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看了崔氏一眼,淡淡地道:“二嫂嫂说得是。那便不说这个了。张嫂子你先下去吧。”
张嫂子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王氏便又问慧儿道:“既然你记错了,那我问你,张嫂子叫你先回去,你做什么要去库房那个院儿里?难道是想着去库房里做什么手脚不成?”

王氏的语气极为严厉,慧儿被唬得抖了一下,忙道:“婢子没有。婢子就是……就是好奇,婢子以前没去过库房,想看看库房是什么样儿的。”

傅珺看着慧儿不住眨眼,心里偷笑。王氏这招用得好,气势上先压制住对方,对方便会慌乱,会为了圆第一个谎言而编出更多的谎言来,破绽便是这样被找出来的。

果然,王氏便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怎么只在院门口没进去呢?不是说好奇想看看库房是什么样儿的么?”

慧儿眼睛急眨,说道:“嗯……婢子是好奇来着,可是……到了院门口,婢子又怕撞见人,便没敢进去了,只在院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那你都瞧见什么了?”王氏立刻抓住她的话头追问。

“婢子……婢子因着慌,也没看清什么……”慧儿这话说得语焉不详,然而却很有小聪明。大约是怕王氏追问她所见的景物,便干脆推说没看清。

不过,傅珺却从她的回答中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慧儿可能只知道库房的大概方位,却并不曾真正去过,所以但凡问到与库房有关的问题,便干脆含混过去。不过傅珺也并未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她歪缠。

王氏也听出了慧儿的心虚,便淡声道:“这倒是奇了。你往院儿里瞧了一眼,至少也该看到点什么啊,库房那院子里有房有树的,你倒好,竟什么都没看见。倒是后头出来个丫鬟,你却瞧得清楚记得明白。你这记性是怎么长的?难不成是专为记住那个丫鬟才长的么?”

慧儿眼珠乱转,磕磕巴巴地回道:“婢子……婢子当时有点害怕,只往院里看了一眼,真的……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至于那……那个大姐姐,因她生得着实好看,婢子看了好多眼,这才记……记下了。”

王氏“嗤”地笑了一声,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了。那你且说说,你从大花厅到大厨房走的是哪条路?路上可有做过其他的事情?遇到过什么人?这些你总记得清吧?”

傅珺看到慧儿一直捏紧的双手,此刻放松了下来,想必王氏这个问题让她松了口气。而傅珺的一颗心却提了起来。

此处才是真正的关键。

前头那些问题,其实是问给在场诸人听的,目的是让她们对慧儿所言产生疑虑。最后揭穿慧儿的谎言时,别人才会更加信服。

此外,通过一番追问令慧儿产生紧张感,再突然让其精神放松下来。这时候她的防备会降低,讯问也会更加容易些。这都是傅珺前世总结出来的经验。

此时便见慧儿答道:“回三太太的话,婢子那天离开大花厅后,便沿着花园夹道去了大厨房,一路上没见着人,也没做其他的事情。”说这些话时,慧儿的表情十分正常

“是么?你能确定么?别到时候又说你记错了。”王氏淡淡地道。

慧儿大力地点头道:“婢子记得清,能确定,不会错的。”

王氏又问:“那你可还记得,你那一路走得是快还是慢?”

王氏这问题问得十分奇怪,慧儿面露不解。不过还是回答道:“婢子是快步走的。”

“你确定你是快步走的?”王氏追问道。

“婢子确定。”慧儿回答得十分肯定。

“好,我记下了。我再问你,你到大厨房后听说赵有才家的不在,你是直接去的库房还是去了旁的地方?中间可有耽搁?”

慧儿被问得怔住了,眨了两下眼睛才道:“婢子是直接过去的,中间不曾耽搁。”

王氏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忽然转头道:“怀素,你将慧儿说的话记下来。口说无凭、以字为证,免得过会子又混扯。”

王氏这一招十分叫人意外,崔氏便笑道:“三弟妹惯是个谨慎的性子。”

王氏也笑道:“没法子。这小丫头说话没头没脑的,我怕她过会子又说记错了。”

因西花厅一直用来理事,笔墨纸砚皆是现成的。怀素便将慧儿的话写了下来呈给王氏。王氏又呈给张氏与崔氏看了,道:“二位嫂嫂也帮妹妹作个见证。”

张氏与崔氏略扫了一眼,见那上头寥寥几行字,记着慧儿说过的话,便皆点头表示看过了。

王氏便叫怀素将纸上的字读了一遍,又问慧儿:“是否属实?”

慧儿此时已经被王氏一步步逼住了,容不得她再多想,只得点头道“属实”。王氏便叫她在字纸上画押。

慧儿不识字,心里便有些发虚,却也不敢不从。好在这几件事她大部分说的都是实话,心中虽虚却也不算太慌。

待慧儿画好了押,王氏收起字纸,忽然便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贾妈妈身前。

贾妈妈不防头,倒被王氏唬了一跳,忙站了起来。王氏便携了她的手,陪笑道:“我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妈妈万勿推辞。”

贾妈妈忙道:“三太太跟老奴说什么请字儿呀,老奴可不敢当。三太太只管说便是。”

王氏便凑到贾妈妈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贾妈妈侧耳听着,面上却渐渐显出疑惑来,似是不解王氏的用意。

王氏耳语罢,又退后一步道:“劳动妈妈再走一遭。多谢妈妈。”

贾妈妈忙摆手道:“不过是小事,三太太莫要这般客气。”

王氏笑道:“总是辛苦妈妈了。”随后又叫怀素:“你扶着妈妈一道去。”

怀素应是,便与贾妈妈一同出了花厅。众人皆不明王氏之意,齐齐看着她。唯有傅珺心中明了,胖脸蛋儿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若是有旁人在此,一定会发现傅珺笑得十分奸诈。

此时,王氏又走到了张氏面前,笑着道:“妹妹也要请大嫂嫂帮个忙,请嫂嫂将刘妈妈借我跑一趟。”

张氏笑道:“这个容易。”便叫了刘妈妈过来。

王氏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金表来,交给了刘妈妈,又点手叫了个跟慧儿差不多身高的小丫头子过来,对刘妈妈道:“请妈妈带着这小丫头,沿花园夹道,从大花厅一直走到大厨房,再从大厨房走到库房,然后记下来用了多长时间。”

王氏这个吩咐更叫人糊涂了,张氏与崔氏皆有些莫明。王氏又叮嘱刘妈妈道:“还请妈妈盯着,叫这小丫头走快着些。劳烦妈妈了。”

刘妈妈忙道不敢,随后便满腹狐疑地带着小丫头下去了。王氏便又叫人去请大花厅的管事妈妈过来问话。

不多时,大花厅的管事妈妈便到了。那是个面目和善的妇人,梳着团髻,穿着青布裙子,拾掇得非常利索。

王氏便问她:“妈妈前儿曾吩咐了个叫慧儿的小丫头,去给赵有才家的传话,这事妈妈可还记得?”

那管事妈妈略一回想便道:“回三太太话,奴婢记得。”

王氏再问:“那妈妈可还记得,你是几时吩咐慧儿去的?”

那管事妈妈又想了一想,道:“奴婢记着是午初整(上午11:00)。”

“哦,妈妈怎地记得如此清楚?”王氏问道。

其实王氏这是在明知故问。

自张氏与崔氏管家后,为着互相制衡,便定下了凡事皆需记录在册的规矩。何时、何地、何人做了哪件差事,历时多久,当差者有多少人等等,皆须记录在册。因此管事妈妈们多有随时看时间的习惯,恰巧大花厅又有一架座钟。

果然,却见那管事妈妈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来,翻看了几页,随后禀道:“回三太太话,奴婢这册子上都记着时间呢。清扫结束时奴婢看了眼座钟,恰是午初正(上午11:00)。因差事已了,奴婢便吩咐慧儿跑一趟去给赵妈妈传话。”

王氏点头笑道:“很好,妈妈辛苦了。”

那管事妈妈见王氏只问了这么件小事,心中也自疑惑,满面不解地退了下去。

再过得一刻,刘妈妈便带着那个小丫头先回来了。她先是将怀表双手奉还给王氏,方才禀道:“禀告三太太,老奴带着这小丫头,沿花园夹道从大花厅走到大厨房,又从大厨房走到库房,共用了一刻半的时间。”

王氏便笑道:“妈妈辛苦了。可是快步走过去的?”

刘妈妈便道:“是快步走的,您瞧老奴这一脸的汗。”

王氏定睛细看,果见刘妈妈与那小丫头皆是面有微汗。她微微一笑,吩咐怀素拿了两个银锞子赏了那小丫头,又亲手递给刘妈妈一只荷包。

刘妈妈便去看张氏,张氏笑道:“三弟妹跟我也这么客气。”

王氏笑道:“妈妈一把年纪,跟着小丫头走得急,着实辛苦。还请嫂嫂莫要推辞。”

张氏便笑着点了点头,刘妈妈便收下荷包,谢过王氏,随后便又回到张氏身旁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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