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士杰目光呆滞地怔了好一会儿,这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家主,家主的病能好吗?”
“很难说。”这次开口的是陈令诚,“老夫虽然知道这是苗疆一种极为罕见的毒物,但对于解法也只是耳闻,并无十足的把握,况且……”他突然止住了话语,脸色也不太自然。
罗士杰当然知道以此时的局势,罗家男丁能保住性命已是难得,奢谈家主的病简直是笑话,但他还是从风无痕微妙的态度中看出了一点端倪。若是这位皇子钦差真的要对罗家斩尽杀绝,似乎根本不用和自己提这件事,说不定真有什么转机呢?“家主仍康健时,对殿下一向恭顺有加,请您大发慈悲,救救他吧!罪民在此恳求您了!”他边说边连连碰头,死命的撞击下,青石地上都沾满了殷殷血迹。
“忠贞之人啊!”风无痕轻叹道,“小方子,你去扶他起来。”眼见着一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受到如此折磨,他还是有些不忍心。
“殿下,您答应了?”罗士杰惊喜地叫道,一边甩开了小方子扶他的手,“罪民自知身份,还是跪着回话好,但求殿下赐一个明示就好。”
“本王可以答应你,尽力救治罗允谦,但结果如何不能保证。”风无痕瞥了一眼陈令诚,斟酌着语句,“但是,罗士杰,你必须告诉本王,罗允文究竟和京城的何人秘密勾结?”
听到风无痕提到那个贼子,罗士杰的愤怒之色就再也掩饰不住了。之前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怎会如此轻易让他坐上代理家主的位子?“罗允文行事一向诡秘,他的事情家中上下没有几个人知道。”虽然很想说出点什么,但左思右想,罗士杰竟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罗士杰在家中很是有几个心腹,说不定他们知道些什么。”
“你能保证这些心腹都没有逃走?”风无痕怕的就是罗允文还备了什么后着,因此才是看管住了罗家大宅,连几条隐秘的地道也没有放过,毕竟郭汉谨和卢思芒这些年来对罗家也是知之甚深。“本王剿倭之事传之甚广,难保罗允文没有做万全的准备。”
“此事殿下放心,罗允文那几个心腹中只有两人正好外出,他们的落脚点罪民正好知道。”罗士杰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敏锐地感觉到只要能抓住罗允文勾结的后台,这位皇子就可能放过罗家,“殿下火速调兵前去,应该可以抓到那两人。”
“好!”风无痕霍地立起,“本王立刻派人去办。罗士杰,罗家能否逃过这一劫,就要看你的话是虚是实了。冥绝,吩咐下去,将他单独羁押,待事成之后,再作计较。”
福州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官兵满大街乱跑的日子,这些天来,时不时有一队队的兵卒搜索着与倭寇勾结的奸细,只要是指认与罗家有关的,一概先下狱再说,臬司的衙门里,已是关了个严严实实,光筛选就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
“快看,又是拿人的!”几个摆摊的小贩不禁又是一阵惊惶,这些当兵的横冲直撞惯了,他们这一来,今天的生意就别想做了。
“天,是钦差大人的卫队!”一个路人惊呼一声,随即立刻捂住了嘴,就算瞎子也看得出这些人和臬司的官差不同。几个路当中的行人连忙避让,胆小的孩子甚至大哭了起来,所有人心中都是惊疑不定,是什么要犯能让那位皇子出动这样的精锐?冷风静悄悄地吹过,人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一群兵卒从一户民宅拖出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三两下地堵住了他的嘴,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随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则是抱了一大堆文书走了出来。这些兵卒来得快去得也快,顷刻之间就退得一干二净,只有门上的封条显示着这家主人的命运。几个好事的不由凑过去一看,不出所料,上面写的也是勾结倭寇。
“陈老四那么个老实人,怎会勾结倭寇,这不是欺负好人嘛!”一个后生忿忿不平道。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一个老人训斥道,“不是勾结倭寇,钦差大人用得着把自己的亲卫都派了来?他的罪肯定不轻,你别看昨儿个方四爷受了牵连,人家也只不过是官差客客气气地来请的,哪有这么大排场!”
“陈老四曾经在罗家当过差,听说就是在那位罗大老爷手下,你说他是为什么进的班房?”一个面目消瘦的中年人不屑地扔出一句,“站错了队,就是这么个下场!”
一帮升斗小民不禁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那中年人是个秀才,好歹读过书的,因此都不再多嘴,闲磕了几句牙就连忙散去,多事之秋,谁想把自己搭进去。
郭汉谨和卢思芒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那堆文书,谁都不知道风无痕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抄捡罗家时,计昌几乎没把罗家上下搜遍,但却一无所获,两人只能心怀忐忑地等着坏消息传来,谁料风无痕这么快便找到了东西的下落。
“已经送到京城的本王没有法子,这些东西你们看看是否有假?”风无痕的神色比之前要和缓得多,显然放下了一桩心事。
郭汉谨和卢思芒急忙翻阅起那堆东西来,好半天,两人都是松了口气,“殿下,依照下官的记性,除了四五封信件外,其余的东西都在这里。”郭汉谨小心地把自己那堆东西拢了起来,感激地答道。
“下官这里也是一样,勉强算是齐了。”把柄终于取回,卢思芒只感到心中大石落下,对于风无痕的手段更是佩服不已。
“先别急着收拾,你们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吗?”风无痕淡淡问道,“这些东西是你们的把柄,也是京里那些大员的把柄,更是福建上下不计其数的富商地主的把柄,罗允文有没有拓印一些还不得而知,所以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郭汉谨和卢思芒不禁浑身一震,两人都是聪明人,哪还听不出内中的警告之意,刚才还在收拾信件的手也都停了下来。郭汉谨尴尬地问道:“是下官孟浪了,殿下既然能拿到这些隐秘之物,想必对罗家的处置有别样看法?”
“如果八闽越家独大,你们认为父皇会怎么考虑?”风无痕反问道,“留下一个伤了元气,但又能制衡越家的罗家,对福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需把罪名往罗允文身上一推,然后再罚没罗家的部分家产补偿遭倭寇劫掠的乡民,你们福建三个巨头的好名声也就真正竖起来了。经此一劫,相信罗家也会收敛不少,他们对倭寇的情况知之甚深,也对剿倭有所帮助。”虽然极度不耻罗家当初勾结倭寇的行为,但要将这个根深叶茂的大家族连根拔起,牵涉太广,还不如狠狠地处决几个首恶来得大快人心。百姓就是如此,杀人太多反而只会想起上位者的残忍,还不如拿罗家的家产来安抚他们的好。
罗允文被单独地隔离到一个新的囚室已经整整五天了,五天来,没有提审,没有拷打,甚至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的饭菜都是由一个小窗口送进来,无非是一些普通菜蔬罢了,让一贯被人伺候的他极为不满。然而,他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甚,这种诡异的情形让他怀疑对方是否要将他关上一辈子,毕竟他曾对那两个心腹说过,只要传来用刑或是处死的消息就把东西散布出去,如今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铁门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这是罗允文五天内第一次看见外界的灯光,这些天里,他都是在黑暗中度过的。“罗允文,殿下要见你。”徐春书不屑地看了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一眼,大声喝道。
终于来了,罗允文心中咯噔一下,是死是活,就看今次能否做成交易。想到那个神秘的大人物,他的脸上又出现了几许狰狞,自己为他做了如此多的事情,又贡献了那么多金钱,他一定不会坐视自己白白送死的。
“主人,罗家上下已经有很多人下狱了,是否需要……”天一先将情况一一报上,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用不着。”那个神秘人摇头道,“天一,你什么事都好,就是不会用脑子,皇帝就等着有人跳起来作出头鸟呢,本座何苦为区区一个罗家冒这种风险。钱已经捞够了,罗允文从来就是单单和你联系,他哪知道幕后是谁指使?死了也是活该,这个人简直就是扶不起的泥阿斗,野心那么大的人最难驾驭,本座就是要趁此机会将其除掉。原先本座的用意就是把局势搅上一搅,这么一来到时皇帝立储时,麻烦就会更大,如今宫里不是就闹腾起来了?”
“主上英明!”天一连忙附和道,心中却是胆寒不已,那罗允文前前后后为主人干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这主儿竟是见死不救,自己以后更要加倍小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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