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江省公安厅的了解全在纸面上,想旁敲侧击打听下厅党委成员和厅直机关领导的情况,韩副巡视员对此几乎一无所知。无法想象一个公安厅副巡视员竟然只去过一次公安厅,而且是因为前厅党委成员、江子跃巡视员的丧事去的。
真把破案当成“副业”的韩副巡视员不了解,邓南晴和沙志会去年才从基层借调到“801”,更不会了解,从他们身上简直打听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眼前这位年轻的副巡视员身份超然,从来不管厅里的事,厅里同样不会管他的事。工作上商量着办,而他正常情况下也不会让厅里失望。
如果一个个全像他一样省心就好了,赵振兴暗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去洗手间抽根烟,邓南晴突然笑道:“处长,瑶瑶更新博客了,提到刚上学时气跑英语老师的事,观点好尖锐,像个小大人。”
韩均一下子来了精神,走到电脑边笑问道:“是吗?”
赵振兴好奇地凑过来,邓南晴感觉他这个年龄的领导应该不是很精通英语,微笑着翻译道:“羞耻这个概念,通常被表达为‘面子’。在中文中大致的含义是‘地位’或者‘自尊’,这和我们的观念并不相同。在中国,最糟糕的事莫过于失去面子。
由于忘记凯利的忠告。我非常不幸地让一位英文老师失去面子。她认为受到极大羞辱,哭了。哭得很伤心。向上帝发誓,我是无意的。只是想表达我的观点,并且我的观点无可争议的正确。
然而,我伤害了她,确实伤害了她。
为表达歉意,昨天买了一束花,当很多人面正式向她致歉。面子得到挽回,她非常高兴,非常大度地原谅我,甚至邀请我作为本校参加这个城市中学生英语竞赛的领队。我很荣幸接受这一邀请,我深信我和我的团队能赢得下下周的竞赛。
所以,千万不要对一个人进行侮辱、羞辱或者对其大吼,让其尴尬。因为这样会让一个中国人感觉到失去面子。同样不要试图证明某人错了,或在公共场合对其吼叫。为了能有效的传达意见而不让中国人丢面子,任何批评都应该私下传递,而且方式要巧妙而谨慎。否则,你将事与愿违。”
听上去很刺耳,但同时又非常有道理。
赵振兴彻底服了。回头笑道:“韩处长,你女儿不简单,才十四岁就有这样的洞察力,文章有条理。很精辟,而且非常会处事。知道伤害了老师,不管自己对还是错。一样跟老师道歉,太不容易了。整个一小大人。”
女儿如此有出息,韩均乐得心花怒放。想了想之后很谦虚地说:“这些观点不全是她的,她外婆是一位专门研究东方文化的学者,从小就跟她说一些中国的事,写这些可能是有感而发。至于道歉,对她就像说谢谢一样随意,因为对她而言根本没面子这回事。
写得有条理倒是真的,毕竟她阅读过很多书,可能是国内孩子的几倍乃至几十倍。比如莎士比亚的《麦克白斯》、《哈姆雷特》,坎特伯雷的故事集,弥尔顿的《失乐园》,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荷马《伊利亚特》、《奥德赛》,柏拉图的《理想国》,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托尔斯泰的《罪与罚》等等等等。
这几天正在读《也许我会》,是讲一个美国高中女孩的故事。男朋友是学校的流行明星,却把她的生命带向了错误的方向。同龄人的压力、性-侵犯、友谊、酗酒以及自我毁灭的行为,在本书中都生动描述了。
她外公为她准备的书单上,有很多书你我根本无法想象,比如《生命的奥秘:一张图看懂遗传学和dna》;又比如《天才的手》,讲述一个贫穷的黑人孩子如何成长为一个世界著名的神经外科医生的故事。这本书间接批判美国教育,给年轻一代一些很好的成长建议。”
邓南晴一脸惊诧地问:“瑶瑶看过这么多书?”
大惊小怪,韩均耐心地解释道:“这些对她这个年龄的孩子确实有些艰深,其实这正反映了美国教育家对中学生智力和感受力的充分尊重。在数理化方面,中国学生普遍比美国学生好,而且好很多。但在人文文学、感知世界的生活等方面,她们要强很多,而中国学生则显得相当局促甚至狭隘。”
看着三人若有所思的样子,韩均接着道:“我刚才说的这些书,只是美国学校和美国家长给孩子准备的一个很普遍的书单,她外公并没有刻意加大她的阅读量。她也养成了阅读的习惯,基本上不要我和张琳操心。”
人家这教育方式太好了,邓南晴脱口而出道:“处长,等我儿子长大了,我也让他多阅读,多看点名著。”
“多看点没坏处,就怕学习压力太大,孩子将来没时间看。”
“瑶瑶怎么有时间的?”
“瑶瑶是四中最自由的一个学生,没家庭作业,不参加考试。只是她感觉一点不做不好,才缠着张琳和生姜辅导她做一会儿,并且只做数理化的,语文、英语、政治全部不做,有足够时间去玩,去阅读。”
赵振兴一脸不解地问:“那她将来怎么考大学?”
韩均不无得意地笑道:“赵厅长,美国没统一的高考,大学录取学生更多的是看各方面能力,数理化等成绩只作为参考。在中国的经历会成为她的优势,而且除中文之外她懂一点法语。在语言上比一般美国孩子强多了。”
想到人家孩子接受的教育,邓南晴不禁感叹道:“在美国时外婆是教授。外公是法官,现在又有张教授和您。家庭氛围太好了,可以受到最好的熏陶。”
“说起来我挺感谢她外公外婆的,要是没他们的启蒙教育,瑶瑶肯定没现在这么懂事。”
正说着,替邓南晴值班的沙志会突然抬头道:“处长,邰超和王涵负责的那起案子,dna检材与嫌疑人和嫌疑人妻子的直系亲属比对上了,现在可以确定被害小女孩是嫌疑人的女儿,屋里血迹是嫌疑人妻子的。邰超已命令一小时前赶到sh的方科长,在‘803’协助下实施抓捕。”
杀妻灭子,天底下居然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
韩均暗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希望小的没事,如果5岁小女孩也惨遭毒手,那就是一起灭门惨案了。”
沙志会摇摇头,小心翼翼地说:“邰超和王涵锁定嫌疑人之后,在厅指挥中心观摩的王总队就命令‘803’调查其在sh的下落,根据外来人员记录很快锁定其位置。同时展开侧面侦查。发现嫌疑人在集贤区一个工地打工,租有一间民房,与一西川籍女子姘居,并没有发现小女孩。
在等dna比对结果的时候。‘803’秘密传讯与其姘居的西川籍女子吴芹,吴芹如实供述和嫌疑人姘居的行为,并提供出嫌疑人不止一次向其流露与父母有极大矛盾。想把父母全部杀掉的想法。”
观摩组来江城就这点好处,异地侦查方便得多。只要他们一个电话,不用再协调来协调去。
等了大约5分钟。邰超电话打来了,嫌犯顺利落网,“803”的预审专家正在最近的辖区派出所突审。
又等半个多少小时,方黎明绕过清查指挥部直接打电话汇报道:“处长,在大量事实和证据面前,嫌犯梅大鹏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如实交待了三起令人发指的罪行!”
尽管早知道5岁的小女孩同样很难幸免,韩均仍低声问:“三起?”
“是的。”
首战告捷,方黎明强按捺下心中的激动,一五一十地汇报道:“嫌犯交代98年结婚后,其父母对他和他老婆一直不好。他就出去打工,可是在他外出打工期间,大女儿出世了,周围邻居开始有风言风语,他一直觉得大女儿是他父亲和他老婆生的,所以杀父母的念头很早就有了,并且一直在找机会。
他老婆比较愚钝,生活能力差,一个人家务活都不会做,他怕杀死父母后,被公安局抓着,老婆和两个女儿无法生活。为了不让老婆孩子以后生活痛苦,所以先后将老婆和孩子杀死,然后再打算去杀其父母。
2006年11月18日,吃过晚饭,他趁老婆不在家将两个女儿相继勒死,然后找了把铁锹,在自家责任田里掩埋。由于冬天土太硬,不太好挖,埋完小女儿之后干脆把大女儿尸体放进行李箱,连夜扔到抛尸路段。
他当时很疯狂,根本不担心被抓,回去后对刚回家的老婆说孩子都被他杀了。他老婆问怎么回事,他说他先把两个孩子杀死,这样他就不用考虑孩子的事,就可以去杀父母。他老婆脑子不太好,没报警,只说他心太狠,没说别的。
他认为他老婆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离开他根本没法生活,又起了杀妻之心。正好那天他老婆感冒了,就把安眠药碾碎放在感冒胶囊里拿给他老婆吃了三颗,然后趁其熟睡时将其杀害分尸……”
听完介绍,赵振兴冷冷地说:“疯子,要不是及时抓到他,连他父母都可能遭毒手。”
韩均放下手机,凝重地说:“亲情泯灭、道德丧失、人与人之间关系麻木……这个案子背后折射出太多危险信号。如果当时有人调解家庭关系,或许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如果当时有人留心,专案组也不至于把认尸公告贴得到处都是却一无所获。
另外嫌犯在杀害了自己两个女儿之后,不但没有逃跑,反而告诉了他老婆。但他老婆除了说他心太狠以外,居然什么没做。客观上纵容了嫌犯的嚣张气焰,同时给她自己埋下杀身之祸。”
很简单的一个案子。因为没群众提供线索拖成积案,差点酿成更大的悲剧。
有嫌犯个人的问题,有社会问题,也有政府公信力的问题,这个话题太沉重,赵振兴故作轻松地说:“不管怎么样,首战告捷是不争的事实,十五个小时破获一起死亡三人的恶性命案,并将凶手抓捕归案。可以说给第二轮清查开了一个好头。”
“赵厅长,有句话怎么说的,台上几分钟,台下十年功。我们称不上十年,但在此之前做过很多功课。如果把七合分局专案组的前期工作算上,那这起命案的破获周期不是15个小时,也不是15天,而是十个月甚至更长。”
很多案子只要发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破起来会很快。所以很大一部分现发命案都是案发之后24小时破获的。
赵振兴没再表扬,紧盯着他双眼意味深长地说:“韩处长,这轮清查的最后一起积案,全国公安系统几乎无人不知。残忍杀害刑警队长的父母。这是对我们公安机关的挑衅啊!”
两个被害人尸体早火化了,韩均真不知道能不能帮不上,但这个案子正如赵振兴所说影响太恶劣。简直是在打江省公安的脸,彭副省长为此专门打过三次电话。
“邓科长。刑警队长父母被害的案子谁负责?”
“张主任和姜科长,另外马宏峰大队长已调到邻县担任治安大队长。据张主任说他的境况很不妙。因为父母和亲戚的事,被搞得心力憔悴、苦不堪言。”
韩均一脸疑惑地问:“亲戚的事?”
邓南晴很同情即将见面的马宏峰,调出一份材料介绍道:“下午两点,张主任和姜科长刚赶到县局,就有一对中年夫妇去找马大队,县局干警赶紧通知他躲。打听之后才知道,女的是马大队的表兄妹,调过去这四年每隔一两个月夫妻俩就去局里一次,见一次哭一次,见一次骂一次。”
赵振兴同样被搞糊涂了,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为什么骂?”
“事情要从七年前说起,马大队当时担任本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镇上发生一起命案,一名20岁不到的男子被人一刀捅中心脏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嫌犯在民警到达现场前已经逃离,马大队率领刑警赶到现场,与派出所民警一起立即展开走访调查,确认犯罪嫌疑人逃到该镇的一片荒滩里,立即组织干警和党员干部进行围捕。
那片荒滩很大,又连接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几十个小组拉网式搜查了十几个小时都没能抓捕到嫌犯,就在这时嫌犯的爷爷找到他,才知道嫌犯是他表外甥,局领导要求他做工作劝嫌犯自首,争取宽大。”
韩均追问道:“后来呢?”
邓南晴暗叹了一口气,接着介绍道:“当时他和局领导一起专门咨询过法官,当时案情基本明了,起因是死者一周前在电影院被嫌疑人殴打,死亡当天他带几个人在街上拦住嫌疑人想要报复,嫌疑人一看对方人多势众就掏出随身携带的水果刀,一刀捅在死者心脏位置。其余人不敢阻拦,只得任其逃离,将伤者送到医院时只剩一口气,医生无力回天伤者死亡。
法官听完案情介绍又查阅了不少案例,对他们说根据这些情况,如果嫌犯自首应该不会判死刑。毕竟是对方寻衅在前,犯罪嫌疑人又只是刺一刀就逃离,没有明显要杀死对方的主观故意,定性的话也只能是故意伤害致死。”
赵振兴反应过来,一脸苦笑着问:“他给人打保票了?”
“不是他,是局里。当时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和他一起反复查阅刑法的有关条文和司法解释,觉得判死刑可能性很小,于是给嫌疑人家属做工作,反复强调只有自首才有一线生路。家属肯定相信他这个亲戚,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联系到嫌疑人,陪同嫌疑人于第四天下午向公安局自首。
县公安局以故意伤害罪移送检察院起诉,自首情节也得到了认定,可是几个月后中院做出的判决却是死刑。虽然家属和嫌疑人提起了上诉,但上一级高院仍维持原判。期间他多次去被害人家中做工作,想请他们出具一份谅解书,可嫌疑人家里经济条件不佳,最后没成功,一年后执行死刑。
马大队傻眼了,家里亲戚朋友都质疑责骂,搞得连老家都不敢回,觉得很惭愧很不解,这个案子怎么就不能判死缓?而且这个案子之后,很多干警很不敢再去劝重罪的疑犯自首,怕重蹈覆辙。”
韩均轻叹道:“什么事都被他遇上了,他运气不是一点两点差。”
邓南青微微点了下头,一脸同情地补充道:“表外甥被他送进去判了死刑,亲戚朋友骂;父母被害却破不了案,报不了仇,知道的人骂他无能;两个哥哥在县城的生意做得比较大,父母遇害时经济条件也不错,家庭成员比较有钱,很多仇富的老百姓骂他活该,说是他的报应。
张主任和姜科长向他了解情况,他说要不是想随时了解父母被杀案的侦查进展,他早辞职不干了。走到哪儿被骂到哪儿,换作我,我也干不下去。四年了,他能坚持到今天简直是奇迹。”
警察永远是帮警察的,不管中国还是美国。
这个案子不能拖,韩均坐到会议桌边面无表情地说:“介绍案情。”
“是!”
沙志会调出早准备好的材料,简明扼要地介绍道:“2010年9月21日,县局110指挥中心接群众报警,称一对夫妇在家中遇害,同时强调63岁的男被害人马得贵和61岁的女被害人张灵芝是刑警大队长的父母。
案件发生后,引起了省、市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省厅迅速抽调刑侦专家组成专案组奔赴东湖镇。经法医鉴定,男被害人被砍13刀,而女被害人是被勒死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头一天晚上11点左右。
按照专案组部署,县公安局在两个月内,重点查找东湖及周围乡镇,寻找一切可疑人员,但是把全县翻了个底朝天,甚至为征集线索大范围发布悬赏公告,承诺对于提供线索破案者重奖10万,也没获取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随后,专案组把现场提取的疑似嫌犯指纹与指纹库里的前科人员进行比对,在全国范围内展开搜寻,但一直没任何进展。马大队也随之而调离开刑侦部门,调到邻县公安局担任治安大队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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