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退朝,由三司主官主持,入任府抄家。
查获现银三万六千两,金六千两,各大票号的银票共计七百六十八万两,各珍宝玩物估值一百八十万两,十几个州府私宅一共十二间、铺面三十间、田庄大小各十一间,良田地契一时难计……
赵煜翻看着账簿,和薛按道:“往日,朕也知道他不会干净,可不曾想过,这不干净是这样的不干净。”
“看来,以后朕穷了苦了,就要罚没两个。抄一次家,朕就能充盈一次国库,发一笔横财了。”
薛按可不敢接话,他站在一边没说话。
“薛按,”赵煜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无奈地问道,“你觉得,朕是一个好皇帝吗?”
薛按道:“是!您是一个好皇帝。”
“那为什么他们还这么对朕呢?”赵煜道,“朕自认没有亏待他们,也不像先祖们那样霸道独断,不管大小事都是商量着,他们有道理,朕也给足了面子,可为什么最后变成这样?”
“是因为朕好欺负?”
薛按回道:“圣上,这人分好坏奸忠,是他们的事,和您没有关系。就算是先帝祖辈在世,也是有奸佞小人。”
“你说的有道理,是他们奸佞,不是朕的错。”话落,他又笑了起来,“他们都觉得,朕应该早点杀了任延辉。”
“朕不是不舍得,而是没有人比他更好用啊。”
薛按懂,给赵煜递茶,“他们不懂您的难处,不怪他们更不是您的错。”
任延辉好用之处在于,他会毫无条件的听赵煜的话,他不会去分辨规劝赵煜决定的好坏利弊,只要是赵煜暗示和说的话,他都会一丝不苟的办好。
譬如前两年,扬州府徽商闹了一回事,抗议盐引市面太过混乱,加价压市,逼得他们无路可走。鲁章之的意思,重新颁布条例,彻底整顿。可赵煜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重新颁布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当下最重要的是将事情解决了,后面再颁布条例慢慢整顿。
可满朝一半多人赞成,交口称赞鲁章之的法子好。
他也知道好,可太慢了,而且,他不想听鲁章之的。
所以,赵煜暗示了任延辉。当下任延辉出列反对,并一二三条的举例说明,带着他的党羽,在早朝上和鲁章之吵的翻天覆地。
最后,两条办法搁置下来,可任延辉却在私下里写信给扬州盐巡使,以迅雷之势,抓住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人,一顿暴打,打的那些闹事的人奄奄一息吊着一口气。
杀鸡儆猴的结果,是事态瞬间被压制。
事后,鲁章之质问任延辉。任延辉没有否认,也态度极好地后退了一步,同意鲁章之重新颁布条例。
这样的任延辉,赵煜确实舍不得。
不是找不到,而是还要再疲于培养,磨合彼此心意,还得对方机敏。
“算了,”赵煜苦笑道,“已是如此,再留下去朕也是本末倒置。”
薛按应是。
“内阁的人选,”赵煜问道,“你觉得王阁老要递位进补吗?”
薛按懂的,赵煜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是真的在问他。
“鲁阁老递交了两个人选,让马阁老递位次辅,后面的人位置不变,再添钱羽进去。”赵煜道:“鲁章之好是好,可就是太正了!”
鲁章之无论什么事,都会从大局考量。满朝文武没有谁比鲁章之忠心了。
可问题就在于,如果鲁章之事事说的都对。
鲁章之都对,他无论从哪方面考量都应该听鲁章之的,可一直听,时间久了谁还知道他的君?
可以听,但不能一直听,这和对错无关。
“要不然,”薛按小心翼翼点了点内阁另外一位,“刘阁老?”
赵煜眉头微扬,薛按忙跪下来,道:“奴婢该死。”
“起来吧,”赵煜道,“你也是难得!”
薛按擦了额头上的汗,双膝发软地起身,垂手站在一边,不敢再说话。
赵煜犹豫不决,想让钱羽进来,可又不想一下子堵死自己的退路。
“朕倒忘了一件事。桂王和宁王三个人剿匪去了?”
薛按应是,“今天天刚亮就走了。”
“没有喊着孟郊陪同,没有带兵?”赵煜问道。
薛按摇头,“孟都督没有去,他们一行人就赤手空拳地去了。”
赵煜无奈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下午散衙,钱羽去了鲁章之的家中,两人在书房,钱羽道:“大人,现在就推荐下官进阁,是不是太早了?”
“试试圣上的意思,”鲁章之道,“按资历满朝也没有几个人如你。现在只看圣上对我们是什么态度了。”
任延辉没有了,赵煜对他们就算没有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欢喜。
但是程度有多少,就看赵煜这一次,同意谁进内阁了。
“下官觉得,可能性比较小。”钱羽道。
鲁章之颔首,也无所谓,“自古忠言逆耳,忠臣难做!”
“您不要气馁,当下形势已经越来越好了,您应该高兴才对。”钱羽道。
鲁章之颔首,但隐隐觉得,事情不会如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可具体会发生什么事,他现在也难以预料到。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步步应对。
“王爷和杜先生出城了?”钱羽问道。
鲁章之颔首,“今天要判任延辉,三位王爷应该是想要出去避一避。避了也好,免得再有事牵扯上王爷。”
“是!”
鲁章之又道:“任延辉还在,你嘱咐牢中的人严加看管。”
“是!”
钱羽没有逗留太久,便告辞回家去了。
鲁章之回了内院,小萝卜今晚要住在这里,家里正忙着给鲁念宗重新铺床换被褥,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吃过饭,鲁章之和鲁念宗对面坐着下棋,小萝卜在一边观战,鲁夫人忙着看从江南布庄拿来的布料,要给杜九言定制喜服,挑了几种她都不满意。
……
大理寺监牢中,任延辉正靠墙打着盹儿,忽然有脚步声不急不慢地走进来,他警觉地睁开眼,看了对方一眼,又重新阖上眼睛。
那人提着水壶,一间一间的倒水过来,有人醒了就喝完水接着睡,有人没有醒,倒水的人刚走,老鼠便悄无声息地上来偷水喝。
提着水壶的人到了吴文钧这间,倒了一碗放在地上,又到任延辉这边,倒了一碗,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任延辉本不想喝,但今天天黑以后,牢里就没有送水来。
所以这会儿见着水,他还是起身端着喝了。对面吴文钧也正端着水,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鄙夷地转过视线,各自喝水。
一碗水喝完,刚回到铺位,任延辉就噗通跌跪在地,他扶着肚子转头去看吴文钧。
“来人!”吴文钧也捂着肚子在地上,冲着外面嘶喊了一声。
立刻有人进来。
任延辉疼的满头冷汗说不出话来,他倒在地上,能听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他看着三五步外,吴文钧也正面目扭曲地看着他。
他忽然想笑,他们是至交却最后反目、反目后本以为老死不往来,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死在一天。
吴文钧也笑了起来,隔着栏杆遥遥指着他,疼的失声,好一会儿手摔在地上没了声息,只余下扭曲煞白的脸。
“可笑,”任延辉觉得可笑,今天以前,他都不会想得到,有一天他连死,都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
他不甘心!
任延辉吐出一口血,睁圆了眼睛,咽了气。
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夜色深了,小萝卜趴在鲁念宗的腿上睡着了,鲁章之放了棋,道:“太晚了,你带他回去睡觉吧。”
“嗯,嗯!”鲁念宗抱着小萝卜,“爹,您也早点歇息。”
鲁章之送两人出去,刚回到房里坐下来,他的常随急匆匆地进来,道:“老爷,出事了。”
“什么事?”鲁章之放了茶盅,眉头微拧,立刻就想到了任延辉。
常随低声道:“一刻钟前,任延辉和吴文钧死在了牢里。”
“怎么死的?”鲁章之站了起来,常随回道,“砒霜掺在水里,两人喝了水,当场七窍流血毙命。”
鲁章之沉着脸又坐了回去。
常随接着回禀,“钱大人刚刚到衙门,将今晚所有当值的人都扣了,在细细审问。还不曾对上奏报,但人确实死了,想隐瞒是不可能的。”
“图答呢?”鲁阁老问道。
“图答没有事。”
鲁章之和常随吩咐道,“告诉钱大人,弄一份相似的药,给图答喂下去,不要出人命,控制药量。”
“是!”
常随领命去了大理寺,钱羽得令,迅速着人办了,给图答喂了药,又迅速给他解毒,图答虽昏迷了,但却没有生命之危。
天一亮,钱羽就遣人去宫中回禀,赵煜洗漱完正要坐下来用膳,就听薛按说这件事,他愣了一下放了调羹,语气极冷地道:“任延辉和吴文钧都死了?”
“是!中毒而亡。”薛按道。
赵煜冷笑起来,扯了扯嘴角道:“鲁阁老就对朕这么没有信心,人刚进牢,立刻就迫不及待地杀了。”
“生怕朕反悔了,再抬举任延辉?”
薛按添茶,顿了一下才补充道:“大理寺奏报中,一起中毒的还有图答。”
“图答?”赵煜一怔,“你说图答也中毒了?”
薛按点头。
难道他误会了,任延辉不是鲁章之杀的?毕竟鲁章之要杀任延辉的话,是不可能连着图答一起杀的。
还有别人?
赵煜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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