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不知道今天的场面是不是楚懋故意安排的,一时之间她都有些后悔生在今日了。
在座的人最安全的莫过于荣玠,阿雾朝荣玠看去,她这位温文尔雅的大哥冲她微微一笑。

“大哥,爹爹和太太还好么?”阿雾问道。

此话一出,在场其他几人才知道跟着皇帝进来的这位天仙似的人物赫然就是皇后娘娘。

“家里一切都好。”荣玠这就算回答完了,他本来就是寡言少语者。阿雾看了荣玠好一阵子,这位大哥居然都不知道打个圆场,同自己多说几句话,帮她把尴尬消除。

阿雾已经从楚懋的余光中瞥到他嘴角翘起的那一分嘲讽全开的笑容了。

这种时候掩饰就是心虚,等会儿回去阿雾觉得自己肯定要无比受罪,还不如大着胆子博一回,所以阿雾暂时先忽略投在自己脸上那四道灼人的视线,往唐秀瑾的方向看去。

唐秀瑾愣了愣,完全没料到阿雾会向他看来,他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洒出几滴酒来。

阿雾这是恨上唐秀瑾了,没事儿干嘛将顾二哥也叫出来,阿雾可不以为顾二哥会同凌裕有交情,但是唐、顾两家是姻亲,唐秀瑾可能是有心为顾廷易活动,来同凌裕盘交情。

即便如此,阿雾也深恨唐秀瑾的不看时机。

楚懋握着阿雾的手,紧了紧。阿雾收回落在唐秀瑾身上的目光,看向楚懋,小手指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划了划,惹来楚懋一个瞪目。

阿雾怒目回瞪。两个人的视线交缠了许久这才分开。

这时只听得席上一声脆响,唐秀瑾喊了一声,“君楫。”

君楫是顾廷易的字。

阿雾应声看去,只见是顾廷易打翻了手中的酒杯,阿雾看着他,顾廷易看着阿雾也就再不能挪开视线。他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阿雾了,也可以想见将来可能再没机会,顾廷易简直是在贪婪地打量阿雾。

阿雾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就湿润了,因为她的二哥,曾经如芝兰玉树一般的顾廷易,居然苍老若斯。阿雾简直是没脸面对他,当初是自己害了母亲,也害了他,本来他该有大好前程的。

“你给朕哭出来试试!”楚懋的声音在阿雾的耳边咬牙切齿地响起。

阿雾不敢眨眼睛,生怕滴出泪来,回头恨恨地看着楚懋,抬脚在他脚背上重重地踩了一下。

其他人此刻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喝着酒,谁敢抬头看帝后啊,唯独只有凌裕,胆子简直天生像有西瓜那样大,瞅着阿雾就不松眼。

凌裕其人,就是有个毛病,看到美人就脚软,走不动路,非得看够了不可。

凌裕此刻简直是魂消骨软,他当时听说令柔县主是少有的美人,还特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偷看了一眼,美倒是的确美,当时凌裕也是脖子都软了,还自认为,皇帝陛下只怕不是傻瓜就是不、举,如今才知道傻的人是自己。

那令柔县主美得鲜艳,却稍嫌浮夸,哪里像眼前这位,就像经过冰瓮沉淀的水,澄澈潋滟,又像时光打磨过的玉,莹润无暇。望之惊艳,再看惊心,眼睛从此就长在她身上了,生怕少看了一眼,那就亏大了。

再到这位皇后娘娘娇嗔怒瞪、眼角微红,鼻尖微涩时,那沉静的一湖水立即就雾生月照,那温润的一块玉,立时就光彩流泻。真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娇嗔微怒也关情。

凌裕只道,若是皇后肯这样看他一眼,他也甘愿为她遣散阖府姬妾。想到这儿,凌裕又忆起他屋里那位尤、物,当时纳妾之夜,他居然意外探得了尤氏的红丸,简直是无法想象。即使凌裕御、女众多,那尤氏的身段也算是其中最佼佼者,要不然他哪能冒着风险去讨要她。

尤氏居然还是黄花闺女,这如何能不让凌裕吃惊,他只觉得皇帝陛下就是暴殄天物。今日凌裕才知道,人家皇帝那是口味叼,对着尤氏这种的,根本下不了口。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凌裕可是花国老手,这位娘娘往那一坐,优雅天成,高贵端丽,双膝紧闭玉腰挺直,该是天上仙娥不能亵、渎,但那不经意的一抹媚色艳意仿佛在从她的每一个毛孔往外散发,这才是让凌裕根本动不了的关键。

这美人么,美到一个级数,瞧的就不是一张脸、一副身段了,端端品的是那个味儿。

凌裕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即使在一堆臭男人里,他也能闻到来自阿雾身上的丝丝缕缕的沁人幽香。

阿雾实在是受不了凌裕这种“登徒子”的眼神,一眼扫过去,又高傲又轻蔑,简直是击打在了凌裕的脊梁骨上一般,他一个没坐稳,险些跌下凳子来。

楚懋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赛黄鹂的一曲这会儿也告了一个段落。

“看来朕在这儿,你们无法放开,朕走了,你们继续吧。”楚懋拉着阿雾的手站起身,一时屋里又开始恭送。

阿雾走出来才道:“那个人也太讨厌了。”

楚懋道:“的确讨厌,放心吧,朕明日就给你报仇。”凌裕今晚本是无意提的一句回疆,天可怜见他刚从岭南那烟瘴之地回来,哪里能料到,皇帝果然心黑,第二天就将他撵去了回疆。

阿雾不再开口,到了马车上才冷冷地对楚懋道:“皇上就是这样给我过生的?”

楚懋没说话。

“可是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同胞哥哥。”阿雾没法忍住声音。

“但是你也看见了,他当你是妹妹么?朕受不了你惦记他,你今天要是不召什么郭氏,朕也不会临时起意。”楚懋反问。

阿雾咬了咬嘴唇,也知道楚懋说得不错,“他怎么想我怎么管得着,可是我心里是清清白白的,这种干醋皇上倒喝得乐呵。”阿雾讽刺道。

楚懋笑了笑,来拉阿雾的手,“这种醋我以后再不喝了。”

阿雾狐疑地看了楚懋一眼,有些不信。

皇帝陛下摸了摸鼻子,“你见顾廷易时,的确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你又知道了?”阿雾冷哼。

“当时我数了你的脉搏,见到他之后没什么太大变化。”

阿雾的眼睛都瞪圆了,皇帝陛下还真是敢说,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简直拿他没辙。

可是阿雾也大约能体会楚懋的心。打小他就是在冷漠中长大的,所以对自己能拥有的爱,那是要百分之百攫取和占有的,容不得有丝毫瑕疵。

阿雾也是一直顾忌着楚懋的这种心思,才迟迟不敢提顾廷易的事情。

“咱们这是还要去哪里?”阿雾见马车显然不是往禁宫去。

“难得出来一趟,你不想去见见岳父、岳母么?”楚懋拧了拧阿雾的鼻子。

阿雾果然又高兴了起来,咬了一口楚懋的耳朵道:“是本来就有这个打算,还是你临时起意补偿的?”

楚懋揉了揉阿雾的头,“朕有什么好补偿的,你若是不长得这样招人,朕哪里来的这等烦恼。”

“可是我若是不长得这样招人,皇上也未必能看上我呢。”阿雾辩道,上辈子就是最好的例子。话说到这儿,阿雾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皇上,你说若是当初先皇没有给咱们指婚,这辈子我们会像现在这样么?”阿雾问道。

这个问题楚懋还真不敢昧着良心回答,他对阿雾的第一眼可以说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后来的事情都是相处后发生的。说实话,再美的女人想靠一张脸就让嘉和帝陛下倾心,那就是妄想。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会后悔一辈子的,你不是说上辈子,看见我最后出家了么?”楚懋亲了亲阿雾,“大概是老天垂怜,让你再活一世,给了我们这个机会。”

“你上次不是说,就算没指给你,你也得把我抢过去么?”阿雾“哼哼”地讽刺道。

楚懋想了想,“要不咱们试试?”

“你想得美!”阿雾踹开楚懋的手。“其实不仅是老天垂怜。”阿雾想起了隆庆帝。“你说当时皇上怎么会想着将我指婚给你?”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阿雾许久了。

当初荣三老爷虽然已经是三品侍郎,但是这上京城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官多,也轮不到阿雾来做正妃。当然也可能是楚懋不得隆庆帝喜欢,随便捡了个姑娘赐给他,可问题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楚懋垂下眼睛看着阿雾,“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若是想知道内情,恐怕得下去问他老人家。”

阿雾可怜兮兮地看着楚懋,“那你猜一猜嘛。”

可是谁又能猜得准呢,或者隆庆帝看过阿雾的画像后,忽然觉得阿雾和楚懋看起来极为相配,所以指婚,也或者是隆庆帝在众多画轴里点兵点将,最后阿雾幸运地被抽中?或者因为荣家不得力,荣三又是庶出,更加不得安国公府的支持,所以将阿雾指给楚懋,是为了变相地打压楚懋?

太多的可能性了。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必然,也有很多偶然,正是这些偶然,形成了千奇百怪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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