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大典冗长乏味,一直到下午时分,总算是结束了。
杨涟亭带着阿绯离开,慕容炎与姜碧兰从承天阁出来。他伸手想要牵住姜碧兰,手指刚刚一碰,姜碧兰下意识地缩回手。但随即看见他的眼神,她忙伸手搭在他手上。两个人下了台阶,慕容炎说:“天热,王后有孕在身,就先回去吧。”
姜碧兰脸上笑容勉强,施了一礼,由宫女搀扶着离开。
慕容炎到左苍狼面前,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伸出手说:“来。”
左苍狼与他相携,经由承天阁后的小径上山。这里不是猎场,但是山上猎物也不少。慕容炎与她策马上山,禁军早已将闲杂人等都赶开,慕容炎说:“这里的猎物虽然数量不比猎场,但更野性。若是真正打猎,想必会更喜欢这里。”
左苍狼说:“我以为陛下更喜欢猎场。”慕容炎挑眉看她,她说:“那边的猎物也会巴结谄媚啊。”
慕容炎大笑,拿弓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放肆。”虽是斥责,却未动怒。
两个人继续向上而行,山林间不见日头,风吹过来,颇为凉爽。直至到了半山腰,只见一片湛蓝的湖泊被群山环抱。湖边繁花垂水,怪石林立,清泉自奇石间泻出一线,景色玫丽。
左苍狼说:“想不到承天阁后,竟然有如此风景。”
慕容炎说:“当初大燕的开国君主将皇陵建在这里,据说便是因为龙脉所在。这里不许闲人接近,倒也难怪你不知道。”
站在山崖边向下而望,确实可以看见不远处的皇陵。左苍狼突然一指那边,说:“那里便是南山了吧?”
慕容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南山,说:“嗯。南山多凶兽,你如今身子不好,还是不要过去了。”
左苍狼便沉默了。那年南山的初逢,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正无话间,突然有人急匆匆来报:“将军!宫女薇薇在山脚摔伤了。”
左苍狼心中一惊,忙问:“怎么就摔伤了?伤势如何?”
那人禀道:“回将军,摔伤了腿。太医说恐怕以后都不能行走了。”
左苍狼立刻翻身上马,一回头看见慕容炎,说:“陛下稍候,我去去就来。”
慕容炎颇为不悦,说:“宫女摔伤,自有太医处理,你倒是急什么?”
左苍狼说:“现在我身边的人,也就剩下薇薇和可晴了。陛下就让我去看一眼吧。”
慕容炎叹了一口气,知她重情,说:“去吧。”
左苍狼打马下山,慕容炎摇头:“慢点!”
等她走了,这群山突然变得空旷。他沿着山石行出一段路,射了一头野鹿,却终于是兴致缺缺。再行不多时,突然前方传来细碎的水声。慕容炎微怔,几步上前,发现湖里一个人。
他微微一怔,不是吩咐净山吗?怎么会还有人在?
待隐在石后,定睛看过去,只见云雾缭绕的湖泊里,一个女子背对着他,正在戏水。她长发如墨,光滑而修长的背部若隐若现。清澈的水珠装点环绕着她,在这样的山林里,如同千年妖魅。
慕容炎心中微跳——是左苍狼跟他闹着玩吗?
难怪会为一个宫女的伤势离开。
他微微一笑,解衣下水。十月的湖水有一点凉,但是朱阳高照,这点凉意便可以接受了。
周围都是如烟如纱的云雾水汽,远处佳人国色天香。他潜入水中,向她游近。然后猛然抱住了她。身体一入手,他就是一怔——左苍狼虽然也削瘦,但是毕竟是武人,骨架还是有的。这个女人,太纤瘦了。
他蓦然抓住她,浮出水面,便看见一个女孩儿惊慌失措的脸。
那场景已然极尽香艳,慕容炎沉了脸,问:“你是谁?”
女孩用力挣脱了他的手,拼命向湖边游去,在无边碧水中,身姿曼妙无比。慕容炎再次抓住她,那滑如凝脂的身体在他怀里扭动,他抿了唇,再是如何克制,也难免心火渐起。女孩哭叫着用力推开他,一双素手欺霜赛雪!
那双被水浸得格外白嫩的手,瞬间吸引了慕容炎所有的目光。那手在靠近腕部的地方,一个粉色月牙状的胎记分外鲜明。慕容炎有一瞬的震惊。
女孩趁他走神,用力推开他,游至湖边,飞快地捡起地上的衣裙,也不顾纤纤玉体全被人看了去,抱着衣服就跑进了石林。
慕容炎随即游到岸边,看见岸上绿草中,躺着一只明珠耳环。他弯下腰,将那耳环拾在手里,再看了一眼石林方向,竟然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左苍狼前行数百米,就见到被禁军抬到路边的薇薇。她眼睛里全是泪,裤褪被撩起,太医正在为她固定腿骨。左苍狼蹲下去,问:“好好的怎么就摔伤了?”
薇薇一看见她,眼泪掉得更凶了:“有人推我!将军,有人推我!”
左苍狼看了一眼左右,说:“别胡说,自己站不稳,还赖别人。”薇薇见她眼色,也不多说了,只是哭。左苍狼问太医:“如何?”
太医恭敬地道:“回将军,薇薇姑娘这是伤到了骨头,微臣已经为其驳骨,但是恢复情况尚且难说……”
左苍狼不听他说了,转头对人道:“拜玉教教主和圣女应该还未走远,你等速派人请他们过来一趟。”
有禁军领命而去,旁边王允昭终于说:“为了这事就惊动杨教主和圣女,是否不太好?陛下还在山上等着,将军还是先上去吧。这里有我等,不致有失。”
左苍狼抬起头,说:“这便已经是有失了。”
王允昭一怔,说:“将军是说……”
左苍狼看了一眼山里,怎么会就那么巧,就在这时候偏偏薇薇就摔伤了?
薇薇虽然痛,却还是说:“将军,我没事了,这里有太医照料。您还是先过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左苍狼应了一声,转身再回到山林,寻了一阵,见慕容炎站在湖边,马匹在一旁吃草。她上前,轻声说:“陛下?”
慕容炎转过头看见她,方才微笑,说:“来了?走吧。”
两个人再入山林,左苍狼一直四下查看,未见异样。只是经过湖边湿泥的时候,看见两行纤巧的足印。她看了一眼湖,又看了一眼这些脚印,嘴角慢慢现了一丝冷笑。
回到宫里,栖凤宫就派人来询问,称姜碧兰独居宫中,又要照顾大殿下,又要养胎,颇多不便。恳请慕容炎恩准其妹妹姜碧瑶入宫陪伴姐姐。慕容炎轻转着手中那枚精巧的明珠耳坠,就算是再如何,也明白过来。
他唇角微扬,说:“准了。”
姜碧瑶入宫的时候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那时候姜碧兰正抱着慕容泽哄他睡觉。见姜碧瑶进来,她也没有抬头。姜碧瑶环视左右,说:“姐姐身为王后,竟让这宫室冷清至此。真是让人唏嘘。”
姜碧兰说:“你既然知道本宫是王后,就不应该如此无礼。”
姜碧瑶咯咯一笑,年轻美貌的脸庞与她有四分相似,然而青春打底,姜碧兰如秋月,她正是夏花绚烂之时。她说:“姐姐,落毛凤凰不如鸡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您原来不懂?”
姜碧兰抬起头看她,说:“爹爹虽然让你进宫,但能不能留下还是本宫作主。你若不想灰溜溜地滚回去,就安分一点。”
姜碧瑶哼了一声,姜碧兰这才说:“带她到偏殿住下。”
当天夜里,慕容炎就去了一趟栖凤宫。那双雪白细嫩的手,*的仿佛一直按在他心口,暗香幽幽。姜碧兰出来迎接,姜碧兰紧随其后,慕容炎说了句免礼。姜碧瑶抬起头,似乎这才认出他来,顿时脸色就变了。
慕容炎颇有兴味地看她,说:“小姨初入宫中,还习惯否?”
姜碧瑶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姜碧兰说:“臣妾这妹妹素来害羞,陛下不要见怪。”
慕容炎嗯了一声,跟着她姐妹二人入到殿中。宫人传菜,姜碧兰低着头行礼:“碧瑶先行告退。”
慕容炎说:“难得入宫一趟,就留下一并用膳好了。”
姜碧瑶说:“碧瑶不敢打扰。”说完,仍然是盈盈一拜,退了下去。
她一退下去,慕容炎的脸色便沉下来,说:“姜散宜真是用心良苦。”姜碧兰甚至不敢说话,慕容炎说:“不过他的女儿们倒是个个都生得闭月羞花。”
姜碧兰为他挟菜的手有些抖,慕容炎说:“希望她不会像王后这般蛇蝎心肠。”
她的手抖得更厉害,慕容炎微笑,说:“王后是在害怕什么呢?莫非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吗?”
姜碧兰轻声说:“没……没有。”
慕容炎拍飞她手里的玉箸,她惊得站起身来,他的手却慢慢按在她的腹部。那时候他目光阴冷至极,姜碧兰身上全是冷汗。然而她的腹部却是真的隆起的。慕容炎说:“这个孩子倒是命大。”上次那一脚,竟然没有伤到他?
他心中当然有怀疑,但是如今看来,似乎又确实是真的有孕。于是说:“既然他命大,你便好好养着。”
姜碧兰抽泣着道:“是。”
慕容炎用过晚膳,又逗了一会儿慕容泽。她一直没有再出现,倒是慕容泽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父王,逗得他心情大好。
但饶是如此,他仍未留下过夜,初更时分就离开了栖凤宫。
姜碧兰他送到门口,等他走远了,姜碧瑶缓缓出来,姜碧兰才说:“他俊美吧?”
姜碧瑶哼了一声,姜碧兰转头看她,说:“以前,我也认为,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他全部的恩宠和爱情。”
姜碧瑶说:“姐姐,女人空有容貌是不够的。还得有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姜碧兰没说话,夜的幕布有很多很多层,你一层一层去掀开吧。
薇薇在养伤,但是她腿伤了,嘴可没闲着:“将军将军!听说陛下今夜居然去了栖凤宫。”
左苍狼说:“嗯啊。”
薇薇惊声道:“您怎么可以这么漫不经心?您难道不知道王后的妹妹也进宫了?听说她长得可是不输王后啊!”
左苍狼说:“那我又能怎么办呢?”她瞄了一眼薇薇的断腿,说:“难道你要我把陛下的腿也打断不成?”
薇薇说:“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这么不正经!”
左苍狼只是笑,没过多久,小平子回来。左苍狼这才问:“如何?”
小平子说:“将军放心,奴才已经疏通了太医院和栖凤宫的人,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咱们肯定知道。”
左苍狼问:“王后真的怀孕了?”
小平子说:“恐怕是真的,整个太医署六位老太医都诊过了,没理由所有人都诊错。”
左苍狼说:“我还是觉得,这个孩子未免来得太巧了。巧合到令人费解。”
小平子说:“也许姜家命不该绝。”
左苍狼这才嗯了一声,说:“密切注意栖凤宫,不要怕花钱。”
小平子说:“将军放心。”
当天夜里,慕容炎仍然留宿南清宫。然而夜里,他竟然作恶梦。
左苍狼吃了一惊——慕容炎这样的人,很少作梦吧?
他满头大汗,坐将起来,左苍狼说:“陛下这是怎么了?”说着准备为他擦汗,他握了她的手掖进被子里,自己披衣坐起来,说:“你先睡吧,孤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处理,晚点就不过来了。”
左苍狼嗯了一声,他起身离开。
外面风清月朗,王允昭提着灯笼,也不知道他大晚上的要到哪里去。慕容炎却突然说:“王允昭,孤又作了那个梦。”又梦见了那双泡在浓汤里的手。
王允昭说:“陛下近来许是太过劳累了,才会有所忧思。”
慕容炎摇头,说:“那双手接近腕处有个粉色月牙状的胎记。”王允昭说:“这么多年的旧事,陛下还记得这样清楚。”
慕容炎说:“姜碧瑶手上也有,就在同一个地方。”
王允昭笑着说:“这可真是巧。”
慕容炎说:“你说会不会真有转世轮回,她再回到孤身边?”
王允昭说:“夜可还长着,陛下若是睡不着,是否往栖凤宫走走?”
慕容炎想了想,终于说:“嗯。”
栖凤宫一片安静,以前姜碧兰偶尔听戏,宫里便有一座戏台。如今台下空无一人,空旷的戏台上,姜碧瑶云衣水袖,一边哼着歌,一边跳舞。长长的水袖在月色下婉转回荡,人如仙子临凡。
慕容炎慢慢走到最后一个座位坐下,她似乎沉浸在舞曲之中,天外世界都与她无关。朝露渐浓,天光将亮,她一曲舞步如若流雪回风,在迷离晨曦之中摄人心魄。
待一舞终,慕容炎起身鼓掌。姜碧瑶蓦然回头,舞衣在风中划出一道倾世的弧线。半晌,她似乎终于看清了慕容炎,却一个转身,拎起裙角就跑。
慕容炎要追她当然容易,几步上前抓住她的裙角,那裙角衣料极其细腻,握在掌中似要融化一样。他不顾她挣扎,用力把她圈进怀里,然后握住她的手,去看那枚月牙形的印记。
是她吗?百转千折,终于又回到他身边了吗?
当年尚且弱小的他,如今已经足以护她一世安稳了啊。
他亲吻她的手,倏忽之间,亲吻变成啃咬。他不顾她的挣扎,用力将她压在戏台之上。王允昭吃了一惊,索性令人用白布将四周围起,宫人皆背向而立,里面的人做什么,他不敢去听。
暗处,姜碧兰慢慢地关上窗,披金流彩的阳光,再照不进旧日深庭。
等到下了早朝,慕容炎到南清宫。左苍狼拿着花剪,在修剪野蔷薇藤多余的枝蔓,他站在她身后,看了一阵,突然说:“兰儿的妹妹碧瑶,极似孤当年一个故人。孤决定给她一个妃位。你若愿意,孤将贵妃的宝册金印一并封给你,也算是……”
左苍狼的手划过已经凋零的野蔷薇藤,许久,笑着说:“恭喜陛下。这宫里,也确实应该添一点姐妹,免得冷清。不过我已如此,身居何位并没有什么不同。贵妃的位份,就不必了。”
慕容炎说:“既然如此,也随你了。阿左……”他伸出手,想要去握她的手,左苍狼两手握住花剪,继续剪花,说:“陛下既然要封妃,想必仪式繁琐,就不要在这里耽搁了。”
慕容炎慢慢地收回手,说:“你不要多心,南清宫这边……什么都不会改变。”
左苍狼没有说话,他在她身后站了一阵,终于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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