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玦明回到了医馆,找到钱老大夫。
钱老大夫刚刚将刘谢远行可能需要到的药丸列了个清单出来,吩咐僮儿去准备,回头见他来了,便笑了一笑:“小曹大夫怎么回来了?我听僮儿说你方才特地过来,送青姐儿回去了?”

曹玦明顿了一顿,和气地道:“是,刚到清河,本来还想歇一日再出来的,又挂念医馆,便想着过来看看。到了门口见到姜家妹妹,便送她回去了,因此现在才回来。”

钱老大夫挑挑眉,笑道:“小曹大夫真是上心。你放心吧,医馆一切如常。”

曹玦明脸上有些发红,他当日向钱老大夫表示愿意留下来坐堂时,只说会在清河逗留一段时间,过不了一年半载就会离开,可后来真相大白,他为了向青云赔罪,竭尽所能拉拢一切能拉拢的助力,其中就包括向钱老大夫保证会在医馆再待一年。可后来他先是到附近几个府向名医请教医术,回来后不久又去了京城和老家岍州,满打满算竟连半年也没待足,如今钱老大夫的话在他听来,未免带了几分嘲讽之意,叫他颇觉几分心虚。

他低着头道:“这两年我总是在外面跑,没正经在清河治过几个病人,是我失信了,请钱老恕罪。”

他态度良好,钱老大夫倒不好继续阴阳怪气,便笑说:“也罢,小曹大夫能在我们这家小小的医馆屈就,已是我们的福气了。你虽然在这里坐堂的时间短,却教会了我们许多珍贵的针法和药丸配方,使得清河百姓少受病痛苦楚。这便是大功德,我原不该再怪你什么的,请你别怨我这个老头子嘴巴不好。”

曹玦明忙道:“您言重了。原是我的不是,您怪我是应该的。”

“罢罢,别再纠缠于此事了。”钱老大夫摆摆手“你去而复返,可是打算帮忙看几个病人?”

曹玦明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也许应该为过去的失信行为做点弥补,留下来坐几日堂也是可以的,便答应了,接着欲言又止。

钱老大夫看出他的异样:“小曹大夫有话要跟老头子说?”

“是的。”曹玦明踌躇了一下“我失信在前,如今又说这番话,也许不太合适,但……”他顿了顿,沉思片刻,似乎做了什么重要决定“若您能谅解,我愿意献出这些年自己在各地向众位杏林前辈请教时习得的几个方子,以作补偿。”

钱老大夫顿时肃然:“那可不得了,是什么事?小曹大夫尽管说来。”

“我……”曹玦明又犹豫了一下“我可能这个月就要离开清河了,以后……不一定会再回来,因此……也不能再到医馆里坐堂……”

钱老大人的脸色有些古怪:“这个月就走?”如果曹玦明想走,大可以在回家乡后不再回来,即便是想给他一个交待,无论托谁来捎一句话就是了,连半夏也可以说走就走,说真的,他们实在没有立场去强求曹玦明什么,可后者居然特地赶回来跟他说这番话?不过……这个月就离开的话,不是正好跟周县令与刘主簿赴任的时间合上了么?

他看着曹玦明的神色,忽然问:“你是打算回家乡去么?”

曹玦明摇摇头:“不是的,我想……到东北去一趟,听说那里盛产药材。”

东北?锦东府正是在东北的海边。钱老大夫心里有数了,微微一笑:“我听说周大人与刘主簿都是这个月离任,去的是锦东府,那正是在东北,小曹大夫可是打算与他们同行?”

“正是。”曹玦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泄露了真相“锦东府此去千里迢迢,水土又与清河大不相同,妹妹他们路上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来,我陪他们同行,也能有个照应。”

钱老大夫眉毛一挑:“难道说,青姐儿也要跟着去么?我以为姜家会不放人呢!”奇怪了,方才青云离开时,分明还在犹豫的,这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改变决定了么?难道是曹玦明与她说了什么?

曹玦明回答:“姜妹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如今姜家有几人是真心关怀她的?两年都不曾来接,怕是以后都不会来了。与其留在清河尴尬过活,倒不如随刘主簿到外地去见见世面。有周家小姐相伴,她也不会寂寞。”

钱老大夫点点头:“这么想也有道理。只是她随刘主簿走,倒还罢了,怎么也是一向和睦的干亲,只是小曹大夫你跟着去做什么?若怕他们路上会水土不服,你就不必操心了。青姐儿方才来我这里,已经订下了许多药丸,但凡是有可能用上的,她都要了,好几种药都是小曹大夫你定的方子,效果最好不过。你不必担心他们在路上会有什么不适。”

曹玦明忙道:“虽然有药,但他们又不懂医术,只怕多有不便,万一病得厉害了,却又不知上哪里请大夫,岂不是麻烦?我跟着他们一起去,大家都能放心些。”

钱老大夫便劝他:“这种事哪位大夫都能做,你若不放心,我把医馆里的人派一个随他们上路又如何?不是我老头子拦着你,只是你本就不是清河人,放着寡母在家乡独居,在清河待了这么久,已经不合适了,如今你还要跟着青姐儿去锦东,距离岍州怕是三千里都有了!世人常道,父母在,不远游。小曹大夫就不怕令堂担心么?还是早日回家乡去吧!”

曹玦明沉默了。他回想起这几年自己在外漂泊,虽然也曾向名医请教,提高自己的医术,但更多的是追查亡父的死因。母亲曾经非常支持自己这样做,但去年回去时,确实有了悔意,希望他别再纠缠这件事了。可对他而言,从他孩提时起,追查亡父之死的原因就是他努力奋斗的动力,他做一切事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叫他忽然放下这件事,回家乡去过平静日子,叫他如何接受?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母亲身体还算康健……我会回去的,等我……等我送姜家妹妹他们到了锦东,再收罗些好药,便会回去了……”

钱老大夫打量着他的神色,忽然板起了脸:“小曹大夫,你执意要跟着青姐儿一道离开,可是担心她从此离开你眼皮子底下,你就再也没机会从她口中打听到有用的线索,追查令尊的死因了?!”

曹玦明一惊,脸色有些苍白:“不是的……姜家妹妹曾经答应我,只要她一想起来,就会告诉我。哪怕我不在她跟前,她也会托人给我捎信。”

“既如此,你又何必非得跟着她走?”钱老大夫一针见血“你说想到东北去寻些好药,那如果周刘二位大人去的不是东北,而是另一个不出产药材的地方呢?你是否也要跟着去?!”

曹玦明想了想,不由得有些茫然了,因为他心里的〖答〗案竟然是“会跟着”。但很快他又为自己想到了理由:“我会跟着,但不是怕姜家妹妹离开后就不把实情告诉我,而是我想知道她到了新地方后,会在何处落脚,这样日后我要给她去信问候,也不至于不知道她所在。”

钱老大夫叹了口气:“你扪心自问,当真如此么?若是为了这个,又何必亲自跟着走?其实你只是想跟紧了青姐儿,好尽快从她嘴里掏出真相吧?”

“不是这样的!”曹玦明断然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如果青姐儿这辈子都想不起从前的事呢?!”钱老大夫追问“如果你现在就能确认,青姐儿再也恢复不了记忆了,你还会不会跟着去?!”

曹玦明脸色又白了,因为他的心里再次出现了令他意外的〖答〗案。无论姜青云是否恢复记忆,他也希望能陪在她身边,关心她,爱护她,与她就象当初还以表兄妹相称时那样融洽地相处,对彼此信任、敬重、关怀照应。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直以来对姜青云如此在意,难道不是为了她暂时失去的记忆么?他觉得自己好象摸到了什么可怕的真相。

钱老大夫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忽然笑了:“小曹大夫,问问你自己,若是青姐儿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无法给你的追查提供助力,你还会关心爱护她么?”

曹玦明张张嘴,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会的。我……我与她相识数年,本就有一份情谊在……”

钱老大夫又笑问:“青姐儿是姜锋之女,无论是亲生还是收养的,这父女关系确实存在。而姜锋之妻又跟令尊之死有关……你会不会因为这点,对青姐儿怀恨在心?”

“绝对不会!”曹玦明忙道“此事我早就知道了,妹妹既非魏红绡之女,便是无辜之人,我怎会迁怒于她?”

“你不会,那令堂呢?”钱老大夫盯着他“令堂是否厌恶青姐儿?”

“当然不会。”曹玦明断然道“我母亲还怪我不该阻拦姜家妹妹与亲人相认呢,说她小小年纪就要独自支撑门户,还能做得这么好,实在是可怜见的。”

钱老大夫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对曹玦明道:“小曹大夫将来也要记得今日说的话呀!那年你哄她喝药,就做得不对了,幸好药不伤身,反而对她有好处。你既是为了追查亡父之死方才如此做,又不知青姐儿的身世,倒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只是今后不能再伤害她了。她一个小丫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身边就只有我们这些非亲非故的熟人,怪可怜的。你既然打算好好照顾她,就别再让她受委屈了。”

曹玦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钱老大夫是不是话里有话:“钱老?”

钱老大夫却站起身,捶了捶后腰:“唉,老了,骨头不中用了,我去歇一歇,明儿还得把周刘二位大人要高升的消息告诉人去呢。他们要走了,我们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心意,接下来的日子可就要忙喽——”

他一路捶着自己的腰腿一路回房间去了,只留下曹玦明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已是一片糊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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