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水却是没有了,娘这就去挑。”母亲慌忙走到缸前,拿起了扁担。
孙元忙道:“娘,外面天黑,不用那么麻烦,我就不洗了。”
“那哪里成,你走了一天路,用热水泡泡脚可以舒活筋骨。再说,水缸里若没有水,明天还怎么做早饭。”
母亲死活要出去,孙元拗她不过,只道:“娘,我们一起去挑吧。”
“元儿,你说什么傻话,你从来没有做过粗重活儿,怎么挑得了水,别撒了,反白跑一趟。”说着,就挑了水桶出门。
孙元拗她不过,只能苦笑着坐下了。在前一段时间,他也做农活,可惟独挑水这种事情自己却干不了。两大桶水加一起,接近一百斤,却不是自己目前的身子可以承受的。再说,挑水这种活对一个人的身体条件也有一定的要求,长期干这种活儿的人,肩膀上生出厚实的肌肉和茧子,扁担压上去毫无感觉。
可现在的他肩膀单薄,没有半点肌肉,扁担一落下去,直接压着锁骨。锁骨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当真是疼得钻心。这事自己确实是做不了,也没办法强求。
与其和母亲争,还不如好好读书,争取在三日之后的县试中上榜,度过这个难关。
只要过了关,成为周知县的门生,就算是在自己未来的计划中迈出了坚实的一步。男子汉要有所担待,那是指大节,也没必要纠缠在这种琐事之中。
看看时间还早,孙元索性点了个草把传进灶头中,又掏出时文集,接着火光默默背诵起来。
夜晚是如此静谧,母亲的脚步显得清晰,包括水桶放进井中和秋虫的呢喃都是声声入耳。
母亲挑回第一担水之中,舀了些倒进锅里,就默默地站在孙元身边。
孙元读书正读得入巷,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知道草把烧尽,眼前一暗才回过神来。
抬头看去,却看到母亲一双惊喜的眼睛:“元儿你识字……能看懂书……”
孙元点点头,想了想,从前的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现在突然能读书识字,难免惊世骇俗,确实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就道:“母亲,前几年儿子不懂事,成天在外面跟不三不四的人胡闹。可就在那几年之中,却也识得几个字。”
“这……上面的字你都认识?”
“认识。”孙元顺手拿起一本《四书》,指着上面的一段话念道:“子曰:‘听讼,吾尤人也。必也使无诉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这正是《大学》中的一段,因为怕母亲听不懂,孙元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孔子说,审理案件,我就如同诉讼的人一样。而且必然要使诉讼的事情完全消除才好。一定……母亲,母亲……”
话还没有说完,孙元母亲已经泪流满面了:“元儿,这些年你成天在外面胡闹,娘本已经对你失望了,以为你这辈子再不会有出息。却不想,你今天却给了娘这么大一个惊喜……竟然……竟然能够读书识字……天啦,老天爷啊,你对我真是不薄,我孙家有希望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普通百姓眼中,读书人天生就是要做大人物的。
孙元心中伤感,忙扶住母亲,道:“娘你别哭了。”
母亲声音却大起来:“可怜咱们家穷成这样,又如何供得起你读书啊?”
孙元心中发酸,强笑道:“谁说我要读书的,儿子现在之所以温习功课,是为能够参加大后天的县试。只要过了那一关,我成了周知县的学生,那冒成就不敢来找我们家的麻烦。娘,此事关系重大,你也别哭,而且还要读书呢,你一哭,可就影响到我了。”
“啊,是是是,我不能再哭了,你好生读书。”
母亲忙抹了眼睛,帮孙元烧了水,叫他洗了脚。
又给孙元点了一盏油等,却不走,只静静地坐在儿子身边,一脸欣喜地看着他,死活也不肯挪开目光。
当夜,孙元温习功课到后世北京时间二十三点这才上床睡觉。
第二日,他本打算天不亮就起床背书的,可想了想,还是在窗上躺到天色发白才起来。毕竟,点灯读书是要耗费灯油的,这需要钱,家里的钱可不多了。
孙元给自己做了个学习计划,先暂时不背范文,用一天时间将朱熹注解的《四书》通读一遍,将经义吃透。要知道,县试的出题范围可都在这本书里,如果出的题目你连看都看不懂还考什么?
又或者,连基本的经义都弄差了,写出的文章就算再像模像样,也同样会名落孙山。
剩余两天,则将六十篇范文囫囵吞枣地背熟了。至于八股文写作,考试前的头一天晚上再试着做两篇幅热热身。
古代的房屋,尤其是江南地区,都建得低矮窄蔽,大白天的,屋中也是昏暗不明。
孙元只能拿着书本,抬了一把椅子来到屋外的晒谷场上,默默地看起来。
此时正值秋收季节,到处都是打谷晒扬的乡民,孙元这奇特的举动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况且,孙元前天惹下那样大祸。
于是,就有人偷偷过来观察,。一看同时大惊。
“不得了啦,孙元居然认得字,还抱着一本书再看?”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瞬间在村子里流传开去。
就有不少人跑过来看热闹,又畏惧孙元前天殴打官差时的神勇,不敢靠近,只立在围墙后面,将脑袋不住地伸出来。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虎人拉,大家都没想到一个普通农家子弟竟然会拿着一本大人物才能读的书看得入迷,口中还念念有辞。
突然间,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气氛在晒谷场中弥漫开来,让人心生敬畏。
如此一个上午,村中有个长者实在是沉不住气,走进去问:“孙元,你是真的看得懂书,还是做做样子?”
孙元也不回答,实际上,他也懒得同这些人废话。什么乡亲父老,在自己家遇到困难的时候,这些人可从来没伸出过援手,哪怕是好话也没说过一句。对于他们,孙元是彻底失望了,说到底,这些人都姓冒。在他们的心目中,冒成才是自己人,而孙元家不过是外来户。
他拿起手中的棍子,顺手在平整的黄土地上写道:“小人如鬼,你越是怕他,他越会找到你头上来。”
孙元写的究竟是什么,那长者自然是看不懂的,却知道这确实是字,还写得非常好看,跟那寺庙门楣上的匾额一样。
又有人惊叫:“不得了啦,孙元能读书会写字,咱们村子出神童了!”
想了想,又觉得神童二字形容得很不妥帖,又这么大年纪的神童吗,孙元今年都十八岁了。
“不得了啦,怎么村出相公了!”
这可是有人第一次夸奖孙元,母亲又激动得哭起来:“元儿大后天要参加我们如皋的县试,名都报了。是知县大老爷主持的考试,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物,那可是进士,天上的星宿下凡。元儿能够读书写字的事情,他如何不知道,可以佐证的。”
“出相公了……”孙元瞠目结舌:“你才是相公,你们全家都是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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