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谢苦笑着对她说:“还能有什么事?朝廷要在西北裁撤十万老兵,令其返乡解甲归田,凑巧这锦东府新开了一大片无人耕种的良田,皇上便下旨,要拨一部分老兵过来,每名老兵赏田五十亩,令其在锦东落地生根。只要这些老兵来了,锦东也不必再担心东秦人会看着这边的良田眼红,撕毁和约,明火执仗地跑来抢地方了。”
西北本有四十万大军驻扎,原是为了抵御外敌的,但近十年来,那外族据闻内部不稳,经历了几次王位更替,几个有本事有威望的大将都折在政斗中了,大军数量也减少了将近四成,可说是元气大伤,而剩下的几位将领虽然可以勉强支撑局面,却又因为王族分裂成了三个势力,他们各自效忠于不同的主公,彼此制衡,全副心神都放在内斗上,根本不可能合力出兵,所以暂时不会对本国边境造成威胁。
西北边境已经长达六年时间不曾经历过战乱,即使前几年曾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百姓流亡,西北大军粮食供应短缺,曾一度处于弱势,外族也没有抓住机会入侵,顶多就是两国交界的地带偶尔有些小规模冲突,只需几千精兵就可以解决。几十万大军守在那里,除了耗费钱粮,并没有太多用处,更何况其中大部分人都参军将近十年,早该放其归乡。因此朝廷决定,将年纪较大、体力偏弱的数万老兵先裁下来,换上新兵,等过两年,新兵操练娴熟,可以应付战事了,再将一部分老兵裁下来,如此循环操作,就可以在几年内将西北大军全部换上年轻力壮的士兵,再守边境十年都不成问题。
还有一点,长期驻守西北、在西北大军中享有至高声誉的一位老帅,他与楚王交情极好,据闻他是楚王生母的同乡,两家还算得上是亲戚。楚王还是皇子的时候,虽然没有强有力的母族支撑,但从不曾被人小看,跟这位在军中地位日渐稳固的老帅也不无关系。又因为楚王支持皇帝登位,这位老帅就成了皇帝的嫡系,随着皇帝坐稳了皇位,他也连续十年稳坐军中第一把交椅。当然,现在情况不同了。皇帝感念老帅的支持,却也不得不提防着些,用光明正大的理由裁换他手下将士,分他手中的权力,以免他手握数十万大军,却站在楚王那边,对皇位造成威胁。
不过,在老帅手下听了十年令的这批老兵,自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听从朝廷安排的。在边疆吃了多年的苦,好不容易能回乡了,居然又要离开亲人到另一处边疆去?若不是朝廷许诺会给他们每人五十亩地,只怕还未离西北就要哗变了。当然,老帅目前在明面上还是要支持朝廷决策的,自然也就替朝廷说了不少好话。朝廷后来又松了口,允许老兵们先回老家探亲,也可以带上家眷往东北去,到锦东后,开垦新地的头三年还有减免税赋等优惠政策,不少老兵就动了心。毕竟他们很多都是家徒四壁的,即使当了几年兵,手上有些积蓄,也撑不了多久,家里没田没地,去了东北却能平白得到五十亩良田,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至于那些本就有些家底的,或是舍不得故土的,也就罢了。最后官府一清点,愿意去的人竟有三万之众。
这三万人并不是一下涌到东北来的,根据朝廷的安排,今年秋天会先有第一批五千人到达,等明年夏天,会有第二批八千人,明年秋后是第三批八千人,剩下的则是后年才来。这个人数不包括家眷在内。这三万老兵都有多年的战场经验,年纪约在二十八到五十岁之间,虽然大部分人年龄偏大,但无一不是弓马娴熟的。有他们在,再加上本地原有的驻军,东北边境也就稳固了。既不必另行派军队前来,也有人耕种新开的土地,实在是一举两得。
朝廷有此良策,底下人自然要把差事办好。这件事来得比较突然,裁军之事是年后才定下来的,第一批老兵又赶在秋后就要到了,在他们到来之前,锦东府必须做好准备工作,不但要将分派的田地丈量清楚,还要把这五千人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妥当,而且东北的冬季比中原要冷得多,虽说老兵们在西北熬惯了,但要是真出点什么差错,冷坏了他们,就连龚乐林这位知府大人,也不好向皇帝和朝廷交待。
周康是分惯粮田的通判,龚知府就把丈量土地的差事交给了他,又点了刘谢做协理,让他顺便把田地相关文书给办好,争取老兵们一到,就能将田地交到每个人手上,还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这可不是件容易办的差事,实在吃力不讨好,不过要是办得好了,朝廷将来要嘉奖,自然少不了他们那份。而且他们在清河也做过类似的工作,想必是手到擒来的,为此,龚知府还让周康与刘谢闲暇时帮一帮另一位分管水利基建的陈通判,后者要负责建造安置老兵的房屋,虽然动工已经有些日子了,但在这方面没有太多经验,所以工期延误得很厉害。
刘谢介绍完前因后果,就叹了口气:“丈量土地已经不容易,还不知要忙到几时,再要帮陈通判的忙,只怕今年要忙到年底了!哪怕是老兵们顺利在锦东安置下来,在明春之前也无法种粮食,冬天里吃什么喝什么,还有取暖用的柴火薪炭,哪样不是府衙操心?还要提防他们闲着无事,吃酒打架,惹事生非……等过了年,又要忙起下一批老兵的事。想要再象从前在清河时那样过舒服日子……怕是再不能了!”
青云忙问他:“丈量土地很困难吗?我记得以前在清河时,这事儿很容易办的,也就是花个十来天吧,就把全县的荒地都量完了。虽说锦东府地方大些,但花上三五个月,难不成还做不完?反正今年老兵来了也种不了田,这件事其实不必太赶吧?”
刘谢却摇头:“知府大人说了,老兵们千里迢迢来此,若不能将土地文书立时交到他们手中,只怕他们不能安心,更容易生事,因此,必须尽快做完这件事,八月里第一个老兵踏足锦东之前,所有的土地都要丈量完毕,分割妥当,写好了文书,上好了档子。”
青云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三万老兵,每人五十亩,就是一百五十万亩地,折合一万五千顷,或者说是一千平方公里,即使府衙要求一亩一亩地量,那工作量也不小了,更别说同时还要进*房屋建设等准备工作,还不如先把头一批五千士兵要分的二十五万亩地先量出来,等分派好了,再去量其他的。同时将时间节省出来,专心做好房屋建设。否则,老兵来了以后,连住的地方都不能保证,就算拿到土地契约又有什么用?
不过龚知府既然这样吩咐了,那就照着他说的去做好了。现在才进六月,离八月老兵们抵达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估计应该可以把差事办完,至于建屋子什么的……现在才开始动工也太赶了,帮着想想主意可以,就不必出大力气了吧?她记得陈通判跟周康的关系平平,在府衙众官员里头,已经算是比较冷淡的一位了,据说是瞧不起周康岳家倒霉、周康本人又是从朝中被贬到地方上的缘故。
只是刘谢接下来的话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丈量土地其实并非难事,写文书上档子也是极容易的,难就难在能用的人手太少了!知府大人在府衙里只给周大人与我拨了两个人,再从底下几个县里抽调了些人手,满打满算还不足十个!而这里头,通术数又有经验的不过六人。光凭这些人,想要在两个月内把一百五十万亩地给丈量出来,再立好地界,只怕……”他顿了顿,“从前在清河,那几百亩地,也要派上十多人丈量好几日呢!”
青云忙问:“怎么只有这几个人手?难道龚大人是存心为难你们?!”这是刁难,绝对是刁难!万一因为人手不足,周康未能在期限内完成工作,肯定要受责罚,刘谢也要跟着倒霉。这分明就跟曹玦明说的一样,是龚乐林帮着姜融君拿她出气来了!
刘谢从未想过这种可能,闻言倒是吓了一跳:“怎么会呢?知府大人也是不得已。如今房屋只建了几百间,离五千差得太远了,府衙几乎所有人都在忙这件事。只有我与周大人是新来的,不曾参与,正好腾出手来忙丈量土地之事。况且知府大人也说了,周大人与我在清河时就做过这种差事,可说是熟手,与别人相比更有把握将事情办好。”
说得真好听!青云心中暗暗骂了两句,实在不忍心打破刘谢的美好幻想,只能替他想法子:“精通术数的人虽然少,但丈量土地,也用不着人人都精通吧?拿几根标好长度的绳子,两人一拉,看绳子的长度就能算出土地的大概面积了。这种事随便什么人都能做,既然府衙安排的人手少,不如让周大人把自家的下人都带上好了。我记得他家有二三十个成年男仆呢,成天闲在家里没什么事做,不如出上一把力?”
刘谢如梦初醒:“好孩子,你提醒我了!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咱们家也有几个人手可用的,只要留下余嫂子母女俩看家就好,张家父子和林三都能跟我出门去。”
出门去?青云怔了怔:“要上哪儿?你们要量的土地不在府城附近吗?”
“当然不在了。”刘谢笑道,“城外都是草原,虽说也可以拿来种地,但那就先把草烧了,未免太可惜。知府大人说,那片草原还是留着养马算了。要分给老兵的土地,他早就看好了,就在长云山西边和北边,听说那里与东秦边境的山地正好连着,十分广阔,怕有几千里地呢。我们暂时只往北边量七十里,再往西边也量七十里,正好是一片平原,中间并无山脉阻挡。我们带人过去,要在长云山脚下的吉门子庄落脚。那里离府城足有二十多里地,只住十来户人家,屋子也窄小,远不如城里舒服。不过胜在离新田近,来往方便些,也能节省许多时间。”
青云有些犹豫地问:“我记得锦东府离两国边境只有几十里路……”可听龚知府的安排,似乎打算越过国界,去占人家东秦的地方?那样真的没问题吗……
刘谢却不担心这个:“从前两国议定国界时,就以长云山为地界,东边归属东秦人所有,西边和南边是我们的地方,至于北边,从未有过定论,听说那里从前也有外族人住着,只是许久不曾听闻动静了。知府大人早已派人探查过,从未听说有什么危险,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青云只觉得自己更不放心了。不过想想,只是丈量土地,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等老兵们到了,将土地占下来,后面的事就不用她操心了。
她想了想,便试探地问:“干爹,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好不好?”
刘谢有些吃惊:“这是为什么?你替干爹看家,不好么?何苦去吃这苦头?”
青云自然不能直说是因为怕他与周康都走了,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府衙里,只有一个周楠为援,恐怕要受某些人的气,便只笑了笑:“我也想为干爹分忧呀?我的术数还算不错,应该能帮上你们的忙。”
刘谢信以为真,十分感动:“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个心!”想了想,青云确实在术数方面比他出色,而且从前也帮他做过不少实事了,便答应下来,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表示要去寻周康:“周家婆子也多,个个强壮能干,我请周大人多带几个去,有她们陪你,我就放心了。我看那柳家的二丫挺机灵的,年纪也大些,不如把她也带上吧!”
青云不置可否,笑着说要替他打点行李去,便回了自己房间,脸色沉了下来。
如果龚乐林是打着让周康与刘谢完不成任务受朝廷责备的主意的话,那她就想办法帮他们在期限内将这件差事办完办好,让龚乐林无法得逞!居然拿公事来泄私愤,她以前真是太高看他了!这回一定要狠狠地打他的脸才行!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守西北的那位老帅与楚王府相熟,当年姜锋若真的奉了楚王妃之命出走,为何不去西北投奔那位老帅,反而转到东北来呢?他是后来才去的西北吧?好象也没跟这位老帅联系,难不成是他觉得自己做的事不会得到楚王支持,老帅可能不会给楚王妃面子?
真是麻烦死了,她可不愿意坐实楚王庶女的身份啊……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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