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想了想,迟疑地摇摇头:“那位叔父确实打听过,但只知道二表叔是两年前带着妻子从外地迁来,那时是否带着儿女,就不知道了……”
青云略皱了皱眉,只觉得奇怪:“这怎么可能呢?我父亲在当地住了这么久,当地人既然知道他的妻子,怎会不知道他有没有儿女?”
“确实如此。”林德顿了顿“兴许……他初到当地时,身边并无儿女,是后来巧合遇上了大表妹你这个侄女儿,才收养下来的?”
青云觉得更奇怪了。姜锋既然有家眷,为什么别人只见过他的妻子,却没留意到女儿呢?姜青姐今年十一岁,倒回头去算,那时候至少也有六七岁了,可不是能抱在怀里掩人耳目的年纪。难道说……她真是他到了西北后才收养的吗?可若照林德所言,她是姜钧之女,从火场逃离后,居然没有向族人亲戚求助,反而到了千里之外的西北,那也太荒唐了!
曹玦明忽然插话道:“关于这一点,我倒是知道些内情。”
青云与林德齐齐转头看他,后者皱眉头,神色间似有不信,青云却觉得他应该是真知道些什么,便催他:“是什么内情?”
原来曹玦明到西北寻找姜锋时,因为当地人逃荒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百人,他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衙门里的人打听到,姜锋带着妻子迁居当地,平日里可说是深居简出,很少与人打交道,周围的人只知道他是个拥有几十亩田地的富家翁,但十分小气,因为他一个下人也不用。他妻子打扮富贵,吃穿也讲究,性情有些高傲,极少出门,也不屑跟邻里来往,曾被邻里的妇人说过闲话,说她成天打扮得huā枝招展的,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青云听得一惊,心想自己那时候都那么大了,怎的姜锋的邻居都当她不存在?莫非她当时还没到姜锋家?
曹玦明又接着说:“姜锋后来忽然带着妻子离开了当地,跑到百里外的一个县城,不久又跟着流民南下逃荒。流民们用不着路引,想走去哪儿就走去哪儿,但随时都有可能被地方官府驱逐,又或是身不由己,因此姜锋又以十斤白面的代价贿赂官衙的文书,给家人办了路引与户籍文书。”
青云忙问:“可是我身上带着的那个?”
“正是。”曹玦明道“那个小县城原不是你们三人户籍所在之地,文书不过是收买了衙门的人才办成的。不过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在那之前,姜锋并未告诉别人他还有个女儿!”
青云瞪他:“这种事你以前可没跟我讲过!”
曹玦明低头:“我原以为他妻子直到那时才生了个女儿,却不知你已经有这么大了,见到你时,也曾觉得诧异,但王掌柜与钱老大夫都说你是姜锋之女,我便以为他只是迟迟不曾为你登记户籍而已……”他手指微微颤动,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若青云并非姜锋与魏红绡亲生,那就意味着……她并非他仇人之女!
青云不知他心中所思,只是默然:“难道说……我真是他那时候才收养的?”又问林德:“我真的很象姜家女儿吗?会不会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姜家大伯的那个女儿……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林德摇摇头:“兴许有,但我不清楚。”他微笑着安抚青云:“这样也不坏呀?你是姜家之女,又是嫡出,父亲乃是姜家旁支的嫡系长子,母亲也是书香人家的女儿,身份足够体面了。岂不比给二表叔做个出身不明的女儿强?你母亲出身也比侍女高多了。”
青云听得刺耳,不由得撇撇嘴:“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侍女?”她说的是姜锋之妻“说她是魏红绡的,就只有曹大哥一人!”她瞥了曹玦明一眼。
曹玦明脸上有种轻松之色:“她头上戴着的银凤簪许多人都见过,若非魏红绡,怎会有那根簪子?”他神情淡淡的,眉目间似乎郁结尽消,但又有几分忧心,十分郑重地对青云说:“青姐儿,她不是你母亲,乃是一件大好事!从前我误以为你是她亲女,有件事一直不敢跟你提,今日总算可以说出口了。当**父母会在雨夜外出,双双遇险而亡,其实就跟魏红绡有关!那时你一家随流民南下,日子渐渐难过起来,她抱怨了很多次,跟姜锋也吵了几架,终于忍受不住,竟带着所有财物行李驾驶马车独自出走!当时你正病着,姜锋只好将你交给钱老大夫照料,便只身追上去,恰逢暴雨倾盆,才有后来之祸。可以说,姜锋不幸身死,你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女,都是因为魏红绡之故!”
青云听得目瞪口呆,又抱怨:“为什么你以前不告诉我?!”
“那时候怎敢告诉你?”曹玦明苦笑“就连钱老大夫与王掌柜他们,也都觉得你被生母抛下,生父又被生母连累而死,实在是太过苦命了,大家都不忍心告诉你实情。横竖你已前事尽忘,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呢?”
青云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如果魏红绡不是她亲娘,那么在受苦时会丢下她离开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倒是姜锋十分无辜。青云心中默念,若不是姜锋收养,姜青姐恐怕早就死了吧?他不但收留了她,还欢欢喜喜地向人介绍她是他的女儿,真是个好人。
她沉默片刻,便道:“你们要去父亲坟上的话,记得把我带去。我还从没给他上过香呢!”
林德微笑着说:“那是自然。”又看了曹玦明一眼:“妹妹不如随我们一同回去吧,你放心,有姜七叔护着,旁人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再说吧,我在清河也过得挺好的。”青云有些兴趣缺缺“而且,万一我并不是姜家骨肉,只是脸长得有些象,也不好去攀附他家。”
曹玦明也点头道:“正是,姜家四房正要寻人替女儿跳火坑,无论你是否姜家骨肉,他们也不过是需要一个人选罢了,实在没必要去受这个罪。”
林德对他怒目而视:“姜家四房算什么?!有姜七叔在,谁敢委屈大表妹?!”
曹玦明冷笑:“姜七爷若当真有这本事,姜钧一家的后事又怎会草草了结?你那位姑祖母又怎会多年来只能屈居庵堂?!”他转向青云:“妹妹别听他的huā言巧语,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回去受别人的气!即使是他,在姜七爷跟前也不过是半个亲戚、半个奴仆,他还有脸面说会护着你呢!”
“你……”林德对他怒目而视,明明是瘦弱苍白的脸庞,竟红得发紫,眼看着就要发作。青云只得出声阻止他们:“都别吵了!现在我的身世还说不清楚呢,等什么时候有了明确的说法,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二位都是读书人,别做斯文扫地的事!”
曹林二人只得住了嘴,相互间都拿眼去瞪对方,几乎可以让人看见彼此间雷电交鸣、火huā四溅。青云没办法,只好站起身:“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林公子,你出来很久了,姜七爷可能在找你。”
林德收回瞪向曹玦明的愤怒目光,亲切地对青云道:“大表妹,你唤我一声林表哥就好了,不必如此客气。你已累了吧?我先告辞,等闲了再来寻你。你若有事找我,只管往府衙去。”然后又瞪了曹玦明一眼,便离开了。他还要回去向姜七爷禀报事情经过,有些事,姜七爷比他更有份量。
曹玦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他也只能依附他人而居,说什么大话呢?!妹妹别信他。”
青云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曹大哥,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还没告诉我,当初为何要对我撒谎呢!”
曹玦明脸色一白,想了想,沉声道:“不瞒妹妹,我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在京城任太医,大约七年多前,他忽然暴亡。母亲与我进京奔丧,发觉他的死因成谜,在他死前,曾有一神秘女子前来拜访,此女头上戴有一根银凤簪。”
青云恍然:“就是我娘……就是魏红绡带的那一根?”
曹玦明点点头:“这簪本是一对的,一根是魏红绡所有,另一根则是张碧罗的,二女皆是楚王妃近身侍女,簪也是王妃所赐。我得了这条线索后,千方百计寻找二女消息,最终好不容易找到了张碧罗,才发现她已经成了疯子……我能依靠的线索,就只剩下魏红绡了。”
青云明白了:“你听说她跟着我父亲离开了,所以一路找我父亲,得知他们的死讯后,又不肯相信,所以才找上我?”见曹玦明点头,她又忍不住问:“你找我有什么用?那么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我当时还是个小娃娃呢,哪儿知道呀?”
“你也许不知道,但也有可能会听父母提过……”曹玦明满怀愧疚地看着她“我本不知道你并非魏红绡亲生,便存有侥幸之心,希望有朝一日能唤醒你的记忆,从中查到有用的线索。”他低下头:“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若你我是生死大仇,你又怎会相信我,把实情告诉我呢?”
青云看着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虽然他一直都在骗她,但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追查父亲的死因,而她只不过是他仇人之女,他没有伤害她、折磨她,反而处处照拂周到,已经十分厚道了。
她又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补药:“你这些天给我吃的是什么?”
“真是补药。”曹玦明苦笑“但跟一般的补药不同,它能把你身体的底子打好,过些时候,我打算找个理由医治你的失忆之症,若你底子太差,到时候可是……”他顿了顿“要吃苦头的。”
青云皱皱眉,心下有些不喜。也许对曹玦明而言,她不过是仇人之女,但对她而言,他却是亲切而可以信任的朋友。他居然打算对她进行秘密治疗?哪怕她会为此受苦?!
罢了,本来就是立场相对的人,难过一下就算了,没必要纠结。
青云站起身,背对着曹玦明道:“不管怎么说,这几个月多谢你照应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实情,将来如果我真能记起从前的事,又知道你父亲死因的话,一定会告诉你的。你不用再以我表哥的名义照顾我,那会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姜锋虽然有可能只是我的养父,但魏红绡是他妻子,便是我养母。如果她真的跟你父亲之死有关,我也没脸面再接受你的好意了。”
她开门走了出去。曹玦明有些怔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次日清晨,青云顶着一双熊猫眼,早早就到府衙门前等候了。乔致和答应会在今天释放刘谢,她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果然,到最后她能依靠的,还是这位干爹么?
乔致和果然守信,他宣布了官差调查之后的结果,刘谢并无违法之举,反而是个忠于职守的好主簿,当堂便释放了。不但他,连清河县令周康,也都被证明了清白,可以离开大牢,返回清河县城。不过,由于他妻子儿子都有涉案,因此在圣旨下来之前,他还不能官复原职。
刘谢与周康走出淮城府衙的时候,都有恍然隔世之感。两人在牢里待得久了,形容都有些狼狈,下了堂前台阶,彼此对望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只是笑了几声,周康便流下了眼泪。来迎接他的,只有女儿周楠与忠仆丘大,妻子和儿子都已被乔致和拿下了,家中仆人更是不知所踪。想想他这十来年的日子,真是白过了。
刘谢的心情却比他激动多了,他拉着干女儿青云的手,又是哭又是笑的,连声道:“咱们回家去吧?”
青云笑着点头:“咱们回家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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