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以前一直狠不下心来管教贺宁馨,现在见她自落水之后,心思机敏灵动了许多,却也比以前莽撞了许多,才觉得不管不行了。——以前她不好,还只会窝里横,在外面都老老实实的,绝不会招祸。可是现在她是懂事了,却开始在外面发起威来,此风绝不可长。一长,就会有拖家败户之祸,还不若以前糊里糊涂地,至少还明白的短处,不会在外面乱出头。
贺思平听了许的话,才今日在宁远侯府填房的及笄礼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击节赞赏道想不到馨儿还有这等见识,说得好啊——不平则鸣,有侠义之风,是我贺思平的女儿”

说完大笑了几声,贺思平又对正要发作的许道莫气。今日,不也一语中的,为馨儿所言撑腰助威了吗?既如此,为何又单罚我们女儿一个人?——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要罚,咱们一家人一起受罚”却是在夸赞许在宁远侯府里,明着责备女儿“多管闲事”,暗地里却直言宁远侯府的谣言,不过是某些人为了爵位在兴风作浪而已。

听贺思平说得“义愤填膺”,许只是抿着嘴笑。两人起身一起去佛堂把贺宁馨接了出来。

贺宁馨跪了也有一个时辰,腿上着实有些麻。跟着许和贺老爷一起出来,许又找了个会推拿的婆子,让她去给贺宁馨活血推淤,把晚饭也另外给她单独摆到她院子里去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贺家的人都贺大姑娘身子不舒服,便络绎不绝地看她。连贺老太太都了,还带来了她亲手做得几帖虎皮膏药,跟她的丫鬟仔细吩咐,让她们去拿火烤热了,再给贺宁馨贴在膝盖处。

贺宁馨哭笑不得,还不能推辞,只好诺诺应下。

贺老太太以为贺宁馨还在担心她娘责备她,偏腿坐在她床边,拉了她的手,安慰她道馨儿,别怕。奶奶会跟你母亲说清楚,以后要罚,罚你抄书就是了,可别再跪佛堂了。这寒天腊月的,地上冰,跪坏了腿,以后老了就辛苦了。”

贺宁馨忙替许,道奶奶,有蒲团的。况且那佛堂里还有地龙和火墙,一点都不冷。”

贺老太太笑眯眯地道那就好。你也别生你母亲的气,你母亲也不容易。”

贺宁馨许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贺老太太一个大字都不识。这样截然不同的婆媳两个人,却相处的极为融洽。

许敬贺老太太穷不堕其志,为人朴实大义,又能为别人着想,是个值得尊敬的婆母。而贺老太太喜爱许知书达理,又性子豁达大度,对这个穷子,没有丝毫地看不起。无论人前人后,都是一个样子,有着贺老太太最看重的表里如一的品格儿。

这样的婆媳关系,贺宁馨真心觉得,十分少见。

贺老太太坐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了,嘱咐贺宁馨早些歇息,也回后园的耕读堂了。

二房的二太太李氏在天黑之前打了个花胡梢,说了些漂亮话,贺宁馨不痛不痒地将她顶了。

李氏从贺宁馨院子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

她的大丫鬟回春见二太太连日来在大姑娘那里吃了不少排头,心里也暗暗纳闷,又不好劝地,一路提心吊胆地跟着二太太回到二房的院子里。

“二姑娘去哪里了?快要掌灯了还不见人影,你们都是当差的?”二太太一口气堵在胸口,看都不顺眼。

二房里服侍的婆子赶紧上前道才刚表少爷坐了一会儿,二太太说了不见,二姑娘就送表少爷出去了。”

这个表少爷,便是二太太李氏的嫡亲外甥聂维。二太太李氏的嫡亲本来嫁给了一户姓聂的秀才,谁知这聂秀才中了举不久就一病不起,撒手归西,只留下孤儿寡母和几处田产。李氏的不懂稼穑之事,又恰好遇上几次荒年,很快就把家产耗尽了。如今只靠着娘家和几处姻亲,四处打秋风度日。

这聂维不喜读书,只好赌术,立志要做大齐朝新一任的铜钱神。李氏的聂姨妈哭过打过闹过,总是不能让他去好好地读书进学。好在大齐朝里赌坊也是一处正经生意,如果能去赌坊里做个荷官,也是能养家活口的。就是聂姨妈自认聂家是书香门第,拉不下这个脸来,宁愿去举债度日,也不让聂维去赌坊谋个正经差事。

聂维从上次一别,也有好几个月没有来过贺家。这次借银子,二太太看了他就心烦,让人拿了五两银子打发他去了。

二姑娘贺宁羽一直有话要问表哥,趁了她娘二太太去大堂姐贺宁馨那边探病的时候,赶紧追了。

贺宁羽和聂维是亲戚,从小就熟识。此时后头还跟着丫鬟婆子,两个人便慢慢往二门上走,一边走,一边随意闲话。

贺宁羽见后面的丫鬟婆子落下一大截,大概是听不见和表哥了,才压低了嗓子问道表哥,你这阵子去哪里了?一直都不见人影?姨妈担心得不得了,寻了我娘好几次,一说起你就哭。”

聂维苦笑了一下,没精打采地折了一根柳树条,往地上随手击打,闷闷地道我出去避风头去了。——你母亲和我娘让我做得那事儿,我总觉得不地道,说了她们又不听,只好躲起来了。”

贺宁羽停住脚步,站在树下,微微偏头扫了身后的丫鬟婆子一眼,见她们也都住了脚,等在离这里两丈远的地方。

“表哥,你真的不想带大堂姐……走?——你不是很喜欢她吗不跳字。贺宁羽轻声问道,脸上有些绯红,到底是姑娘家,“私奔”两个字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聂维回头深深地看了贺宁羽一眼,又转过头去,将那折下来的柳枝远远地抛过内院的围墙。

“表哥,你不?”贺宁羽追问道。

聂维背着手转过身来,半边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在傍晚夕阳的余晖下,如同上了一层金边,更加英俊动人。

贺宁羽的脸更红了。

聂维定定地看着贺宁羽水灵灵的大眼睛,半晌才把头转开,看向远处的亭台楼阁,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了。当初小姨让我去接近你大堂姐的时候,我就应该一口回绝。——我不想害人害己,误了我们两人一辈子。”最后这句话却是回头看着贺宁羽说得。

贺宁羽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过了好一阵子,贺宁羽才有些慌乱地嗔怪他道就算你不愿意带她走,可你也不要把她推到水里去啊。——差点要了她的命。”

聂维十分诧异,忙低声问道这是回事?我当日根本就没有到你们家来,而是直接去赌坊里躲了几日,会把她推到水里?”

贺宁羽心里一沉,后退两步,连声音都有些嘶哑起来你说?当日,不是……不是你做得?”

聂维上前两步,想伸手拉住贺宁羽,手伸在半空中,又颓然地落了下来,赶紧解释不是我,绝对不是我。”定了定神,聂维又眯着眼打量远处贺宁羽的丫鬟婆子,沉声道那日我娘和你母亲,本来是打算让我……带了你大堂姐私奔,这样闹出来后,她就不得不嫁给我。可是我左思右想,觉得这种事做不得。做了,就害了你大堂姐一辈子。我没出息也就算了,还要拉着一个无辜的女子一起下水,我做不出来。”

贺宁羽撇撇嘴,嘟哝道大堂姐说不定心甘情愿呢。你又不是看不出来她对你……”

聂维微微笑了笑。他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一般人家这个年岁的男子,都已经娶妻生子,他却至今高不成,低不就,让他娘很是头疼。

贺家的二太太李氏是他嫡亲的姨妈,可是嫁得也不比聂姨妈好。对聂家的这对孤儿寡母,想要照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年一个偶尔的机会,贺宁馨在二房跟着二太太厮混的时候,见了聂维一次,对他很有好感。

二太太李氏灵机一动,觉得他俩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聂维家没银子,大房有的是银子。如果能让的外甥娶了大房的姑娘,不仅聂家的困窘迎刃而解,而且在贺家里面,许从此就要看的脸色过活。

再加上贺宁馨从生下来就同简家的嫡长子定了亲。简家后来被夺爵为民,二太太还以为许要给的女儿另寻一门亲事,就打起了贺宁馨的主意。

只是聂家的门第实在差得太远,二太太许和贺大老爷一定不会同意,才想出了要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法子。谁知贺大老爷和许都是守信之人,一直拖着没有给贺宁馨另寻亲事。

这样一等,居然等到简家复了爵。

两年前简飞扬以镇国公的身份,贺家拜会贺大老爷和许的时候,二太太李氏也有幸见了他一面。这才这位简家的嫡长子不仅生得一表人材,还十分能干,人品也不的样子。而且人家二十多岁了,位高权重,那时贺思平还是个清贵悠闲的翰林院大学士,贺家更是不能同世代勋贵的简家相提并论。简飞扬却没有另择高门贵女的意思,而是一定要信守前约,同贺家联姻,非贺家的姑娘不娶。

二太太李氏以前一向唯许马首是瞻,向来是围着许打转的,也听许提过简飞扬这些年来的事情。

原来这简飞扬十一岁时家逢巨变,回到祖籍之后祖产也被乡里豪族侵占,只好跟着乡里农人下地耕种。虽然他也曾经是世家,可是在祖籍那四年,也打熬得跟下脚汉没有两样。

只是他年小力弱,靠他一人下地得来的粮食,依然养不活一家大小。为了家里人能活命,简飞扬十五岁时离家从军,才用卖命的钱养活了一家大小。后来更是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才拿命搏了一幅前程出来。二十四岁的时候简飞扬在对羌族一战中崭露头角,声威大振,受封忠节将军,又复了镇国公世袭罔替的爵位,简家才重回京师,起兴起来。

到如今他二十六岁了,为了等贺宁馨,居然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一直是单身一个人。平日里都住在外院书房,身边只有两个年岁大的老苍头服侍,连后来的随身小厮都是许给送的。

这样好的男人,居然要配给贺宁馨这个糊涂虫——二太太李氏想起来就觉得天道不公。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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