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健、任国梁匆匆赶回总队时,已经天擦黑了,下车直奔作训室,党教官的命令是到作训室集合,而且有拐王的线索,这把奔波的刑警们可搞郁闷了,大家搁外头排查了几天都没消息,难不成坐家里的反而有了。
匆匆跳下车,要整队时,门口的党爱民招招手道着:“过来,都过来吧,别整那些没用的。”
七八人围拢上来,稍稍愣了下,坐门框上的那位,正悠闲地磕着瓜子,眼睛骨碌碌转着瞧着众人,徐健却是识趣,笑逐颜开地道着:“哟,教官,您是请到高人了……这就是那位专家吧?”
“肯定是啊,磕着瓜子就把线索找着啦?”任国梁酸酸地来了句,像牢骚。
不过磕瓜子的如花牢骚更大,撇着嘴道着:“什么眼神啊,怪不得抓不着坏蛋,看我像专家吗?专家这个词是骂人滴……没听说过叫兽遍地走,专家不如狗么?去吧,在里头呢?”
“如花,趁机骂我是吧?信不信老子把你拐卖到黑窑里当苦力去。”屋里的小木骂了。
这把众人可给搞懵了,跟着党爱民进了屋子,坐着一面面目清秀的长发男子,以警察的眼光看不像什么正经路数,他正和队里的女信息员在交流着什么,党爱民一拦众人道着:“今天给你们上一课啊,上的课我也不会,我只会教你们格斗抓捕……都竖好驴耳朵听着啊,抓骗子得动脑筋,不能没头苍蝇乱找。”
“教官,只有后台指引准确,我们才能所向披靡啊,从接案开始,后台就没给过一个准确信息啊,我们怎么抓人?”徐健苦不堪言地道,这个骗子,愣是把接过不少重案的刑警给难住了,行踪太飘忽,恰恰时限逼得又紧。
任国梁也在发牢骚了:“是啊,教官,官亭县人口不到十五万,山区面积就4万多平方公里,随便钻个地方,我们上哪儿找去。”
两人所说都在理,只有准确的信息才能指引准确的抓捕,信息天网在抓捕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只是可惜这个骗子成精了,一次又一次绕开了警察的这种优势。
“这就是今天要学习的,如果用有限的信息,判断准确的方向……下面,小雨,把有关王寿和在庐州的活动情况回放一下。”党爱民道着,拉着椅子往小木身边一坐。
解释的是那位女信息员,穿着作训服,相貌一般,或许是沾染了这里风气的原因,说话也是粗噪大声,把几个队排查的信息罗列了一遍,居住地的生物特征检测,用处不大,检测到分属不同四人的毛发、皮屑、排查情况就乱了,滞留的营业员、同样被骗给假储蓄所揽储的商户,在这里的交待里,王寿和都是一个;为人和善,热心帮忙的大好人,而且人也慷慨,经常在建材市场和商户聚着下棋喝酒聊大天。
这个不用说,是为争取信任打基础,所有的骗子都深谙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骗你之前,肯定要给你的好处。
怎么骗走的不重要,骗子的方式拆穿了一文不值。怎么样逃走的才重要,接案的刑侦六大队组织人力回溯了近一个月的活动规律,惊奇地发现,这个人像机械材料制成的一样准时,每天八时到建材市场,每天晚上九点乘最后一班公交车离开,然后混进那些鱼龙混杂的租住地,回溯一个月的行踪,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商店、银行、超市、商场甚至交通繁华地区他都没去过。
反侦察意识相当高,在看的警察马上下了这个定义,越是这种人,越难抓。
“注意,17号,也就是逃走的这一天,时间点。”党爱民提醒着。
信息员标识着,午后两点,建材市场门口的监控拍到他乘了29路公交离开,提了一个大包,根据营业员的交待,他在储蓄所拿走了最后一部分钱,有9万多,公交车上的监控拍下了他的背部,一直背朝着摄像头,乘下十站路,下车。
然后,就黑了,下车地在五纺厂,快到高速路口了,那儿是远郊了,不可能再找到监控留影。
再往下接,就是下午十七时,出现在火车站了。
解说停了,党爱民看看一头雾水的属下,脸上蕴着笑问着:“我可以告诉你们,突破就在这儿。”
“啥都没有,这就突破了?”徐健问。
“于无字处读奇书,于无声处听惊雷,无中又为何不能生有?”小木悠悠地开始说话了。
如花来搅局了,叭叭叭一拍巴掌道着:“装逼开始,给点掌声。”
没有附合,他悻然中止了,小木朝他微微颌首道:“谢谢……秃蛋,确定由我来说吗?”
“必须滴,给你找点成就感。”党爱民笑着道。
向来训练场不苛言笑的党教官都这么谄媚,余众不敢小觑了,认真地听着,专注地看着,小木却是摆摆手道着:“别这么肃穆,轻松点……首先我是作为朋友的身份来的,也是被这个拐王的事迹感动了,怎么说呢,我看人的方式,和大家有点不同,比如我看这个人,会下一个这样的定义:外表忠厚,内里狡诈,行事阴损,胆小如鼠。”
“这个……”徐健稍有点不服气地道着:“这个定义我也能下了。”
“我们要线索,不是定义。”任国梁道。
余众几位刑警笑了,笑里多少有点轻蔑的味道,枪口刀尖上打滚多少年了,现在还需要一个毛头小伙教你怎么干?
党爱民也笑了,干笑,不予置评。
小木笑着反问道:“如果你从性格的定义延伸到行为模式上,还怕找不到线索?”
嗯?笑着刑警愣了,这好像不是装逼,是有点装神弄鬼了。
“木,你简单点,这群货是我教出来的,智商还不如我呢。”党爱民道。
几位讪笑着,没敢反犟,信息员却在呲笑了,小木换着方式问着:“那我这样问你们,首先,拐王有同伙吗?”
“没有,如果有事情就好办了,一直是独来独往,和毒贩打交道都是单身。”任国梁道。
“那他的骗术你们看高明吗?”小木问。
“真不怎么高明,现在傻子不够用啊,一出事就是上当受骗的。”徐健道。
“那这个拐王会飞檐走壁?还是能呼风唤雨,或者有什么特异功能,让你们屡屡失手呢?”小木问。
“他这个时间差抓得很好,藏得又深,啧……也是啊,不算重案人员,我们愣是找不到踪迹。”任国梁道。
“在心理学上有一种效应叫做优势效应,意思是,一个人只有可能在他的优势上成功,而不是弱点上。这个效应也适用于嫌疑人,在作案时候,他们会下意识地受这种效应的影响,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而避开自己的弱点……本案里,你们觉得拐王的优势何在?”小木问。
“能说会道啊,长了两根舌头……”
“对,敢私办银行,还有那么多人相信他。”
“我说专家,这好像不是胆小如鼠啊,是胆大包天啊。”
“哎对呀,专家您别老动嘴啊,难道能分析出线索来?我们再查证,还得多少时间?”
“教官,您是看我们太辛苦,给我们放松一下?”
最后一句是那位徐健说的,一说到这儿,一干悍警哈哈大笑,场面登时乱了,如花一瞧这几位,不是两眼凶光,就是满脸横肉,个个便装,不经意一搂衣服就亮着腰里的手铐和枪,惊得他不敢插嘴了。
小木笑了,脸不红不黑。
党爱民笑了,坐观其变。
“看来我废话多了,那我就来演示一下,如果从性格联系到行为模式,刚才这位说了,拐王一向是独来独往,这个骗局成功的关键不是骗到钱,而是成功脱身,事实上,这个很容易办到,但要一点线索都不留下去办到,就有点难度了……我就问一个问题,14点乘公交去郊区,接近高速路,17点却又返回来,出现在火车站,这个奇怪的举动原因何在?”小木问。
“这谁知道?乘火车出省更安全吧?”
“错,14点如果在路上乘省际大巴,十七点就出省了,岂不是更快?当然,那样安全系数就低了,长途大巴上现在都有随车监控了。”小木否定了。
“钱,他是带着钱走的……也不对啊,又回来了,为什么回来呢?”
“你注意他的性格特征,行事阴损,却极谨慎,在监控里捕捉到的影像都不多,怎么莫名其妙出现在火车站呢?那可是一路能查到出站啊……”小木反问。
“我艹,不会是故意把坑里引吧?”任国梁省悟了,他看看队员们,估计应该是了。
“不但往坑里引,还在嘲笑你们,化名高一筹,应该是技高一筹;下车地是官亭,官差到此为止……我瞎猜的啊,不过我觉得他有这层意思……那现在确认一下,第二点,你们觉得拐王,是仓皇从火车站逃走,还是刻意在火车站留了一张脸,让你们追着他绕圈走?”小木问。
“应该是假像。火车站是放烟雾。”任国梁明白了。
“好,我同意……那解释下一个问题,钱!据估算,除掉他的开支,带走的现金要有七八十万……这笔钱肯定不会经银行,他就是办假银行的,一露脸甭指望要钱了……二又没有同伙,最起码在庐州这儿作案没有同伙,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棋子……问题就是,钱是转移走了?还是带在身上?”小木问。
“应该是转移了吧?”徐健不确定地道,看了看同事。光顾着尾追拐王了,那些细节还没有完全梳理清楚。
“放监控……六大队这群货,改天再收拾他们。”党爱民愤然不已道。
信息员放了一段,模糊的监控里,标注着王寿和从开门开始,提着包,排队过安检,火车站的安检自己可以忽略不计,没有易燃易爆品就能过去,然后再排队买票,时长约三十分钟,这家伙的耐心真好,在快进的屏幕上,几乎没有什么动作。
“没看出来什么啊?兴许他带着钱走了。”一位刑警道。
噗哧,如花笑了,他忍不住插嘴了:“一百万大概有三十斤,七十万再加点东西,怎么着也超过三十斤了,你提半袋多面,站半个时不用动啊?”
咝……一语惊醒梦中人了,徐健明白了,直拍前额,那几位刑警眼睛瞪圆了,马上想到了,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像,怨不得根本找不到去向。
“那,下一个问题自动出来了,钱藏哪儿了?或者转移到哪儿了?”小木笑着问。
“那肯定是从十四时,到十七时这段时间转移了。”任国梁脱口而出,这段监控之外的三个小时是关键,徐健兴趣也上来了,他插进来道:“不排除有接应的可能的。”
“错,如果有接应,他直接消失不更好,何必冒险多此一举?你们觉得他是个生怕警察抓不着他的人吗?”小木问。
这是正确解释,作案多一个同伙就多一份危险,拐王之所以屡屡脱逃,就是因为特立独行,如果真有接应,那出于安全考虑,肯定会早几个小时逃之夭夭。
“他要是故意回来,扰乱我们的追踪视线呢?”任国梁反过来思维问。
“你说的半对半错,扰乱追踪视线是肯定的,他知道自己上追捕名单了;但故意回来就不对了,这么谨慎一个骗子,怎么可能轻易涉险,又是在得手之后。”小木问。
不是故意,那就是必须,其原因肯定和钱有关,但钱的去向又做何解释,总不找个地方埋了吧?
如花看得争论越来越热烈,他都快忍不住了,党爱民喝斥了他一声:“知道答案的别吭声。”
“哦,我不说。头回发现我智商有优越感哈。”如花郑重道。
徐健哭笑不得地道着:“教官,这真是逗我们玩呢?”
“不逗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木,替我给他们上一课。”党爱民笑道。
“其实这也和性格有关,一个人的性格会决定他选择什么样的环境,采取什么样的方式,你从他历次作案看,都是采取简而又简的方式作案,都是司空见惯的手法,却在他手里偏偏发挥出了奇效……昨天我看到这些记录时,我就代入这个人的性格,在想,如何用一种简而又简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赃款转移又不被人注意呢……今天上午我和秃蛋,也就是你们教官在那段没有监控的路面上一直等到中午,终于看到了这种简而又简的方式……”小木道。
信息员开始放一段无关的视频了,在路口,或有人等车,招手停车,把一件货扔在大客的前面,然后人下来了;又一则,一辆标着XX科技的面包车,司机招手拦车,把几件货放到了车行李箱里……然后刑警们看得大眼瞪小眼,这是司空见惯的一个方式,那些商家或者普通人,会通过长途客车捎货,两头电话一联系,另一方在到达地接货付运费就可以了。
难道,是通过这种方式转移走了赃款?
一众刑警嘴都耷拉下来了,下巴都快掉了,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
“就像你们想不到,他会假办储蓄所收存款一样,用这个方式又有什么不行?他穿得并不显眼,找个破袋子一包,随便往车上一手,捎到哪儿哪儿……每天捎多少货呢,司机可没有透视眼,能发现里面是现金……”小木笑道,这个突破,完美地契合拐王异想天开的性格,而且用的是极简的手法。
“我也有点不相信,可如果真这样做,你们觉得效果是什么?”党爱民问。
“让无关的人,糊里糊涂成了他的帮凶?”任国梁道。
“对,这正是他惯用的,营业员、商户、很多既是受害者,也是帮凶。”小木道。
“用谁都忽视的事,掩盖他的真实目的。”徐健道。
“对,其实他在火车站时,已经有人接到钱了,他乘车走,只是故意引开你们视线而已。”小木道。
“那还是有同伙?”有人问。
“这个随后再说,他的同伙可能有点独特……说不定连同伙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党爱民道。
“那赶紧查啊。”徐健道。
“已经在查了,等你们这几颗脑袋想,什么都误了。”党爱民笑着道。
信息员打开了直联的窗口,话筒里问着:“六队,六队……有什么结果……”
传话延迟时,这里屏幕上能看到,刑侦六大队了,坐了一堆人在辨认,党爱民解释说了,趁下班,把全市17号经过北郊路口上高速的省际、市际大巴司机招了个差不多,随车的监控全部提取了,就为查14时到17时时段内,路上捎货的人。
对方让稍等一下,有结果了,很快回传的视频文件,下载,点开播放时,在一辆大巴随车监控上,截取了不到十秒钟的画面。
咣……开门。
咚……一包东西扔在车前空间,一个露了半头的男子道:“捎个货。”
够了,追了几个月的刑警咬牙切齿地道着:“老拐,果真是他!”
信息员又下载了几个视频,是储蓄所营业员、建材市场商户的指认和交待,说话的声音和露出来的半边脸,足够确认了。
看到凛然心惊加瞠目结舌,党爱民笑着指着一干手下道着:“今天上午试验时我都有点怀疑,总觉得不能这么简单,我还随便包了个东西,让大巴捎到巢湖市……咦,把我奇怪的,就问你个手机号写对,几点接货,上车就走,没特么比这更方便的了。”
挠头的,抓腮的,气到咬牙切齿的,众警表情各异,而党爱民却是笑意盈然道着:“知道这位打脸专家的厉害了吧?我可不止被打了一次了……哈哈,看特么你们这德性,全部立正,解散,抓紧时间吃饭,捎货到达地的排查很快就有结果了,等着咱们去带人去。”
“是!”
众警敬礼,兴冲冲地奔着走了,徐健、任国梁几步又返回来了,两人亲热地握着小木的手,一个说谢谢,太谢谢了;另一个问,教官,这位究竟是谁啊,比上次那什么公共安全专家牛多了。
“滚蛋,这是老子的私人安全专家,别乱打听。”党爱民一挥手,把两人撵走了。
余众一走,连信息员也惊愕地多看了小木几眼,小木正志得意满时,却发现如花咬着手指,他愕了下,然后如花愤愤道着:“妈的,逼都让你一个人装了,发言机会都没给我留点。钱有多重还是我告诉你们的。”
“哦,也是啊,秃蛋。”小木笑了。
“对呀,你这人真不地道,把发言机会都抢完了,也没给孙总留点……走走,孙总,我和你一势啊,我也看不惯这个装逼货,有他在,老显得咱们智商是硬伤。”党爱民笑着一揽孙清华,要带着去吃饭了。
“你这么谦虚我挺喜欢的,不过你们智商确实不高啊,这么点小事还求人。”如花愤然不已地道。
“那是……哎孙总,下回我得求您啊,亏您老知道这一摞一万有多重,否则他还不是照样发现不了?”党爱民逗着他。
“那是,我跟钱最亲了。”如花得意地道。
两人揽着走了,党爱民笑着回头向小木示意,小木跟上来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仿佛又找到了曾经经历过的信任感觉,让他莫名地感到安全、感到充实,感到竟然有几分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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