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蘅又去了老夫人屋里,不过这个时间老夫人要去小佛堂诵经,所以她正好和陈二夫人一起出去。
“二婶婶,我院子里的谢妈妈,想去两个哥儿身边伺候,她本就是杨姐姐的旧人,一直惦记着旧主的恩情,我也想成全她的一片心。”卫蘅同陈二夫人道。

陈二夫人看了看卫蘅,轻轻叹道:“她想去自然没问题,只是你可想好了?”

卫蘅看着陈二夫人没说话,这位陈夫人生着圆团团一张脸,这两年越发富态了,看着十分和善。

陈二夫人见卫蘅一脸的不明白,便拉了她的手道:“你是三郎的媳妇,这府里虽然是我暂管着,可到底你今后才是正主,你二婶我年纪也大了,早就想清闲一点儿享儿孙福了,你的安排我自然没有驳的道理。只是你确定现在要让谢妈妈走吗?”

卫蘅有明白陈氏的意思,瞧着倒是一心为自己,可是自从经历了罗氏的事情之后,卫蘅对这种没来由的好,心里先就有三分警惕。

“可是我身边伺候的人已经够多了。”卫蘅轻声道。

“哎,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想想,前两日你院子里刚发卖了云岚,这会儿又让谢妈妈去哥儿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容不得人呢。”陈二夫人道,“我这也是多说了几句,三郎媳妇,你可别怪做婶婶的多嘴。”

卫蘅笑了笑,“我知道二婶是为了我好。只是谢妈妈念着旧主的情谊,我不能不成全。”

陈二夫人道:“那好吧。”

陈二夫人回了自己的明彩院,就吩咐黄氏让人去领了谢妈妈到萱瑞院去。

陈二夫人身边伺候的温勇家的听了,惊讶地道:“新奶奶这么快就打发了谢妈妈?”

“可不是么,劝了她她也不听,到底是侯府娇养大的小姐,性子就是任性些。”陈二夫人慢慢地喝了口茶。

“她这副性子,只怕老夫人不放心把府里的担子交给她,夫人又要多操劳几年了。”温勇家的道。

陈二夫人皱了皱眉头道:“是啊,本来想扶她一把,可惜她不领情,两个哥儿只怕老夫人不肯交给她管。朗哥儿四岁就该开蒙了,到时候说不得就要搬去外院了。”

温勇家的笑道:“将来的事儿谁说得清呢,等新奶奶过了这阵子,明白了她以后只能靠着朗哥儿和曦哥儿,自然就会亲近他们了。”

“但愿吧。”陈氏笑了笑。

卫蘅倒是不像陈氏她们那样操心府中的事情,她心里就只惦记着怎么把票号的印信交给陆湛了。陆湛接连几日都没回兰藻院,有两日连陆府都没回,即使回来,内院也已经下钥了,除非有急事,否则是不能出去的。

卫蘅的印信是拿出来又锁,锁了又拿出来,一直也送不出手。倒是楚夫人那边,她已经去了两次了。

第一次卫蘅把自己写的小字送给楚夫人看时,楚夫人只扫了一眼,就放到一边儿去了,待卫蘅也是冷冷的。

但是卫蘅岂是那样轻易就放弃的人,当初孤鹤先生那样打击她,她都没退缩,再看楚夫人此时的高冷,简直都觉得是温暖了。

今日卫蘅再到清川如镜送字的时候,楚夫人难免多看了卫蘅一眼,不过那些字她还是只扫了一眼。

卫蘅在清川如镜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她是看出来了,楚夫人这人天生冷清,外人可怜她夫婿薄情好、色,可是在卫蘅看来,楚夫人简直是怡然自得,而她的性子也实在是异于众人,有林下之风。

老夫人的萱瑞堂依旧是热闹非凡,儿孙绕膝。朗哥儿和曦哥儿也在,卫蘅坐在一旁拿了拨浪鼓逗弄曦哥儿。

曦哥儿养得白白胖胖的,夏日炎热,头发只留了一片桃形儿遮在气门上,在屋子里只穿了件红色的小肚兜,趴在榻上爬动,小屁股一扭一扭的,真是可爱极了。他正在长牙,逮着卫蘅的手指就放到嘴里咬。

“我们曦哥儿力气可真大。”卫蘅好容易才从陆曦的嘴里把手指拿出来,上头深深一个印儿,差点儿就见血了。

老夫人笑道:“昨日把我的手也差点儿咬出血来。”

陈氏笑道:“曦哥儿只咬亲近的人,他和三郎媳妇倒是亲近,要是不说还以为是亲生的呢。”

老夫人闻言,凝了凝神,脸上挂着笑,但是没有接话,只深深地看了卫蘅一眼。

卫蘅怎么会听不明白陈氏的意思,她倒是不怕养陆曦的。上辈子卫蘅多年的希望就是生个孩子,可是等孩子出世,她的身体却又垮了,所以这一直是她的遗憾。

陆曦玉雪可人,又是陆湛的孩子,在卫蘅心里就格外有一种亲近。看着陆曦的时候,卫蘅也难免会想,如果当初她顶住了压力没有嫁给何致,也不知道她此时会不会也生下了孩子,像陆曦一般可爱。

只是造化弄人,一切皆有缘法。说到底,当初错的人还是她自己。

晚上,好容易陆湛回府回得早了一些,给老夫人问了安之后,却依然没有回兰藻院。

卫蘅重新拿出了装着印信的小匣子,领了木鱼儿去前院。

陆湛的外书房叫“和气堂”,匾曰:一堂和气。卫蘅瞧着那匾联,再想起陆湛的那张脸,也难怪他的书斋要取名“和气”了,完全是时时自省。

陆湛在东间见客,小厮引泉请了卫蘅在西间稍坐,卫蘅从日落等到华灯初上,再等到月上中天,才得以见到陆湛。

倒也不是陆湛故意为难她,卫蘅在西间无事,细细听着动静儿,陆湛一个晚上就见了五、六拨人,听进来的引泉说,东厢都还有来客在等着。

卫蘅走到东间,心里有一丝小小的激动,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陆湛专用的地方,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而兰藻院则更像是卫蘅这个女主人的地方。

东间其实是两间,中间以楠木回纹嵌玉灯笼筐夹纱书画贴落横披心雕回纹花丫子落地罩隔开,里间是一面墙直到承尘的书柜,前置书案。外间靠南窗设着罗汉榻,并两溜四张玫瑰椅,北墙开四方冰裂纹内嵌整块玻璃大窗,透入窗外的一丛绿竹,令人悦心。

陆湛的书房格外的透亮,此时灯火通明,点着蜡山,亮如白昼。

陆湛就坐在南窗的罗汉榻上,引泉正收拾着前头客人的茶盏,卫蘅看着灯火里的陆湛,容色如玉,清隽儒雅,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照得人自惭形秽。

卫蘅拿着小匣子走上前,“这是上次我跟你说的,苟日新的印信。”

引泉已经退下了,陆湛看也没看那匣子,只道:“和气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卫蘅也不是一味软弱的人,十来日的怨气加在一起,口气就难免冲了起来,“我也不想来,那是因为你不回兰藻院。”

陆湛扫了卫蘅一眼,嘴角噙起一丝淡淡的讽笑,“我让引泉领你出去。”

卫蘅的指尖瞬间冰凉了起来,她能读懂陆湛的这丝笑容,一如当初陆湛说她“投何致所好”时一般,可是如果说卫蘅这辈子下心讨好过哪个男人,那么也只有眼前这一位而已。

卫蘅想起当年陆湛总说她一生气就没脑子发火的话,这句话时常在她脑子里回荡,帮她度过了许多的难关,卫蘅深吸了一口气,坐于陆湛的对面,将匣子打开。

“苟日新”在上京城还没开张,一切还需要话事人筹谋,下面还有许多为她奔走靠她谋生的人,卫蘅没有资格任性。而她如今出门或者见客都不再方便,即使陆湛不提,卫蘅也会在适当的时机向他提苟日新的。

卫蘅拿出那枚印章来,那是一枚珍珠耳环,龙眼大小的珍珠,上面另有机关,卫蘅将耳环递到陆湛的眼前,“这上面有两个机关,随便打开一个,都能露出印章来,可是若这样印上去,下面的掌柜一看就能认出是假的。需要左三右四拨动,露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印章。”

卫蘅拿出印泥来,拨动一下,印出来的是一朵山茶花的纹样,而左三右四拨动后,却是一个“如意”两个字。

卫蘅不知道,陆湛还记不记得那片“如意林”,那片林子当时让她害怕级了,可是后来却又欢喜于它的名字。

“拿着这个去找徐长顺,他会把苟日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人的。”卫蘅低着头轻轻地摩挲着印章,“如果可以留下苟日新就留下吧,这个天下迟早会需要全国通兑的票号的。”

陆湛没说话,卫蘅抬头看着他,实在有些不明白陆湛的意思,如果他娶她就是为了冷落她,卫蘅觉得这不该是陆湛这种聪明人的选择。

“引泉。”陆湛唤了引泉进来,让他将匣子收好,就像收好一本书一般。

卫蘅愣了愣,才明白这些东西根本就没看入过陆湛的眼里,心里涩涩的疼,大概比被他漠视更让人难受的就是被他瞧不起了。

引泉收好东西之后,陆湛道:“送少奶奶回内院吧。”

卫蘅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就出去了,木鱼儿在堂外等卫蘅,见她出来立即就迎了上去。

卫蘅心里憋得慌,也没有心情说话,可是一抬头就见兰映月从游廊过来,两个人不可避免地照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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