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屋中的刘宗敏等人也同时大叫一声:“带劲,带劲,刘大哥,咱们还是快些去生发吧,若是去得迟了,财帛女子都要被人抢完。咱们第一个进城,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捞着,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这个时候,“屠城”二字如同一道寒流袭进心中,孙元身子一颤“自取军需”“明日太阳落山才封刀”那不就是大屠杀大抢劫吗?
中都凤阳,淮北军事、政治、经济中心,有着二十多万人的大城,从今日开始,就要毁灭在这场战火中吗?
刘宗敏不屑地冷笑一声:“昨天晚上的情形你们还没看明白,这城中的显贵富户都已经逃出城去,咱们现在去抢,又能抢得了多少,都一整夜,你们不累吗?”
孙元忙接嘴道:“刘将军说得是,这城中的财帛再多,可这么多弟兄分,篦子一样梳过去,咱们又能又多少油水,怎比得户部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物资?与其在城中费劲,我们还不如将仓库守好。十三家七十二路义军良莠不齐,难保没有人觊觎咱们昨夜的收获,若是被人占了,咱们可就白忙一场?”
堪合的事情还得着落在户部官署,若不拿到手,自己根本没办法离开这烈火这城。况且,他也不忍心随着刘宗敏等人屠城,眼睁睁看着无边的杀戮就在自己面前活生生上演。
刘宗敏点点头:“你这鸟毛秀才说得倒对,事情就这么定了,咱们得帮闯王和闯将将仓库守好了。”
说完话,提起孙元的酒壶咕咚咕咚灌了一气,然后朝桌子上一摔,转头朝酒馆老板一笑:“酒不错。”
那酒老板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只不住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我又不杀你,你怕什么?老板你放心好了,你的酒菜做得非常不错,甚中我意。哎,从河南到现在,总算吃了一顿受用的饭菜。”刘宗敏温和一笑,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接着将一锭银子扔过去:“劳烦。”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那老板满面都是感激,眼泪都落了下来。
正要出门,突然间,就有两个提着雪亮刀子红着眼睛冲进来,一看到刘宗敏等人,忙停下来,赔笑道:“原来是刘将军在这里,小的另外换个地方生发。”
刘宗敏:“别,本将军也就在这里吃点酒罢了,另有要紧军务要办,你们随便。”然后朝手下一挥手:“弟兄们,咱们走了。”
两个士兵大喜:“多谢刘大哥。”然后朝前踏出一步,一刀砍下去,顿时将那酒馆老板的脑袋砍了下来。
“啊!”孙元就站在那人的身边,猝不及放,被热腾腾的鲜血溅了一身,忍不住叫了一声:“刘将军,你刚才不是答应过不杀他的吗?”
刘宗敏大笑着回头看了孙元一眼:“没错啊,我是答应过不杀他,可没答应过要保他平安。其他弟兄要寻个快活,难不成我还扫了自家人的兴。再说,我刚才吃了他的酒菜,不是给了银子吗?”
刘宗敏部下也同时大笑起来:“大哥仁义啊!”
“你……”孙元紧紧地抿着嘴唇,感觉冷到了骨髓里。
杀人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昨天他就亲手杀了冒成三人。可那是因为这三个贼子要害他在先,为了自保,自己只能先下手为强。可眼前这种赤裸裸的屠杀却对着手无寸铁的平民,农民军仅仅是为了抢劫一些财物,或者是单纯享受那杀戮的快感。
据刚才吃酒的时候刘宗敏等人所说,高迎祥和李自成大军刚进河南的时候有众三万多人,打了几仗,减员到五千。后来荥阳大会,各路农民军合营之后,打了几场胜仗,恢复到一万。
如此看来,当初出陕西时的高、李大军至少有七成以上的老人死在战场上。
不得不说,河南战事打得实在残酷,屡战屡败,又是艰苦的长途转进,士卒间也颇多怨言。为了提高士气,农民军头领这才放任士卒在城中烧杀。
或许,对他们来说,杀人已是一种放松神经的快事吧?
街上不断有衣杉褴褛的农民军士兵提着粘血的兵器奔走呼叫,凤阳城中火光四起,到处都是妇孺老幼的哭喊声。
行尸走肉一样跟着刘宗敏等人朝户部凤阳官署走去,孙元已经彻底麻木了。沿途,刘宗敏还碰到了不少熟人,田见秀、李过、刘芳亮……这些都是未来李自成麾下的主力战将。换成一天以前的孙元,作为一个历史发烧友,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历史名人,不知道会兴奋成什么样子。
可此刻的他只想快一点走到户部官署,尽快寻到户部大印,再不愿见到这满城的血与火。
前边的城墙根下,一群百姓被一群农民军强行剥光了身子,像牲口一样被他们用手捏着。碰到肌肉发达的壮丁,就挑出来站在一边。碰到老弱,就是一刀砍下去,然后踢到沟渠之中。
一个老人被人一刀砍断了右手胳膊,说来也怪,竟没有流多少血。一时未死,在地上不住翻滚,大声惨叫。
动手那士兵好象也没有什么力气,直接一脚将他踢进旁边水沟里。然后,又去砍另外一人。
不片刻,那个未死的老头就被一具具尸体压在下面,惨叫声也逐渐虚弱下去。
雪花还在空中乱飘,但冻结的沟渠却被热腾腾的热血融化,红艳艳地缓慢流淌,残缺的的身体在水中载沉载浮。
孙元眼睛里突然一酸,忍不住低啸一声:“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刘宗敏瞪着怪眼冷笑地看着孙元:“你在说什么?”
孙元喃喃道:“万物在这世上,就如同在一只大炉子中熬炼。,天地不仁,万物皆苦。”
刘宗敏哈哈大笑:“你这个比喻倒也贴切,当年老刘我在陕西面朝黄土背朝天受苦时候,不也像是被人放在炉子里熬煎吗?不过,老刘我现在翻了身,这日子自然要过得痛快才对得起那段日子。你这秀才比起高杰手下那酸毛秀才好象有本事得多,至少那瘟秀才就说不出你这种文绉绉叫人听不懂的话来。”
孙元也不说话,只扭过头去,再不愿意看到这场屠杀。
天地是炉,万物为铜,乱世已经降临。
不,我孙元不要做这炉中的任人煎炒烹炸的食材,要做就做那炼丹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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