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凯原的内衣被冷汗湿透。
母亲患病两年去世,一年以后吴氏进门,从来没有人怀疑母亲之死与吴氏有关。多么可怕的杀人于无形!
毒妇,用来说吴氏再恰当不过,手握奇毒,心思毒辣,有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狠厉。他和大哥沈凯山哥儿俩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除了感谢那些看起来绝对正常死亡的美姬,令父亲暗存警惕,将他们养在自己身边,还得感谢沈凯川自幼龙章凤姿,天纵英才,令吴氏视爵位为沈凯川必得,不屑对他们两个笨蛋下手。
在长安,很多人羡慕镇北侯府后宅安宁。撕去安宁的表皮,内里竟是这样不堪!
老太君盯着沈雪,忽然笑起来:“自乱,让我自乱方寸,五丫头,你为什么不说是引蛇出洞的妙计呢,我吴阿蛮就是南疆密林里一条蛰伏在草丛中的美女蛇。好,很好,心机深沉,行事缜密,这侯府里怕是连你爹都比不了你,不愧是我吴阿蛮的孙女,沈凯山的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雪勉力向前微福:“老太君谬赞,阿雪若是个缜密的,何至于被小鬼勾了去在鬼门关转圈,阿雪能活下来,想来是托了钱祖母在天之灵的护佑,这大概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老太君嗤地冷笑:“一个死了快四十年的人,现在出来蹦跶,早干什么去了。别人信,我却不信!既是冤魂不散,那贱妇为何不来寻我。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老侯爷冷冷道:“吴氏,别逼我对你动手!”钱钱屈死,怎能再受欺辱!
沈雪淡淡一笑:“也许应了那句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天涯海角也逃不了,一饮一啄,都是定数。”
老太君瞳仁收缩:“我常常在想,我吴阿蛮的儿子,眼光怎么会太差。原来是我瞧低了明氏,我是将死的人。告诉我,她是个什么身份。”明氏的人一直守候在沈雪身旁,想来即使她要下手除掉沈雪,也不可能得手,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那么。从下人也可一窥主子,老太君不想自己输得不明不白。
南楚对西戎反击战,老侯爷才知村姑明氏手下有数万人马。隐隐猜到她的来历,却又不太相信,看着儿子为她欢喜为她愁,也就不去深想,身份再高也是沈家妇,后来明氏惨死,老侯爷看着儿子自小磨砺孙女,便知当初的揣测不虚,同时为老太君捏了一把汗,府里的警卫一再加强。
赵氏和沈凯原都敛了心神,明氏,这个沈凯川的禁忌,沈家的禁忌,该现出庐山真面目了吧。
沈雪靠在椅子背上,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老太君,我爹不告诉你我娘是谁,我又何必告诉你,你且慢慢猜去吧。”
赵氏失笑,很是恼不得,这五丫头滑不溜手,对别人的好奇心管吊不管放,不能这么玩吧。
老太君定定地看着沈凯川,眼中含泪,哀哀泣道:“阿川,娘这一生只得你一子,疼你疼到心尖上,你爹带着你两个哥哥,娘就怕你落在人后,一意想着拉近你们父子的关系,那些年,你爹的衣帽鞋袜,每天喝的汤,都是娘亲我亲手做的。明氏之死,你想让娘死不瞑目?”
沈雪默,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君似乎是在向老爹询问娘亲,毫无向老侯爷求情之意,实际上却能勾起老侯爷的记忆,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三十八年,真不是弹指一挥间,他们共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有着太多共同的回忆。只要老侯爷心有不忍,老太君或将屹立不倒。她这一番苦,算白吃了。
老侯爷的脸色果然有了松软。赵氏和沈凯原相视,钱氏就这么白白死去吗?老太君享有的一切尊荣、情爱,原本全部属于钱氏!沈凯原攥紧了拳,心中大恨自己口拙。
赵氏身形一偏,右手抚上沈雪的头发,垂泪道:“可怜的……”
沈雪一凛,大伯母这是把她当牌打出去,她越虚弱,越显老太君之狠,越显钱氏之仁慈,目标相同,她岂能不配合?有赵氏在,还怕被老太君占了口舌上风?坚持下去的意念一收,人登时晕了过去。
赵氏暗叹沈雪心智玲珑,随即悲声大呼道:“五丫头,五丫头,你醒醒,唉呀五丫头不好了,侯爷,二弟,三弟,还得请大夫,请大夫,快呀!”微微注视沈凯原。
沈凯原口拙,心可不拙,立即道:“爹,三弟,我去请韩老大夫。”旋风一般冲出正厅。
赵氏垂泪,喃喃道:“五丫头还没及笄,女孩子家的身子最是娇弱,二丫头十五岁嫁到陈家,三年不育,若不是弟妹打上门去,二姑爷不知收几个通房侍妾了,哪来的一胎两个胖小子。瞧五丫头小脸发灰的,伤着心脉气血了,赶明儿个得给五丫头请个千金科大夫。”无子乃七出之一,母鸡还会咯个蛋,女人无子,那是大罪过。
老太君恨不能一脚踢死赵氏,一张脸由白变红,彻底绿了。
老侯爷松软的脸色又铁青了。
沈凯川面无表情。
韩老大夫很快赶来。
因着赵氏的挽留和安排,韩老大夫歇在了客院里独属于他的卧房。凡事早做准备,赵氏从来做得很好。
韩老大夫低头瞅着昏迷的沈雪,叹息着摇摇头,不敢往深了多想,专心号脉,长叹道:“侯爷,恕老朽直言,五小姐太过虚弱,也太紧张,瘀血上涌堵塞心窍,再迟三刻,五小姐很可能窒息而亡,不过,侯爷安心,三老爷安心,老朽这就施针。”银针在手。连扎九针。
一口深紫的血喷出来,沈雪眼睑轻颤,自胸腔里发出一声低吟,慢慢睁开了眼睛。
韩老大夫犹豫片刻,道:“大夫人,有句话老朽想说在前头。”
赵氏扶着沈雪。忙道:“韩老大夫请讲。”
韩老大夫又犹豫了一会儿,道:“老朽知道五小姐下个月及笄,只是五小姐伤了根本,五年之内不能,不能圆房,”看到众人一齐阴下来的脸色。忙道,“不过。老朽虽有薄誉,于千金科着实比不得太医院章太医,侯爷不妨请章太医给五小姐诊治一二。”
赵氏悲声道:“谢韩老大夫提醒,明日即请章太医到府。五丫头也太苦命,今天被当众退婚不说,又落下这么个病根!”女子留到二十岁。不可能再嫁到好人家,赵氏真的心痛了。
韩老大夫微躬:“大夫人,解毒的药听魏大夫的。章太医瞧过自会留下方子,老朽就不多言了。”收起药箱,唏嘘离去。
沈雪神情惨淡,垂头不语,怪不得魏十四极力阻止,身体损伤比预计的要大得多。
沈凯川直起身,望着老太君,用喑哑的嗓音慢慢说道:“娘,你疼我疼到心尖上?你真的疼过我吗?如果你疼我,不会强迫我娶艾氏,不会二话不说杀我妻女,不会对我的儿女下毒灭口。”
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声,“你想过我该怎么面对大哥和二哥吗,想过我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女吗,你敬着爹,爱着爹,是吗?”
嘶哑的声音透着冰冷的质问,“如果爹不是世袭的侯爷,你会爱他吗?四十年来你可曾听到过冤魂的啼哭,可曾有过愧疚不安?”
声音愈冷,全是绝望,“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你仍然会毒杀大娘。仍然会让爹的姬妾消失,这世上如有你爱的人,那就是你自己。”
沈雪闭上了眼。揭开深情的面纱,露出血淋淋的谋算,老侯爷还能容忍老太君吗?老爹不知道他这些话的重量吗,他不想他的爹被永远地欺骗下去,他的哥哥姐姐需要一个公道。可是,他越理智,老侯爷越心疼他,对老太君也就下不了死手,老爹无疑是沈家最聪明的人。
老太君神色大变:“你,你,你是我儿子,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她只知道这番话能让老侯爷对她彻底冷下心来,当情意烟消云散,老侯爷不会放过她,至于丈夫对儿子的拳拳父子情,不在她的计算里。
老侯爷望着两鬓突见斑白的小儿子,脚踩生死线的孙女,望着眼里满满是悲愤怒火却极力忍耐的二儿子,想起纯真顽皮的钱氏,想起远在北疆时时不能与妻儿团聚的大儿子,转头直视老太君,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黝黑毫无光彩,缓缓说道:
“吴氏,你陪着你积攒的富贵,在毓秀园里好好地过下去。从现在起,毓秀园落锁封园,园内下人全部撤出,任何敢出入毓秀园的人,手进剁手,脚进剁脚,说话绞舌头!”
老太君浑身发颤:“你,你,你这是要我死!”
老侯爷转目看赵氏和沈凯原,语声沉沉:“老大家的,老二,看在老三向来对你们敬爱有加的情份上,饶他娘亲一命。”
赵氏跪了下来:“一切全凭侯爷作主。”老侯爷有心放过老太君,做晚辈的又能如何,吴氏凶毒,沈凯川却是处处维护沈家人的颜面安危,丈夫做到五军大都督,长女稳坐东安侯府,都离不开沈凯川。
沈凯原也跪倒在地:“爹爹为娘作主便是,三弟还是三弟,这事瞒过姐姐吧。”发生这样的事,最难受的不过于沈凯川,伤吴氏,也就是伤沈凯川,这一点,父亲比谁都看得清楚,而且,兄弟失和,最得外人喜乐。
老侯爷拍了拍次子的头肩,注目沈凯川:“各个府里安插来的钉子,今夜全部拔掉。艾老夫人,让她去见艾阁老。”转视赵氏,“沈家老太君因为生辰宴上,孙女被公然退婚,气得卧病在床,不再见客。府里有多舌者,杖杀之。”
赵氏微微一颤:“媳妇明白。”老太君下毒,毓秀园封园,都是极损镇北侯府脸面的事,篱笆扎不紧,野狗就会钻进来,沈家百年清誉将毁于一旦,对内严下封口令,对外理由十足,即使有人起疑,亦不过捕风捉影。恩威并施,修身养性,沈家的下人素来嘴严,拔去钉子,再示以重威,佐以重恩,那么透出去的消息,都是想透出去让别人知晓的。
沈雪缩了缩身子,无声喟叹,所谓情情爱爱,看似情真爱切,到头来都是镜花水月,虚不堪一戳。她也没想过老侯爷会怒杀老太君,这般封了毓秀园,对追求奢华喜爱喧闹的老太君来说,已是生不如死。
老侯爷背起手,再次看向老太君:“没人要你死,我会在毓秀园的大门上做一个递饭的窗口,饭菜会由阿福亲自送过来。这毓秀园里有你的最爱,你数十年积累的宝物,你从不苛待分毫的吴阿蛮,他们会朝夕陪伴你,寸步不离,你该满意的。”
满园富贵,一室冷清,这就是老侯爷对她的处置。老太君知道老侯爷心意已决,再无更改,眸光一敛,拂袖而去,心头却在冷笑,我吴阿蛮绝不是束手就擒之人!我过不好,你们休得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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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吴氏之狠,狠到将整个沈家拖进死亡。后文剧透,嘎嘎~~ 有票票么?有么?票票总是要投的,给谁都是给啊,咳咳,给兔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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