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活了二十多年,鲜少这么为人打算、替人辩解,就连当初的燕清芳他也是马上接受了她的背叛,事实上她就是背叛了他,就算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就算她爹死娘嫁人了,难道背叛就不是背叛、就能变得情有可原?所以他很瞧不起背叛有内情然后又被谅解的戏码。
可余欢不同,她是全天下最蠢最笨的一条鱼,不替她多想着一点,她就只能躺到盘子里任人鱼肉,楚淮不是糊涂人,对自己的归属权也划分得清楚,鱼是他的鱼,就算要吃,也是他去吃,别人连闻味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就是当着那么多人面子上还有点下不来,出门的时候他虽然招呼了一声,但走到门外才记起她没有抬头就根本不会知道他说过了话,说不定还会自怜自艾地觉得自己不理她了、恼了她了——可那时候他都走出去了,再回头会显得特别没面子,所以他就这么走了,但心里也始终惦记着,等慰问过藏在山里那几十个花花寨众后,不顾大家的挽留火烧屁股似地跑了回来。
楚淮拉着余欢的手送她回房,他自有一套安抚她的办法,命令她去睡觉,她合眼时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余欢紧抿着的唇角立刻翘成了两角小月牙。
楚淮再回到院子里时瘦猴已经找来了陈木匠,可风扇落了地,受了损伤也不能再展示,始终让陈木匠将信将疑,不过陈木匠又十分相信余欢的才能,约定明天一早过来把风叶装上再看效果。
瘦猴极为惋惜地送走了陈木匠,又招呼楚淮进屋去吃饭。
楚淮进屋的时候余潭正讲到当年余老太师主持江南修建河堤一事,手中一把尚方宝剑,斩杀贪官无数,大熊和苦丁听得聚精会神,瘦猴进来听了一会问:“余太师不是最大的贪官吗?”
余潭根本不理他,继续讲余老太师将尚方宝剑耍得虎虎生风大杀四方的故事。
楚淮倒是知道实情的,余潭当年的确斩了不少贪官,也修成了功传后世的大杭堤,但那些贪官该得的孝敬他同样一分不落地收进了自己的腰包里,功过是非,实在很难说得清楚。
讲完了故事瘦猴几个就走了,熄了灯余潭假装说梦话,“宝藏和阿欢选哪个?”
楚淮想也不想,“都要。”
余潭翻了个身,“想的美!”
楚淮知道余潭这是在逼他选择,他要夺回自己的东西最关键的就是钱,有了钱就有人、就有实力,没钱就算找来人也只能一起喝西北风。
余潭没一会就打起了呼噜,楚淮也闭上眼睛,想着五年前他和余潭达成协定的那一晚,余潭说的是:愿以万万白银装点新后椒房。而他那时只想要万万白银,对椒房内的新后没有半点兴趣。
十月末的北方寒意逼人、狂风肆虐,积压了多日的大雪终于铺天盖地的撒了下来,整座小镇静谧得只闻风雪之声,余家的小院里,厨房内灯火闪烁,一个高大劲瘦的身影站于其中,手握菜刀,专心致志地切着菜墩上的土豆。
他切得很慢,每下一刀都仔细地瞄过,力使切出来的土豆片薄厚一致。
“多久了?”
突来的声音吓得他差点丢了手中的刀,而后才惊觉这句话竟是出于自己口中!
他惊惶失措,连身体都抖了起来。
“我问你,你出来多久了?”楚淮极力压抑着心头暴虐的冲动,若非余欢的话他不会察觉自己有异,也就不会知道这个傻子竟然又回来了!半夜做饭,再联想到手上莫明出现的伤口,他所受的惊吓比刚刚傻子所受的更重!傻子的存在已让他心神难安,傻子的悄然出现更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安全感,他想到自己当初是怎样悄悄地侵入到傻子的生活,又是怎样一步一步地逼迫傻子重夺主权,现在傻子所做的不也是如此么!楚淮感谢傻子那时没有将他彻底绞杀,可同时,他亦决定绝不会让傻子再度出现!
“你不说,我现在就去杀了余欢!”
傻子瑟瑟发抖,“不要!别杀她!她想吃你的饭,你不会做,我帮你做!”
“从那天开始?”楚淮语气中的怀疑显而易见,“以前呢?你也偷偷出来过?”
“没有!”傻子嗫嗫地,“就是她难过的时候……”
“你能看到我看到的。”这不是疑问,楚淮以前也能看到傻子看到的东西,但他一直以为他感知不到的傻子是去了那个黑暗的、对外界毫无察觉的角落,却不知道原来傻子依旧强大!
楚淮无法抑制地狂躁起来!“你都瞒着我做过什么?说实话,你只有一次机会!”
傻子畏畏缩缩地,“我……我就是想看看她,可是她喜欢你,她不喜欢傻子……”
“到底有没有过!再说一句废话我马上杀了她!”
傻子就快吓哭了,“一、一两次……你给她耳朵上药的时候我就出来……”
楚淮兀地冷笑,笑声低哑却不间断,寒夜孤灯,神情诡谧,简直是个疯子!
原来傻子已能做到出现而不让他发现,原来他的存在竟全是这傻子的有意纵容!到底谁是傻子?楚淮一遍遍地问着自己,越问,笑得越厉害。
“楚淮、楚淮,你怎么了?”急促的拍门声响起,余欢就在门外。
余欢虽告诉楚淮别再起来学着做饭,可每天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就醒了,出来一看厨房果然又亮了灯。
余欢是下了决心要帮楚淮的,她对楚淮的说的话也全是真的,楚淮志在天下,那么她就不需要楚淮为了讨好她而去做饭,可他做了她也是开心的。
余欢就这么窃喜着偷看他切土豆,直到他开始发抖,他侧过脸来,她看到他撑着木墩笑得狰狞,急得差点把门踢了。
楚淮回头看着她,目光冰冷无情。
余欢压下心慌,“怎么啦?”她向外拉他,“不想做就不要做,回去睡觉。”
楚淮挣开她的手,看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就在刚刚之前,楚淮都认为自己是喜欢余欢的。就算再不想承认,他也必须承认他对余欢动了心,或许是因为她的痴、或许是因为她的笨,于感情上他失去过很多,所以不愿再相信什么,但她总能轻易地打破他的壁垒,所用的不过是“真心”二字,他曾经错看了一份真心,现在另一份真心摆在他面前,他说着怀疑、念着不屑,可又不由自主地想去追随她。失去方知拥有的可贵,他楚淮并不是顽固不化的人,他勇于面对自己的错误,所以他不抗拒,他坦然接受了她的感情,也用自己的方法给予回应!可现在,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的感情。
他分不清,对余欢好的人是他还是傻子,傻子的神出鬼没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惊惧,他想着他和余欢相处的种种,明明那些独属于他的温柔全都变了味道,他变成了一个受人操控的小丑,因为傻子喜欢,他才变得喜欢!
是啊,他的感情早在五年前就被磨光了,又怎会这么快地接受另外一人?若非傻子的影响,他又怎会将这么一个蠢笨无知的女人放在心上!
“余欢。”他叫她,“你去准备一下,明日随我上山去见墨家的人。”
余欢动了动唇,看出他心情不快便没说什么,但心里想着:她还是喜欢听他喊她“小鱼”的。
楚淮没有多余的吩咐,只嘱咐她带好钜子令和《机关术》,余欢回屋拍拍自己头上的落雪,收好两样东西后也没再躺下睡觉,找出成猎户之前送来的几块鹿皮,叠成双层缝在一起,又找出木条锉出锯齿钉在鹿皮之上,敲敲凿凿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算完工。
楚淮一早就准备好了御寒的衣物,进屋来叫红绡继续去衙役那边喝酒。
红绡这几天喝得昏昏沉沉的,听见“酒”字就想吐,但她不能违抗楚淮的命令!不过她怀疑那几个衙役已经知道了楚淮神志已复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余家人来人往的,他们从来没有问过。
红绡走后,余欢才拿着她做了半宿的东西过来递给楚淮,“你穿上吧。”
那是一双改良的木屐,鹿皮的靴套防雪,脚下的屐底防滑,的确是雪后登山的好物。
楚淮接过去,想问一句“你呢”,可他终究没问,他怕分辨不出问话的到底是他还是傻子,从现在开始他必须严防傻子的出现,最好的监督办法就是与傻子的心意背道而驰,这样稍有异动他就能最快地发现!
余欢背了个大包袱在背上,随着楚淮一起出了门,出来就遇见正听墙角的余潭,楚淮见他轻轻一笑,也不避着余欢,“太师,昨**问我是选宝藏还是选余欢,我现在告诉你答案,我选余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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