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千年桃木牢笼,粽子睡在棺材里,头发凌乱不堪,胸前插着一柄深不可没的金色锥形匕首。他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绣儿的手死死抓住牢杆,她回头生怒地瞪着庄逾臣,“为什么?”

“他不伤害你,却会伤害别人。”庄逾臣平静如水道:“有几个师弟前段时间差点被他伤到了,若非师傅制止的早,只怕他们已变成僵尸。”

“你让我进去,我就看看他,跟他说说话。”粽子虽然顽劣,性格跟着孩子似的,可他的生性高傲,遭遇这般耻辱该是多痛苦。

“我今天带你来,只是让你看看他现在的处境。至于能否放他出来,还得看你是否有能耐说服他。”

“如果我没办法说服他呢?”

“为防止他伤人,必须得关在这里。”如果旱魃不肯归顺,师傅极有可能会进行活血祭尸,将自己的鲜血跟心脏放进旱魃的体内,献上自己的灵魂与旱魃借法,两者法术合二为一。这是一门禁忌已久的邪术,借法者以生命为代价,纵然哪天真打败了女魃,自己的生命抑会随着血祭时许下愿望的完成而消失。换句话说,如果败于女魃之手,纵然女魃手下留情饶旱魃一死,可师傅的生命仍然会消失。

赌约过于沉重,以女魃的实力,郑霍英借法,只怕也是殊死一博,胜算不大。

绣儿隔着牢笼眼睁睁望着粽子,心如万虫噬咬,难受的呼吸不过来。她要救他出去,不能再让他遭受道士的污辱。僵尸,亦是有尊严的!

沉重的闭上眼睛,绣儿紧箍的双手紧了又松,她死死压住心底的怒气,转身对庄逾臣道:“我们走吧。”等她学会冥语,会再回来的。

对于她的平静,庄逾臣有些意外,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又哭又闹,谁知任何表情都没有。人在生活的洗礼中,都会逐渐变坚强,但愿她能早些认清现实。

两人一路沉默,走出洞外,过了铁索桥,绣儿忍不住问道:“现在的你,跟以前的你,简直是两个人。”

“以前不知人间疾苦,总觉得所有事都是美好的,自己完全有能力改变世界似的。”庄逾臣淡淡道:“后来跟妖魔鬼怪打交道多了,心情愈发的沉重起来,有时甚至觉得连笑容都是奢侈的。”因为在笑的下一瞬间,或许就要杀妖除魔,或是被妖魔杀死,任何时间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你刚做道士,捉妖除魔的时候,怎么习惯的?”想想他一身的伤疤,总觉得他历经了许多生死劫难。

“不习惯也得习惯,否则死的不是妖怪而自己。”庄逾臣淡淡道:“一开始有师傅或是师兄在旁边救命,否则我早被妖怪一口给吞了。”

生命都是祭炼出来的,绣儿可以想象,常年跟妖魔鬼怪打交道,手上沾染了太多的血腥,纵然他已是铁石心肠,可仍有沉重的时候。就像他明知粽子是只善良的僵尸,仍然一心想着要诛杀掉,以免日后留下后患。

不过,他对小白手下留情,倒是让她些许的意外,似乎仍残留有当年的天真与善良。

回到元清宫,庄逾臣着手教绣儿学习冥语。冥语不比汉字,横竖撇捺方方正正,它更似符文,跟鬼画符似的形状怪异万分。绣儿一笔一画在纸上练着,在旁边标上汉字注解,想着早日学会冥语,早日能让粽子脱离牢笼,于是经常废寝忘食,更别提给道士们做点心了,某些吃上瘾的道士们颇有怨言。

庄逾臣眼珠子一瞪,对着一群吃货师弟冷冷道:“师傅说了,你们若是再不勤加练功,直接送去喂旱魃。”

那些被旱魃抓伤的道士,脸色铁青,当即抱头窜逃。

庄逾臣善意提醒道:“记得劳逸结合,别冥语没学会,反倒将自己累坏了。”她的悟性已算不错,学冥语的速度远比很多道士都强。

“没关系。”绣儿已经两天没睡觉了,顶着两只乌黑的眼睛,“我早日学会冥语,对你们或是阿傻都有好处。时间不经消磨,指不定女魃不知何时就现身了,到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庄逾终是不放心绣儿,“不如,让我跟旱魃谈吧?”她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再说,旱魃于她而言,真有那么重要?

“不用。”绣儿坚持己见,“阿傻脾气暴躁,纵使他视女魃为仇敌,亦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还是由我出面好一点,我的话他多少还是能听进去的。”

“可你再怎么着急,也该顾着自己的身体。”庄逾臣别开脸,神色不太自然,“而且,也该顾顾我的感受。”她是他的未婚妻,却为了一只旱魃废寝忘食,哪怕是带着目的,他心里亦不是滋味。

“呵呵……”绣儿是聪明之人,岂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于是当即收笔,打着哈欠道:“行,那我睡觉去了。不过你明天一早记得叫我起床,我怕睡过头了。”

“快点去睡吧。”庄逾臣对着她两只乌黑的眼睛甚是无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你了。”

“呵呵……”绣儿懒得收拾桌案,直接往床上一倒,两眼一闭倒头睡死过去了。

庄逾臣帮她收拾干净桌案,再给熟睡的她褥上被子,摇着头出了房间。

经过半个月的拼命练习,加上庄逾臣的严厉指导,绣儿总算将需要与粽子谈判的冥语学得七七八八。期间郑珊来找过几次碴,不过有庄逾臣,绣儿并没有吃亏,而且郑霍英似乎也找自家女儿谈过,郑珊的态度有所收敛。

去华阳洞之前,绣儿提出要见郑霍英一面。郑霍英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在书房召见了绣儿,他笑容和煦,“绣儿姑娘,我听逾臣说你天资聪颖,冥语学的很快。”

“郑掌门山谬赞了。”一只狡猾的狐狸,比绕花花肠子,绣儿压根不是他的对手,于是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想跟阿傻谈谈,但在此之前,我想先跟你谈谈。如果阿傻答应了你的要求,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不知你想提什么要求?”

“我希望他能得到跟茅山道士们一样的待遇,而不是跟牲口一样关在牢笼里。阿傻跟别的僵尸不同,如果你执意要将他关起来,只怕会适得其反。”

郑霍英淡淡一笑,轻抚了抚须,“如果我将他放了出来,期间他伤了我茅山派的人,这责任由谁来负?”僵尸毕竟是僵尸,她竟然与人相提并论,着实……不可理喻!

绣儿一字一句道:“我、负、责!”

“你拿什么负责?”见她信誓旦旦的,郑霍英为之一愣。

“我的性命!”说这话的时候,绣儿连眼睛都没眨。

郑霍英打量着绣儿,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她能跟旱魃相处,一番犹豫之后他点头同意了,“如果他答应助我们一臂之力,我同意给他自由。”

“谢谢郑掌门。”绣儿高兴道:“那我现在就跟阿傻谈。”

郑霍英有些不放心,“我跟你一块去吧。”僵尸喜怒无常,若是翻脸伤了安绣儿,他于心不忍。

“没问题,但你们最好站在笼子外面,毕竟你们之前在土坳大战过,我怕阿傻激动起来会伤人。”僵尸性子烈,尤其是粽子,做事向来不顾后果,万一跟道士打得双方撕破脸,下场估计会更惨。

“行,我们就在外面等,你跟旱魃好好谈谈。”

“谢谢郑掌门的信任。”

“你是逾臣的未婚妻,他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徒弟。”郑霍英笑,“我不相信你们,相信谁?”

于是,在郑霍英一行人的带领下,绣儿再次前往华阳洞。上次粽子没吃到糯米团子,这次她仍然给他做了。

郑霍亲自开了千年桃木牢笼的锁,嘱咐道:“一切小心,如果发现情况不对,记得及时通知我们。”

绣儿点头,打开牢门走了进去,反手将锁给锁上。见庄逾臣他们一脸诧异,她淡然解释道:“我怕阿傻一时激动会冲出去,你们不必担心我,他不会伤害我的。”

庄逾臣望着她的身影,眉头微蹙,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沉重。她对旱魃的信任,远远超过对他的信任。

绣儿转身,一步步走到棺材面前,伸出颤抖的手握住插在粽子胸口的锥形匕首,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拔……

匕首被拔了出来,绣儿倒退了几步才止住脚。她将害人的匕首扔得远远的,忐忑不安的走到棺材前,五味杂陈地望着沉睡的粽子。纤纤素手,覆住他僵硬冰冷的脸,她低声道:“阿傻,醒醒,阿傻……”

似来自遥远的呼唤,粽子缓缓睁开眼皮,绿色的瞳孔闪耀,他望着绣儿,有些不敢置信。是绣儿,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傻……”见着粽子苏醒,绣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滑过脸颊滴落在棺材内。

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粽子的脸上,炽热而滚烫,粽子僵硬的身体涌过一丝久违的、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他自棺材里坐了起来,伸手去擦她的泪水,“绣儿。”

绣儿推开他的手,破涕为笑道:“我没事,就是见到你太高兴了。”

“吼……”粽子嗅到了茅山道士的味道,身体“咻”一下飞到了牢笼边,身体撞了上去。

贴在牢笼上的血咒发出血红色的光芒,将粽子的身体撞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吼……”粽子獠牙毕露,飞身又要往前撞。

绣儿忙扑过去拉住他,“阿傻不要这样,我有话跟你说。”

她死死拉住他,“你听我说完再发怒!”

“吼……”粽子仰天长啸,整座山洞轰隆起来,摇摇欲坠,沙石纷纷往下掉。

“啊……”一颗碎石砸在绣儿脚上,绣儿痛呼一声忙蹲下身捂脚。

发狂的粽子见绣儿受伤,忙跟着蹲下身去摸她的脚,“绣儿,疼!”

绣儿忙拉他在地上坐下,她背对着牢门,挡了郑霍英等人的视线,用冥语在地上写道:臭道士太卑鄙了,竟敢伤害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粽子一怔,没想到她竟然能熟练的写冥语,甚是惊讶:绣儿,会冥语?

绣儿点头:庄逾臣教的。

粽子不解:为什么?

绣儿淡笑:他们想让我来说服你,一块对付女魃。

粽子怒,在地上生气的比划:老子不干!让臭道士滚蛋!

绣儿满脸黑线:你听过我卧薪尝胆的故事吗?

粽子一声冷哼:没听过!

其实母后有跟他说过这个故事,可是臭道士太过分了,有种单挑便是,以众敌寡算什么英雄好汉,他是不会跟臭道士虚与委蛇的。

粽子不听劝,绣儿急了: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等以后实力强了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粽子摇头:不干!

绣儿郁闷:你是鹫国皇子?

粽子点头:楚寻,我的名字。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阿傻”,她以后叫他的名字就行了。面对死缠烂打的道士,粽子憋了一肚子的火,千万不要给他抓住机会,否则他要生生撕了那群臭道士!

绣儿在地上比划着:楚寻,可知你的父母皇后还有鹫国的子民,全死在女魃的手上?

粽子点头:这是我跟女魃之间的事,跟道士没有任何关系。

绣儿不死心:你跟道士之间有共同的敌人。楚寻,听我一句劝,人类有句话叫‘忍辱负重’,你跟道士之间的仇恨,可以等杀了女魃,再跟他们算也不迟。我特意为了你才上茅山的,你忍心让我的努力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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