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山门高耸,龙鳞瓦碧,钟楼森立,经阁巍峨,原是个极清幽的去处,但是本朝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寻常百姓可在寺中交易,倒将个好清静去处弄的喧嚣鼎沸。
寺院大门处买卖的是飞禽猫犬,珍禽奇兽,但凡世上有的,无不被搜罗了来在此买卖。第二进山门里,摆开日常应用物什。庭中全是露天货摊,出售蒲席,竹席,洗涮之物,马鞍缰强弓箭,时令鲜果干货腊肉之物,货品之丰富,令人咋舌。
靠佛殿近处,孟家道院王道人的蜜饯,赵文笔的笔,以及潘谷的墨占据着固定位置。两边走廊都是各寺院的尼姑卖刺绣,花朵,珍珠翡翠及各式头饰冠子,幞头帽子假髻丝带之类。
大殿后资圣门前,全是图书,奇珍异宝及图画,另有各路卸任官员从地方带来的土产物品,香料药材之类。后廊都是占卜卖卦和出售各类画像的摊位。
相国寺山门楼阁及资圣门楼阁,各有鎏金铜铸的罗汉五百尊,佛牙等 ,凡有斋借等事,都要得了皇上旨意方能开门。
说起来,在相国寺开瓦市,也算是本朝特例,寺内中庭两庑可容万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每月五日开市,乃是出了名的热闹。
林家三姐妹还是林保生活着的时候来过一次,这几年在家中守孝,除了何氏带着林碧落去采购果子,轻易不出门,哪曾有机会再来大相国寺逛?
到了初十这日,铺子关了门,何氏与迎儿在家看着铺子,林楠吃完了早饭便去学堂,林家姐妹三个一大早便起身,打扮整齐了,又带了银子出门。车子是昨日便雇好的,一早便候在林家院门外,待得林家三姐妹上了车,车夫扬鞭,便往大相国寺去了。
到得山门前,车夫停了车,待得姐妹三个下了车,又约好了来接她们的时辰,便赶车走了,这里姐妹三个自去逛。
每月开市的日子,大相国寺内人头攒动,皆是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也有许多少年男女在各摊位细细的看。林碧落在寺院大门处便挪不动脚了,一处处摊位看过去,有些鸟儿羽毛极为漂亮,连她也说不上名儿,有些却也认得,鹩哥鹦鹉之类。
那小贩看着林碧落盯着一只绿头鹦鹉不说话,有心要炫耀一番,便教那鹦鹉说话:“小娘子早——”没想到那鹦鹉竟然灵透得很,张口便来,怪声怪调扯着嗓子喊:“小娘子早……小娘子早……”
林碧云与林碧月挤了过来,兴奋的指着绿头鹦鹉:“真的会说话……阿妹阿妹,真的会说话啊……”
那鹦鹉歪头打量一下,忽然扑扇着翅膀大喊:“阿绿阿绿……我叫阿绿……”
“太有趣儿了。”林家三姐妹都笑了,围着那只绿头鹦鹉看个不住,那鹦鹉见有人围着自己,更是兴奋,一张嘴一连串的话便往外蹦:“笨鸟笨鸟!笨鸟不会说——”
小贩面现尴尬之色,低低骂一句:“笨鸟!”颇不好意思向林家姐妹解释:“这只鸟……当初训练的时候,小人多说了它几句,没想到它便记住了……”
林家三姐妹相顾失笑,“这小东西嘴巴真巧。”
正看的有趣,不防身后一道娇叱响起:“买不起就滚开!挡着别人道儿了!”与此同时,林碧落被人推了一把,林碧云忙伸手将她扶稳了,一齐转头去瞧,但见她们身后立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瞧着年纪跟林碧云差不多大,容貌有几分眼熟,端的精致,却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神情却是意外的骄横,看穿着打扮,想是富贵人家的,头上珠钗足有拇指大,身上锦罗绣带,好不气派。
那少女身边立着两个丫环,神情同主子差不多,其中一个杏眼桃腮穿着桃红衫裙的丫环眼睛似乎要长到头顶上去,见林家三姐妹齐齐转过身来,冷哼一声:“穷鬼,卖不起就滚开!”
林碧月脸色都变了,朝前踏了一步,却被林碧落制止:“二姐姐——”林碧月只得含恨退了回去,林碧落一笑:“这位小娘子,这摊位可是你家的?”
那少女冷哼一声,她旁边的丫环代她作答:“我家小郡主想要这摊位,张嘴就成的事儿,哪用你这丫头多嘴多舌?”
林碧落一哂:“那就是说,这摊位还有这里的鹦鹉还不是你家郡主的?我们姐妹看看又怎么了?”
那丫环趾高气昂走了过来,隔着林家三姐妹往那摊位上丢了张银票:“喂,你这摊位上的鸟儿我家郡主都买了。”
商贩见到银票,向林家姐妹歉然陪个笑:“三位小娘子,小的这摊子货都卖光了。”
林碧月气的要死,林碧落却不生气,悄悄拉了两位姐姐一把,语声却不低:“二姐姐别急,大相国寺卖这种会说话的鸟儿,还有各种好玩的小猫小狗的不少,咱们就一个个看过去,总能找到合意的。”似是说给那少女听的。
那少女身边穿绿衫子的丫环朝后招呼一声,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仆人,立刻上前去提那商贩摊位是的鹦鹉。
少女见得林家三姐妹完全不理她,径自向下一个摊位走过去,便朝着丫环使个眼色,丫环便跟在林家三姐妹身后,待她们停下,但凡她们看中的猫猫狗狗,飞禽走兽皆一路卖了下去。
到得最后,林碧落看到旁边盘着的一条大蟒,已是半含欣喜半含惊叹道:“阿姐你瞧,这蟒蛇好可爱,若是拨了毒牙的,放在家里玩一玩也不错啊。”
那桃红衫子的丫环一路跟着过来,见到蟒蛇脸色都变了,已经用眼神向少女请示:郡主,真要买这条蛇?
这小郡主不是别人,正是义成郡主的独女兰郡主。她自小被人众星捧月惯了的,前两日得了个信儿,听同窗说中意的少年郎君今日约了人来相国寺游玩,便逃学来此。哪知道在寺内转来转去,不见中意的少年,心洗衣服浮躁,方才路过那摊贩,听得林家三姐妹笑的开怀,且那鹦鹉说话可爱,便要寻个人泄这一腔怒气,这才上前找茬。
若是东林书院识趣的同窗,亦或平时一起耍玩的小姐妹,听得她想要,早已买了奉上,谄媚巴结,要讨得她欢心。哪知道林家三姐妹不但不曾相让,还站在那里冷眼相待,心头火烧的更厉害了。
——这些市井百姓最是不知规矩!
她身边这两个丫环平日做仗势欺人的事情得心应手,立时领会到了主子的意图,对林家三姐妹便格外的不客气。
这会听得林碧落大赞蟒蛇有多可爱有多好玩,其余两女只嗯嗯啊啊不接话,便转头向兰郡主请示,兰郡主正是心中焦躁之时,不耐烦的使唤那丫环:“春桃,还不将那蟒蛇买下来?!磨蹭什么?”
春桃上前去向那摊贩丢了银票,便有丫环绿竹召人来提那盘在笼子里的蟒蛇,林碧落见她果然上钩,这么会儿功夫,已在她有意流连不去的摊位前面花了足有上千两银票,凡她走过的摊位即刻便被清货,相邻摊位的商贩便热情招呼她们:“小娘子不妨来在下这摊位看看,说不定能买到你中意的小玩意儿……”
林碧落估摸着再玩下去,等这位蠢郡主回过味儿来,不定再生出什么事端呢,便摇头:“我们姐妹带的银子恐怕不够,还是去里面瞧瞧吧。”拉着林碧云与林碧月直往里面去了。
兰郡主身后的仆人苦着脸上前禀报:“郡主,马车都满了,不若让秦二先将车里面的这些活物都送回府上去,再回来接郡主?”
虞世兰眼中都要冒出火来,看了半天那三个穷酸姐妹不但一文没花,倒害她花了这么多银子,对着仆人的小脚便狠踢了一脚:“还不快滚?!”举目去望,人头攒动,哪里还能寻到那三姐妹的影子?
林碧落拉着两个姐姐到了寺内,避过热闹的摊位,向清静处去躲。相国寺后院还有琉璃巨塔一座,塔顶设琉璃瓦,塔角悬铜铃,华丽壮观,主塔周围又建小塔十三座,乃是相国寺另一处出了名的景致。沿着东西塔院穿廊而过,走不多时,便有一处拱门,出得拱门视野开阔了起来,碧天煌日之下,远处琉璃塔耀人眼目。
姐妹三个也不靠近主塔,而是寻了一处似乎无人靠近的小塔,半掩着身子稍事歇息。
林碧云担忧的朝着来路瞧去:“她们……不会追过来吧?”
林碧月眉间愤色还未褪去:“怕她们做甚?咱们好好的在那里看鹦鹉,偏那位什么郡主来欺负人。”心有余悸的问林碧落:“阿妹,你不是喜欢巨蟒吧?”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林碧落憋了这好大一会儿,这会终于忍不住了,抱着肚子咯咯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道:“那位什么郡主的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这么蠢?今日被我忽悠着花了上千两银子,再富贵的人家,也架不住这般败家啊。也不知道谁家有福气,娶了这样的娘子?”在林碧月的一再追问下,她才答:“二姐姐你不想想,我哪里会喜欢那巨蟒?拿来玩还是拿来炖肉吃?”玩蛇的那都是需要勇气的。
林碧云掩唇一笑:“阿妹胆子真大,方才我都害怕了,生怕被那什么郡主欺负了去。”
林碧落同情的看向林碧月:“二姐姐,大姐姐这么胆小,你说将来嫁到邬家去,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难道要我们姐妹上门去讨公道?”又似才想起来:“不行啊,二姐姐你还是别去了,万一到时候你也订了亲……这般去大姐姐婆家大闹,会嫁不出去的。还是我去好了——嗷二姐姐别撕啦……”
却是林碧月被打趣不过,拧了她脸上细肉一把。
姐妹三个打闹一时,估摸着那什么郡主没有耐心,早离开了,这才整整衣衫,往前殿而去。
她们走后,小塔后面转出来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年约十j□j岁,面色如蜜,眉如刀裁,目如寒星,蜂腰猿臂,整个人立在那里便有一种锋锐的感觉。另一位却是个玉面书生,比那蜜色少年矮了半头,年纪相若,面上正带了些取笑之意,“楚兄,兰郡主追你追到这大相国寺来了。方才这三姐妹提起的那个郡主,定然是虞世兰,没想到你风流倜傥,连义成郡主家的小郡主都被迷住了,真是风姿过人,愚弟佩服佩服!”执扇向那姓楚的少年调笑行礼。
楚姓少年一瞧便是个常年练武之人,冷冷一瞥,嘴里毫不客气:“你若是能娶了兰郡主,那才教愚兄佩服呢。她不过是个被人捧的蠢钝无知的丫头,还不如方才那市井少女呢。”
玉面书生痛心疾首的捂着胸口,一脸幽怨:“君钺,你明知道兰郡主蠢钝不堪,还让我娶,这也太伤人心了。”
楚姓少年冷冷道:“一个纨绔无脑,一个蠢钝跋扈,不正是良配吗?”
玉面书生思考了下,居然厚颜无耻的点头应和:“你说的没错,这么一说我们俩倒真是良配。”又笑的不怀好意:“可惜兰郡主瞧不上我这样的纨绔无脑,只瞧中了你年少英伟的楚小将军,怎么办?万一哪天虞传雄向楚老将军提亲,楚老将军一高兴答应下来,怎么办?”
楚君钺面色全无波动,淡淡道:“让我娶虞世兰,还不如娶方才那小丫头呢。小是小了些,不过瞧着倒是很伶俐,难得碰上个不讨好巴结虞世兰的,还真不容易。”说着他便往前殿走了。
玉面书生秦钰乃是楚家世家,也是出自官宦世家,与楚君钺算是从小长大,后来楚君钺从军之后,才分开了几年。没想到今年春天,楚君钺被今上从南方水师调回了上京城,做了虎翼军指挥使,二人便又混到了一处。
相国寺山门前,虞世兰花了千余两银子,连楚君钺的影子都没瞧见,只得恨恨打道回府。自年春楚君钺调回京师,今上摆驾金明池,楚君钺指挥的虎翼军在争标赛中拨得头筹,便教虞世兰留了心。
她已到了待遇年纪,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义成郡主及虞传雄皆是乐见其成,便是今上也听到了些风声。
楚君钺见得虞世兰刁蛮跋扈,品性极坏,便有意无意的躲着这位小郡主,却还是有人三不五时透露他的行踪给虞世兰,等于被好些人围追堵截盼着能搓合成了这一对,京中权贵少年们便能松一口气。
众人虽然捧着虞世兰,平日围着她身边阿谀的少年不少,但是真正想要将她娶回家的,还真没有。
不过虞世兰自恃家世美貌一样不差,倒也从不将身边围着的少年们放在眼里,冷不丁冒出来个楚君钺,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便上了心,再也丢不开手。
林家三姐妹却不知这段公案,姐妹三个一路走一路看,还给何氏买了个冠子,又给林楠买了枝赵文秀的笔,又买了包王道人的蜜饯,姐妹三个各尝了一口,走远了才小声议论:“比起咱们家的,味儿可差远了。”
逛的心满意足了,这才从相国寺内出来,往着约定的停马车的地方走去,却不知身后楚君钺与秦钰也在随意逛。
秦钰见得这逍遥的三姐妹,只见背影却不曾瞧见正面,故意捅楚君钺的腰眼:“三郎你瞧,那就是你瞧中的小娘子,看这个头,应该还没长大,也不知道长的怎么样?不如我们走到前面去瞧一眼?”
没想到楚君钺却真的遥遥目测了一番,简短答他:“我瞧着这身高,也差不多可以订亲了。”
秦钰目瞪口呆转头去瞧:“君钺你不是来真的吧?真被虞世兰刺激了?”
楚君钺最近被兰郡主给围追堵截,弄的烦不胜烦,这会忽似开了灵窍一般,“我怎么早没想到?那蠢丫头若是再来烦我,我就找个小娘子先订了亲再说。”先下手为强,既然不能还击,还就不信了虞传雄与义成郡主愿意自家闺女做妾?
他既有了主意,步伐也轻快了起来,思虑着回去先寻个合适的人选,才出了山门不远,人潮稀疏许多,见得那三姐妹东张西望,似在寻找马车,不防斜刺里冲过来一辆马车,瞧马儿奔跑的速度,似乎是受了惊,眼瞧着姐妹三个都要被辗在车轮下了,却见个头最小的那小娘子忽猛推了两个姐姐一把,她自己却因施力而后退了两步,正正要被马儿踩在蹄下……
林碧云与林碧月被推开的同时惊呼:“阿妹——”回身便要向着林碧落扑过去。
却见得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个少年,身手当真利落,速度奇快,将小妹妹揽腰一抱,堪堪避过了迎面而来的马车……
林碧落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事发突然,她只来得及推开两个姐姐,只觉冲过来的马儿鼻头热热的呼吸都要喷到她脸上了,却在瞬间被人拉了一把……
马车窜了过去,她整个人软软偎在身后人怀里,那人也不说不动,只等林碧云与林碧月冲了过来,两姐妹都吓出泪来,在她脸上身上去摸,“阿妹你……”
林碧云眼睛里的泪断了线一般,“阿妹你要是出了事,让阿姐回去怎么向阿娘交待?你这是不想让阿姐活了!”
林碧月见她面上身上无伤,猛然拍了她的肩膀一把,骂道:“你个坏丫头,这是要吓死人吗?”
林碧落这会才定下心来,知道自己脱离了险境,只觉背后的怀抱宽厚温暖,揽着她腰的手臂似铁铸一般,轻轻挣开,先安慰林碧云:“大姐姐就要成亲了,万一哪里伤着了磕着了,怎么嫁人?二姐姐还要相看人家呢……”
林碧云听了这话泪落的更厉害了:“大姐姐这么没用,什么事儿都要你来操心,便是出了事也是你挡在前面……你……”
林碧落这会腿也不软了,整个人都有力气了,忙小声道:“大姐姐快别哭了,还没谢过恩人呢,你再哭把恩人吓跑了!”转过头向,先向着面前的少年深施一礼,“多谢郎君救命之恩!”抬起头时,心中暗赞一声:好个俊秀人物,立如标枪,面上五官坚毅,眸光清正,也不知是哪家教养出的这样儿郎!
林碧云眼睛里的泪断了线一般,“阿妹你要是出了事,让阿姐回去怎么向阿娘交待?你这是不想让阿姐活了!”
林碧月见她面上身上无伤,猛然拍了她的肩膀一把,骂道:“你个坏丫头,这是要吓死人吗?”
林碧落这会才定下心来,知道自己脱离了险境,只觉背后的怀抱宽厚温暖,揽着她腰的手臂似铁铸一般,轻轻挣开,先安慰林碧云:“大姐姐就要成亲了,万一哪里伤着了磕着了,怎么嫁人?二姐姐还要相看人家呢……”
林碧云听了这话泪落的更厉害了:“大姐姐这么没用,什么事儿都要你来操心,便是出了事也是你挡在前面……你……”
林碧落这会腿也不软了,整个人都有力气了,忙小声道:“大姐姐快别哭了,还没谢过恩人呢,你再哭把恩人吓跑了!”转过头向,先向着面前的少年深施一礼,“多谢郎君救命之恩!”抬起头时,心中暗赞一声:好个俊秀人物,立如标枪,面上五官坚毅,眸光清正,也不知是哪家教养出的这样儿郎!
林碧落这会腿也不软了,整个人都有力气了,忙小声道:“大姐姐快别哭了,还没谢过恩人呢,你再哭把恩人吓跑了!”转过头向,先向着面前的少年深施一礼,“多谢郎君救命之恩!”抬起头时,心中暗赞一声:好个俊秀人物,立如标枪,面上五官坚毅,眸光清正,也不知是哪家教养出的这样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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