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两样东西可能相对公平,一是爱,二是死亡。
因为它们发生和来临都没有预兆。

一旦来了,也都没办法回避。

但或许有人,是可以看得见自己的死亡。

上周白蕙给她寄了两套新衣服,一套纯黑绵羊毛大衣,一套是红色斗篷外衣搭配漆皮长靴。

纯黑绵羊毛大衣想必是白蕙特意给她准备用来参加自己丧礼的。

至于另外一套,才是白蕙买给她的过年衣服。

白芒还记得自己已经是上学年纪,她想要一套漂亮新衣服过年,白蕙懒得给她买,她气得从独自下山半天,最后回来看见白蕙把一件斗篷款的儿童风衣丢给她。

“你这小妞,长得不行,倒是臭美得要命!”

“这衣服是我垃圾桶捡的,爱穿不穿吧……”

“十岁还耍离家出走的招数,你以为能吓唬住谁,幼稚。”

她穿着白蕙买的新衣,手舞足蹈蹦蹦又跳跳。

她这个小孩跟其他小孩不一样,别的小孩最烦长辈唠叨,她却很喜欢白蕙骂她。因为白蕙骂她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充满生气,看起来也很像一个有正常情绪的妈妈。所以小时候她总想办法各种惹事,就是希望白蕙可以多骂骂她。可惜白蕙太聪明了,被她耍了几次,后面她再闹事都是冷处理的态度,她没意思了,才逐渐从闹腾小孩变成孤僻小孩。

性格是看运气遗传,但人和人的气息长期住在一起会越来越相近,她在云城上了高中就十分孤僻冷漠,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小孩,每次社交都用敷衍的演技应付。

直到宁城找丁景凯,她感受了什么是正常家庭小孩,越来越发现自己的问题。

后面跟江川尧交往,她再找回了那个曾经被嫌弃的自己——

那个敏感渴望被关注被爱的小孩。

小孩的过年心愿,就是希望妈妈能给她买一件漂亮新衣。

可惜……

这世上不仅没了白千希。

她的白蕙也没了。

白芒是在法医的检验室见到白蕙;跟肖嵘一起,再次见面,直接是告慰白蕙尸体的形式。

消息变成事实这一刻,白芒本以为自己会哭得很厉害,结果掀开白布这一刻,异常冷静。只有一种陌生而沉闷的感受疯狂吞噬她敏感的情绪,她不仅没有放声大哭,一颗眼泪都没有掉落。

尸体已经很浮肿,但手腕上的镯子和脖颈后面的刺青都证实,她是白蕙。

身型和年龄判断,也都符合。

白芒过来,又和白蕙最后做了DNA匹配,躺在冰冷尸体检验床上的人,的确是白蕙本人。

女警察告诉她和肖嵘,白蕙是溺死深海里,生前没有遭遇任何人身伤害,初步判断落入深海是自杀行为。

白蕙落入的那片海,靠近海明岛。

刚好前一个晚上,白蕙给警察组发来了一封告知书,坦诚这些年自己实施对钟江两家的报复计划。

等警察出动,白蕙已经消失不见。翌日,海明岛的渔民发现了一具尸体联系了警方。

白芒真的没想到,白蕙会以这样的告终一生,将自己深深沉入的那片海,靠近海明岛……

如果也是她被投入的那片海域,那她也感受过当夜海水的冰冷和深幽。

一直以来,白芒从不渴望白蕙能像其他妈妈那样长命百岁福气满满,尤其看到方玉环,更加觉得一个人福气是天生的,白千希即使惊才绝艳,声名远播,拥有很多欣赏她才情或喜欢她的人,她都没办法做到像方玉环这般自足自满。

白千希不爱钱,不爱名,她爱一个早已经离开的人。

那个叫乔白的女孩。

白千希爱乔白。

白蕙呢?白蕙有没有爱过白芒……

小时候,她很开心自己和白蕙长得很像,白蕙却十分嫌弃这一点,“不像,你太丑了,一点也不像我。”

她还是觉得自己和白蕙像,白蕙被说烦了,狠恶恶地凶她:“你这破小孩,要像我做什么啊。我这种没福气的人就是一个早死鬼,你还不如像一头猪好。”

“可是猪也会死啊,过年就要死了。”她纳闷又愤怒地反驳白蕙。

白蕙以前是很烦她的,她不仅缠人,妈宝,还喜欢折腾白蕙。

白蕙不想回答她一个又一个烦人又没意义的问题。就骗她说,她是向日葵生出来的小孩,因为她叫白芒,芒是太阳的意思,每天晒着太阳就长大了。

很小时候,她还真信了白蕙的话,养了一株向日葵。后来向日葵被白蕙连根拔起,指着她的鼻子不可思议念叨:“你这破小孩,是不是真傻啊。”

从此,她再也不犯傻了。

但她从懂事起,就怕白蕙会突然离开她,小时候还好白蕙不太出门,她最多每次在白蕙熟睡时爬到白蕙身边,小心翼翼又恐惧地伸手碰一碰白蕙的鼻子。

只要上面仍有呼吸。她就安心了。

再然后,白蕙时不时出门,每次白蕙时间久了,她都会担心白蕙回不来,直到逐渐熟悉并习以为常分离的感觉。

一时的分离会加剧期待重逢,长久的分开就是对死别的演习。

直至,面对真实的死亡。

验尸结束,是冗长的审讯,白芒的状态实在不好,她的胃明明填饱了食物,可她居然出现低血糖的心慌感,她努力保持冷静思考力面对警察的严肃询问,面色却愈来愈苍白。

直到有人进来,对其中一个警察交代了两句。

警察们相互讨论,暂时结束了今天的审讯。

女警察好心地给她买了一杯热奶茶,白芒第一次觉得奶茶如此难喝,卡在喉咙间像是粘着一团痰状物,关键她觉得这个奶茶是苦的。

她看向女警察说:“怎么是苦的?”

女警察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然后她冲到洗手间吐到胆汁都带出来。

即使是最简单的审讯,笔录足足有二十多页,白芒在笔录最后的署名看到女警察的名字:陆四喜。

警察见了,又见律师,之后还有基金会的人。

白蕙的死因越发证实是有准备的自杀行为,不仅是当晚的主动向警方坦诚,而是她处理好了几乎后续所有的事。

她的遗产,她的各类资金账户,包括她买的基金保险;因为受益人因为都是她,白芒接下来几天签署了上百份文件。

原来白蕙那么有钱,是白芒没想到的事。

肖嵘还说了一件事,白蕙连墓地都选好了,就在宁市四越山那边的一个鼓岭墓园,乔白就在葬在那边。

白芒想说,白蕙连她出席葬礼的衣服都给她选好了。

如果,她从不期待正常的母爱,白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妈妈,有钱有才还不会太麻烦小辈。

只是一个连死亡都把自己安排得体面细致的人,她这一生活的可真累啊。

再给警察发了坦诚文书,肖嵘这边也收到白蕙的一封电子邮件,却是延迟发送过来,大致也是交代自己的后事。

一是:白千希姑且算个名人,不用在公众平台交代她死讯,任由时间将她遗忘。她不想过多被议论,她喜欢清静。

二,白芒可迁户到丁景凯或肖嵘名下,改不改姓倒也随意。不过她建议还是白芒吧,比较好听。

三、多干正经事,少谈恋爱。爱是苦东西,别重蹈覆辙。

四、多晒太阳多补钙,别想她。

……

白蕙对自己的身后事,事无巨细地安排妥当又到位,唯有没有太多话留给女儿。

除了遗产。

白芒反复检查邮箱,猜想白蕙也像延迟发邮件给肖嵘那样,会给她写一封信。

可惜,没有。

白蕙的突然离开,白芒还是告诉了方玉环和方子欣她们。

主要,一不告知媒体和公众,二也没什么亲朋好友,最后出殡那天着实没几个人送一送。白蕙既然能投资方玉环的生意,方玉环肯定也是她能信任的人。

白芒也在那天,穿上了白蕙给她买的黑色大衣,白蕙还给她搭配了一朵精致的香奈儿白茶花,她将白茶花别在大衣的胸口。

她上了高中,白蕙说话就开始口无遮拦了,有一次白蕙在房间喝多了酒,整个房间烟酒熏人。她放学到家,白蕙招呼她过去,眼神嫌弃地看了看她身上的山寨休闲服,开玩笑说:“白芒啊,等你走运继承我的财产,你就学着当个有钱人吧。捯饬捯饬,像那些好家庭的孩子一样,打扮得贵气一点。但也别太清贵了,清贵的人没福气。”

白蕙一直觉得自己没福气,对她这个女儿,唯一的希望就是要比自己有福气。

……

小年,白蕙入土为安。

不知道是不是上年打了招呼,白蕙死亡很快被鉴定为抑郁自杀,江家失火是一场意外,虽然白蕙有心施展报复但没造成任何伤害,江鹤鸣和钟灵丧生纯属意外。

一切都被低调处理。

白芒在认定书上签字的时候,女警察同情地对她说:“如果你需要心理治疗,可以找我,我免费给你联系最好的心理医生。”

“谢谢,我不需要,我没有问题。”

女警察点头:“你很坚强。”

她:“我当你是表扬我了。”

女警察不再多说什么,临走前把白蕙最后的遗物,一个白玉镯子交给她。

那是白蕙最后贴身的遗物,白芒收好了。

心情莫名……有点抱歉。

即将过年,还让方玉环子欣阿龙一起替她送行白蕙。但他们反而担心她的身体和情绪,主动替她揽下全部事情。

但,也没太多事情。

因为白蕙基本都自己安排好了。

如白蕙期待的那样,安静、有序,体面。

天气也是白蕙喜欢的,阴天无雨。

宁市的四越山的上空堆积着灰白厚实的云层,白蕙的墓碑选在墓园最后的一排最左的位子,底下就是澄清的湖泊。

墓地和墓碑,是白蕙好几个月前自己定下来。

包括墓志铭,简单的一句:“我的时间在此终止,我的爱人终将幸福。”

白芒猜想,应该就是云莱之行那天,白蕙的的确确出现过云莱酒店。即使她没有承认。白蕙应该还来这里看过乔白,然后再买下自己的墓地和墓碑。

她可……真是一个活在计划里的人。

计划了命运,计划了死亡。

白芒安静冷漠地立在白蕙的墓碑前面,她想起白蕙曾经关于死亡的一句话:“对一个清醒又沉沦过去的人,死亡是遗忘的最佳理由,同时也是一场新的冒险游戏。”

宁市的风俗,最后送走亲人之后要拿一份泥土回家。肖嵘也不懂这些风俗,全是方玉环帮白芒处理。

方玉环戴着一顶黑色貂毛帽,整个人贵气又俗气,她从简地把一碗泥土装在红色盒子里。

“拿好了。”方玉环再把方盒子递给她,“这是你妈送你的福气。”

白芒将“福气”收在怀里。

众人下山。

方玉环的商务车就停在地下停车区,四周山风呼啸,枯叶飘零。白芒裸露在外的脖颈在这样的凛然冬日,即使穿着厚实黑大衣,略显单薄。

车门打开,她即将上车。

不远处,一辆熟悉的黑色车子迎着风停下来。

许久不见的江川尧沉默地走下车,他也是一身黑色大衣,脖颈上围着一条灰色围巾。

他朝她走来,当着她身后的所有人。

她和他各经历大事,这段时间不仅没有见面,联系都没有。再次见他,白芒觉得江川尧看起来都有点陌生了。

他头发长了,但人瘦了。

没有任何话,江川尧走到她面前,只是将他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仔细地围在她的脖子。

她瞬间感到一点温暖。

江川尧面容有点憔悴,眼皮耷拉,原本内双的单眼皮都拉出深刻的褶子了,还有他眼底是两片暗沉的青色,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月都没休息好。

即使这样,江川尧还是给她说了一句安慰。

“节哀。”简单的两字。

然后,她上了车,江川尧上了山。

……

结束一切,白芒整个春节几乎都在睡觉,每天睡觉。她和白蕙两个大冤种,导致方玉环和子欣她们过了一个沉寂伤感的春节。

家里每天静悄悄,唉声叹气,欲言又止。

不过,悲伤的气氛终会一点点消散。

正常人都有治愈伤痛的能力,白芒每天好好吃饭,偶尔还能出门做个运动,对此方子欣和丁龙泽也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打起了游戏。

监狱里的丁景凯得知白蕙离开,让方玉环转达一句话:“如果没有你的出现,白蕙大概二十年前就离开了。”

丁景凯的安慰,白芒能感受到。

一切都在逐渐恢复正常,除了她和江川尧——

那天山上简短的见面之后,她和江川尧又一直是失联的状态,直到元宵节前夕。

江川尧在微信给她发消息:“元宵节可以一起赏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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