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应年脸上浮现出狠厉的神情,“谁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巡漕御史怎么样,我照样让他家破人亡。”
“呸,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朱应年说完话发现崔奕廷在看他,将他上上下下看一遍,看得他有些害怕。

朱应年道:“崔二爷,您这是看什么?”

崔奕廷笑一声,眯起眼睛仿佛在享受阳光,“朱大人豪气,我是在掂量掂量,朱大人有几斤几两。”

“让崔二爷笑话了。”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都喜欢调笑人,朱应年不在乎,只要崔二爷高兴,他怎么被捉弄都行。

崔奕廷道:“朱大人已经拿住了巡漕御史的把柄,那就去将他办了,怎么倒来我这里?”

朱应年立即赔笑,“我毕竟是个小小的知县,怎么能跟崔二爷比,再说崔二爷和李御史有几分的交情……”

崔奕廷摇头,“我和他没交情。”

这种人,恐怕别人和他攀交情,仿佛所有人都会求着他一般,朱应年压着心里的不快,依旧赔笑,“崔二爷总是能和李御史说上话的,我也不想将事情弄大,怎么说都是同朝为官,若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落个皆大欢喜岂不是更好?”

“漕粮你准备怎么办?”崔奕廷忽然问,“查到了漕粮,总没办法遮掩。”

朱应年得意洋洋,“这个好说,就让运军和贼匪背了黑锅。”

崔奕廷皱起眉头,“泰兴县还有贼匪?”

这个崔二爷怎么就不开窍,一点都不懂为官之道,将来混仕途也是个废材,怪不得不被崔大学士看重。

“没有,但是可以抓人装扮,每年处置贼匪……哪里来的那么多,抗漕的人就有,这些人死不足惜。”

崔奕廷乌黑的眼睛看了朱应年一眼,“朱大人,真是难得的人才,这些都能想得到。”

朱应年一脸谄媚,“没有崔二爷也不能成事,下官也是怕将事办砸了,连累南直隶事小,波及到尚书大人就事大了。”

先将崔尚书搬出来,不怕崔奕廷不答应,崔奕廷被撵出家门,现在全靠着崔尚书才能过他纨绔子弟的日子。

谁也不能丢了自己的饭碗,他是这样,崔奕廷也是这样。

所以他们毕竟是有相同之处,谁也不见得比谁好到哪里去,崔奕廷现在绷着,一会儿还不是要高高兴兴地去趟姚家,平息了这件事他在崔尚书面前也脸上有光。

崔奕廷想了想,“朱大人一定请我去,那我就过去看看。”

朱应年脸上显出欣喜的神情,“崔二爷的恩情,朱某一辈子铭记在心。”

“朱大人客气了,”崔奕廷站起身,淡淡地道,“朱大人要高升,我就送朱大人一程。”

朱应年欢欢喜喜地从崔奕廷院子里出来,吩咐下人,“去姚家。”他就踏踏实实,等着崔奕廷上门。

朱应年觉得就像是过年一样,抑制不住的喜气,由内而外地发出来。

……

李子年坐在姚家的堂屋里一言不发。

姚老太爷吩咐人端了茶点,“大人突然造访,可是姚家有什么事做的不妥?”

李子年沉着脸,“姚六老爷是新任的粮长,下官是找姚六老爷问几句话,请老太爷让姚六老爷出来跟下官走一趟。”

姚老太爷顿了顿,“宜春不在家,已经吩咐家人去寻,李大人稍等片刻。”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子年不说话。

姚老太爷笑着开口,“说起来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李大人有什么事,不妨透露一二,毕竟多少年都没有官府上门,突然这样一说,家里人不免胆战心惊,李大人提点几句,也好让我们听了安心。”

李子年不为所动。

姚老太爷又想起一件事,“家里大太太的病可好些了。”只要李子年肯说话,他不在乎是用什么方法。

婉宁再怎么说都是三房的人,她做的事多数要归功于三房,何况是三房先帮李太太求到了沈家,这才引出婉宁看诊的事。

虽然他要发落婉宁,到了利用的时候,他也不含糊。

李子年仿佛被说动了,抬起头来,“姚七小姐可安好?贱内一直感激姚七小姐,想要请姚七小姐家里说话。”

姚老太爷道:“婉宁都好,有她六婶一直在身边照应。”

提起姚七小姐,李子年仿佛被说动了。

李子年用茶润了润嗓子,“老太爷应该有所耳闻,朱大人身边的钱师爷准备将漕粮卖给沈家,幸亏沈家发现及时,事先告诉了我,如今人我粮食也扣了,人也抓了不少,府里的六老爷向来和朱应年走动的近,我手里有一份名单,六老爷算是榜上有名,自然要跟我回去问话,若是六老爷不肯,也别怕难看,只能让人绑着一起走……”

他说了这么多话,李子年却一点颜面也不给,仍旧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姚老太爷眉头微皱,既然遮遮掩掩没用,不如就将话说透了,“这里面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李子年不屑和姚老太爷做纠缠,站起身来,“六老爷呢?该跟我走了。”

“这话怎么说的,在这里遇到了李大人。”

朱应年的声音传来。

下人立即撩开帘子,紧接着露出满脸书生气的朱应年。

姚宜春嘴边带着笑意,站在朱应年身后探头探脑。

看到了姚宜春,李子年看向身边下属,“带上姚六爷。”

“别啊,李大人……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同朝为官,总要给几分薄面……”朱应年忙上前。

“李大人,”朱应年忽然压低声音,“我有个同乡是从云南来的,从前见过李大人……李大人回京之前,遇到了盗匪,盗匪将李家旁边的人家杀了又放了火……”

朱应年的表情意味深长。

李子年目光变得深谙起来。

“李大人,那些人真的是盗匪杀的吗?”

李子年的眼睛忽然红起来。

“盗匪杀人,李大人怎么也满手都是血呢?李大人就没有杀人?”

李子年的汗濡湿了鬓角,他豁然一笑,“那是盗匪逼着我杀的,若是我不杀,他们就会杀我的妻儿,既然来这里查案,我也不怕人家揭我的老底,来之前我已经发誓就算是死,也要将案子查个清清楚楚。”

“恐怕是不行吧李大人,您杀的可是皇上小时候的伴当,皇上不过是一时气恼将人发配去云南,可很快就后悔了……让人去云南将人接回来,人却已经被李大人杀了……您说这件事让皇上知晓……您这个巡漕御史还能做吗?”

他这个巡漕御史……

“李大人您仔细想想,下官知道李大人并不将下官的话当真,正好崔二爷在泰兴,我已经去请了崔二爷过来,李大人不妨和崔二爷说几句话。”

李子年坐在椅子里,如同被定住一般。

朱应年和姚宜春对视一笑。

这样多愉快,就是要抓住人的弱点,一击致命,没有比这个再爽的了。

“六爷,崔家下人来说,崔二爷立即就到了。”

崔奕廷来了。

哈哈,一切都在预想之中,李御史很快就会被制住,这次总算是有惊无险,朱应年看向姚宜春,“走,我们去接崔二爷。”

……

姚宜春觉得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是却有了不少的收获。

惩办了婉宁,压制了李御史,这件事后更是真正结识了崔奕廷,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交情,不在于说了多少面子上的话,而是一起干了多少的坏事。

至少姚宜春觉得,这件坏事做的很好,心里这样想着,脚步也轻快起来,认识了崔奕廷,接下来就是攀上崔家。

想要靠着粮长换来一官半职在崔尚书眼里就是件小事。

“来了,来了。”

听到门口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朱应年和姚宜春向外面看去。

门口的姚家人都站在两旁。

清脆的马蹄声停下后,是缓缓的脚步声。

朱应年只看到一个笔挺的身影映入眼帘,湛青色的官服如同一汪清澈的池水,将他那双眼睛也衬得如同蓝墨色,腰上束着洁白的大带,赤罗蔽膝,外加银色革带,手上拿着盘龙宝剑,海棠色的剑穗在空中微微颤动,仿佛是能摄人心魂,他伸手撩开下裳三幅色罗边,一步跨进来。

朱应年和姚宜春都怔愣在那里,笑容也僵在脸上。

这是,巡漕御史的官服。

巡漕御史的官服为何会在眼前,为什么会在崔奕廷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大人,可要挟巡漕御史就范了?”微微有些拉长的声音,听起来清澈而悠远。

朱应年吞咽一口。

崔奕廷脸上没有半点的笑意,“朱大人想要本官家破人亡,只怕不那么容易,不过本官说的没错,本官来泰兴,就是来送朱大人一程。”

崔奕廷说的,送他一程,不是送他升官发财,是要送他上黄泉路。

朱应年的心脏被紧紧地攥在一起,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定是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噩梦,否则他请来的救兵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要他性命的巡漕御史。

朱应年眼前一阵发黑,腿脚顿时酥软,他几乎听到自己脖子断裂的声音,脑袋咕噜噜地落在地上,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睁大,里面映着崔奕廷清冷的笑容。

完了,一切都完了。

姚宜春张开了嘴,巡漕御史不是李子年吗?他们不是将李子年攥在手里?崔奕廷不是来做说客的吗?

为什么摇身一变却成了抓他们的巡漕御史。

如果崔奕廷是巡漕御史。

那……威胁李御史又有什么用?

姚宜春只觉得浑身冰凉,牙齿开始不听使唤,上下抖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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