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身一震便停了下来。(手打小说)李玉娘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便僵在嘴边。她张开嘴,还要继续时,萧青戎已经伸手掩住她的唇。
“不用那么快就给我答复,我们有很多时间渐渐地去想。”忽然微微一笑,“至少你没有象对蒲安那小子一样立刻就和我说什么朋友亲人的一套。听着,玉娘,我不是蒲安那小子,所以别想我接受那样的说辞。在你身边,我只能是你的男人而不是什么朋友之类……”
“真是霸道!”李玉娘忍不住低喊出声,陷入暧昧情绪的思想略回了神。连瞪着萧青戎的眼睛都变得清明。
萧青戎看着她,却只是轻笑:“很好,看起来一会儿见了那位左相也不会忘了此行的目的。”
他这样一说,李玉娘算是立刻回过神来,眨下了眼便不再多说什么。现在不是心乱的时候,不管怎样,都等到见完左相再说。
下了马车,正好看到鲁重正往下搬一个箱子。那是一个铁箱,看起来颇重,当初萧青戎搬上船时,她还真心以为是象蒲安说的运私货呢!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当初答应随我出海就已经打算来拜访这位左相了?”她沉声问着。眼神里多少带了些谴责的意味。或许,萧青戎之所以上船,也不过是利用她来高丽……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萧青戎就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李玉娘一愣待要闪开却被他扳着面孔正视他。“不要胡思乱想,不管你想什么,都只要记住,我始终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就好。”
眨着眼,李玉娘一时没办法完全消化他话里透出的讯息。目光转处,瞥到鲁重上扬的嘴角,她忙抬手推开萧青戎的手,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去。如果是私底下,她倒还可以无所谓,可到底是外面……等等,难道她竟已经习惯了他的碰触,竟……
甩了甩头,她越发心虚地不敢去看萧青戎。虽然没去看,却仍总是觉得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同昨天的待遇完全不同,左相门前那恶劣的门房一脸灿烂的笑容,卑躬屈膝之态就差跪下叫“大官人”了。虽然心事重重,可李玉娘瞥见那门房脸上献媚的笑容还是忍不住挑眉冲着他一笑。那门房的目光移到她脸上,怔了下,脸上的笑僵了僵,却还是弯腰侍候着他们走进大门。
迎他们进门的管家显然也是看到那门房脸上的表情,却只作不知。一路引着他们往前走,笑着道:“这位官人,我家大人已在厅中相候多时。”
萧青戎漫声应了。虽没什么表示,可脚步却加快了几分。让李玉娘有心细看一下周围环境都不能。其实,这左相府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院子宽大,木架构铺着青黑色瓦片的房屋,除此之外就再看不到其他,没有假山奇石,没有奇花异草,没有清波镜湖也没有那些亭台楼阁……高丽的丞相府甚至比杭州一个暴发户住的庭院还没有品味。
沿着青石路,一路前行,人刚踏上大厅外的石阶,里面便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急促地唤道:“可是文瑄来了?”
李玉娘目光一闪,扭头看着萧青戎。只觉他带着笑的脸上闪过一丝凄伤,“是我,先生。文瑄来看你了。”疾步而入,就在他推开门的刹那,门里传来“哐铛”一声。
李玉娘跟进门里,先看到的便是一个看起来总有六十来岁的长者,只见他须发皆白,面容苍老,却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无比,看起来很给人以年轻的感觉。
萧青戎默然而立。与那长者四目相对良久,然后突然间矮身跪了下去,“先生,文瑄来了。”
那长者也就是高丽现任左相宋忘神情激动地望着萧青戎,脚步刚一动,却绊在倒在他脚下的一张矮几上。还是萧青戎见机快,“腾”地一下跳起身扶住了他。
宋忘紧紧抓着萧青戎的手,仰头相望。眼中尽是深沉的痛与无尽的怀念。仿佛透过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容又见到许多年前那个曾与他同窗为友的年轻人。
“很多年了啊……”一声低叹,他脸上便现出悲伤,连明亮的眼睛都似突然之间黯淡了下去。
目光一转,他看看在他看过来时含笑施礼的李玉娘,又去看萧青戎,忽然就笑了:“可是,连文瑄都已经成大人了,我这老头子怎么可能不老呢?要是你爹他……”幽幽一笑,他拖了萧青戎的手,挥手吩咐下去:“去告诉夫人,我于花厅设宴款待贤侄夫妇,请她也来作陪。”吩咐完又扭头道:“我这夫人却是高丽女子,虽也是身份尊贵,却到底……可惜了,若是娘子还在……”
“师母她……”萧青戎看着宋忘脸上难以言喻的哀伤,声音一顿,再不忍说下去。
李玉娘在旁看着,虽然并没有人特别来对她讲,却也看明白这位左相与萧青戎的关系远比她之前所想的更为亲密。不过,他们的关系越亲密只会越对她的计划有益。
花厅设宴,仍是典型的高丽风格。高丽的食物,高丽的榻榻米。高丽的女主人和侍女……跪坐于席,竟是找不到半分宋风,让人几乎怀疑这里住的到底是不是一个宋人。
“原本大王还特意请了工匠,要为我建一座园林的。却被我拒绝了。远离千里,隔海相望,既然已经决定要忘记,那倒不如就忘得干干净净。”沉声低语,宋忘突然又笑了起来,看着李玉娘笑道:“贤侄怎么会想起带着新妇来看我这老头子呢?”
听到“新妇”二字,李玉娘不禁一怔。她知道宋时长辈唤儿媳妇作新妇的,哪怕嫁进门十几年也照样是新妇。可这两个字来形容她?抬手摸着发鬓,她突然意会过来为什么有这样的误会。为了方便行事,她一直都是梳着已婚妇人的发式。想来这位左相大人就是看了她的发式才误会了她和萧青戎的关系。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而萧青戎侧目看了她一眼,眉毛一掀,却是笑了。“不瞒先生,文瑄无用,这些年一直飘泊于江湖。现在年纪渐长,也知道之前竟是蹉跎了岁月,所以便同娘子想试着做做生意。”
“贤侄竟是做海商了?”宋忘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笑道:“也好!做商人强似做官。虽然我对那匹夫有很多不满,可他看重经济学问,认为利可兴国这一点我倒还是很赞同的……”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一顿,忽然摇了摇头,苦笑道:“果然是老了,都说过要忘记的,竟又提起往事。”说着,便向李玉娘慈祥地笑笑,“新妇,莫要笑老夫。这人老了老了竟是记性越来越好,越是久远的事记得越清楚,反倒是现在的事儿倒忘得快了。”
李玉娘正在侧过脸低声答着一旁那位高丽夫人的友善相询,听到问话。便立刻抬头笑答:“何必一定要忘记呢?人若是没有了回忆,生命岂非太过无趣……”顺嘴说完,她才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对于某些人来说,有些回忆不记得更好吧?
有些忐忑地看向宋忘,却见他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地低低一笑。再抬起头竟是转开话题。
萧青戎便叫人把那铁箱搬了过来,“先生,我知大宋朝有些东西你定还是喜欢的。”铁箱一打开,宋忘便猛地站起身来。
李玉娘转目看去,却见那铁箱里竟是满满的一箱子书。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甚至还散发着新墨的味道。
宋忘的指尖抚过那些书脊,带着些微的颤抖,“很久没有见到来自大宋的书了。你知道,现在虽是通航了,可这些书却是禁止贩运来高丽的。连圣人都说‘有教无类’,可偏偏那些酸儒却仍认为边番小国没有学习圣人之言的资格!”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宋忘便一顿,平缓了下心情对着萧青戎笑了笑。
萧青戎神色却是如常,大概做多了违法犯纪的事情,这偷运**出国也就不算什么了。伸手自里面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他笑着捧上前道:“先生请看,这是苏学士的新词。”
“老苏的新词?”宋忘的眼睛一亮,接过词集,还未翻看便叹道:“贤侄可知,这高丽国中,人人都以能咏苏词为傲。真是可悲可叹,隔海千里,老苏的词尚是受人追捧,苏迷无数。可在大宋,号称文化华邦,礼仪之国的大宋,老苏却连做一首新词都要被人监视着。何其荒谬何其可悲?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没有象‘乌台诗案’这样的文字狱了。”
低声一叹,他苦笑道:“我想老苏也是觉得冤的。宁愿如我如你父一般倒在政治争斗中,也不愿被小人诬告以诗词入罪吧?!”
翻看着词集,他用手指轻轻敲着手背。用一种略带沙哑的嗓音吟唱着。
他的吟唱和现代人朗诵诗歌完全不同的感觉,也没有象李玉娘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古人一般摇头晃脑,他只是那样缓缓地吟着,带着一种极奇妙的节奏,仿佛是在唱一首动人的歌曲一般充满了令人心动的旋律……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听那沧桑的声音吟唱着这世上最感人的诗词,李玉娘突然之间也觉得从心里漾出淡淡的凄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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