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风在门口站了一会,只觉房间大而空,冷风嗖嗖地吹了过来,遂皱起眉头吩咐一句:“拿两盆碳火来。(手打小说)”
贤武送来碳盆,忍不住小声提醒:“乔大人应该没这么快醒,忙了一晚,王爷也累了,不如回房歇一下吧,这里有卑职守着就行了。”
事实上,王爷的脸色比床上躺着的那个更难看,真担心他会倒下去。
楚临风轻哼一声,未置可否。
休息随时可以,但能守在她身边的机会,这辈子怕只有今晚了。
贤武暗暗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他,悄然离去。
唉,姐妹争夫,手足相残,这场的闹剧究竟要如何收场?他在边上看着都觉一个头两个大,王爷身在局中,所受煎熬可想而知。
添了火,房中的温度很快上升了起来。楚临风踟蹰片刻,举步向内室走去。
如玉仰面平躺着,两手规矩地放在胸前,就连睡着眉眼也是微微地蹙起,似有满腹的心事。然,相比一年之前,她的睡颜已平静了太多。
那时的她,置身一堆五大三粗的男人之间,犹如惊弓之鸟,夜夜不得安枕,就连晚上睡觉也不敢放心地躺下,为怕启人疑窦,只能不停地拼命地干活。累极倦极时才把身体蜷缩成球状,缩在临时搭起的手术台底下休憩片刻。
就连这样的休息,她也不敢掉以轻心,随时准备着,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惊醒。至今,他犹记得她在梦中醒来,冷汗涔涔,脆弱惊慌的模样。
当时,他只想,这个瘦弱的小兵被战争吓破了胆,在怜惜之外隐隐有一丝轻视。却,不曾想过要去了解她,开导她,安慰她。
事过境迁,他不禁再一次扪心自问:如果,他对她能够多一点关心,多一点了解,她的心结,她的痛苦,她的压力,她所背负的灾难,是不是会少一点?他们之间是不是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孤独是那么的凶猛,似一只狂暴的野兽,无情却沉默地撒扯着他,啃噬着他,那种痛,深入骨髓,偏又无法诉说。
他站起来,推开窗,发现连天边的月都变得冷冰冰,淡淡的清辉,似冷冷的嘲笑。
他下意识地曲臂环住了胸,似乎这样可以阻止心中那不断扩大的空虚感。
天渐渐的亮了,晨曦微露,公鸡打鸣声穿过浓雾传来,远处陆续有人走动,新的一天又要开始。同时也意味着,他与如玉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身后,传来悉簌的响声,转过头,刚好对上如玉清亮的眸子:“醒了?”
“这是哪?”如玉坐着,双手在棉被上紧张地绞扭着。
“身体好些了吗?”楚临风不答。
“好多了。”如玉垂下头,这样的场合两个人一坐一站的说话实在太奇怪了。
“你坐一会,我让人送热水过来。”楚临风欠了欠身,快步向外走去。
“……”如玉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想了想,赶紧掀开被子下了床。她睡了一晚,昨天又吐了血,口里直泛苦味,其实极想喝水。
记着昨天的教训,这回无论如何也不敢乱喝了——虽然明知这样的想法有些可笑,但看着桌上那壶茶,她却怎么也没勇气倒一杯来喝。
笃笃,敲门声响。
“请进。”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发现胸前没有白绫为束,穿着男装有些怪异,忙坐下来,躬着腰遮掩。
林妈左手端着铜盆,右手提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一双探究的眼睛忍不住骨噜噜在她脸上打转:“乔大人,王爷要奴才来侍候大人洗漱。”
明明是千娇百媚的一位小姐,干嘛穿着男装,跻身朝堂呢?她跟王爷究竟是什么关系,王爷会不惜性命亲自替她疗伤,甚至彻夜守候在侧?
“有劳。”如玉被她看得发毛,欠了欠身,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把东西放这,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王爷说了,乔大人身子虚,不可太过劳累……”林妈把东西放下,利索地从桶中舀了热水到铜盆里,又把搭在肩上的丝帕放进去,扭过头,颇有些讨好意味地道:“王爷对大人可真好,受伤了也不肯休息,硬是亲自守了大人一晚呢。”
如玉呆了一呆:“王爷受伤了?”
“哎呀,”林妈赶紧抽了自己一嘴,拧干了丝帕递过来:“瞧我这张嘴,王爷吩咐了不许我多说的,又给忘了。大人,你请洗。”
如玉接了帕子,却并不擦脸,低低地道:“麻烦你请王爷过来,我有话要说。”
林妈无法可施,只得行了一礼:“奴才告退。”
楚临风进门,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来,喝口热汤暖暖胃。林妈煨了一晚,味道应该不错了。”
他必定从未做过这种事,端着托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冲淡了平素儒雅冷静的气质,显得十分的居家。
见她不吭声,楚临风把汤碗取出来,顺着桌面推过去:“多少喝一点吧。”
虽说已然立了春,在奇寒彻骨的冷水中浸泡一个时辰,对一个弱质女流来说,还是太过残忍了一些。
如玉双手捧着汤碗,垂眼,望着汤色清澈的鸡汤,蒸腾的雾气袅袅地冒上来,暗黄色的姜末,翠绿的葱花在青花瓷的碗里追逐沉浮,散发着特有的辛辣的香气。
莫名的,她的眼睛湿了。
这个男人,从她懂事起,一直就是她的天,一切关于爱情,关于幸福,关于未来,关于美好的词汇都跟他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她一次也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不幸,有悲伤,有怨恨,会越走越远,会形同陌路……
他的怀抱那样温暖,他身上的味道也如想象的那样,淡淡的檀香味夹杂着一丝阳光的气息,舒适安详。他的一切于她都是对的,适合的,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跟他在一起,她的人生绝不会过得象今天这样沉重,晦涩,波折不断,困难重重,日日提心吊胆,刻刻坐立难安。她本来可以拥有一份最顺遂,最安逸,最平稳的生活。
偏偏,老天爷看她不顺眼。
先是有花满城,后是有如兰,强行介入了他们之间,介定了他们之间的身份,那么今生,他们只能止步于此了。
这样想着,只觉得更加悲哀。0
“对不起,”楚临风心情沉重,凝着她的发旋,艰难地道:“我替她道歉。”
“不是你的错。”如玉怔了怔,勉强收束起心神,力持镇定地道:“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楚临风一窒,慢慢地走到桌边坐下来:“说吧,我听着。”
经过昨晚的事,他早已不奢望如玉可以原谅他,但听她用如此冷淡疏离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依然令他倍感难堪和失落。
看着他僵硬阴冷的俊颜,原本在如玉心里翻腾了无数遍的话,不知怎么的,硬是说不出口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无语沉默。
良久,还是楚临风先开的口:“说吧。有任何要求都尽管提,楚某定会竭尽全力,尽我所能。”
如玉伸手到怀里去掏,不料摸了个空,面上的表情立刻尴尬了起来。
“你的东西,林妈都收在妆台的抽屉里了。”楚临风察颜观色,已知她要谈的事情,必然与那件东西有关。
如玉起身,果然在抽屉里找到自己的东西,汗巾,钱袋,以及从不离身的银针和各种药瓶。
捧着那几只药瓶,她有一瞬间的怔忡。
这都是花满城陆陆续续强塞到她身上的来,有外用去疤痕的金创药,也有补血强身的当归丸,养胃健脾的茯苓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她一晚未归,花满城知道吗?若他发现了,定然会暴跳如雷,大发脾气吧?
见她站着发呆,楚临风不觉关心:“可是短少了什么?我让他们再去找找。”
“不是,都要~”如玉把药瓶收到一旁,只把钱袋拿了过来,神色郑重地递了过去:“这个,请你收下。”
“什么?”楚临风看着这个绣工精致还带着几分她的体香的漂亮的钱袋,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银子~”如玉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蚋。
当初信誓旦旦,如今却要厚着脸皮求他宽宥些时日,真真让她无颜以对。
“银子?”楚临风捏着钱袋,傻了。
虽然两人并无深交,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了解如玉的。可这次,她的举动,却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嗯~”如玉尴尬之极,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还差六百三十两,等我筹够了再还。你,你再给我点时间,行吗?”
楚临风越发惊讶,把钱袋扔回桌上:“我不记得几时借过钱给你?”
“是,”如玉把心一横,鼓起勇气抬头:“是当初楚家送给我们颜家的聘礼。我,我答应过楚伯伯……”
聘礼?象被人迎面抽了一记耳光,楚临风彻底呆掉。
那一瞬间,他眼底的痛,心里的伤都赤/裸/裸,毫不掩饰地摊在她的面前,似一柄利刃深深地刺痛了她。
可惜,她却无能为力。
如玉咬着牙,快速而清晰地道:“那年,楚伯父匆匆迁往京城,聘礼也未及退回,休,休书也就不曾给我。事到如今,咱们之间的事也该做个了断,省得,省得……”
说到这里,她咬死了下唇,实在没有办法亲口说出如兰的名字,大大的眼睛无措地望着他,含着企盼,流露出求恕:“这个要求,并不过份,也不难做到,是吧?”
“你~”楚临风明显僵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去。
良久,再抬起头时,神色已平静如常,眼眶深处有一点点的红:“这是我们楚家欠你的,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累了。”
如玉喉间一哽,忙转过头去:“对不起……”
楚临风快步走到桌前,从笔筒里抽出毛笔,只是笔久未使用,一时却有些干硬。他用温水泡了一下,胡乱倒了些水进砚台,去拿墨条时,袖口却不慎将笔筒带翻。
“X¥#%……”他低咒几句,弯腰下去拣起。
“我来~”如玉温柔地接过墨和砚,也不看他,径自磨起了墨。
楚临风愣了愣,心中一阵刺痛。
红袖添香,举案齐眉。
这曾是他梦想了无数次的理想中的婚姻生活,谁想到真的实现时,会如此残酷?
如玉放下墨条,把笔拿过来试了试墨的浓度,觉得刚刚好,满意地递给他:“你试试看……”
忽然想到,他这是要写休书,可不是吟诗作对,脸上的笑容立刻隐去,代之以局促和尴尬。
楚临风没有说话,接过笔唰唰唰,一封休书一挥而就。
如玉接过,小心地吹干了墨渍,叠好,收到怀中:“谢谢,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楚临风淡淡地道。
如玉本想拒绝,话到嘴边,终究只轻应了一声:“嗯”
他们虽然不再是未婚夫妻,还是同殿为臣的同僚,就算再怎么回避,总还有见面的时候,没有必要划得那么清楚——更何况,他们之间还夹着一个如兰。
她虽然极度憎恨,并且不想原谅,却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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