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番外,会尽快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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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德二十六年的腊月将至。

这几日,天色暗得越来越早了,才刚刚过了申时,外头就不得不点了灯笼。

空旷的宫室里,静谧得落针可闻,精致的千工床,幔帐落着,却是青灰色的。

床上的女子瞪大着眼睛,目光空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唇角微微启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宫女宛若闻声而来,垂手道:“娘娘,奴婢伺候您起身吧。”

“我再躺一躺。”

宛若不再劝了,转身又出去了。

寝殿里只有一人,她是朱皇后。

青丝之中藏了白发,眉角难掩细纹,不用照镜子,朱皇后就知道自己老了。

宫里的女人就是如此,看着一张张新鲜的脸,看着一张张老去的脸。

闭上眼睛,她看到的是老迈的太后,是一身华服的皇贵妃。

胸口发胀,嗓子干涩,身子不舒适得仿佛两年前的那个冬夜。

黄粱一梦。

她梦见了自己死在了皇贵妃的手中,梦见皇贵妃和三皇子谋了圣上的命,梦见三皇子登基,梦见不久后便“病故”的她的亲儿。

梦中与现实又有些不同,崇王妃的儿媳并不姓楚,杨家的女儿没有远嫁西桂,常家老祖宗的五孙儿没有入过官场……

可这个梦又是那样的真实。

不止一次,这样的梦她做了无数次,每一次濒死的痛苦和绝望都是那般清晰,慢慢的,她想,这大概不是梦吧,是另一个自己的经历吧。

若熬不过这场病,梦境也就成真了。

那之后,连太后娘娘都说,皇后病了一场后。连性子都变了。

朱皇后只是笑着却不说话,无论是谁,在鬼门关前徘徊了那么久,都会变的。

她不会让自己。让五皇子如此悲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才是她该做的。

苦心积虑,甚至是和一向有些嫌隙的太后娘娘合作,朱皇后的心中只有与皇贵妃你死我活的念头。

上元佳节。一场算计,她们把皇贵妃逼上了绝路。

那日,她去看被软禁的皇贵妃。

也许知道已经到了末路,皇贵妃华服加身,妆容艳丽,那双凤眼里全是恨意和不甘。

“我没有害你,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不是什么姐姐妹妹,不是什么臣妾娘娘,到了最后,不过就是你我二字。

朱皇后背光站在偏殿中。因过分消瘦而显得骨节偏大的手抚上了皇贵妃的面庞,拇指指腹擦过红唇,胭脂花了,染红了唇角的白色肌肤。

朱皇后笑了,笑得几分无奈几分悲哀:“你说,我们进宫多少年了?”

皇贵妃一怔,而后讥讽一笑。

朱皇后的手突然用力,捏紧了皇贵妃的下颚:“你若没有害我,我为何要赶尽杀绝?”

皇贵妃眸子倏然一紧。

“你做了,只是没有做成而已。在你的心中。我是个早该死的人,不是吗?”朱皇后放开了皇贵妃,转身往外走,“你是真的存了要我死的心思的。我又怎么会留你。”

皇贵妃病故,一如梦境里的她。

朱皇后望着素衣的宫女们,她想,她的噩梦总算过去了。

这之后,她要为五皇子的大业和太后娘娘周旋了。

可她却看着太后一日比一日沉默、苍老,慈惠宫里浓郁的檀香味道让朱皇后作呕。渐渐的,她有些倦了。

荣登凤位二十年,无论是在潜府后院,还是母仪天下,朱皇后从不是圣上的爱宠。

太后喜欢的周皇后薨逝,圣上在册立她的时候,不惜与群臣争辩,也要追立爱妃姜氏为后。

她捧着金印的时候,只觉如芒在背,她不是什么胜利者,她自己清楚。

就像是太后娘娘一般……

这样的认知让朱皇后如坠冰窖,她仿佛就是沿着太后的路在一步步前行。

太后从十四岁起伺候先帝,从未宠冠六宫,经历三位皇后,几任四妃,最终入主慈惠宫。

人人都说太后是赢家,可这一刻,朱皇后想,太后也不是赢家,与她一样。

她还要如此吗?沿着这条看得见车辙子印的路走下去吗?

整日打理后宫,要为了五皇子的将来苦心算计谋划,便是他真的登基了,在往后的岁月里,也要替他周旋,替他的后宫操心。

然后,日复一日,在这座如笼子一般的宫室里老去,死去?

眼不见为净,不过就是说说罢了。若不然,太后又为何会出手?

太后无数次说过,她羡慕昌荣太妃能够含饴弄孙,也许旁人会觉得这番话里带着些炫耀,可朱皇后此刻明了,那是太后的真实想法。

在这后宫里几十年沉浮,才换来的大彻大悟。

她想,她看够了后宫里头各种的算计和手段,看够了那一双双或深沉或灵动或狂傲的眼睛,看够了那些窥视算计彼此倾轧,她是真的累了。

也许不久之后,她的梦中再不是死去的皇贵妃,而是她自己,一日比一日老去,寂寞得只能与佛像为伴的自己。

她,是不愿那样的。

朱皇后咳嗽了几声,宛若进来点了灯。

更衣时,朱皇后问:“殿下明日来吗?”

宛若缓缓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朱皇后浅浅笑了笑,心中那点情绪翻滚,是失望,这种失望比年轻时久候等不到圣驾时的失望更浓。

她知道,大宝之位,有人视作生命,有人却不屑一顾。

她的皇儿,并无登基为帝的觉悟,再逼下去,母子越发疏远。

“四殿下今日可是在太后那儿?”

宛若的头垂得更低了:“四殿下陪太后娘娘用了午膳后,就离开了。”

午膳啊……

朱皇后想,她的皇儿,有多久没有陪她用一顿饭了。

倦了,累了……

景德二十六年隆冬,朱皇后薨逝,举国大丧。

消瘦的妇人带着一个姿容出众的丫鬟坐马车出了京城,眉宇之中,全是解脱。

“我啊,有太多太多的地方想去,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吧。”妇人淡淡道。

一走两年,沿着水道一路往南,走走停停。

消息传来时,宛若冲进了客居的小院,泪眼婆娑:“娘娘,圣上、圣上驾崩了……”

镜前画眉的人手上一颤,细细的柳叶眉延到了鬓角,她怔了很久,指腹轻轻抹过太阳穴,涩涩道:“你又叫错了,这里没有娘娘。”

宛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睁大着朦胧的双眸望着妇人,分明瞧见她眼角滑落了泪水。

良久,妇人道:“四殿下,会是一个好皇帝。吾儿,性命无忧。这便够了。”

依旧是走走停停,文元二年的春天,她们到来明州。

“若是没有海寇,我想去普陀看看,太后心心念念了一辈子,却是一次都没有踏足。”

宛若看着香火鼎盛的天宁寺,道:“这里也是不错的。”

阳春三月,绿意盎然,西塔之前,绕着塔身一圈一圈祈求的香客们衣着不同,容貌不同,虔诚的神情让人动容。

妇人笑着点了点头,与宛若一道转身离开。

宛若走了两步,不由顿足,她似是瞧见了有些熟悉的身影,却终是没有回头去确认,而是追随着妇人的脚步,越行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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