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的衣服款式都比较老旧, 姚容挑了两套秋衣,又扯了一匹棉布,付好钱后, 姚容抱着这些东西走去隔壁柜台买红糖, 江泛月像个小尾巴一样,牢牢跟在她斜后方,她余光一扫就能瞧见江泛月的身影。
买完红糖,又添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姚容就暂时收手了:“我们该去书店吧。”

书店距离供销社不远, 里面不大,却堆满了书籍,只留下仅供一人行走的通道。

姚容站在门口没进去,让江泛月独自一人进去挑选。

经过刚刚的对话,江泛月清楚,妈妈是一定要给她买衣服和文具的。她拗不过妈妈, 只好走进店里, 站在笔架前,挑了一支圆珠笔和一支铅笔, 又拿起一块橡皮和一本封面普普通通的笔记本。

要转身离开时,江泛月扫见笔记本旁边堆放的黄色作业簿, 浅浅的自尊心让她忍不住伸出手,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了两本作业本。

“妈妈, 我挑好了。”

那低着头、脸色涨红的模样, 就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般。

“怎么只买这么一点啊, 要不要再多买几本?初中的作业肯定很多吧,最起码每个学科都要备一本作业本才行。”

江泛月连忙拒绝:“今天已经花了很多钱, 买这些就够了。”

姚容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想越过她往里走,再多拿一些文具。

江泛月哪里还顾得上自责懊恼,伸手拉住姚容。

姚容这才停下脚步,掏钱结账。

江泛月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升出一股“还好制止了妈妈”的窃喜感。

回到家里,姚容让江泛月去试新衣服。

两套衣服都刚好合身,江泛月却摸了摸衣服,小声道:“应该买大一点的,我还在长身高,到明年可能就穿不进去了。”

姚容正在裁剪棉布,没听清她的声音:“月月,你在说什么?”

“没有。”

“那你把衣柜里的旧衣服收拾一下,那些不合身的都丢了吧。”

“不用丢,干活的时候穿。”

要是干活的时候穿新衣服,她会心疼死的。

姚容裁好合适的布料,翻出老旧的针线包,穿好针线后开始缝制:“衣服买来就是穿的,留到明年就不合身了。”

江泛月瞪大眼睛:难道妈妈猜到了她会舍不得穿新衣服,就故意买这个尺寸的?

“对了。”姚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信,“你舅舅寄来的信,你要不要看看。看完之后,你再帮我写一封回信。”

原身哥嫂是和同乡一块儿去南边打工的,从同乡那里,原身知道了哥嫂的新地址。有时日子实在撑不住,原身很想给哥嫂写封信求助,但听说哥嫂的日子也过得清贫,她的信始终没有寄出去,信封、信纸、邮票却都留存了下来。

昨晚趁着江泛月睡着,姚容点了煤油灯,在厨房伪造了这封信。

做这件事情的原因很简单,江泛月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扫把星,认为原身哥嫂不再联系原身都是因为她的存在。姚容就想借助原身哥嫂的身份,来扭转江泛月的认知。

江泛月接过信。

信封上字迹潦草,写了“姚容收”三个大字,底下是地址,邮票也盖了印章。

她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阅读。

信上的内容和妈妈在供销社那会儿说的差不多,舅舅连着几天梦到了外公,刚好他做生意赚了点小钱,就寄了不少钱回来。

[有句老话不是叫什么衣锦还乡吗,以前没赚到钱,就不太好意思联系你们……]

[月月那孩子都十二岁了吧,我家那小子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妹妹,他说等下次一定要送妹妹一个芭比娃娃,别的小姑娘有的,他妹妹也要有。]

后面还有个小括号:(月月妹妹好,我是你堂哥姚富贵,这封信是我替我爸写的。你知道什么叫芭比娃娃吗,就是一种可以换装的公主玩偶,这次没给你买,是因为我把自己的零花钱用光了,你放心吧,接下来我一定会好好存钱,争取下次再给你写信时,攒够买芭比娃娃的钱。)

江泛月的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难怪字迹有些潦草,原来是堂哥写的啊。

姚富贵这个名字也取得太直白了,还是她的名字好听。

“妈妈,我的名字是谁取的?”江泛月合上信纸,抬头询问。

“我取的。”

姚容停下缝制衣服的动作,回忆道:“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正好是秋收。你外公身为大队长,在地里忙到了晚上都没回家,我去给他送吃的,路过桥上的时候,看见月亮倒映在江面,就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

“那一定是我这辈子最文艺、最有文采的时候。”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你的名字可能是老天爷赐给我的。”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名字的由来。”

江泛月心想,正常情况都是在江上泛舟,她的名字却是以月作舟,在江上泛月。

一下子就变得梦幻起来了。

“月月,你要是有空,就给你舅舅、堂哥他们写封回信吧。”姚容说。

江泛月连忙应了,翻出自己新买的笔和本子,趴在桌子上写回信:[谢谢舅舅、舅妈和堂哥的关心……]

为了让信的内容变得有趣,江泛月绞尽脑汁,越写越长,要不是姚容问她写得怎么样了,她还能接着往下写。

“我收个尾就好了。”江泛月说。

“不急。”姚容朝江泛月招手,示意她过来,“我给你做了内衣,你试试看舒不舒服,要是觉得合适,我就用剩下的棉布再做两条给你换着穿。”

江泛月微微一怔,佝着的背下意识挺直:“好!”

下午艳阳高照,江泛月写好回信,蹲在院子里洗新衣服。

过了两遍水,她拧干衣服,将它们全都晾到废弃电线上。

姚容拎着理发剪和布,从屋里走出来,说要给江泛月剪头发。

以往也都是姚容帮她理头发的,所以江泛月很自觉地坐在小板凳上,而姚容坐到了木椅上。

这个高度差正好适合剪发,姚容用梳子慢慢梳顺江泛月的头发。

江泛月本就被午后太阳晒得懒洋洋的,现在更是舒服得昏昏欲睡。

直到姚容在她耳边说“剪好了”,江泛月伸出手,摸了摸剪到齐耳长度的头发,又摸了摸不再遮眼的刘海,起身走到水缸边,看着自己在水面的倒影。

枯黄的发尾全部都被剪掉了,齐耳短发柔顺服帖,落在她的耳后、颊侧。

刘海被适当削薄,没有之前那么厚重,偶尔一阵风吹过,会稍稍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配着她的苹果脸和大眼睛,江泛月居然觉得此时的自己……

“是不是很可爱?”姚容笑问。

江泛月两只手背在身后,害羞地别开了脸,又忍不住去偷瞧自己的倒影。

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明明只是剪了个头发而已。

姚容去拿扫帚,清扫地上的头发:“要是再笑一笑,就更可爱了。”

江泛月的手指绞在一起。

纠结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踮起脚尖,身体微微靠在水缸上,提起唇角。

水面涟漪阵阵。

她在水中的倒影眉眼弯弯,唇角梨涡清晰可见。

***

姚容坐在院子里翻看捡来的旧报纸。

旧报纸里有一半都是本市的周报,上面除了介绍各种各样的社会新闻,还刊登有不少广告,偶尔哪个厂子研发出了新产品,也会在上面做一番宣传。

借着这些报纸,姚容对常晋市的情况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自从改革开放之后,不仅是济香镇的青壮年,就连常晋市的青壮年都在往南边跑。

再加上常晋市教育资源落后,没有出名的大学,成绩优异的学生基本都会选择报考外省大学,毕业之后,绝大多数都留在那里工作成家,没有回乡发展。

但一个城市想发展起来,青壮年劳动力和高端人才缺一不可。

常晋市现在就处于一个非常窘迫的境地。

所以常晋市出台了很多政策引进人才。

为了鼓励创业,本地银行还将贷款门槛设置得非常低。

低到什么程度呢。

只要能拿出一个靠谱的项目策划书,基本都能拿到银行的创业贷款。

贷款额度的高低,取决于银行对于这个项目潜力的评估。

身处于这样一个时代的风口,还拥有这么优渥的条件,姚容觉得自己要是不白手起家创个业实在太可惜了。

不过要选择哪个行业,还需要再想想。

了解完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姚容放下报纸,起身向那堆废旧品走去,打算在这几天把废旧品分类打包好。

这些废旧品混杂在一起,既有纸制品,也有塑料制品,还有各种废金属物品……种类繁多。

姚容先从最容易分类的物品开始动手。

在屋里做作业的江泛月想过来帮忙,但被姚容分配了做晚饭的任务。

江泛月不是第一次做晚饭,手脚很利落。

她一边等着米饭煮熟,一边无聊地坐在厨房门口,右手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了塑料制成的绿色竹蜻蜓。

用双手夹住塑料柄,用力搓动几下,竹蜻蜓便向着姚容飞了过去。

姚容伸手,赶在竹蜻蜓掉到地上之前,接住了它。

她垂下眼,长着厚茧的指腹摩挲着塑料边缘。

塑料边缘已经出现了细微的凹陷和裂痕,颜色也有些褪色,看得出来竹蜻蜓已经上了年头。

这是江泛月为数不多的玩具。

除此之外,她还有肚子裂开的棕熊玩偶、一个轮子卡住的拖拉机、缺了不少家具的过家家套装……

后几者都是捡来的,只有竹蜻蜓是四年前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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