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翻出滔天巨浪,一张张巨大的铁刺网被撒入海中,海猴群想要用蛮力冲破阻隔,却反而被淬过剧毒的尖锐倒刺狠狠扎入身体,挣扎嘶吼之中,血水迅速蔓延开来,将海也染成黑红色。
楚军持续后撤,将战场完全让出。楚渊站在瞭望塔上,看着那艘巨船鼓满风帆,带着万钧雷霆碾压而来,偶尔有冲破铁网的海猴带着无边愤怒扑上前,想要攀爬上船,却被船身所依附的铁犁无情刺穿,最终惨叫跌入海中,被海浪吞噬淹没。
箭雨密集交织成网,将风也道道撕裂,海面上漂浮起无数海猴尸体,发出恶臭腥臊的气息。
巨船洒出铁网,兜住最后一批海猴,而后便带着向远处驶去。中型战船迅速包抄,数百根铁矛一齐射出,将其悉数斩杀。
楚军战船吹响号角,沈千帆亲自率部重新进攻,没有了海猴做掩护,白雾岛几乎等同于孤岛,楚军将士士气高涨,气势如虹深入敌营,叛军纷纷丢盔卸甲跪地求饶。再看远处,那支巨大的船队早已不见踪迹,茫茫白雾依旧弥漫,就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只有海面上残存的海猴尸体,提醒着方才所发生的这场恶战。
“哥。”叶瑾登上瞭望台,站在楚渊身边。
“嗯?”楚渊依旧看着远方。
“大明王走了。”叶瑾道。
楚渊收回目光:“那场王城之乱后,他想必也不会再稀罕‘大明王’三字。”
“但他还是救了我们。”叶瑾道,“同当年救先皇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在救完人后没有留下,而是选择了离开。
“你说,若是没有援手,这场战役结果会如何?”楚渊问。
“或许也不会输。”叶瑾道,“只是定然伤亡无数。”
“父皇在天有灵,也不知会是何心情。”楚渊自嘲笑笑,当年一个错误的决定,便让东海百姓多受了二十余年昏官海寇之苦,要是如今驻守东海的能是当年的云家军,只怕一切都会是另一副模样。
“先皇做的错事,没必要由你承担后果,你是个好皇帝。”叶瑾拍拍他,“至于云前辈,既是戴着面具不愿露脸,便就此别过吧。”将来若是有缘,或许能一起喝杯酒也不错。
“启禀皇上!”副将匆匆上船,“大军已攻下白雾岛,除青虬与楚承外,其余人皆被悉数擒获。”
“他二人在何处?”楚渊微微皱眉。
“沈将军已经带人亲自去搜查,所有水路出口都有楚军把守,对方理应无法逃脱。”副将道。
“多调拨些人手。”楚渊转身下船,“务必要将此二人擒获!”
一人高的海草丛中,温柳年正趴在赵越背上,时不时替他拨开面前阻挡——原本也是在自己走路的,但无奈实在太湿滑,时不时就会踉跄一下,最后赵越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强行将他背了起来。
温大人心里郁卒,终于认清了自己是书呆子这个惨烈事实,在某些时候,的确有些……没用。
“别乱想。”赵越像是猜中他的心事,“你很厉害。”
“那是自然。”温柳年很是不谦虚。
赵越笑出声,低头亲了亲他搂住自己的手。
温大人不好意思,偷偷摸摸往两边看了看。
暗卫与楚军将士一道四处张望,非常有默契。
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现在要往哪边走?”天边星月渐隐,温柳年皱眉。
赵越将他放下,大致辨认了一下方向,余光却瞥到一丝异样。
“也不知战场情势如何。”温柳年担忧。
赵越冲暗卫使了个眼色,自己不动声色护在温柳年身前。
暗卫热情勾搭住身边的先锋队:“走啊,一道去尿尿。”
“这种事也要结伴?”楚军先锋队嫌弃。
“尿尿自然是要人多,才能比谁尿得远。”暗卫很有道理,勾勾搭搭往前走,而后却突然腾空跃起,抽出铁鞭抽向一处草丛,将身侧的先锋队吓了一跳。
一只巨大的老鼠吱吱叫着跑走,噗通跳入海中。
“原来只是老鼠。”暗卫略微失望,“还以为是偷袭。”
赵越也松了口气,将刀合回刀鞘,温柳年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远处火把时明时灭,众人迅速隐匿在草丛中,凝神留意外头动静。
青虬带着几个心腹从小路逃脱,借着草丛石块辨认方向,准备乘船出海,却没料到刚好撞到赵越一干人。
天边乌云逐渐散开,银色圆月将世间一切都染上银白色泽。
赵越单手执刀,冷冷看着他。
“投降吧。”温柳年道,“你逃不掉的。”
“当初在地道中,便该宰了你。”青虬面目狰狞。
两只红甲狼趴在温柳年肩上,互相触碰须须,片刻之后,金甲狼沿着他的衣摆爬到地上,嗖嗖爬到了海草中。
小红甲狼继续憨憨趴,咬!
若是就此投降,那便只有死路一条。青虬怪叫一声,几乎是抱着拼死的态度与赵越拔刀相斗,暗卫将温柳年护在中间,楚军先锋队则是一路追击,将那几名心腹悉数抓获。
刀剑相撞之间,溅起无数火光。青虬虽说武功阴毒,却显然不是如今赵越的对手,几百招后便逐渐出于劣势。远处大路火光闪动,暗卫看清之后惊喜:“是沈将军!”
先前见着青虬仓皇出逃,便已经猜到战局胜负已定,此番又得以确定,众人才算是狠狠松了口气。
见着对方人越来越多,青虬心里更加慌乱,于是攻势也就更加凌厉三分,却没想到恰好露出一个破绽,被赵越一刀刺中肋下。
骨头碎裂的声响传来,青虬嘴中吐出鲜血,从半空跌落地上。
楚军迅速上前,将其包围在了最中央。
“没事吧?”温柳年跑上前。
“自然没事。”赵越拍拍他的脑袋,带着一道走过去。
沈千帆也带军赶了过来,先前听到这边有声响,便过来看究竟,却没想到一来就见着青虬被擒获,自是大喜过望。
“楚承也已经被斩首。”先锋队道,“我们遇到了海猴伏击,幸好有大当家。”
“此番真是多谢了。”沈千帆抱拳,“在下定然将此上报皇上,为大当家请功。”
“请功倒是不必,本就是我该做之事。”赵越笑笑,伸手揽住温柳年的肩膀。
青虬跪坐在地上,颓然看着四周,眼底赤红越来越多,最后突然狰狞看着赵越:“你可知自己的亲生父亲并非云断魂?”
温柳年心里瞬间一空,这里有数百楚军将士,若是被他扯出先皇,只怕又会出乱子。
暗卫见温柳年眼神不对,手中迅速抖落三枚飞镖打算偷袭,青虬却已经阴笑道:“你可知当年谁才是真正白……”白荷二字还未说完,脖颈便传来一阵酥麻凉意。
毒液沿着血液迅速流向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僵直张着嘴,除了眼珠之外,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再动弹。即便使尽全力,嗓子也只能发出嘶哑音调。
暗卫握着飞镖惊疑,自己尚未来得及行动,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有高人相助?
温柳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金甲狼从青虬身上爬下来,嗖嗖回到温柳年身上,蹭了蹭身边的小红点,给你报仇了呐!
小红甲狼憨憨抖抖须须,好!
温柳年:“……”
暗卫干脆利落,将青虬一掌击晕,省得又出更多乱子。
楚承的首级在船上被找到,岛上叛军被分批押上大船,准备送往大鲲城听候发落。
楚军大获全胜,东海一带的渔民听闻消息,自是欢欣鼓舞,纷纷驾着船只前来送渔货,原本荒凉一片的海域如今处处都是笑语欢声,连商船也绕到过来凑热闹。
“此番真是有劳大当家了。”楚渊道,“否则若是让他二人逃脱,只怕将来还有的头疼。”
“只是凑巧撞到而已。”赵越道,“况且原本也是分内之事,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有战功,自然要获赏。”楚渊道,“不知大当家想要些什么?”
“咳咳。”温柳年在旁边咳嗽。
“我想带着小柳子去云南看看。”赵越道,“然后再去江南、蜀中和苍茫城,还请皇上允诺。”
温柳年目光烁烁。
楚渊挑眉:“朕只答应给你一年时间。”
温大人拼命点头,好好好。
“而后便回来王城。”楚渊道,“若是迟一天,朕便下旨全国的烤鱼铺子都关门。”
温柳年:“……”
楚渊笑着拍拍他:“去吧,这几年也累到了,去好好休息一阵子,将来去了蜀中,代朕向秦宫主问声好。”
“多谢皇上。”赵越与温柳年对视一眼,眼中满满都是笑意。
又过了几日,青虬离奇暴毙狱中,叶瑾检查过后道:“自尽,大概是身上藏了毒|药,自知死罪难逃,所以求个痛快。”
楚渊点点头,也并未就此事多做追问,只是下令将其带回大鲲城鞭尸示众,以示惩戒。
这天午后,叶瑾正在院中磨珍珠,却见温柳年推门走了进来:“谷主。”
“大人怎么来了。”叶瑾洗干净手,“千枫去与大当家切磋武学,还当大人也会一道前往。”
“日头太晒。”温柳年坐在桌边,替他将珍珠按照大小色泽分好,犹豫许久之后,终于开口道:“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叶瑾摇头,“善恶有报,且不说谋逆之罪,光说青虬这些年伙同海贼残杀无辜渔民,欺男霸女抢夺幼儿,死十次也不过分。”
“谷主不想知道理由?”温柳年试探问。
青虬被擒获后,便被关押至重犯牢,除了楚渊之外,再无人能靠近。迫于无奈,温柳年只有去找叶瑾。
“好。”叶瑾道,一句话也未多问。
温柳年有些吃惊。
“不过这样算是便宜他。”叶瑾往桌上放了一小瓶毒|药,“皇上原本打算下月将他千刀万剐,以祭东海无辜惨死的百姓。”
三日之后,青虬毙命狱中,有些事也便永远成了秘密。
“我听千帆说了当日青虬被捕时的情形,所以不意外。”叶瑾笑笑。外人或许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只当是青虬在胡言乱语,局内人却一听就懂。再加上温柳年对这件事的紧张程度,也能猜到个中内|幕。
“此等小风波,没人会告诉皇上,况且他也不会懂。”叶瑾道,“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谷主。”温柳年眼中一热。事到如今,青虬当日到底是胡言乱语还是当真知道内|幕,都已经不再重要,叛军已除战事已歇,现在的东海,早已不再是之前的东海。
百姓都等着过安生日子呐。
海岛空地上,赵越收招落地,沈千枫笑道:“承让。”
“是我要多谢盟主手下留情。”赵越道,“日月山庄轻功独步天下,果真名不虚传。”
“再快的轻功,也比不上大当家的刀快。”沈千枫道,“这世间除了大当家,怕是也没人能将红柳刀法练到第十成。”
“当日只是想保护小柳子不要被海猴所伤。”赵越道,“没料到误打误撞,居然会将刀法彻底练成。”
“所以说冥冥之中,一切大概都有定数。”休息片刻之后,沈千枫递给他一个海贝,“小瑾送你的。”
“叶谷主?”赵越意外。
“他不怎么喜欢叫人哥哥。”沈千枫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往回走,“只有送份薄礼,大当家莫要嫌弃才是。”
手心海贝花纹精巧,许久之后,赵越笑着摇摇头,枕着手臂躺在沙滩上,看天边流云随风变幻。
当初养父所言倒是不假,这江湖之中,果真没有谁是傻子啊。
又过了两个月,楚国大军班师回朝。临走之前楚渊亲自下旨,将二十余年前被捣毁的云府按照原样重新建起,变成了一处善堂。东海百姓此后三年税赋皆被减免,楚军战船日日在海上巡逻,令敌寇海匪闻风丧胆,从此消失无踪。
大明王的故事重新流传开来,只是这次却多了赵越的名字。凭一人之力先后斩杀青虬与楚承,怀中还抱着温大人,可当真是高手中的高手……毕竟温大人吃得不算少,虽说看着瘦,应当也挺重。
段白月亦是带人回了云南,百姓心里都在嘀咕,这回也算是有战功的,怎么居然什么封赏都没要,与先前的作风不一样啊。
“走了好。”叶瑾拉着他哥严肃叮咛,“以后也别见了。”
“知道知道。”楚皇头很痛。
尚云泽谢绝了朝廷封赏,只给自家小木头要了个小石雕,便一道策马回了苍茫城,说好要在那里等温柳年与赵越,再一道去山里喝酒赏花。
暗卫卷着小包袱,喜气洋洋与众人告辞,迫不及待回了蜀中——两年没见着公子与少宫主,当真是非常想念。也不知道宫主有没有被推翻,我们一点都不期待。
叶瑾被沈千枫带回了日月山庄,临分别前不忘再次提醒他哥,秃头治不好,尤其是中间秃,更加治不好。
楚渊:“……”
沈千枫哭笑不得,将人塞进了马车。
茫茫东海一望无际,温柳年坐在船舱中,抱着茶杯赏景听浪,一晃一晃,心里无比悠闲。
两人先在落樱岛看过师父,再去探望了紫花婶婶与海花娘,便又动身前往西南。
天上冬雪霏霏,已然快到年关。
“冷不冷?”赵越握住他的手。
“不冷。”温柳年扯开衣领给他看,“带了三块暖玉。”
车夫掀开帘子探头进来,原本是想问两人要不要休息,结果生生被吓了出去。
不说是大楚第一才子吗,怎么如此豪放,在车里就开始脱衣裳,还拼命往大当家跟前凑。
温大人眼神无辜:“我还什么都没做。”
赵越笑,伸手捏捏他的下巴:“留着晚上再做。”
温柳年不好意思挠挠脸蛋:“哦。”
赵越将他揽入怀中,抱得很紧很紧。
两只红甲狼趴在小瓷盘中,围着一块肉末啃。
要回苗疆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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