这——

太不同寻常了。

灵歌回了乾和宫就遵照秦菁的吩咐写了简信给萧羽飞鸽传书。

秦菁这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选了衣服首饰,又叫了墨荷和晴云两个进来伺候着梳妆。

若在以往,这样的场合她是可去可不去的,但是如今形势与以往不同,既然是和景帝完全的对立起来,那么以后但凡有景帝出现的地方她都断不能缺席的,尤其是这种和政治有关的大场面,她必须随时提醒景帝,让他不能忘了她的存在。

按照宫里的惯例,接风宴开席的时间仍是设在戌时。

而夏日里贪图个凉爽,地点就在御花园。

申时过半,秦菁宫中便已准备停当,横竖她在寝宫也无事可做,再又因为不知道白奕到底什么时候到,索性也就早早出发,带了婢女们过去。

不同于当年付厉染到访时候的狂肆傲慢,颜璟轩却很是个温吞守礼的周全个性。

大约是为了不让景帝等,秦菁去时他们兄妹等人也是早早的到了,正在御花园中随意走动着赏景。

如秦菁所见他们兄妹的感情的确是十分要好,颜汐是个好动又活泛的脾气,蹦蹦跳跳的四下里张望,而她走到哪里都要提前拽了颜璟轩的袖子过去,绝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颜璟轩当真就是那么好脾气的由着她,亦步亦趋,沿途站在花圃中间的小径上看着她四处穿梭在花丛假山中走来走去。

秦菁远远的看着他们兄妹,就径自走了过去。

彼时颜汐正围着一片假山群左转右转,在寻找其中出路。

颜璟轩负手站在稍远的一处小径上,眉目之间带着淡淡的笑,远远的看着她。

“你们兄妹的感情像是很好的样子!”秦菁举步走过去,没有半分主动搭讪时候的尴尬,对他微笑了一下。

有人走近,颜璟轩一时不察,回头过来见到是她,便是微微一笑:“这次见面,殿下对臣下的态度像是和蔼不少?”

秦菁本身就并不是个很热情的人,如非必要,她并不喜欢与陌生人太多交集,所以那日在祈宁遇见他们兄妹时态度就有些冷冰冰的。

诚然颜璟轩此言也不就是个翻旧账的意思,于是秦菁也就顺着他的话茬接下话来,调侃道:“颜世子今日的身份也与那日不同,本宫这个人势利得很呢。”

显然,颜璟轩并未想到她会与自己玩笑,诧异之余忽而朗声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仍是一派儒雅俊秀的大家公子气度,笑过之后,脸上表情也跟着柔和不少,少了些两国邦交那样的形式化。

“是么?不过殿下这话倒是让臣下甚觉惶恐。”颜璟轩道,言辞之间是个试探的意思。

“是啊,本宫这样的人,世子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秦菁能够听明白他的戒备之意,于是也就不在其上绕弯子,只就感慨着移开目光。

颜璟轩听到她语气中的怅惘,不觉微微敛了眸光,侧目看她,却发现秦菁的脸上并无真的悲戚或是感伤之意。

他心下狐疑,紧跟着恍惚了一下,忽而觉得眼前这个女子让人很难看的明白。

秦菁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那种深刻的眸光,于是移开话题,抬头去看假山丛中穿梭着的颜汐道:“令妹这般性格,天真烂漫,真是可爱的紧。”

提及妹妹,颜璟轩眼中目光又奇迹般的转柔,微微叹了口气道:“她是被我母亲宠坏了,眼下看着是活泼高兴,只是总就这般长不大的样子,也真让人头疼。”

他这话听着像是没头没脑,不过因为提前得了白奕的提点,秦菁却是心领神会。

“前些日子本宫偶然听闻,似是你西楚皇室的两位殿下都有意求娶颜大小姐为正妃。”秦菁抿抿唇,仍是淡淡开口道,“颜世子是怕她适应不了皇室之间那般尔虞我诈的生活吗?”

似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问题,颜璟轩微愣,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再度扭头看她。

“本宫冒昧,说这话似是唐突了些!”秦菁不解他眼中这种意味不明的神色,于是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世子不会是怪本宫多事吧?”

“没——”颜璟轩这才察觉自己失态,急忙收摄心神。

他的反应极快,秦菁还是敏锐的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刻意的闪躲。

秦菁心下狐疑,本能的警觉起来,刚要开口追问,正好颜汐笑嘻嘻的提着裙子从那花圃后面绕过来,一把抱住了颜璟轩的胳膊,声音清脆道:“大哥,你们在说什么?”

颜璟轩宠溺的屈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叱道:“不许没规矩,还不给长公主见礼?”

颜汐转着眼睛抬眸看了眼秦菁,然后才是松开颜璟轩的胳膊,慢慢走上前来对着秦菁屈膝拜下:“臣女颜汐,见过殿下。”

“远来是客,颜大小姐不必拘礼。”秦菁颔首,略微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谢谢殿下!”颜汐谨小慎微的回应,又再退回颜璟轩身边的时候就破天荒的安静下来,紧靠着他不再聒噪。

颜璟轩侧目摸摸她的头,轻声道:“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下,我跟公主殿下说两句话!”

“哦!”颜汐偷瞄了秦菁一眼,然后一步步的往旁边挪开。

颜璟轩一直目送她走远了才自远处收回目光,眼中神色竟是十分诚恳的开口对秦菁道:“方才,多谢殿下对我妹妹的关心。”

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的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又重新开口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来:“只是我父亲年岁大了,膝下就只颜儿一个女儿,一定不舍得将她嫁到京都去的。”

颜氏的家务事,实在是犯不着对她来交代的,而颜璟轩此刻的神情语气都十分的认真不掺假——

他是在向她暗指颜玮的态度,更或者是借由此事向她透露了西楚将来的政局走势么?

如果翔阳侯拒绝了皇室的联姻,无论是楚太子还是七皇子就都不可能得到他明面上的支持。

所以,颜璟轩要对她说的就是这些吗?

可是——

这是他西楚的家务事,与她何干?

秦菁心下正在困惑,颜璟轩却已经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礼貌的颔首,转身离开。

看颜璟轩的样子并不像是有什么恶意,可——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菁一时间有些失神,原地缓了半天,再抬头时那小径尽头早已经隐没了颜璟轩的身影,却是灵歌上来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道:“公主,四公子到了。”

秦菁猛地回过神来,循着她的目光往另一侧的花园里看去,果然就是一眼从人群里看到白奕款步而来的挺拔的身影。

因为花园里的人太多,白奕一时还没能看见她。

秦菁看他皱着眉左顾右盼的样子不禁莞尔,回头对灵歌几个吩咐道:“你们自己玩去吧,不用跟着了。”

“是!”几个婢女也不多言,得体的见了礼就转身往旁边的小径退下,迎面却正好是颜汐又提了裙子飞快的跑过来。

“颜大小姐?”灵歌狐疑的开口,“您——”

“我——我找长公主!”颜汐扬起脸来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找我?”秦菁循声看来也颇为奇怪。

“嗯!”颜汐露齿一笑,还是略有几分拘谨的一步步挪过来,然后就微垂了眼眸站在秦菁面前不说话。

秦菁等了片刻,见她一直不言不语就明白过来,抬头对等在那里的灵歌等人摆摆手道:“你们先去吧,本宫和颜大小姐一块儿走走!”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空当,那边白奕也已经注意到她。

秦菁回头远远的对他摇头示意,白奕便也没有多言,自己先行往旁边的园子里去了。

这边颜汐一直没说话,待到灵歌等人走远了,也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菁不禁莞尔,笑了笑道:“人我都支开了,颜大小姐有话但讲无妨。”

“那个——”颜汐闻言,这才抬起头,她少女的眼神有种异样明亮纯澈的光彩,映着这样清幽的夜色,真就有种天上星辰那般璀璨的感觉。

秦菁一动不动,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颜汐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像是有些心虚的咬了下嘴唇,带着讨好的神气道:“公主姐姐,上回在祈宁,我不是有意与你为难的,你不会生我气吧?”

这姑娘,的确不是有心机的。

秦菁因为她这个自来熟的称呼哑然失笑,摇头道:“颜大小姐性子率真,本宫也很喜欢你,没关系。”

“真的吗?”颜汐张了张嘴,眼神明显的有些讶异。

可能是上回在祈宁遇见,秦菁给她的印象太过冷冰冰了,所以这次见到秦菁她一直很忐忑,忽而听到她与自己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反倒有些反应不过来。

颜汐一时说不出话来,就憋红了脸,半晌之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再次展开一个笑容道:“那你可不可以以后叫我颜儿就好,别再叫我颜大小姐了。”

“为什么?”秦菁难得有了些兴致。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颜汐一跺脚,并不愿意细说,忽而上前一步,扯了她的袖子,轻声道:“公主姐姐,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啊?”

秦菁一时反应不及,只就脱口问道:“你说谁?”

“他呀!”颜汐羞窘的脸上一红,扭捏着低头扯了扯裙摆,一直到重新鼓足了勇气之后才又抬头对上秦菁淡然的一双眸子,认真道:“莫家哥哥,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莫如风?她特意跑过来和自己套了这么半天的近乎,原来就是为了打听莫如风的下落吗?

“我路过祈宁的时候去找他,他药堂的伙计说他随着京城去的客人到京都替人诊病了。”趁着秦菁略一愣神的空当颜汐已经上前一步,抱着她的胳膊讨好的笑,见着四下无人,这才凑过来踮脚趴在秦菁耳边神秘兮兮道:“那个京城来的客人,就是菁姐姐你对不对?”

少女的目光盈盈闪烁,虽然狡黠,却有种说不出的纯澈和美好。

因为不知道莫如风那边的态度,秦菁便只能敷衍道:“你找他做什么?”

“我——”颜汐一时语塞,脸上颜色便更是红的透彻。

她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才一跺脚道:“老朋友了嘛,我就是——既然知道他也在这里,不打招呼也不好的对不对?”

“也是!”秦菁忍俊不禁,回过头来仍是对她歉疚一笑:“是本宫请了他来给我皇弟看病的不假,可是宫里不方便留宿外客,他究竟住在哪里我却是不知道的。”

“是吗?”颜汐的眼神一黯,失落的情绪显而易见。

秦菁有些心疼的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不过现在他每隔几日便要进宫来替我皇弟问诊,下次他再来,我记得帮你问。”

“真的吗?”颜汐欣喜道,一把拉住秦菁的手。

“颜世子奉皇命而来,应该得要再次滞留一段时间的,过几日你得空了,就递帖子进来,去乾和宫找我吧。”秦菁道。

“可以吗?”颜汐的眸底染了笑,急切道,“我真的随时都可以进宫来找你吗?”

这个女孩子的快乐情绪仿佛是会传染的,秦菁微笑颔首:“当然,你们兄妹是整个大秦的客人,本宫自然也是乐意招待的。”

她不与她把私人之间的关系拉的太近,其实她是不需要颜汐这样的朋友的,所以她只说政治,只说两国邦交。

而颜汐显然没有想这么多,还喜滋滋的沉浸在即将见到莫如风的憧憬里。

秦菁怕白奕等得急了,于是也就不再与她一起磨蹭,开口道:“本宫还要去见个朋友,就不陪你了,你快回去吧,一会儿寻不见你,颜世子该着急了。”

“我大哥就是喜欢大惊小怪。”颜汐快乐的吐了吐舌头,“公主姐姐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嗯,那本宫就先行一步了。”秦菁颔首,说罢便撇了她径自转身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彼时离着接风宴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但是赴宴的人们却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御花园里人头攒动,无论朝臣还是贵妇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儿攀谈寒暄,好不热闹。

秦菁一路与众人招呼着走过去,一边漫不经心的四下里观望着找寻白奕的身影,见他正和左翔、梁明翰等人在一簇花树前站着就没有去打扰,而是转身进了稍远地方的一处亭子。

不多时,白奕也就跟了过来。

今日这御花园中人多,两人都比避讳,就这般坦荡的相对坐在亭子里。

这段时间秦菁是把景帝得罪的狠了,朝臣命妇们察言观色,虽然见了面还都对她礼让有加,但到底也是不敢主动与她太过亲近了——

横竖她不过一个成不了气候的公主,即使现下再怎么飞扬跋扈高高在上,将来也不能逆了天来。

他们都不打扰,倒也合了两人的心意。

秦菁抬手招呼了从旁边小径上经过的宫婢,吩咐道:“去沏两碗茶送过来。”

“是!”那宫婢远远的应了,转身快步离去。

白奕探出一指,在桌子底下借着袖口遮掩勾了秦菁的指头在手里拉着,脸上带笑,眼中神色却略有几分郑重道:“方才见你和颜氏兄妹在一起站了良久,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遇到了,过去打个招呼。”秦菁道,说话间颜璟轩也带着颜汐逛完园子回来,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道:“方才闲谈的时候偶然提起,听颜璟轩的意思,好像是翔阳侯对楚太子和七皇子两者都无意的样子。”

“嗯?”白奕也瞬间警觉起来,目色微沉道:“他与你说的?”

“只是不经意的一提,可能就是因为我先问起这事儿,他便随口说了。”秦菁抿唇道,随意甩甩头,轻声的笑了笑,“最近想的事情多了,我总有些疑神疑鬼的,大约就是我想多了,不提也罢。”

翔阳侯不与皇室结亲,其实是个明智之举,这样就可以保持立场不变,继续对朝中形势呈观望之势,可是这些话颜璟轩为什么要对秦菁讲?按理说不过就是因为祈宁城内的一次偶遇,他们之间真不该有这样的交情。

秦菁见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就不觉软了语气,忽而话锋一转错开话题道:“对了,如风这几日都在京中没有外出吗?”

因为上一次滞留白府为白奕治伤的缘故,莫如风这次回来,仍旧是带了他那药童住在白穆林府上。只不过他这些年他一直惯于四处游历,研习医术和奇花异草,隔段时间便会离京独自出行。!

“嗯!这段时间你宫里有事,而他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就不曾出门了。”白奕敛了敛神,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是那颜家小姐!”秦菁道,颇为感慨着长出一口气,道:“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如风与他们兄妹相熟吗?方才那颜汐找了我,询问如风的去向,我没敢应承。回头你问问他,若是方便的话我再同那颜小姐说吧。”

“颜家的事,我倒是偶然听他提过,似是前几年那颜小姐染了急症,他偶然遇上施了援手。”说起这事儿,白奕倒是颇有所得的扬眉一笑:“晚上我回去问问吧,不过那丫头要是有别的想法的话,想来还是算了。”

“这是什么话?”秦菁反问,眼中一片茫然。

颜汐喜欢莫如风这事儿她是看在眼里的,白奕即使是揣摩到了,怎么上来便是这般论调?

面对她眼中困惑,白奕却是没心没肺的咧嘴一笑,“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这里宴会还得一会儿再开始,我们走走?”

言罢,已近不由分说先一步抢出了亭子。

因为两人的手指远便是勾在一起的,他这一起身的动作便也连带着将秦菁自凳子上拉起来。

秦菁拗不过他,不得已,就只得跟他走出了亭子,保持着一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并肩沿着小径慢慢朝着旁边远离喧嚣的另一个园子走去。

这边的亭子里,那宫婢奉命去取了茶水回来,左右寻不见秦菁和白奕又不敢贸然做主离开,直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左右转悠了半天,正赶上锦绣公主和秦宁两个从旁边的小径上过来,她一时不查,转了个身就险些撞到两人。

“作死的奴婢,没长眼睛吗?”锦绣公主立时眉毛一竖,怒声斥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锦绣公主的脾气尽人皆知,那宫婢吓了一跳,急忙跪地求饶,急的就要哭出来了的匆忙解释:“荆王妃饶命,奴婢不是有意冲撞您的,奴婢只是来这里寻长公主殿下的,却不见她的人,这才慌了神,您就饶了奴婢一次吧。”

“荣安?”锦绣公主闻言,脾气却是压下去不少,只就狐疑道:“她人呢?”

自从秦苏被景帝刺死以后,苏晋阳府上如今便是遂了她的心愿,成了秦宁一人独大的场面。

想来当初这桩姻缘还是出自秦菁的教化指点,锦绣公主得意之余总想着找机会见她一见,却只奈何前段时间宫里风声太紧,她避着风头,总不得机会碰面。

这会儿听这宫婢一提,她便有了些兴趣。

“这——奴婢也不知道!”那宫婢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答,“头前儿就和白四少爷一并在这亭子里叙话的,还差了奴婢去沏茶,可奴婢沏了茶过来他们人却是不见了。”

秦菁和白奕在一起做什么?秦宁心头一动,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有些微妙的想法划过。

锦绣公主扯着脖子四下里看了眼,没有寻见秦菁的身影就烦躁的蹙了眉,回头叫她:“走吧,国公夫人他们此时也应该到了。”

“哦!”秦宁小声的应着,搅了搅手里的帕子,继而追上去两步垂眸道:“母亲,方才从那边小路上过来的时候我这裙角好像是蹭了点新泥——”

她说着便是嗫嚅着把声音压了下去。

锦绣公主不耐烦的低头扫了眼她的裙角,也没有细看,就摆摆手道:“赶紧的去吧,快去快回,我先去座位上等你。”

“是,母亲!”秦宁谨小慎微的应着,一直等着目送锦绣公主走的远了方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夫人,这里光线暗,奴婢扶您去亭子里看看!”她身边婢女雪英道,说着就要上前来扶她的手。

秦宁无心他顾,集中了精神又四下里找了一遍,确定在那些寒暄的命妇小姐们之间没有见到秦菁,这便用力咬了下嘴唇回头对雪英道:“我有点气闷,想自己走一走,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走走就来。”

“可是——”雪英有些犹豫,她倒是不担心秦宁在宫里会出什么事,而是怕回头锦绣公主知道她跟的不紧而责难。

“没关系,我不会与母亲说的。”秦宁道,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再不耽搁,急急忙忙的循着那条小径的尽头走去。

离开这院子最近的一条路就只有这一条,如果秦菁真和白奕在一起的话,那么想要避人耳目,他们便极有可能是要去了旁边的园子的。

这样想着,秦宁便更坚定的信心,用力捏着手里的帕子脚步匆匆的走过去。

自从那次在宫中见了苏晋阳和秦菁之间那般纠缠不清的样子,她心里就一直存着疙瘩,再经过这两次三番的事情——

她是个心细如尘的女人,不难发现,苏晋阳对秦菁的感情非同一般。

可明明这苏晋阳是她的青梅竹马,凭什么,凭什么就要让他心里念念不忘的放着秦菁?

这样想着,秦宁便越发的意难平,脚下步子更加匆忙的急急走去。

彼时秦菁虽然是跟着白奕离了那亭子,却一直在心不在焉的琢磨他最后那两句话,再加上今日宫中客人很多,她倒也不去注意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两人一路不徐不缓的进了旁边的园子,刚刚转过一片花圃,秦菁腰上便是忽然一紧,猝不及防的被白奕一个闪身带到了旁边的宫墙下头。

因为身边跟着他,秦菁倒也没做他想,只是事出突然,难免被他吓了一跳。

“你——”惊魂甫定的出一口气,秦菁回头去推了下他的胸口,白奕却是一把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把她往墙根下带了带。

秦菁不明所以,只就拧着眉头仰头去看他的脸。

白奕不语,脸上笑容反倒带着十二万的狡黠。

秦菁狐疑的看着他,正在踟蹰间忽而听到那条小径上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横竖方才俩人光明正大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即使是有谁心怀不轨的跟着也没什么妨碍,白奕这般欲盖弥彰的拉了她躲开,反而显得心虚了。

秦菁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只能与他一并耐着性子等。

不多时那后面跟着的人追上来,一身翠绿华服,却是个世家女子的模样。

即使不见她的正脸,那个背影秦菁也是认得的。

是秦宁!

一见到这个女人,她心里就会有种天生的嫌恶感,眉心不觉就拧了起来。

秦宁方才是追着两个人影一路寻过来的,却不想只一转眼的功夫人却不见了。

她心下着急,就手里捏着帕子四下里张望,左右不见人,一咬牙就要继续往前追去。

“苏夫人,是在找我们吗?”猝不及防,背后的一丛花木后头就传来一个男子微冷的嗓音。

她本身胆子就小,这一吓,是缓了好大的一口气才强迫自己没有晕死过去,回过神来猛的回头看过去——

那花丛后面的墙根底下正是白奕毫不避讳的揽了秦菁的纤腰,旁若无人优哉游哉的靠在身后宫墙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么看也算是捉奸在场了,可是秦宁却是分毫都高兴不起来,只被那两个人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抖。

秦菁却是皱了眉头——

这个白奕,在这时候乱来,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公——公主表姐!”秦宁白着脸,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一步,紧张的搅着手里的帕子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秦菁目光冷凝,神色淡泊的看她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秦宁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咬着嘴唇很是犹豫了一下才低低的开口道:“我只是随便走走!”

秦菁冷着脸看她,她便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急忙道:“母亲该找我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是匆忙转身,脚下跌跌撞撞的扭头往来时路跑去。

“这个时候,你招惹她做什么?没得又要给我惹麻烦。”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秦菁才是不悦的回头拍开白奕环在她腰际的手,举步往外走。

“秦菁!”白奕靠在那院墙的暗影里没有动,手下却是勾着她的小指不放,眉目之间笑容软绵绵的带着丝慵懒。

秦菁的脚步被他限制住,重新回过头来看他:“做什么?”

白奕不语,默默的又看了她半晌,手下忽而发力用力一扯重又将她带回怀里。

两个人的身体紧贴着,他就只是牢牢锁着她的腰身按向自己,却不见其他过分的举动,语意轻曼的呼吸吹拂到她的脸孔上,慢慢道:“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秦菁忍着笑意,抬手以指尖将他肩头散落的一缕发丝一点一点的慢慢拨开。

白奕垂眸看着她手下动作,失神的默默想了想,最后沉吟着提议道:“一会儿,我去杀她灭口?”

“这法子倒是可行!”秦菁抿抿唇,最后还是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刚才分明就是你故意让她看见的,回头又要杀了人家灭口,就这么被你杀了,她可不是还要再活过来,重新冤死一回?”

“那我管不着!”白奕这才闭了眼去咬她的唇,齿间含糊着耍赖:“反正她是见了不该见的了。”

秦菁一动不动的由着他孩子气的在她唇上啃了又舔,半晌之后才双手捧了他的脑袋将他的脸孔推开,无奈的出一口气道:“好了白奕,别闹了!”

“那你说怎么办?”白奕这才重新睁开眼,眸子锃亮清澈,那种波光粼粼的光影晃动之下依旧神色依旧倦懒的让人沉迷。

秦菁看着他眼底漫上来的笑意,终于还是没忍心再把目光移开,微微吐了口气,妥协道:“还是我去吧!”

墙壁的暗影下,还是遮掩不住白奕此时目光明亮一闪时候的微光。

他这才满意,全身舒爽的靠回墙壁上,眸子妖娆一转,道:“正好这段时间我母亲身子大好了,老头子连带着看我也顺眼的多,晚上我便回去找他,让他明日早朝过后找了陛下去提。”

婚姻一事,总归还是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虽然白穆林心里是怎么个想法白奕一直都知道,但同样,对自己这个心肝宝贝小儿子肚里的那点花花肠子,白穆林更是了若指掌。

在秦菁的事情上,白奕从不可能退让,父子之间一通耳红脖子粗的较劲不可避免,想来白奕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不可信,但他既然这般说了,对白穆林最终的态度想来却是有把握的。

这件事,原是由白穆林去提才最合适,但是现在——

秦菁却不这么认为了。

既然景帝是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了,白奕不怕死的被她赖上了,这事儿无可奈何,她实在犯不着再把白穆林乃至整个白氏拉下水。

“还是回头等宴会结束之后,我自己去找她说吧!”秦菁道,拉开白奕环在她腰际的双臂走到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回过头来却是对着白奕展颜一笑:“而且省的夜长梦多,就在今晚吧!”

她自己去找景帝说?大秦开国以来,还没听说有哪位公主是自己给自己做媒,亲自去找皇帝轻婚的。

秦菁的想法,白奕又如何不明白。

他稍稍敛了眸光走过来,神色复杂的抬手去碰触她的脸颊:“不用这样,他们不会因为这个就跟我撇清关系的。”

“那就在大局未定之前,我们自觉一点,主动和他们撇清吧!”秦菁道,同样抬了手去,以尾指的指尖缓缓描摹他的眉峰,“你不是也不想让他们牵扯进来?”

白氏一族能在大秦朝中保持这样的地位经年不变十分的不容易,这是他们一族多少人倾尽所有换来的。

景帝信任白穆林和白一家,这一点轻易不会动摇,为了保持白氏一族在朝中的声望和地位,最好的办法,便是白奕先行从里面脱离出来。

这个时候她去向景帝坦诚要招赘白奕为驸马,然后白家人再做做样子大张旗鼓的闹上一闹,这件事最终就只会成为她和白奕之间一意孤行的私事,进而把白家人撇清了在外。

“秦菁——”白奕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就这样吧!”秦菁开口打断他,继而缓缓于唇边展开一个笑容道:“就是要委屈你,暂时陪着我一起做一段时间的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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