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了桌,炤宁与盛华堂夫妇就座,边吃边谈。
炤宁一如在江南时,酒喝得很快,饭菜也是津津有味的享用。
盛华堂不由发笑,“很少见到这么能吃又能喝的女孩子。”
程雅端笑着补充道:“不但是能吃能喝,还是会吃会喝。最要紧是好看,我瞧着都会食指大动,跟着她多吃一些。”
“这倒是好事。”盛华堂笑着看妻子一眼,目光温柔。
炤宁专心致志地埋头吃香辣大虾,不接他们两个打趣的话。
盛华堂等她吃饱之后道:“不是说好了,要跟我和雅端一起开个最好的酒楼么?你怎么转头就要单干,要盘下这状元楼?”
“故布疑阵罢了。”炤宁笑着解释,“我不会食言。你们抽空去醉仙楼看看,也合心意的话,我就与你们各出一半银子盘下来,尽快重新修缮,争取年节前重新开张。”
程雅端道:“那状元楼这边——”
“这边还是会继续透露我要盘下来的消息,我不会亏待老板。”
盛华堂道:“那我可当真了。”
炤宁郑重点头,“真没说笑,你不当真我才要犯愁。”
“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故布疑阵。算了。”盛华堂懒得理会这些细枝末节,起身道,“你们说说体己话,我得去看看新买的宅子如何。改日再聚。”
“行。”
炤宁要在京城开个生意最红火的酒楼,这心意由来已久,这两年更是分外强烈。一度想来想去,都觉着状元楼是最佳选择,固然需要多花一笔银子才能盘下来,但若精心打理,根基又那么深厚,不愁尽快回本。
但是,某日夜半醒来,忽然想到了画作被人先一步画出公之于众的事,暗暗心惊。自己打定主意要做的事,焉知幕后那人不知情?说不定自己苦心安排的期间,别人也在下功夫,以备日后再给她泼一盆浇头的冷水。
由此,她放弃了这心愿,着眼别的酒楼,到最后,却是将这事情交给徐岩去打理——他与她的眼光自来迥异,看到的财路往往背道而驰,都能赚到银钱,只是多一些少一些的区别罢了。
如此一来,起码能给那人一个意外,不会让她平白无故地摔这种跟头。兴许是想多了,但防患于未然总不会有坏处。
状元楼这边的老板,她自然不会亏待,先给了他一万两,是他有意无意散播转手酒楼这消息该得的好处,若是酒楼当真出事,她会善后,做出补偿。因为她遭受无妄之灾的人,她都会尽量给予照拂。
没法子,有些人因为与她有牵连才陷入窘境,让她不做贼也心虚。
只留下了两个女子,炤宁问起程雅端:“昨日到家,怎么今日就得空来见我?婶婶自寺里返家了没有?”江府之前举办宴请,程老爷赴宴,但是程夫人在庙里清修还愿,没能到场。
程雅端笑道:“我回家之前,绕路把她接回去了。她仍是口口声声问我,怎么就非要嫁个商贾,又要我扪心自问,对不对得起你当初的恩情,说要是早知道我这么不成器,当日索性宣扬出那件事,横竖还能帮到你一些。唉,絮叨了这么久,她也不累。”
炤宁失笑,“婶婶对我太好了。近来忙乱,得空之后定要去拜望她的。”
“是你对我太好。”程雅端握住炤宁的手。
她被陆骞调戏当日,她回家之后没多久,红蓠和徐岩便分别找到她双亲面前,细说由来,要她父母尽快送她离京,对外只说一大早便已动身——午后的事,根本不曾发生。
她与双亲觉着不妥,担心因为她害得炤宁与陆家再生嫌隙、不得安稳,想看看能不能有别的法子。只是代替炤宁出面的红蓠、徐岩态度强硬,亦分外明确地摆明了轻重。
他们一家人,到底是接受了炤宁的好意,程夫人当即匆匆打理一番,带着她离开京城。
后来,炤宁卷入了庞大的是非圈中,她父亲明里暗里都不肯相信,任谁问起,都斥责是有心人胡说八道,怎可相信。母亲回京之后亦是如此,绝不肯相信的。因着炤宁被家族放弃、独自离京一节,夫妻两个心生鄙夷,索性与江家断了来往,时时处处牵挂着炤宁。直到这次为炤宁回来举办的宴请,她父母对江家的态度才有所缓和。
炤宁如何不知道,程家是那么善良耿直的一家人,当下笑了笑,“过去的事便不提了。婶婶虽说面上责怪,瞧着你过得舒心自在,心里总是宽慰的。要是当真不同意,哪里能让你顺遂的出嫁。”又问,“盛华堂找宅子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在程府住么?”
程雅端笑着解释,“我们没个一两年是不回江南的,不好总住在娘家。他那个人,性子别扭,不肯在岳家常住,一早就买下了几处宅子。只盼着你得空就去找我,说说话。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要是前景喜人,便不回去了,横竖他上面已无长辈,在故土无牵无挂。说到底,不陪着你熬过这一阵,怎能心安。”
“有你陪我,真是太好了。”炤宁笑着捏了捏好友的脸颊,“何时得闲,只管去江府住几日。”
程雅端笑逐颜开,“嗯,便是你不说,我也要去找你蹭吃蹭住。”
两女子闲话将近申时,方依依不舍地话别,约定得闲再聚。
炤宁上马车的时候,吩咐车夫一声:“回府。”等回到家中,她要问问大老爷,看他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官员逐步弹劾庆国公。本来是没打算要他帮衬的,但就这两日看来,他应该是乐得为之的。既如此,不妨试一下,不辛苦她和韩越霖手里的官员最好。
她平日常用的有三辆马车,一向都是不要华丽,但一定要宽敞舒适。
进到车厢,炤宁便卧倒在兽皮毯子上,拥着锦被闭目养神。
红蓠忍不住笑她,“难怪许多人都说您像只猫,起码这会儿就像足了懒猫。”
炤宁睁了睁眼,笑,“随你们说去。”
“不拘小节到您这份儿上,也真是不容易。”红蓠笑嘻嘻地道,“可也好,要是换了个小家子气的,我早被撵走了。”
“我可不准你走,别人也一样。过几年你们嫁人生子之后,还是要回到我身边,帮我打点事情,我呢……”炤宁想了想,“我帮你们哄孩子吧,也没别的事好做。”
红蓠大乐,“好啊。”
主仆两个正说得高兴,忽然听到一阵箭头钉入车厢的声响和行人的惊呼声。
炤宁面色一整,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
红蓠却是一把按住她,手势飞快地扣动车厢内机关,自弹开来的暗格取出长剑,嘴里也没闲着:“给我好好儿躺着,不准动!”
炤宁无奈地搓了搓脸,“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还这么紧张,如临大敌似的。”
红蓠又气又笑,握着长剑的手险些失力,“闭嘴,不准说话。”
“好。”炤宁把锦被盖在身上,阖了眼睑,听着车外的动静。
她是真不怎么担心。车厢的木板中间都夹着一指厚的玄铁,任凭弓箭手臂力骇人,也不能将铁板穿透。至于跟车的丫鬟侍卫,都属一流的高手,谁想要越过他们冲至车内,也不大可能。再有,徐岩安排了人手暗中随行,这会儿说不定已将部分暗杀的人除掉了。
唯一叫她心烦的是,暗杀的人很可能如以前一样,被抓住之前便已自尽,完全不知受何人差遣。
过了片刻,炤宁才为自己感觉到悲哀——连这种事都能习惯,是沦落到了怎样的境地?
以为回京之后不会再出这种事,却不想,对方愈发的丧心病狂,竟在闹市区行凶,若是误伤无辜怎么办?
红蓠一直侧耳聆听外面的动静,神色冷凛。过了一阵,她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好了,没事了。”
炤宁坐起来,“我听着乱糟糟的,好像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也赶到了?”
红蓠点头,“是啊,应该是方家大公子碰巧赶上了。”
方家大公子方云起,是安国公府世子,如今是五城兵马司中城指挥使,状元楼这一带,恰在他辖区内。
“添什么乱,真是。”炤宁咕哝着下车去。
红蓠只是抿了嘴笑。小姐要是心情不好不讲理起来,便是大罗神仙都有错处。
炤宁下了马车,环顾周围,见几名无辜中箭的行人倒在路旁,面色痛苦。
方云起急急地走到她面前,关切地问道:“四表妹,你没事吧?”
炤宁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这可真是一表三千里,大夫人娘家的侄子成了她的表哥。莫名其妙的。
“这不是活着站在这儿么?”她说着,招手唤来白薇,取出一个荷包,“给他们去找大夫医治,余下的银钱给他们分了,算是日后疗伤的诊金。”
白薇应声而去。
方云起则道:“这些事你不需管,等会儿我会亲自叫人安置他们,之后他们要到衙门去回话。”
炤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摆明了是有人要杀我,你折腾无辜的行人做什么?这是有多闲?午间吃了多少?”
“……”方云起被噎得不轻,脸色都有些发红了。
徐岩和章钦一先一后走过来,前者道:“抓到两个行刺之人,但是他们当即服毒自尽了。”
“意料之中。”炤宁问道,“有意料之外的么?”
“有。”徐岩微笑,“发现了带领他们来的人是陆宇,可恼的是,燕王府的人先一步把他带走了。”
“燕王府跟着掺和什么?”炤宁的好脾气彻底用尽,蹙了蹙眉,看住章钦。
章钦上前道:“是燕王殿下吩咐过的,要属下盯紧陆家的人,若是遇到他们与您起冲突,便将人绑到燕王府。属下不敢抗命,前一刻已命人将陆宇押送至燕王府。”
“原来是这样。”炤宁走出去几步,又踱回来,“我等会儿要去筱园。你回燕王府,告诉你家王爷,怎么将陆宇带走的,怎么把人给我送到筱园。他若不照办,需得亲自到筱园给我个说法。不然的话,别怪江府到御前告他私藏罪犯。”
章钦斟酌片刻,正要应声称是,方云起却先一步上前规劝道:
“四表妹,你这是何苦呢?燕王殿下正病着,今日都没上朝,你叫他给你什么说法,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凡事都好说,若是你看得起我,便让我出面,去燕王府将陆宇给你带到筱园……”
炤宁一直冷冷地看着他,到了这会儿,出声打断:“离我远点儿,少添乱。”
方云起竟也不恼,“可是,这件事是我的分内事,理应通报衙门处置。”
“那你只管试试能不能将我带到衙门回话。”炤宁目光冷冽而暴躁,“不想丢掉差使的话,你就给我滚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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