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缙彦的声音响起,嗓音清朗中气十足:“谢公可觉得老夫这事做错了?”
谢升:“自然,老夫不同意。坦公,王师入城光复故都。城中百姓苦建奴久矣,如今可谓是久旱灾逢甘霖。京城年年旱、蝗、兵灾,百姓困苦。特别是建奴跑马圈地,驱除内城百姓之后,百姓更是水深火人,甚至成为路边饿殍。如今,曹公国和世子终于光复北京,正该将建奴圈去的土地和宅子发还百姓,让京城百姓感受到君侯和世子的恩德。”

从窗户外看进去,侯朝宗见谢升提起孙元和孙天经的时候,抬起双手朝行辕大堂的方向拱了拱手。

侯朝宗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意识到有事发生,顿时屏住了呼吸。

谢升又道:“这几日,京城各地缙绅纷至沓来,口中借称颂君侯和世子的名字,请求我行辕发还他们的土地和庄园、宅子。若我等顺应民心,退还建奴霸占的两田给百姓,岂不是一件美事。可坦公你却……你却……你却将顺天府的所有户籍黄册、土地鱼鳞册都封存起来,还说什么……说什么,京城历经兵火、人口损失大半,土地归属也混沌不清。得等到君侯进京之后,派专人厘清田亩之后,再做定夺。这这这,这不是让京城百姓大失所望吗?”

说起君侯二字,他又拱了拱手:“坦公,若是激起了民变,你担待得起吗?”

张缙彦突然反问:“民变,什么民变?谢伊晋你危言耸听。”

屋中,除了张、谢二人之外,还坐着龚鼎孳。

很显然,龚鼎孳和谢升走得很近,立即插嘴道:“坦公,行辕人手有限。如今,京城中秩序尚在混乱之中。赈济百姓,安抚流民一事,都是地方缙绅在做的。缙绅们的土地都被建奴霸占了去,同建奴仇深如海,如此,这才为行辕为世子出力。你若是将所有的鱼鳞册封存,冷落他们之心,怕是要激起民变了。”

“民变,笑话!”张缙彦不屑一顾:“当初建奴跑马圈地的时候,他们不民变。现在世子进京,老夫封存鱼鳞册,他们却要民变。老夫到是想问一句,他们究竟是满清的臣民还是大明的百姓?”

龚鼎孳:“你这是扣帽子了?张濂源,当初你不也做了建奴的官。那么,下官倒要问问,你现在当自己是满请的臣子还是大明朝的百姓?”

张缙彦大怒:“我说你们二人自己对此事如此热心,老夫倒是忘记了,谢公和龚大人好象在顺义置有庄园,内城之中也有宅子。老夫封存鱼鳞册,怎么,你们担心了,怕拿不回来了?老夫确实是做了建奴的官,大节有亏,无颜在面对世人。也怪老夫当年糊涂,想借建奴的手替崇祯天子报仇。等到君侯进京之后,老夫自去他那里领罪。”

说到委屈处,张缙彦眼泪都掉了下来。

屋中三人算是动了真怒,剑拔弩张起来。

听三人说起投清做伪官一事,侯朝宗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他们这么胡扯下去。

毕竟,招揽降官为扬州镇所用出自自己手笔。这些人将来君侯也是要派上用场的,若是再揪着这个短处不放,将来难免会有许多麻烦,搞得人心不稳。

他咳嗽一声,屋中的人静下来。

侯朝宗笑了一声走进去:“坦公,谢公,龚大人都在啊。晚生在外面听你们说得热闹,也不知道是议论什么?”

三人知道方才的对话被侯朝宗听了去,都觉得尴尬,起身拱手:“朝宗来了。”

侯朝宗随意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将手放在火炉上,道:“大家不用管我,继续说下去。”

良久,龚鼎孳才小心地将方才他们的争论汇报给侯朝宗听,又说了其中的厉害关系。

侯朝宗方才在向火的时候已经想得明白,其实内心中也是赞同张缙彦的意见的。如今,孙元大军还没有入京,城中的局面依旧混乱,就有人忙着要将内城的宅子和城外的田地收回去,这也太猴急了吧?

嘿嘿,可以想象,这些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挥舞着手中的房契、地契来走谢升、龚鼎孳的门子。问题是,这些契约在满清入主北京的时候都已经作废了,而且君侯入京登基之后,也不可能承认。你拿着前朝的契约来问新朝要田要地,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最最关键的是,宁乡军实行的是军功授田制度。

白沟河大战之后,也不知道多少将士立下了多少功劳。他们才是真正的新朝新贵,一旦入京,内城的房屋和城外的田地可都是要赏赐给他们的。还有,世子且不说了,他下面还有两位公子孙天养和孙天成。对了,还有兰兰小姐,他们可是天潢贵胄,不也该赏些庄园?

新朝建立,皇家的吃穿用度必然要和国库脱钩,而不像现在,君侯的一应所需都向军镇伸手。内帑的入项从何而来?只能是皇庄。

所以,这城外的土地,君侯也得分去一大半。

如今,听谢、龚二人的意思,是要将所有的土地、房屋都还给缙绅们。那不是开玩笑吗?

将来,君侯拿什么奖励有功的将士,那什么过日子。总不可能皇家一营所需,都要从徐州,不徐州已经冲破,难不成都要从扬州运过来?

民变,嘿嘿,真将土地都还回去,只怕先要变变了?

这两人不知道是糊涂呢,还是装糊涂?

倒是张缙彦这人看得穿,预先将鱼鳞册和户口黄册给封了。否则,此事还不知道如何了局。真等宁乡军主力入京城,这几人只怕都要被愤怒的将士门给砍死了。

他们死不要紧,反连累到了我侯朝宗。到时候,别说入阁,只怕再无法在朝堂上立足了。

为了一己私利,置国家大事于不顾,谢、龚二人当真是可恶至极也!

别的事情都可以原谅,但这种坏我前程的事情,断断不能容忍。

……

说完这事,龚鼎孳还要絮絮叨叨说一通大道理。

张缙彦又怒,张嘴正欲说话,侯朝宗朝他一摆手:“坦公先不要说。”

他转头看着龚鼎孳生,淡淡地说:“糊涂!”

“什么……”龚鼎孳愕然了。一直以来,侯朝宗对大家都是非常客气的,尤其是在张缙彦和谢升面前,都以后辈居之。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将来自己的前程和死活都是在操纵在他手上的。

侯朝宗:“龚大人说得纯粹是混帐话儿,取死之道。”

“朝宗……”第一被侯方域如此呵斥,龚鼎孳顿时恼得面红耳赤。

谢升忙咳嗽一声:“朝宗此话何意,我等听不明白,又如何是取死之道了?”

侯朝宗今日来这里别有心思,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也不再客气,冷笑一声:“谢公,龚大人,你们是谁?正如你等方才对坦公所说的,满清的伪官,说难听点就是汉奸,虽然得世子收留,可将来君侯要如何处置你们,谁也说不清楚。嘿嘿,你们得摆正位置啊!真当自己是扬州镇的有功之臣,现在就想得领犒赏,分缴获了?别忘记了,这内城的房屋店铺,城外的土地我军是从建奴手中缴获的,这些产业在已是无主之物,自然要充公。”

“你们不过是一群还没定罪的降人,就要替君侯做这个主,敢问,你们哪里来的胆子?”

“我宁乡军自有制度,一切缴获归公。至于田地、宅子将来如何处置,那是君侯的事情。你们慷君侯之慨,收买人心,意欲何为?”

“啊!”谢升、龚鼎孳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侍奉过崇祯皇帝,如何不知道侯朝宗这话的厉害。如果孙元疑心自己借归还田宅收买士心,他们还真得到断头台上走上一遭了。

孙元是个大军阀,这种军头最重实利,你动了他的钱包,那就是与他为敌。

孙如皋可不是崇祯皇帝和当年朝堂上的政敌,一有事,大家还可以按照明朝官场上的游戏规则玩。

孙太初也没这个兴趣同一群降官废话,直接杀了,说不定还能收买人心为自己博取美名呢!

顿时,二人都是一脸煞白,浑身颤抖。这个时候,他们才愕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倒不是他们笨,实在是私欲熏心,昏了头。

倒是张缙彦清醒,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去看二人的笑话,忙道:“朝宗,谢公和龚大人也不过是说说,这不是正在商议吗?鱼鳞册已经被老夫封掉,一切等曹国公进京之后禀告上去,请国公定夺就是。”

谢、龚二人忙不迭地点头:“坦公说得是,我等不正在商议吗?”

“晚了!”侯朝宗痛心疾首地说,然后眼圈一红:“只怕过得几日,等君侯一入城,晚生就得去菜市口为诸公送行了。”

“啊!”二人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朝宗此话何意,这事咱们不是没有实施,也就是说说而已,至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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